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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這么惡性的腫瘤,很可能手術打開之后反而全身擴散,去得更快。

    他盡點心意也就算了,從法律上去擔責任,搞不好到時候人沒了,人家的家里又冒出些什么人來倒打一耙。

    雖說不肯離婚,但徐慶珠還是到醫(yī)院去了一次。

    劉弈秋的狀況惡化得比想象中還要快,因為有阿爾茨海默病,肝臟的腫瘤又疼得厲害,她整個人的衰竭比一般的病人要快,完全是油盡燈枯的狀態(tài)了。

    這種情況林超群當然也就不著急要簽字做手術了,看到徐慶珠來還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近乎諂媚地討好。

    徐慶珠根本懶得理他,只是提醒他:“你要跟那女人一塊兒死我都不攔著你,但你別連累我們舒眉和陸潛。醫(yī)院是陸潛上班的地方,你別搞得人家為難。”

    “不會不會,我現在也做不了什么,簽字也簽不了,現在她侄兒來了,就由他來做決定了�!�

    林超群仍舊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其實比誰都更怕擔責任。

    舒眉都不知道劉弈秋還有侄子,陸潛跟她解釋道:“也就是這兩天為了手術簽字才來的,不是善類�!�

    想也是知道,劉弈秋以前好歹是個老師,還算是知書達理的,跟家里親緣這么淺,孤家寡人似的,都不怎么跟親戚來往,應該也是本來就相處得不好。

    只不過舒眉怎么也沒想到,劉弈秋這個侄子劉宏陽會直接跑來找她。

    攝影沙龍聯系她說那天拍的照片已經制作好了,讓她有空過去取,但她最近實在忙得抽不出空來,就讓陸潛去幫她拿,然后送回酒莊去。

    她開車回到酒莊的時候,就發(fā)現有不速之客在門口等著她,一問才知道是劉弈秋的侄子。

    她有些好笑,甩上車門問他:“你怎么找到我這兒來的?”

    “聽說林小姐是大忙人,在我姑媽那兒見不上你,只好我自己跑一趟了�!�

    劉宏陽瘦且高,年紀和她差不多,但一看就是混跡社會多年的人,說話有種油腔滑調和挑釁的意思。

    “我跟你姑媽又不熟,也不會治病,你找我干什么?”

    “說什么她也是你的長輩,你難道就不應該關心?”

    舒眉冷冷一哂,“長輩?她是生過我還是養(yǎng)過我啊?總不能因為跟了我爸就自動把自個兒當成我媽了,現在還想讓我養(yǎng)老送終,那也太不見外了吧?”

    劉宏陽被她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態(tài)度蠻橫起來:“不管怎么說,她現在病得這么重,你不能不管!”

    “我還真就不打算管了。你也姓劉,跟她怎么說也是沾親帶故有血緣關系的吧?現在該你們盡孝的時候到了,好好照顧她最后這段日子吧,別整天往我身上打主意了�!�

    她錯身打算進屋,卻被他整個人擋在前面:“就算你不管,也不能讓你爸不管!他們一起過了大半輩子,相當于夫妻兩口子,到了這種時候就想撒手不負責任?”

    這邏輯,簡直不能更可笑了。

    舒眉坦蕩蕩看向他:“你跟我談責任?你姑媽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被撒手不管的人是我和我媽啊,現在你來跟我談責任?還兩口子呢,他們結婚了嗎?有結婚證嗎?連個手術簽字的權利都沒有,還好意思把這段關系放到臺面上來說呢!就算要負責,那也是我爸負責,跟我有什么關系?”

    “那你把你爸的東西還給他,不然他哪有錢給我姑媽看��?”

    舒眉一愣:“你倒是說說看,他有什么東西在我這兒?”

    “當然是酒莊!”

    舒眉本來不想跟他有什么沖突,不是怕他,就是自己現在懷著孩子,出于保護自己和寶寶的考慮,能三言兩語把人打發(fā)就打發(fā)了。

    可他突然提到酒莊就實在太無恥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的胃口可真不小,主意都打到這酒莊上來了!我嫁進陸家負責打理這酒莊的時候,我爸早就離開家跟劉弈秋過了好幾年日子了,這酒莊跟他們哪有半毛錢關系?”

    “別裝糊涂,我說的是賀蘭山腳下的那個酒莊!你爸以前在那個酒廠做廠長,后來迫于生計才賣給了陸家的,這事兒我們那里誰不知道!”

    “所以呢,現在就堂而皇之把酒廠當作自己的東西,又想要回去?”

    這要真是她爸老林的想法,那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厚顏無恥了。

    酒廠是她媽媽賣掉的,就算迫于生計也是她們母女倆,最困難的那個時候他這個做爸爸的在干什么,居然還真想著把酒廠要回去?

    這都不是可笑了,這是人間荒誕劇。

    舒眉懶得再跟此人糾纏,繞過他想開門,卻被他拽住胳膊:“別想著走,我是代表我姑姑來的!幾年前你老公就說好了把酒廠給她的,最后沒有兌現,現在我姑媽她病成這樣,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這話信息量太大,舒眉沒來得及把驚訝問出口,就聽到身后有人說:“放開你的手�!�

    是陸潛。

    他拉住她另一條胳膊,用了點力,人就到了他懷里。

    “沒事吧?”他輕聲問。

    她搖頭。

    他把她擋在身后,看向劉宏陽:“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到這兒來,但劉弈秋跟我們非親非故,就算在我們醫(yī)院住院治病,也頂多就是醫(yī)患關系,你只是她的家屬,卻跑到這里來騷擾我的家人。再有下次,我就報警�!�

    劉宏陽忿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林舒眉,咬牙道:“你們等著,這事兒沒完。”

    瘟神走了,陸潛去交代酒莊的門衛(wèi)記住這個人,今后不讓他進來,才折回去找舒眉。

    舒眉剛跟姚叔通完電話,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

    陸潛以為她是受了驚,勸慰道:“不用擔心,我跟門衛(wèi)也說了,這人再來就直接擋在門口,最近也會增派保安的人手,不會再讓他來煩你了�!�

    舒眉示意他坐下。

    他坐到她身邊,輕輕摸了摸她的肚子,意外感覺到像波浪似的一陣動靜,有些驚喜:“小家伙跟我打招呼呢!”

    “最近胎動比較頻繁了,尤其到了要吃飯的時間,很活躍。”

    他笑笑:“像媽媽��!晚飯我都做的差不多了,我再去燒個湯就好。”

    他剛才就是在廚房里忙碌著晚飯,聽到舒眉跟劉宏陽說話才趕緊出去,晚飯的進程就被打亂了。

    “不急�!笔婷紖s拉住他,“我有話想問問你�!�

    陸潛看著她:“你說。”

    “那個劉弈秋……你以前見過她嗎?”

    “應該沒見過,至少我腦海中沒有印象,直到你爸爸帶著她出現在我的診室,我才知道她是那個人�!彼D了頓,“不過你也知道的,我本來就有很多記憶是殘缺不全的,也許以前見過也不一定,但不意味著是故意騙你�!�

    舒眉覺得喉嚨有點發(fā)苦:“我又沒說你騙我,干嘛這么著急解釋�!�

    “不想你誤會嘛�!�

    “傻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剛才打電話給姚叔了?”

    “嗯,問他點事兒,沒什么�!�

    其實她剛才打給姚炳志是要問陸潛之前知不知道他爸把賀蘭山下的那個酒莊留給了他。

    如果他知道,他當年就有處置酒莊的權利,那么劉宏陽說的話就有可能是真的了。

    姚叔說會請當時處理陸凱風遺產的律師跟她聯系,假如陸潛當年知道爸爸留給他的東西,律師不可能不知情。

    可她就是有很不好的預感,當這一切都能說通的時候,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陸潛和自己的至親。

    其實還有一個人能說清當年的真相,可惜她因為疾病記憶也已經亂了套,現在又到了彌留之際。

    劉弈秋病危的時候,林超群給舒眉打來電話,她二話不說就趕往醫(yī)院。

    這可能是最后探知當年真相的機會了。

    舒眉趕到醫(yī)院,發(fā)現媽媽也在,臉色不太好看,還在埋怨林超群:“生死有命,你叫孩子來干什么?我女兒還要給她送終?”

    “媽,不要緊的,我就跟她說幾句�!�

    剛經歷過一輪搶救,陸潛、齊暉他們這些醫(yī)生都在,舒眉進病房的時候還遇見了單嫻。

    單嫻朝她點點頭,輕聲道:“她現在思維挺清晰的,有什么話就趁現在說,有什么事叫一聲,我就在門口�!�

    她挺著個大肚子,大家都不太放心。

    “我知道了,謝謝。”

    舒眉在床邊坐下,劉弈秋插著氧氣管,似乎連睜眼說話都有些費勁,但首先還是看到她的肚子,笑了笑:“我見你的時候,才六七歲吧,沒想到現在都要當媽媽了……真快�!�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舒眉面無表情,“你把我爸爸從我身邊奪走,也已經轉眼就二十年了�!�

    “我們是真心的……”

    “不要提什么真心了,我不是來聽你說這個的�!笔婷己敛豢蜌獾卮驍嗨八〉臅r候你就把人給送回來了,這樣的真心值幾斤幾兩?”

    “我也不想的……”劉弈秋很虛弱,一句話拆成好幾句來說,“我是沒辦法,當時我身體也不好,跟人合伙開的舞蹈學校也關門了,你爸爸又沒個穩(wěn)定工作,加上生病,兩個人的生活都快維持不下去了�!�

    舒眉靜靜聽著她說。

    “我知道他一直惦記那個酒廠,正好你也嫁人了,酒廠就在陸家人手里,不就相當于是你的東西嗎?我就想讓他找你試試,哪怕只是在里面掛個職務也好……可他就是拉不下臉來找你提,最后只好我自己出面,本來都談好了……”

    “什么談好了,你跟誰談過?”

    “陸潛啊……”她虛弱地笑笑,“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丈夫,很關心你……我一直都記得,他說的,舒眉懷孕了,你不要去煩她,有什么事我來處理�!�

    雖然之前已經有了預感,但舒眉放在膝上的雙手還是不由互相緊扣,才能不讓自己發(fā)抖。

    “然后呢?”

    “之前我每次聯系他,他都是直接打點錢給我,直到那回聽我提酒廠的事,他才說親自來一趟……我本來以為很麻煩,但他說酒廠就在他名下,他可以轉讓給我和你爸爸,只要我們今后別再打擾你們的生活�?墒撬詈鬀]有來啊……我等了好久,他沒有來,然后就聽說了他出事的消息。你爸那時候已經回家好久了……我本來是打算,拿到了酒廠,給他個驚喜的,那樣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生活……”

    “我爸也知道這件事?”

    “他……應該不知道我聯系陸潛,就連之前每次我從陸潛那里拿到點錢,他也以為是我開舞蹈學校的合伙人給的……他想要酒廠嘛,有了酒廠我們就可以繼續(xù)過下去了。我知道你媽媽也不愿意接受他回去,她只是想看我們的笑話罷了……”

    舒眉閉上了眼睛。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帶著換洗的衣物,重要證件,還有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幾萬塊錢趕往機場的陸潛,原來是打算要把那個酒莊轉讓給林超群和劉弈秋。

    他不想讓她知道,因為之前他們總是吵架,好不容易和解了,她剛懷了寶寶,情緒不能大起大落,所以打算自己處理這件事。

    其實從很久之前他應該就在應付劉弈秋的各種要求了,開始可能只是小打小鬧給點錢就能讓他們滿足,后來提到酒廠,他大概也覺得這是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才答應走這一趟。

    沒想到在路上遭逢意外,差點車毀人亡。

    又因為順道送卜寒青一起去機場,背負上與情人私奔的名聲。

    所以他才對卜寒青也諱莫如深,什么都沒有說,因為這是她林舒眉的私事,是她最不愿示人的傷疤。

    他一直想要保護她的,用他自己的方式,讓她也可以無憂無慮,被人珍視,小心安放。

    “你怎么哭了……”

    劉弈秋說話間開始咳嗽,咳得越來越厲害,很快有血沫子從口腔里出來,然后演變成大口的鮮血。

    舒眉抹掉滑落的眼淚,伸手摁下了她床頭的呼叫鈴。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和護士很快涌入病房,陸潛也在其中,兩人視線交匯的剎那他已經知道舒眉有千言萬語要講,但此刻搶救病人為主,她已經自動自發(fā)讓出床畔的位置,然后默默走到病房外面去。

    劉弈秋宣告不治,直到最后仍惦念著賀蘭山下那個酒廠,那大概是她能恢復以往生活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惜最終也沒有抓住。

    她侄子劉宏陽一下子沖進醫(yī)生的辦公室,直接就朝著陸潛去了:“你們害死我姑媽!”

    齊暉狠狠用肩膀將人撞開:“你不要在這兒無理取鬧!你姑媽是肝癌晚期病人,最后死于消化道大出血,所有搶救都有記錄!”

    “我不管!你們就是見死不救,能做手術也不做,就是不想給她花錢!”

    劉宏陽憤恨地將視線轉向門口的林舒眉,出人意料地轉向大步到了她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抵在墻上:“我姑媽最后見的人是你!你跟她說了什么,害她立刻就吐血了?!”

    舒眉脖子被他掐住,壓根兒說不出話來,慌亂中額頭和后背都一下滲出大量的汗水來。

    “你放開她!”

    陸潛上前,用胳膊一把從身后勒住了劉宏陽的脖子,將他往后拖。

    “不放……”

    他伸手仍要去揪舒眉,單嫻連忙上前將舒眉拉開交給徐慶珠,然后抬起膝蓋狠命給了劉宏陽要害處一擊。

    他發(fā)出慘叫,更像被激怒的野獸,轉身要攻擊身后的陸潛,兩人扭打在一起。

    “陸潛!”

    辦公室內頓時亂作一團,舒眉被擋在門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心急如焚。

    有醫(yī)護人員報了警,保安也趕來了。劉宏陽急了眼,順手抄起桌上的臺燈就朝陸潛砸去,沒成想力道太大又撲了空,徑直從窗戶翻了出去。

    陸潛是想要抓他一把的,結果反而被他給拽了出去,兩人一起從三樓的辦公室窗戶掉了下去。

    “陸潛!”

    舒眉其實什么都沒看見,只感覺到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剛才的打斗聲就全部停止了,窗口似乎有白色的一抹身影,一晃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意識到那是陸潛的時候,感覺耳邊什么都聽不到了,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咻咻的,像以前發(fā)脾氣跟他吵架的時候那樣。

    她明明還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啊,這回不會再吵架了,好好的,把過去幾年里的委屈和誤解都清清楚楚說明白,就算很難面對的,他們也一起去面對。

    他們是夫妻啊,不是嗎?他們的離婚證還沒到手,仍是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都不離不棄的夫妻啊……

    可是他人呢?他怎么就這樣……一下子就不見了呢?

    第77章

    正文結局

    陸潛做了個夢。

    夢里有個小姑娘,個子小小的,頭發(fā)又黃又軟,見面的時候總是扎兩個很整齊的羊角辮兒,但怎么看都還是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豆芽。

    她喜歡吃糖,喜歡吃餅干,總之一切零食都不愿放過,最喜歡水果味的軟糖,每次到他家里來都先把水果糖挑走,最后離開的時候還要抓一大把塞進衣服的口袋里。

    哼,以為他不知道嗎?她總是穿有很多口袋的衣服,其實就那一兩件,每次都可以因為他爸爸熱情的款待帶很多很多零食回去。

    他使了壞,知道她要來的時候,故意先把水果糖都藏起來,全部用巧克力替代,然而最后發(fā)現她來者不拒,巧克力也照單全收。

    小豆芽有一雙明亮又驕傲的眼睛,每次發(fā)現他打量她吃零食,都把下巴揚得高高的,都不知誰才是這家里的主人。

    他卻還是羨慕她,因為每次來,她爸爸媽媽都陪著她,一家人有說有笑的,不像他家里,人像是永遠湊不齊。

    他不服氣,每次都悄悄觀察她喜歡吃什么,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把她喜歡的東西事先藏起來,換上別的,直到她又喜歡上他換的那種,他再換別的。

    兩個人樂此不疲。

    旺旺出了新的大米餅,有點辣,她大概是吃不了的,伸著舌頭哈嗤好久,像個小狗。他干脆把點心盤子里所有餅干都換成這個,然后偷著樂,想看她這回為了貪吃出洋相。

    她卻好久都沒再到他家來過,盡管他也看出她爸媽感情不好了,不再一起出現,每次上門都是有事相求,有時說著說著就掉眼淚。

    他漸漸把所有的糖果都擺回去,有她喜歡的水果軟糖、怡口蓮、花生酥,還有很多他媽媽從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

    還是沒再見到她。

    他學畫的時候太無聊了,也只能看著窗外發(fā)發(fā)呆。

    后來上了生物課,他在窗臺上放了一小碟水,泡著兩顆黃豆,看著它們生出細細的芽兒來,像極了每次到他們家來打秋風的小姑娘。

    可它們沒有那么明亮,那么驕傲的眼睛。

    爸爸的病手術后恢復得不好,仍舊沒有什么胃口,東西吃得少,人就持續(xù)消瘦;媽媽的生意越做越順,越做越大,回來卻總是跟他吵架,家里總有陰霾,連笑聲都很少聽到。

    他懷念小豆芽來做客時的熱鬧,但是沒用。他只能一幅接一幅地畫畫,開始參加各式各樣的比賽,開始拿獎。

    窗臺上的黃豆芽換了一撥又一撥,終于有一天,有人教會了他用喝完的大可樂瓶自己發(fā)豆芽,放在冰箱里,長出滿滿一瓶來,可以燒菜,比外面買的放心,而且好吃。

    教他的人是小姑娘的媽媽,她又來了,燒了很好吃的排骨湯,教他做菜照顧自己和爸爸,然后提出想讓小姑娘也來跟著他學畫。

    他想要兩家人湊在一起時的熱鬧和歡笑,不是多一個人分享他的畫室。

    好久不見,小豆芽一點也沒長高,但還是生氣勃勃的,像萬圣節(jié)那些不給糖就搗亂的小鬼。

    爸爸給她買了新的工具一起學畫,老師也挺喜歡她,因為“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她是天馬行空的,不像他容易被框架給限制住。

    她學東西很快,但藝術的夢想太遙遠了,她大約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熱情消耗得很快,上課也總是發(fā)呆,看著他畫。

    他也是發(fā)揮型的選手,越是被人這樣看著,越是要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給一幅畫上好色,卻發(fā)現那家伙竟然已經睡著了。

    她說他家里有暖氣,能睡得很舒服。

    她還在他們家做作業(yè),不懂的題還要問他,代價只是幫他洗洗筆。

    他看過,她的字寫得很好,剛開始學習的應用題也都答得對。

    她將來應該會成績很好吧?

    考個好大學,改善一下家里的環(huán)境。

    不過這種事也由不得她的,聽說她爸爸跟別的女人跑了,不管她們母女了,就算她再懂事,成績再好,也不會回來的。

    就像他,不管獲得多少榮譽,媽媽也不會陪他上一次繪畫課,不會跟他一起去領一次獎。

    她回家像是就為了跟爸爸吵架,然后宣布她的決定。

    他聽出她指責父親也有了其他女人,日子要過下去,就搬離這個地方。

    他們全家都要搬到上海去了,聽說那里有更好的中學,有最好的大學,將來還會有許多人趨之若鶩的機會。

    不再有營養(yǎng)不良的小豆芽菜,也不再有過去那些歡笑。

    長大就是會失去很多,他一直都知道。

    最后一次見小豆芽,她似乎長高了那么一點點,學期結束得了三好學生的表彰,還很是得意。

    他的獎狀獎杯搬家時裝了整整一大箱子,拿出來要嚇死她了,但他還是決定縱容她的小嘚瑟,把還沒有打開過的進口巧克力悄悄塞進她的書包。

    瞧瞧,現在都不滿足于用衣服口袋裝零食了,知道背個小書包。

    父親還是給她抓了一把糖,讓他們到院子里去玩。

    她好心分他一顆,橘子味的水果糖,就是她最了不起的分享。

    如果不是突然下雨,他也不會帶著她突然跑回來,更不會看到她媽媽和他爸爸相擁的畫面。

    其實他特別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夢到了這里的時候就該醒了。

    可眼前的畫面那么真實,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明明白白。

    這不是夢。

    最糟糕的是,他身邊還跟著小豆芽。

    她什么都不懂,時隔很多年后,他再想起那個場景,想的最多的卻是——假如她當時什么都沒看到就好了。

    假如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這樣的難堪,他并不希望有人來分擔。

    傻瓜。

    他聽到有人在耳邊罵他——陸潛,你這個傻瓜。

    …

    腫瘤科一天連續(xù)三場搶救,沒救回來的那個就不提了,畢竟是癌癥晚期的病人,但手里這兩個,誰都不能死。

    其實不僅是腫瘤科,整個醫(yī)院的外科系統(tǒng)都被牽動,能會診的專家都趕到了,集中到陸潛的床前。

    趙沛航也來了,急匆匆擠進人群里問:“陸潛怎么樣了?”

    “沒看正忙著嗎?”齊暉手上動作不停,“我還是比你強點兒,這回怎么都不會讓人弄成那樣了。”

    陸潛和劉宏陽一起墜樓,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趕到樓下的醫(yī)生。

    幸虧下面有綠化草坪,有一陣子沒修剪了,草還挺厚,摔下來剛好有個藥房的塑料棚擋了一下,起到了緩沖的作用,落地不至于致命。

    陸潛在窗口大概還是抓住了劉宏陽,讓他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他身上。

    他的仁心救了自己一命。

    劉宏陽有開放性的骨折和臟器損傷,但陸潛似乎沒有很明顯的外傷,只是失去了意識。

    齊暉那句話,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算作一種祝愿。

    他們都知道,經歷過當年的車禍,臥床多年,陸潛身體狀況本來就不是很好,如果再來一次“植物人”,誰都不能保證他還能醒過來。

    舒眉坐在外邊,看著醫(yī)生、警察各路人馬不停地進進出出,其實心里一刻也靜不下來,但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只能這樣坐著,什么都做不了。

    她仿佛又回到五年前那一天,突然就接到通知說陸潛出事,她不得不帶著肚子里的孩子到醫(yī)院里來,填各種表格、辦各種手續(xù)。

    明明腦海已經一陣空白了,還要不停給自己打氣說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今天其實更糟,她是親眼看著陸潛摔下去的。

    趙沛航和齊暉摘了口罩從診室出來了,她連忙迎上去:“怎么樣……陸潛他怎么樣?”

    兩人對視了一眼,似乎也很有默契,安撫她說:“他沒有很重的外傷,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還不肯醒。

    可能是腦部又受了震蕩,或者牽動過去的舊傷,導致他昏迷。

    這恰恰是他們最怕看到的情況。

    “你先別擔心,我們還要給他再做進一步的檢查,看看腦部的情況,再做決定�!�

    “你進去看看他吧。”趙沛航說,“多跟他說說話,說不定他受了刺激就能醒了呢?”

    這種說辭,之前出事那一次舒眉也聽過很多次,現在又來,她真的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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