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秦樂之看了一眼半空,感覺連樹葉都在嘲笑她的狼狽。
兩人站在空曠的噴泉廣場上,像兩座雕塑,誰都沒有動。
許久,岳星洲才緩過神似的,開口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我弄錯了�!鼻貥分硨λV弊诱f,“當時我看她來我們公司,邱總又那么護著她,我當然以為……”
“我不是問你這個�!�
岳星洲突然打斷她,“你小舅舅是怎么回事?”
他的這句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切斷了秦樂之緊繃的最后一根神經(jīng)。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卻沒人知道,內(nèi)里的精神正在渙散,那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完全不受控制地一股股往腦海里冒。
自從和岳星洲在一起后,“安全感”這個東西就像空中的光柱,抬頭能看見,卻觸摸不到。
因為她心里有數(shù),岳星洲選擇和她走到一起的原因,有幾成真心,又有幾成物質。
這些她都明白,但路是自己選的,她甚至在很多個深夜安慰自己,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岳星洲是為了錢跟她在一起,走到后面,也會有更多的真心的。
她家里確實很殷實,爸爸有一個小型汽車零件廠,雖然不是什么大企業(yè),但怎么也能綁住岳星洲了吧。
可是沒多久她就發(fā)現(xiàn),岳星洲的胃口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那天她深夜急病進醫(yī)院,一時間只能聯(lián)系自己的小舅舅。
就這樣,岳星洲似乎以為她的小舅舅是那輛勞斯萊斯的主人。
因為這段時間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件事,似乎在暗示秦樂之什么。
秦樂之又不傻,當即揣摩出了他的意思。她心里雖然難受,可更想小心翼翼地維護這段關系,沒有那個勇氣否認,每次只能含糊地打太極。
事到如今,誰也裝不下去了。
“我小舅舅怎么了?”秦樂之紅著眼眶,轉身抬頭看他,“我小舅舅跟你有什么關系?”
“你……”岳星洲懵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秦樂之,“你、你、你”半天,也說不出什么。
“我什么我?我有說過我小舅舅是誰嗎?”
此時此景,秦樂之這段時間擠壓的情緒全都找到了宣泄口,加上剛剛被當眾折辱,她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全都是你自己的臆想!現(xiàn)在來怪我?你可真不是個男人!”
岳星洲半張著嘴,一米八的大個子在這白日下,竟有一股搖搖欲墜的虛浮感。
——
搖搖欲墜的何止岳星洲一人。
自從離開酒店,車窗就沒關上過。
一陣陣冷風吹進來,像刀子一樣刮在鄭書意臉上。
這會兒她還真希望天降幾把刀插死她算了。
“你很熱嗎?”
時宴終是開口了。
“��?”鄭書意摸摸臉,確實很燙,“不、不冷�!�
時宴瞥她一眼,沒再提窗戶的事情,“今天的事情,解釋一下?”
“解、解釋什么�。俊�
鄭書意渾身的神經(jīng)緊繃著,幾乎是靠著求生的本能在支撐她圓話,“哦,你說他們啊,沒什么大事,就那個女的在酒席上說我壞話。”
“哦……”時宴很輕地點了點下巴,對這個問題其實不是特別感興趣。
他低頭,盯著鄭書意,“你又要當誰的小舅媽?”
鄭書意一個激靈,心臟活蹦亂跳,大腦卻險些宕機。
她僵硬地看了前排司機一眼。
“哈、哈哈,我這么年輕,當什么小舅媽,他認錯人了�!�
時宴輕笑一聲,滿臉的不相信。
把前女友認成小舅媽,虧她編得出來。
具體是怎樣,他也不想追問。
她跟前男友的拉拉扯扯,他一點都不想了解。
但鄭書意并不知道時宴的心理活動,她只怕他追問下去,她圓不了話,連忙扯開話題。
“對了,你、你怎么突然過來了?”
聞言,時宴看了眼她通紅的臉,抬手松了松領帶,移開目光,看著前方,漫不經(jīng)心地說:“來看星星�!�
“……?”
鄭書意愣了一下,看見時宴瞳孔里映著的自己,心又猛然跳了一下。
看星星……
她想起自己曾經(jīng)在微信上說“想你了”,便出現(xiàn)了滿屏的星星。
不是吧……
鄭書意快失去了思考能力,干巴巴地說:“我們這兒空氣不太好,好像看不到星星……”
“……”
時宴皺了皺眉,再次側眼看過來。
鄭書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正好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像在沉浮的浪潮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鄭書意連來電是誰都沒看就接了起來。
“喂、喂?”
“書意姐,你在家吧?”
電話那頭響起秦時月的聲音,“我剛到你家這邊呢,你有沒有空啊,來泡溫泉啊。”
鄭書意想都沒想就說:“哦,好的好的好的�!�
她現(xiàn)在亟需脫離當前的修羅場環(huán)境去獨自思考人生。
在腦子根本無法正常運轉想出對策的時候,幸好來了個秦時月,鄭書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住這根能暫時把她從火坑里拉出來的救命稻草再說。
第四十章
電話掛斷,鄭書意一只手攥著手機,一只手撓了撓頭發(fā)。
雖然心里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慫不要慫,慫了容易露餡兒,可是余光一瞥見時宴,她就提心吊膽。
“那個……”
鄭書意欲言又止,想著怎么措辭。
平時伶牙俐齒的,嘴里的火車能跑上喜馬拉雅山顛,可這會兒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你有事?”
時宴突然道。
“啊,對對對�!编崟恻c頭如搗蒜,“我朋友約了我今天泡、泡溫泉來著�!�
她又撓了撓額角的頭發(fā),“那個,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會過來�!�
時宴沒有立即接話,目光在她臉上一寸寸地掃過后,倏地收回,淡淡地看著前方,也不說話。
鄭書意眼珠四處轉,一時不知道該看哪里。
“那什么……我們家這邊那什么,夜景很出名的,你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哦,對,我們這里那個石斑魚也很有特色,你有機會去嘗一嘗吧�!�
“……”
還有些糊弄的話,她說不出口了,因為時宴的目光落在她眼里,好像看穿了她這一套行為的背后邏輯似的。
“你在躲我?”
果然。
您可太機智了。
鄭書意咽了咽口水。
“怎、怎么會呢?你來我家這邊玩,我開心還來不及呢,怎么會躲你呢,只是我今天確實約、約了朋友。”
說完,她仔細觀察了時宴的神色。
看樣子,她的這番說辭好像不太有說服力。
“是嗎?”時宴笑了笑。
而在此刻的鄭書意眼里,他就算是笑,看起來也有些滲人。
“你不會是要去相親吧?”
鄭書意:?
“不是不是!”她條件反射般就瘋狂搖頭,“我相什么親啊我閑得慌嗎?!”
時宴點頭。
沒說話,卻松了松領口的扣子。
若說女人心是海底針,那鄭書意的心,可能是汪洋大海里的一只草履蟲。
昨晚還一句又一句甜言蜜語,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聲音又甜又軟,就像這個人站在面前一樣。
時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夜里喝了酒的原因,隔著手機,總覺得她每一句話都在撓人。
掛了電話后,他在窗邊吹了會兒風。
卻還是在今早,向這個城市出發(fā)。
然而當他出現(xiàn),眼前的女人卻像是驚弓之鳥一般,碰一下就縮進殼里。
仿佛在這座城市,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時宴這邊沉默不語,直接導致鄭書意心里的小劇場演了八百回,連自己上斷頭臺的臺詞都想好了。
不知道他相信沒有,也不敢再問。
自己腦子里還一團亂麻呢,哪兒有心思去管時宴到底在想什么。
許久,時宴按壓下心里的躁意,手臂搭到車窗上,一個眼神都沒給鄭書意。
他聲音冷了兩個度。
“哪里下車�!�
鄭書意立刻答:“這里就可以了�!�
話音一落,連司機都猛了咳一聲。
他只覺得,這車里跟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這姑娘像屁股著火了一般想溜。
時宴的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他看著后視鏡,眼里情緒涌動。
半晌,才開口。
“隨你�!�
——
大年初四,是迎財神的日子。
今天不走親戚,王美茹叫了幾個朋友來家里湊了一桌麻將,客廳里還有兩個小孩子在看動畫片。
電視的歡聲笑語與麻將聲交相輝映,一片喜樂氣氛。
因而鄭書意回來時,沒人注意到她。
她也沒說話,徑直朝房間走去。
直到打開了門,王美茹才回頭說道:“回來啦?”
鄭書意沒應聲,點了點頭,便反鎖了門。
客廳的熱鬧與鄭書意無關了。
她蹬掉鞋子,大字型倒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
封閉的安靜房間給了她理清思路的環(huán)境,回憶里的一幕幕畫面像走馬燈一般在眼前回放。
半個小時后,鄭書意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剪不斷理還亂。
她盤腿坐起來,薅了薅頭發(fā),立即給畢若珊打了個語音通話過去。
很久,那邊才接起來。
“干嘛干嘛,我打麻將呢!�。 �
“別打了,陪我聊一會兒�!�
“晚上再說,我等著翻盤呢!”
“我翻車了�!�
“哈哈,什么翻車?”畢若珊笑嘻嘻地說,“你也輸錢了呀?”
“你姐妹我撩漢翻車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
隨后,響起椅子推拉的聲音和急促的腳步聲。
“行了,這兒沒人了,你說吧,什么撩漢翻車?”
鄭書意深呼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說給畢若珊聽。
然而她收獲的卻是長達半分鐘的狂笑。
畢若珊甚至笑出了眼淚。
“不是吧,姐?你開玩笑的吧?真的假的啊?”
“我又不寫我編什么故事?”鄭書意一頭倒在床上,呈自暴自棄狀態(tài),“你別笑了,我覺得我可能要死了�!�
畢若珊沉默了一會兒,從荒謬的震驚中脫離出來,細細想了這件事,陷入和鄭書意同樣的情緒中。
“是挺那啥的……我現(xiàn)在理解你了,畢竟他不是一般人,人身份地位擺在那里,要是被他知道了這事兒,你可沒有好果子吃。”
畢若珊越說越覺得這事兒夠嗆,“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何況還是他那樣的男人。如果他大度也就算了,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要是他心眼兒小一點,那你工作丟了都是小事兒,人直接讓你在這個圈子混不下去都是一句話的事兒,不是我嚇唬你啊,我是見過這樣的人的�!�
鄭書意還是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fā)。
害怕嗎?
當然是害怕的。
但是她現(xiàn)在除了害怕,還有很多其他的情緒,很難單單用一個形容詞就表達出來。
過了一會兒,畢若珊自言自語半天沒等到回應,突然問:“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在�!编崟鈬@了口氣,“我在看我和他的聊天記錄……”
越看越心驚肉跳。
她現(xiàn)在把自己的角色抽離出來,再看自己說過的那些惡心吧啦的話……
她都做了些什么孽��!
電話那頭安靜許久,畢若珊想到什么,笑著說:“怎么,沉入回憶殺無法自拔?”
“回憶殺?”鄭書意嘴角僵住,“這是狼人殺吧�!�
畢若珊又笑了好一會兒,“姐妹,擦干淚,聽我說。”
鄭書意:“嗯……”
“我覺得吧,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等等,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鄭書意想了想,“還真有�!�
“誰?!”
“我一個實習生,我跟她說過這事兒,但我沒說具體是誰�!�
“哦,那沒事兒�!碑吶羯核闪丝跉�,“你的實習生跟時宴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沒問題的�!�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那我的意思呢,既然時宴是沒有機會知道真相的,你索性將計就計�!�
鄭書意:?
“不是,你這想法……”
“我這想法非常兩全其美�。 碑吶羯赫f,“我早就跟你說了,就算不圖其他的,光是這個人,跟他談戀愛不虧吧?豈止是不虧,姐妹你賺大了好嗎!�。 �
鄭書意眼神微動,慢吞吞地坐直。
“這么著吧,意意你跟我說,撇開其他的因素,你喜歡他這個人嗎?我尋思這么個男人擺在面前,你沒理由不心動吧。”
“我喜歡他嗎?”
鄭書意想起那一次在電梯里。
他蜻蜓點水的一個吻,直接導致她神魂顛倒了好一會兒。
她出了神,喃喃自語,“我不知道……”
“唉,那不重要!”畢若珊是個急性子,“他喜歡你就行了!現(xiàn)在你就自我催眠一下,就當沒這回事兒,按著現(xiàn)在的節(jié)奏走,跟他談個戀愛不香嗎?”
鄭書意沒說話,使勁兒抓頭發(fā)。
“我知道心里這道坎兒有點難跨,不過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你好好想想吧,唉不說了,我牌友催我了,我得回戰(zhàn)場了。”
電話里響起了忙音,而鄭書意手持著電話,緩緩沒有動作。
直到秦時月打來電話,才把鄭書意拉回現(xiàn)實世界。
“書意姐啊,我到溫泉酒店了,你過來吧,我都開好房間了。哦對了,記得帶上泳衣啊�!�
——
其實秦時月今天本該在家好好待客的,只是年年初四這天都是同一批客人,她回回都無聊地想打瞌睡,還得強撐著笑臉陪客人說話,與她而言簡直是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
然而今天早上她剛起床,站在樓梯上,聽時宴和她媽媽在那兒說話,好像是要去青安市有點事情。
秦時月打著哈切,腦子里浮現(xiàn)出青安市那聲名在外的溫泉山莊酒店,于是也不管其他的了,好說歹說貼著時宴一起過來。
不過秦時月沒那個習慣去打聽時宴要做什么事,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著時宴來了青安。
到酒店辦理入住時,才突然想起,這不是鄭書意的老家嗎?
那一刻――
秦時月沒有邏輯,沒有推理,僅憑那條深夜點贊的朋友圈就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所以,她覺得時宴很可能是來找鄭書意的。不然大年初四能有什么事?誰不待在家里迎財神?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舅舅,你來青安是要見什么朋友嗎?”
時宴“嗯”了一聲,看起來心情不錯。
這又給了秦時月一些勇氣,導致她追問:“是……鄭書意嗎?”
好像是觸到了什么敏感度,時宴眉梢跳了跳,側頭看秦時月,卻沒說話。
那就不是否認。
這!不!能!夠!�。�
鄭書意她“心有所屬”��!
秦時月心態(tài)差點崩掉。
所以時宴走后沒多久,秦時月便給鄭書意打電話,借著約她泡溫泉以求證時宴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得到的答案很明顯。
兩人沒在一起,不然鄭書意怎么會這么爽快地答應她。
但秦時月的腦子平時沒什么大作用,堆積了一腦袋的沃土。一旦根據(jù)某個八卦產(chǎn)生了一些想象,就會迅速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