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陸繹醒來時,看見暖暖的夕陽照在紗窗上,些許余暉透進(jìn)來,把今夏的發(fā)絲綴得閃閃發(fā)亮……
她就伏在他的床邊,偏著頭,手握著他的手,動也不動,睡得比他還沉幾分。
這幕,陸繹靜靜地看著許久,直至夕陽西下,最后一抹余暉也從屋中消失,他仍留戀地看著她難得沉靜的眉眼。
有人輕輕推開門進(jìn)來,是楊岳。
“今夏,過來吃點東西。”他先將手中托盤放到桌上,又取了火石燃起油燈,看見陸繹時楞了楞,繼而笑道,“陸大人,您醒了!”
陸繹想撐起身子,無奈手被今夏握著,只得微微欠起身,示意楊岳莫要驚擾她。
“睡著了?”楊岳歪頭來看,見今夏果然睡著了,悄聲道,“陸大人,要不您吃點,您都躺了整整一日,該餓了吧?”
陸繹搖頭,輕聲問楊岳:“她是不是累著了?”
楊岳笑了笑,道:“倭寇到了之后她就沒睡過,您暈過去又把她嚇得不輕,一直守在這里不肯動窩。岑大人幾番想替換她,叫她回去歇著,她就是不肯。沒想到,她自己倒睡著了,想是熬不住困勁兒了�!�
隱隱聽見聲音,今夏不適地挪了挪身子,抬頭就先去看陸繹,見他也正睜著眼看自己,頓時清醒了一大半,喜道:“你醒了!身上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馬上把我姨叫來……”
“我很好,你不用忙�!�
“真的沒事么?”
今夏就著燈光細(xì)瞅他的臉色,相較之前已恢復(fù)了些許血色,仍是不放心地探探他額頭,又替他把了把脈。
“沒發(fā)燒,脈搏平穩(wěn)……你把舌頭再伸出來給我瞧瞧吧。”
陸繹一直乖乖由著她擺布,聞言,還真把舌頭伸給她看,稱得上是百依百順。
“我說夏爺,你別折騰了,讓陸大人趕緊吃點東西是正經(jīng)�!睏钤涝谂远加悬c看不下去。
今夏如夢初醒,跳起來道:“對,你肯定餓了吧,趕緊吃點東西……大楊,你煮了什么?”
“魚粥�!�
僅僅聽到一個魚字,今夏就頗痛苦地皺了皺眉頭:“那些魚還沒吃完?”
“早呢,腌了好幾條,回頭炸了吃�!�
陸繹起身,接過楊岳遞來的外袍披上,趿了鞋下地,行到桌旁,笑問道:“怎得,我不在這陣子,你們發(fā)財了,天天大魚大肉?”
今夏替他盛了碗粥,邊吹邊抱怨道:“哪里有肉,就只有魚。這些日子我們天天吃魚,走路上貓都盯著瞧�!�
“這里是何處?”
陸繹看著屋子收拾得頗為雅致,并不像官驛或是客棧。
“這是淳于家的別院,淳于老爺逃難去了,管事徐伯把這處別院讓我們先住著……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吃著,我慢慢告訴你�!�
就這樣,陸繹邊吃著,邊聽今夏嘰嘰呱呱把這一路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都講了一遍。她原就聲音清脆,口齒又甚是伶俐,這些事情教她說得有聲有色,比茶樓里頭說書的還要精彩幾分。
聽罷,陸繹想著她竟然經(jīng)歷那么多危險,心下不由暗暗后怕,皺眉道:“早知如此,我該和你們一道來新河城才對�!�
“你呢?我聽說岑港一直攻不下,圣上下旨撤了俞將軍的職務(wù)�!苯裣念D了頓,不滿道,“還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說俞將軍被撤職,因為你去了,向圣上告了他的黑狀。”
旁人會這么想,陸繹并不奇怪,澀然一笑道:“岑港已經(jīng)大捷了,圣上應(yīng)該很快就會恢復(fù)俞將軍的職務(wù)�!�
“岑港大捷?太好了!”今夏想著,嘆口氣道,“汪直說,他死之后,兩浙必定大亂十年,看來一點不錯。現(xiàn)下原本在他麾下的倭寇分崩瓦解,變成十幾股,甚至幾十股倭寇勢力,在沿海各處鬧騰。那個渡口的難民……我還從未見過那種景象,總覺得兩浙亂得像一窩粥。若這時候撤換兩浙總督,恐怕是亂上加亂吧?”
陸繹嘆道:“不僅如此,胡宗憲手下頗有幾員大將,如俞大猷、戚繼光等人,都是抗倭多年經(jīng)驗豐富的將軍。若他被撤換,恐怕連這幾位將軍也要調(diào)配走人。”
“這是為何?”今夏不解。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只是兩浙總督,被胡宗憲重用的人,必定是下一任兩浙總督忌諱的人。除非這些將軍在朝中有過硬的靠山,才能保住職位,繼續(xù)留在兩浙建功立業(yè)�!�
陸繹終于想明白了,為何嚴(yán)世蕃如此肯定他會幫胡宗憲。只因保住胡宗憲,就是保住他手下這些抗倭將軍,保住了這些將軍,兩浙才不至于被倭寇侵?jǐn)_,以致生靈涂炭。
眼下朝中,在嚴(yán)世蕃的操縱下,彈劾胡宗憲的折子不計其數(shù),何況兩浙倭亂有愈演愈烈之勢,處置胡宗憲只在圣上轉(zhuǎn)念之間。即便他上折子為胡宗憲開脫,恐怕也抵不過那些潮水般彈劾的折子,無法力挽狂瀾。
更不消說,只要替胡宗憲開脫,就會立即被嚴(yán)世蕃捉住把柄。
這樣的棋局究竟該如何應(yīng)對?陸繹深顰起眉頭。
今夏支肘托腮,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來,懊惱道:“圣上若像看重嚴(yán)嵩那般,對胡宗憲也如此看重,任憑旁人說什么,估摸也舍不得撤胡宗憲的職�!�
聞言,陸繹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緊握了她的手道:“你再說一遍�!�
今夏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有何用處,但還是重復(fù)道:“我是說,圣上若對胡宗憲就像對嚴(yán)嵩那般,愛都愛不過來就好了,哪里會舍得撤他的職務(wù)�!�
“對!就是這話。”陸繹喜道。
今夏莫名其妙道:“這話也只能說說,抵不上用處的�!�
陸繹朝她笑道:“不,你說得很對,只要讓圣上對胡宗憲好感倍增,縱然彈劾再多些,也動不了胡宗憲兩浙總督的位置。”
長久以來,陸繹內(nèi)心深處都以嚴(yán)世蕃為敵,而嚴(yán)世蕃最擅謀劃,設(shè)下的步驟如棋局般撲朔迷離,他只得步步為營,謹(jǐn)慎小心。今夏無意中的一句話,卻點醒了他,在此事上,他無須去想嚴(yán)世蕃究竟還有多少后招,因為能決定一切的只有一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圣上。
說起來,這是朝廷的悲哀,但圣上的個人喜好的的確確左右著大明朝。
嚴(yán)世蕃所布下的這盤棋,他不下了。撥開棋局的迷霧,直接擒住能夠決定一切的人,才是最好的法子。
今夏仍是不解:“圣上在京城,胡宗憲在兩浙,連見都見不著,朝中還盡是彈劾他的人,你怎么讓圣上對他好感倍增?”
陸繹微微一笑:“圣上也只是個人,是人就有喜好。何況在他身上打主意,比起對付嚴(yán)世蕃,還是輕松些�!�
“你有法子了?”
“會有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陸繹再三催促下,今夏才回房去歇息。她走后,岑壽方才進(jìn)來,將離開杭州之后的事情對陸繹作了稟報,所說之事與今夏說的大概相同。
“卑職弄丟銀兩,也未照顧好淳于姑娘,請大公子責(zé)罰�!贬瘔蹎蜗ス虻兀蜿懤[請罪。
“兩浙到處都是倭亂,怪不得你,但在渡口,未先將姑娘們送到安全所在,也未安排妥當(dāng)?shù)娜苏湛�,確是你的過錯�!�
岑壽也不為自己辯駁,只愧疚道:“是卑職考慮不周,當(dāng)時以為能夠速戰(zhàn)速決。”
陸繹淡淡道:“罷了,此事我也責(zé)任,你們幾個都是顧前不顧后的性子,楊岳倒是沉穩(wěn)些,可你也未必肯聽他的勸。權(quán)且當(dāng)做教訓(xùn),你先起來吧�!�
岑壽這才起身,退了出去,在門口遇見端著藥碗的沈夫人。他想接過藥碗送進(jìn)去,沈夫人卻不讓:“我還得替他把個脈,我來吧�!�
不疑有他,岑壽有禮地退開。
見沈夫人端藥進(jìn)屋,陸繹起身施禮道:“言淵不才,又給前輩添麻煩了�!�
示意他坐下,沈夫人將藥碗端給他,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領(lǐng)我的情,上一遭我是看在陸大哥的面上;這遭我是看在今夏這孩子的面上。你要謝,只管去謝他們,謝不著我。”
陸繹垂目一笑,片刻后抬眼問道:“如此說來,前輩為阿銳療傷,也是看在今夏的面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孩子既然喚我一聲姨,我自然得對她好一些。”沈夫人頓了頓,然后才問道,“陸大人,此番你帶傷趕路,也是因為記掛她的安危吧?”
陸繹自幼情感內(nèi)斂,除了對今夏之外,在其他人面前并不愿表露,當(dāng)下只是輕輕巧巧打了個太極,笑道:“戚將軍帶兵出征,新河城內(nèi)兵力空虛,城中百姓無力抵擋,確是叫人不放心。”
見他不肯正面回答,沈夫人倒也不惱,似閑話家常般地單刀直入道:“我看今夏對你著緊得很,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多問一句。以她的身份,想要嫁入陸家怕是不易吧?”
倒未想到沈夫人問得這般干脆,陸繹笑道:“前輩的意思是?”
“你想沒想過要娶她?”沈夫人接著問。
陸繹微微一怔,繼而笑道:“今夏這聲果然不是白喚的,在杭州時,她就曾告訴我,您待她比親娘還上心幾分。怎得,現(xiàn)下連終身大事您都開始為她打算了!”
論起打太極,沈夫人雖然年長于陸繹,但卻比不得他久居官場,擅長此道。
沈夫人眉頭微微一皺,待要再開口,卻被陸繹搶先問了一句。
“對了,不知前輩可聽說過俞大猷俞將軍?”
聞言,沈夫人一怔,俞大猷是福建泉州人,在泉州也算是小有名氣,若說自己不認(rèn)得,未免太假,但若說認(rèn)得,又只怕……
“認(rèn)不認(rèn)得,前輩也要思量這么久?未免太過謹(jǐn)慎了吧。”
“似略有耳聞,只是久遠(yuǎn)了些,有點記不清了�!�
“俞將軍拜在李良?xì)J門下,我聽說李良?xì)J一共收了兩名弟子,除了俞將軍之外,還有一人是他的關(guān)門弟子。”陸繹一直留意著她的神情,“聽說此人還是你們林家的遠(yuǎn)房親戚,想必前輩也應(yīng)該認(rèn)得�!�
沈夫人面上波瀾不驚,淡淡道:“想當(dāng)年,我們林家在泉州也算是大戶人家,來認(rèn)親的人多了,還有些遠(yuǎn)房的親戚不過是偶然連的宗,我哪里能都認(rèn)得�!�
她這話說的滴水不漏,但陸繹卻偏偏從中聽出了她的欲蓋彌彰。
“前輩連此人是誰都不問一句,怎得就說不認(rèn)得呢�!标懤[道。
“……此人是誰?”
“他姓楊,單名一個立字,聽說后來進(jìn)了京,把名也改了�!标懤[盯住她,緩聲道,前輩,您好好想想,可想得起此人來?”
沈夫人答得飛快:“我想不起來了�!�
陸繹將她望著,并不隱藏目光中的探究,足足過了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輕松笑道:“我想起來了,在杭州時,今夏曾提過前輩說楊程萬這個名字很是熟悉,像一位故人的名字。”
已經(jīng)被他逼至此處,沈夫人不知曉陸繹究竟查出了多少,若他只是在套自己的話,自己萬不能中了他的圈套。眼下就算是算是承認(rèn),也不能讓他抓到什么把柄。
“是,只是聽著名字覺得有幾分耳熟�!�
“那就巧了,楊立進(jìn)京后所改的名字就是楊程萬,前輩既說是故人,又怎得會想不起他呢�!�
沈夫人故作驚訝:“這么巧,會不會是同名同姓?”
“那我就不知曉了�!标懤[嘆道,“可惜了,那時楊捕頭也在揚(yáng)州,若您二人能見上一面就好了�!�
“是啊,真可惜。”沈夫人故作鎮(zhèn)定,微微笑著,把藥碗推過去,“陸大人,藥快冷了,你還是先把藥喝了。你傷勢未愈,要多多靜心歇息才對,這些傷神的事少操心�!弊詈笠痪湓掞@然意有所指。
“多謝前輩關(guān)心,言淵記著就是�!�
也不等他喝過藥,更別提把脈,沈夫人連托盤都未拿就出了門,徑直回到自己的屋內(nèi)。
屋內(nèi),丐叔正拿著一束艾草到處熏蚊蟲,每個角落都熏了熏,連床底下都未放過。見沈夫人進(jìn)門時臉色不對,他詫異問道:“怎么了?”
“我方才去了你乖孫兒那里,想問他有沒有娶今夏的打算�!毕肫鹋c陸繹的對話,沈夫人長吐口氣,還覺得累得慌。
“然后呢?他說娶還是不娶?”
“他壓根就沒回答我的話,反過來還來套我的話�!鄙蚍蛉藳]好氣道,“錦衣衛(wèi)!真是沒有一個善茬�!�
“他敢套你的話?!反了他!”丐叔義憤填膺,“論輩分,他還應(yīng)該喚你一聲奶奶呢。我現(xiàn)下就去把他拎過來�!�
沈夫人拿眼睇他,嗔怪道:“誰是他奶奶,我有那么老么?”
“沒有沒有,當(dāng)然沒有!”丐叔開始擼袖子�!罢f吧,要他負(fù)荊請罪,還是磕頭認(rèn)錯?”
“你別鬧了,我正發(fā)愁呢�!鄙蚍蛉税阉麛]上去袖子又給撣下來,顰眉道,“沒想到這次他去岑港,居然歪打正著,叫他查出了楊程萬的底細(xì)。我真擔(dān)心,他再查下去,說不定就把當(dāng)年的事翻出來了。”
“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丐叔正色道,“你總得讓我心里有個底吧,萬一出了事,我也才好應(yīng)對。”
沈夫人示意他先把門關(guān)上,才輕輕道:“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何待今夏與旁人不同么?因為我猜測今夏就是我姐的孩子�!�
“�。 必な宄泽@之極。
沈夫人這才將當(dāng)年之事娓娓道來——
“今夏的師父還不叫楊程萬,他叫楊立。楊立的舅舅是我二嬸的堂弟,論起來也算是親戚,他時常來我家走動。那時節(jié)我還小,常鬧著他一塊兒玩,姐姐為了看著我,也時常和我們一起玩。我記得,他身上帶著一個香包,愛惜得很,針腳功夫都像是出自姐姐的手。想來,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兩情相悅,只是我不懂罷了。”
“楊立功夫好,得空時常幫著我家押送藥材,爹爹對他很是看重�?上�,我娘與二嬸素有罅隙,又看出他對姐姐有情,便不許他再到我家后院,連帶著姐姐也見不著他。再后來,也不知是誰牽線搭橋,姐姐就被許給了夏言之子夏長青�!�
“南京與泉州隔那么遠(yuǎn),姐姐嫁去真真正正是遠(yuǎn)嫁。我記得出嫁前她就偷偷哭過好幾回,我不懂,以為她僅僅是舍不得爹娘。她出嫁那日,我看見楊立站在角落里望著花轎。我還跑過去和他說,叫著他記著來陪我玩�?伤f他也要走了。我問他要去何處,他說他要去京城建一番功業(yè),好叫人不再瞧不起。”
“楊立這一去就是好幾年,我再沒聽過他的音訊,那時我不知曉他改了名,只覺得這個人像是在人間消聲滅跡了一般。再后來……”
沈夫人停了好一會兒,丐叔見她面色泛白,便又替她倒了杯熱茶。
抿了幾口熱茶,將茶杯捂在掌心,汲取些許暖意,定了定神后沈夫人才接著說下去:“后來我收到了姐姐的信,在信中她似乎已經(jīng)知曉夏家將會大難臨頭,她告訴我已經(jīng)將女兒暫時托付給楊立,還說楊立現(xiàn)下改名為楊程萬,是京城里的錦衣衛(wèi)。她若難逃此劫,將來請我將她女兒撫養(yǎng)長大�!�
“當(dāng)時我還不知曉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只能派人四處打聽,結(jié)果沒過兩天,就聽說夏言被處斬的消息,姐夫一家被發(fā)配,在路上就出了事。我又想去尋楊程萬,把孩子接到身邊來,卻聽說楊程萬被關(guān)進(jìn)了北鎮(zhèn)撫司,已無活路�!�
“我原想去沈家打聽,卻沒想到沈鍊也被發(fā)配,林家因同時牽連夏家和沈家,也被抄了家。隨從家仆拿了銀兩就逃了,我只能獨自一人回鄉(xiāng),正好遇見你被蛇咬了……后來的事,你都知曉了�!鄙蚍蛉颂а弁蜇な�。
丐叔這才知曉這些年沈夫人三緘其口的事情竟是如此復(fù)雜,想了片刻,抬眼笑道:“那時節(jié),我遇見你,你可神氣得很,一點都不像個落魄小姐�!�
“爹爹說技多不壓身,從小我和姐姐就跟隨館里的老先生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我便是不嫁人,靠行醫(yī)養(yǎng)活自己也是綽綽有余的�!�
“那是那是,你可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大當(dāng)家!”丐叔奉承道。
沈夫人被他逗得笑了笑,轉(zhuǎn)而又陷入憂愁道:“現(xiàn)下,陸繹已經(jīng)查出楊程萬就是當(dāng)年的楊立,我擔(dān)心他還會再查下去,萬一他查出今夏的真正身份怎么辦?”
“等等,”丐叔還是有一處沒聽懂,“楊程萬既然當(dāng)年進(jìn)了詔獄,你為何還認(rèn)定今夏就是你外甥女?”
“今夏的眉眼其實與姐姐甚是相似,只是姐姐溫柔賢淑,她們倆在性情上卻是天差地別,故而一開始我壓根沒往這方面想過。直到那日在揚(yáng)州府,我得知楊程萬正是今夏的師父,才猛然察覺出今夏與姐姐甚多相似之處,簡直可以說是越看越像�!�
“這個……僅憑相貌,”丐叔覺得這事不靠譜,“你想啊,會不會是你心里惦記著這孩子,又正好有了楊程萬的消息,今夏又是楊程萬的徒兒,名字里頭還好巧不巧占了個夏字,所以你就越看她越像,越像就越肯定,越肯定就又越看越像,越像越……”
他的話說得舌頭都快打結(jié)了,沈夫人打斷他,堅定地?fù)u頭:“不會,我的感覺不會錯,今夏肯定就是那孩子。而且以前姐姐信中說過這孩子頑皮,下巴磕花盆邊上,流了好多血,還留了一塊小疤,我留意看過,今夏的下巴處也有一塊小疤,絕不會錯�!�
丐叔捋了捋舌頭,才道:“我看這事,最好你能和楊程萬見上一面,問清楚比較妥當(dāng)�!�
“眼下他在揚(yáng)州,見面不易,而且……”沈夫人仍是搖頭,“錦衣衛(wèi)耳目眾多,我擔(dān)心被陸繹發(fā)覺�!�
“我覺你不必?fù)?dān)心他,你不是也說過么,他對那丫頭很好�!�
沈夫人搖頭嘆道:“但凡是人,都免不了趨利避害明哲保身,那時節(jié)我林家敗落,我見得多了。眼下他對今夏雖好,但兩人畢竟并無婚約,今夏若出了事,他立時就能撇得清清楚楚。他只要未娶她,我對他就必須心存戒備。”
☆、第一百二十五章
“買菜去?”丐叔在前堂截住楊岳。
“前輩有吩咐?”
“也沒什么大事……我那乖孫兒現(xiàn)下回來了,咱們是不是能吃點肉?”丐叔懇切道,“千萬別整些肉沫沫,塞牙都不夠。記著,要大塊肉,肥瘦相見,三層肥三層瘦……”
“叔……”楊岳想插話卻插不進(jìn)去。
“要不買只雞也行,母雞可以燉湯,公雞紅燒,未開嗓的小雞可以清蒸……”
“叔……”
丐叔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最好還能買些羊肉,買著梅條肉就烤肉串,買羊腿就煮羊湯,這羊腿你會不會挑,肉質(zhì)很要緊,算了,我跟你一塊去買吧�!�
楊岳為難道:“叔,我不是要去買菜�!�
丐叔一楞,繼而不在意地?fù)]揮手:“甭管你去哪,叔都陪著你去!走走走!”
楊岳不明就里,被他推搡著出門去。丐叔還非得親親熱熱地?fù)е绨�,弄得他別扭之極。
“大楊啊,你知曉吧,我一直都特別看好你這個孩子,人實誠穩(wěn)重,飯做得又好吃,”丐叔攬著他,“比他們那幾個強(qiáng)了不是一星半點……”
兩人著實挨得太久,丐叔說話時,唾沫星子一點沒浪費地全濺在楊岳臉上。
楊岳不自在地掙開他,有禮問道:“叔,您是有什么事吧?”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你爹現(xiàn)下是在揚(yáng)州吧?”丐叔問道。
怎么也沒想到話題一下子扯到爹爹身上,楊岳不明何意,點了點頭道:“是,他腿不好,所以留在揚(yáng)州謝家。”
“你們出來這么久,你爹爹該擔(dān)心了吧。你們呀,要替老人家想想,別光顧著自己在外頭玩,時常也得給他寫寫信,報報平安�!必な迤乘樕仙袂�,“瞧,我一看就知曉,你們出來了這么久,連一封信都沒寫過吧?”
“……因為平日也常出公差,爹爹一直都比較放心,所以沒有中途寫信的習(xí)慣。”楊岳解釋道。
“所以我說你們還是孩子,一點都不懂事,完全沒有考慮過父母的心境�!必な彘_始教訓(xùn)他,“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知道么?如今兩浙這么亂,倭寇滿地竄,你來了這么久,至少應(yīng)該寫信給他老人家報個平安吧�!�
楊岳想想覺得他說的對,遂點頭道:“嗯,那我回去寫信報平安�!�
“這就對了�!必な搴苁菨M意,停了片刻,接著又道,“你看,今夏得了我這么一個叔,又得了沈夫人一個姨,是不是一樁喜事?”
“……是啊�!睏钤辣凰@來繞去,頭都有點暈,只得干脆道,“叔,有事您能直說么?咱們別繞了行么?”
“行,那我就直說了�!必な遘P躇片刻,“這個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爹爹楊程萬是今夏的師父,對吧?所以他就如同今夏的爹爹一般,對吧?……”
楊岳費勁地看著他。
“所以今夏的喜事,你是不是該向你爹爹提一句?”丐叔分外誠懇地看著他。
“什么喜事?”楊岳腦子還沒轉(zhuǎn)過來。
“你這孩子,我不是剛剛才和你說過,她得了我這個叔,又得了一個姨,不是喜事是什么!你難道不應(yīng)該向你爹爹提一下�!必な謇^續(xù)循循善誘。
楊岳應(yīng)承道:“行,我提一下就是了�!�
丐叔很是滿意,交代最后一樁要緊事情:“提沈夫人的時候,記得說,她是福建泉州人,娘家姓林。”
“這也要說?”
“當(dāng)然要說!你不說明白,你爹爹肯定會一個人胡思亂想:她叔是什么人、她姨又是什么人,得知根知底才行。你不能讓你爹爹費這個神,明白么?”
“明白了�!睏钤来蟾虐亚昂笳砹讼拢澳囊馑季褪钦f,讓我寫封信給我爹爹報平安,然后記得告訴他今夏有了叔有了姨,還得說沈夫人娘家是福建泉州府的林家,對吧�!�
“對對對,就是這事�!必な迥ê�,搖頭道,“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這腦子太慢,這么點事,費我半天勁,說了一腦門子汗。”
自己還聽了一腦門子汗呢,楊岳無奈地看著丐叔,暗嘆口氣,這么簡單一樁事,能被他說得這樣九拐十八彎的,也真是夠難為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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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間,楊岳把今夏叫到灶間來給自己燒火,順便把日里丐叔要他做的事復(fù)述了一遍。
“他特地要你寫信給頭兒?并且要提福建泉州林家……”今夏拿著燒火棍,一邊心不在焉地往灶膛里頭捅,一邊思量著,“上回我姨說在京城里有故人與頭兒性命相似,也就是說,他們也在猜測頭兒就是那個故人,所以要你寫信試探。這倒是跟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他為何要繞那么大個彎子。”楊岳不解。
“你莫忘了,沈夫人是經(jīng)歷過大變故的人,她一直都忌諱讓別人知曉她的身份�!苯裣牡溃拔沂鍚畚菁盀�,凡是涉及她的事,肯定會小心些�!�
“那我可就寫信了。對了,上官堂主的事兒提不提?”
“提一句吧,就說她的傷已經(jīng)好了。我看她已經(jīng)勉強(qiáng)能走動了,再恢復(fù)幾日,估摸就能好利索……對了,烏骨雞燉好了沒有?”
“好了,這雞不能燉太久,不然肉就全散了。”
今夏火也不燒了,跳起來就去盛雞湯:“我先盛一碗給陸大人送過去�!�
“你不燒火,我這這邊怎么辦?”
“我馬上把謝家哥哥給你叫來,他閑著也是閑著。”
今夏盛好雞湯,放在托盤上,抬腳就往外頭走。
“夏爺!”楊岳喚住她。
她停步回頭:“干嘛?”
“你矜持點,行不行!”楊岳笑道,“好歹是個姑娘家。”
“知道了,我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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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著雞湯進(jìn)了陸繹的屋子,今夏一進(jìn)門就趕緊招呼道:“快來喝雞湯,里面還放了黃芪和黨參,補(bǔ)中益氣,托毒生肌,對傷口愈合再好不過�!�
陸繹起身笑道:“你煮的?”
“我看著大楊煮的。”今夏嘻嘻笑道,把雞湯放到他面前,“慢點喝,仔細(xì)燙著。”
陸繹并不急著喝,慢慢用湯匙一下一下攪動著,目光只看著今夏,卻又不說話。
“怎么了?”今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臟了么?剛才在灶間幫著大楊燒火,是不是蹭上煤灰了?”
“我替你擦�!�
說著,陸繹便舉袖在她面上擦拭,動作輕柔之極,怕弄疼了她,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擦,似帶著無限眷戀。
今夏覺察出古怪,摁住他的手,詫異問道:“你怎么了?”
“沒什么……”陸繹勉力一笑,翻手反將她的手包入掌中,岔開話題道,“你知曉么,我在岑港的時候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了�!�
聽聞他夢見自己,今夏果然很感興趣,歡喜道:“夢見我在做什么?”
陸繹用手在與桌面齊平的地方比劃了下,微微笑道:“你才這么高,束著雙髻,在大街上一蹦一跳地領(lǐng)著我往前走�!�
“然后呢?”今夏催促他快說。
“你走到一戶人家門前,門口蹲著兩只石獅子,口含石珠。你就爬上去,用手去撥弄那球,玩得起勁得很�!�
今夏大笑:“這事我只和你說過一次,原來你還記著。我小時候長什么模樣?看著討喜么?是不是特別招人疼?”
“和現(xiàn)下差不多,是挺招人疼的�!�
陸繹微笑道。
“我想也是�!苯裣幕位文X袋。
望著她,陸繹不由想起在揚(yáng)州城時,她摟著那只胖貓,委委屈屈地問他:大人,您就不覺得我也挺招人心疼的么?那時并不甚在意的一句話,今日他再回想起來,竟是分外感慨。他對她,又何止只是心疼……
“喝雞湯吧,涼了可不好。”
今夏催促他,忽得聽見遠(yuǎn)遠(yuǎn)傳來號角之聲,頓時全身緊繃,只道是倭寇去而復(fù)返,顰眉細(xì)聽,不知這號角究竟代表何意。陸繹看出她的緊張,手按上她的:“應(yīng)該是戚將軍回城的歡迎號角�!�
“戚將軍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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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及時收到戚夫人的信,戚繼光洞察了倭寇意圖,只派出部將胡守仁回援新河城,而主力部隊仍舊留在寧海,偃旗息鼓,等待著敵人的出現(xiàn)。
果然,就在胡守仁回援不到半日光景,緊急軍情傳來,大股倭寇已經(jīng)集結(jié)準(zhǔn)備大舉進(jìn)犯臺州。戚繼光率軍連夜趕往臺州,在距離臺州城還有兩里的花街與倭寇遭遇�;ń种畱�(zhàn),倭寇傷亡一千余人,全軍潰敗,救出百姓五千余人,戚家軍傷亡合計:三人。
謝霄在堂前來回踱步,面上泛著紅光,時而摩拳擦掌,時而喃喃自語。
“謝大哥,他怎么了?”
淳于敏幫著楊岳在擺飯,不解地看著謝霄。
“他和今夏跑去看戚家軍操練,回來就這樣,不用理會他。”楊岳眼皮都不抬一下,專注在菜上,“……這道拔絲山芋,你記著,山芋在油里頭炸時,會顯得色淺,你若等到它金黃時才撈,出鍋后便是焦黃。所以想要色澤漂亮,就得早一點點出鍋�!�
淳于敏側(cè)頭看著山芋,頻頻點頭:“原來如此。你嘗一嘗,味道如何?”
取過筷子,楊岳嘗了一塊:“外脆里糯,糖汁調(diào)得也正好�!�
聽見他的肯定,淳于敏抿嘴一笑:“下次我再試一次,就怕這拔絲山芋太甜膩,做出來沒人肯再吃�!�
“放心,有夏爺在,不管你做幾盤,她都能給你吃了�!睏钤佬Φ�。
今夏正好與陸繹進(jìn)來,看見謝霄還在院中轉(zhuǎn)悠,便喊他快來吃飯。直至丐叔、沈夫人、還有岑壽都來了,眾人皆坐定,謝霄才進(jìn)門來,往凳子上一坐,開口便道:“我決定了,我要去從軍,就加入戚家軍!”
“……”
眾人還在發(fā)愣,丐叔率先開口道:“好!英雄,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謝霄頗激動,騰地站起來,兩人碰了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丐叔頗替他激動,“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咳咳,叔您別跟著添亂,他又不是荊軻刺秦王�!苯裣陌沿な遄ё聛恚唤獾�,“叔,您自己一身功夫,從來只圍著我姨打轉(zhuǎn),倒叫別人豎著出去橫著回來。您說說,您怎么想的?”
“人各有志嘛!于國,”丐叔指向謝霄,再指向自己,“于家,問心無愧。”
說不過他,今夏轉(zhuǎn)向謝霄,勸道:“哥哥,從軍可不是小事,你至少該寫封信和你爹爹商量下?”楊岳剛剛寫了信回去,信中提及謝霄與上官曦正好和他們在一塊兒,謝霄心血來潮突然要從軍,弄不好謝老爺子還以為是被她和楊岳攛弄。
提起爹爹,謝霄就覺得腦仁發(fā)脹,擺手道:“和他商量,肯定不行。從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十件里頭他們能答應(yīng)一件就不錯了�!�
“那……你至少得和上官姐姐商量一下吧�!苯裣慕又�。
謝霄皺眉道:“她肯定又有諸多話說,這不行那不好,總之婦道人家就是啰嗦。再說,她現(xiàn)在還傷著,我也不想此事煩擾到她,說不定又得吵起來�!�
這謝霄是個無拘無束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今夏拿他無法,又恐謝老爺子誤會,遂在桌子底下悄悄捅了陸繹兩下,示意他幫著說句話。
陸繹慢吞吞開口道:“要從軍是好事呀,眼下兩浙倭亂橫行,正是需要像謝兄你這樣武功高強(qiáng)之人。”
從未從他口中聽過合意的話,謝霄料不到他竟然會贊成,楞了楞,隨即朗聲道:“看!連陸大人都覺得我應(yīng)該從軍!”
“戚將軍的招兵章程,不知謝兄是否看過?”陸繹問道。
“招兵章程?”謝霄又是一楞,“還沒有,不過我估摸著,也就是試試身手,不在話下�!�
陸繹搖頭道:“此言差異,戚將軍招兵可不僅是看武藝,首要以精神為主,兼用相法,忌兇死之形,重福氣之相。”
謝霄聽得直皺眉:“重福氣之相,他這是招兵還是相親?”
“我看你這娃娃腦門挺大,長得挺有福氣的。”丐叔鼓勵他。
陸繹接著道:“戚將軍還有四要四不要,謝兄可曾聽說過?”
謝霄搖頭:“什么四要四不要?”
“說得簡單一些,選兵首要鄉(xiāng)野老實之人,黑大粗壯,手面皮肉堅實,有土作之色。而且還得是鄉(xiāng)野愚鈍之人,畏官府,畏法度……”
“等等,畏官府、畏法度,這是什么道理?”謝霄奇道,“小爺我天不怕地不怕,這才是殺倭寇的最好人選�!�
“從軍,殺敵是一回事,最要緊的是聽從命令。不畏官府、不畏法度者,肯定難服管理,難從軍令。這樣的人,功夫再好,留在軍中也是個禍害。”陸繹解釋給他聽。
謝霄撓撓脖子,遲疑半晌才失望道:“這么說,我去了他們也不會收?”
“何止是你,”陸繹指了指岑壽和楊岳,“便是他們?nèi)チ�,戚將軍也不會收�!?br />
“這又是為何?”謝霄大惑不解。
“曾在官府任職者不收,因為官府多油滑之人,也不可用。”
“哈哈哈!”原來一桌子人就沒有一個能進(jìn)戚家軍,謝霄覺得好受多了,嘖嘖嘆道,“戚將軍招兵還真是嚴(yán)厲,難怪戚家軍這般大名鼎鼎�!�
今夏朝陸繹投去欽佩的一瞥,又殷勤地給他挾了好些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又過了幾日,期間除了戚將軍將陸繹請去坐了半日,便再無旁的事情,直到岑福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的。他這些日子也甚是不容易,輾轉(zhuǎn)數(shù)地,好不容易趕回岑港,才得知陸繹已經(jīng)往新河城來,他連忙再趕到新河城,到官驛中找不到他們,只得到淳于府中打聽,徐伯這才將他引到別院來。
“哥!你總算來了!”岑壽迎上前,立時發(fā)覺岑福面色凝重,“怎么,京城里頭出了事�!�
岑福把行裝一股腦交給他,問道:“大公子在何處?”
“我?guī)闳�!�?br />
恐有大事,岑壽不敢多問,以免耽擱時候,快步將岑福帶往陸繹所住的屋子,途中在廊上遇見今夏與楊岳,岑福也只是微一頷首,便錯身而過。
今夏看他面色不對,心中略略一沉,揣測莫非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對陸繹不利?以陸繹的性情,不愿讓她憂慮,有事多半會隱瞞不說。故而當(dāng)下今夏不動聲色,避在墻角處,眼見岑福進(jìn)了屋子,岑壽拿著哥哥的行裝去安置,這才躡手躡腳地潛到窗下。
屋內(nèi),岑福正朝陸繹稟道:“……十年前,楊程萬被關(guān)入詔獄的罪名,卷宗上已查不到,我打聽過,與一名人犯有關(guān),但說法不一,也沒個準(zhǔn),叫人也琢磨不透。”
“都有什么說法?”
“說他是因為玩忽職守,押解時讓人犯跑了;還有說是他收受賄賂,故意放走了一名人犯;還有說他勾結(jié)山匪,縱放人犯。他入詔獄后,刑也受了,腿也斷了。后來不知怎得,又說他是被冤枉的,又給放出來了�!�
“那名人犯……”陸繹正欲問下去,忽察覺到屋外動靜,凝神細(xì)聽片刻,朝岑福使了個眼色,又搖了搖頭,才接著問道,“那名人犯是誰?”
岑福會意,知曉外間有人偷聽,遂道:“只是個市井之徒而已,入獄前與楊程萬頗有些往來,誰知曉他還勾結(jié)了山匪。”既有了偷聽,他便未說真話。
“想來楊捕頭確是被冤枉的,這事不提也罷了�!标懤[笑了笑道,“你這趟回京,我爹爹身子可還好?”
“老爺身子骨挺好的,精神頭兒也好,二公子說要您趕緊回去,要不這一日三頓罵全讓他一人挨著。”岑福故作輕松笑道,雙目卻緊盯著門外,不知究竟何人在外頭。
陸繹笑道:“我久未回去,確是難為他了。來,咱們邊喝茶邊慢慢聊……對了,茶水怕是冷了,你再去沖壺?zé)岵璋��!闭f著,他往門口使了個眼色。
岑福會意,端起茶壺就往門口行去。
外間的今夏聽聲不對,趕緊避到墻角,就聽岑福拉開門,高聲把岑壽喚來,讓他去煮壺茶再送過來。擔(dān)心被岑壽看出破綻,今夏也不好再聽墻角,只得訕訕走了。
“大公子,您知曉外頭是誰?”岑福問道。
陸繹輕嘆口氣:“我讓你查的這些事,你千萬莫在今夏或是其他人面前走漏了消息,岑壽不如你穩(wěn)重,便是他,你也莫說�!�
“卑職知曉�!�
“那名人犯是誰?”陸繹復(fù)問道。
“此事怪就怪在這里,那名人犯原是山匪,大概是來京城找些營生,也是個不開眼的,綁了大理寺右少卿董棟的夫人和兒子,收到贖金之后撕票,是楊程萬抓他入獄。后來此人也不知怎么就失蹤了,罪名便推在楊程萬身上,再后來又說是冤枉了他,所以把人又給放了,白白打折了一條腿。這整件事都古怪的�!贬nD了頓,謹(jǐn)慎地壓低嗓音道,“最奇怪的是,當(dāng)年楊程萬與沈鍊都頗受老爺?shù)闹赜�,可他們兩人出了事,老爺都未曾拉上一把,不知又是為何。�?br />
陸繹的心慢慢地往下沉去:爹爹當(dāng)年便已經(jīng)是錦衣衛(wèi)最高指揮使,朝中能讓他忌憚的,就是嚴(yán)嵩。難道楊程萬入獄一事,也與嚴(yán)嵩有關(guān)?
“南京的事查得如何?”他接著問道。
“夏長青家當(dāng)年被抄,剩下的人已經(jīng)所剩無幾,但凡沾點親的都避之不及。我只找一位在夏家洗過衣衫的老嬤嬤。夏家那年是真倒了霉,禍不單行啊,夏長青有一女,就在那年的上元燈節(jié),在看花燈的時候丟了�!�
聞言,陸繹面色驟然凝固住,足足過了好半晌,才問道:“上元燈節(jié)?”
“是,聽那位婆子說,上元燈節(jié)丟了女兒。大家都猜是被人牙子拐去了,夏家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沒過多久,夏氏夫婦就遣散了好些丫鬟婆子�!�
“那孩子多大?”陸繹的聲音微微有點異樣。
“說是丟的時候才六、七歲光景,若是現(xiàn)下還活著,該是十七、八歲了吧�!贬@了口氣,“被人牙子拐走,其實也不見得是壞事,保不齊還能留住條命呢。若是當(dāng)年她還在夏家,說不定已經(jīng)死了�!�
陸繹良久未語,只顧怔怔出神。
“大公子、大公子……”岑福喚了他兩聲,面色沉重道,“還有一事,我臨從京城走的時候,老爺讓我告訴你,朝中已經(jīng)有人彈劾你收受賄賄賂包庇奸黨,讓你行事小心些�!�
“圣上看過折子了?怎么說?”
“圣上沒理會,把折子丟一旁去了,但把老爺叫去問了兩句。”岑福道,“老爺說,這上折子的人只是一枚石子,操縱他的人投石問路,只要圣上不處罰上折子的人,就能看出圣上對陸家的態(tài)度�!�
“這個人是誰,我心里有數(shù)。”
這一切倒在陸繹的意料之中,與圣上有情誼是爹爹,而不是他,圣上對他不會顧及情面。嚴(yán)世蕃要對付陸家,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他陸繹。
岑福猶豫片刻道:“大公子,我看老爺?shù)纳眢w狀況也不太好,都這天了,他還穿著夾棉的。二公子偷偷跟我說,老爺成宿睡不好有一陣子了,他�?匆娎蠣敯胍挂粋人坐在院中出神。”
陸繹皺眉道:“待此間事畢,我們立即回京。”
岑福點點頭,這才告退出去,屋中僅剩下陸繹一人。他靜靜而坐,心中卻如驚濤裂岸一般——
此前根據(jù)沈夫人對今夏的態(tài)度,還有楊程萬與林家的關(guān)系,他已隱隱猜出今夏與林家或是夏家關(guān)系匪淺。
今日聽到岑福的回稟,夏長青當(dāng)年正好走失一女,說不定這便是他們?yōu)榱吮W∨畠盒悦玫挠嫴�。故意讓人把孩子抱走,謊稱走失,然后把孩子暗中托付給楊程萬。
今夏是袁氏夫婦抱養(yǎng)來的孩子,同樣是在五、六歲時被收養(yǎng),與夏家女兒走失正好對上。
陸繹痛楚地閉上雙目,之前他還心存僥幸,說不定今夏是與林家有淵源,而非夏家,但眼下,所有他得知的信息指向他最不愿意面對的那個事實�!�
“咚咚咚�!庇腥诉甸T。
不愿被旁人看見自己現(xiàn)下的模樣,陸繹深吸口氣,略略平復(fù)情緒,才道:“進(jìn)來吧。”
門被推開,今夏探頭進(jìn)來,先朝他盈盈一笑,然后才跨進(jìn)來道:“你和岑福談過了?京城里是不是有什么壞消息?我看他進(jìn)門的時候臉色就不好看。”
“沒什么,都是小事�!标懤[朝她伸出手,“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今夏牽了他的手,乖乖在他身旁坐下:“什么事?”
陸繹卻又不說法了,把她的手?jǐn)n在掌心中,翻來覆去地看,撫到手背上一塊淡淡的疤印,這才問道:“這里是怎么受的傷?”
今夏瞅了一眼,笑道:“被煙花燙的。小時候,我們那條街上,就數(shù)開綢緞莊的王家最有錢,過年還能給孩子買煙花爆竹。我那會兒還小,家里頭沒錢買,看見人家放煙花羨慕地不得了,使勁往前頭湊。他們嫌我礙手礙腳,就在我近旁點煙花,手上就燙著了,身上棉衣還燙了幾個洞,回家我娘給我上好藥,之后就是一頓打。”
不知不覺間,陸繹眼中起了一片朦朦朧朧的水澤,生怕被今夏看見,側(cè)頭將她攬入懷中。
“你小時候吃了很多苦頭,是不是?”他問。
今夏窩在他懷里雖然很舒服,晃晃腦袋道:“也不覺得如何苦,現(xiàn)下想起,好多事兒都好玩得很。我娘說,我才被她打了兩次就知曉要竄上房,她又怕我摔下來,只得好言好語地哄著我,嚇得臉都白了�!�
想起往事,她在他懷中咯咯直笑。
“你爹娘待你很好啊�!标懤[輕聲道。
“那是自然!”今夏把手繞過他的腰,摟緊他,“所以我一直想早點升捕頭,能多賺點銀子,我娘就特別喜歡銀子�!�
陸繹聽著,手輕輕在她發(fā)間摩挲,過了好一會兒,又問道:“市井里頭,會有人欺負(fù)他們么?”
“以前有過,搶攤位的時候,有人把我爹給打了,躺床上喝了好幾貼藥。那時節(jié),我功夫還不到家,趁著我娘抓藥的時候,拎了把刀就沖出去,滿腦子想得都是要給爹爹報仇,殺人我償命就是!幸而路上被頭兒攔了下來,把我好一通教訓(xùn)�!苯裣奈Φ馈�
陸繹聽見,將她摟得愈發(fā)緊,低低道:“傻丫頭,便要是報仇,也別把自己饒上。”
聽出他語氣有異,今夏略略掙開他懷抱,細(xì)瞅他的面色,看見他眼底的霧氣,微微吃了一驚,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難過到這個地步:“早知曉我不說這些了,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你不用傷心……”
將頭埋在她肩頸間,陸繹心里難受,卻什么話都不能對她說,只是將她摟緊。
今夏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得接著安慰他:“你知曉的,我有金甲神人護(hù)佑,遇難成祥,逢兇化吉,我才沒那么傻,把自己饒進(jìn)去呢,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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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到了近晚間時,戚將軍派人來將陸繹請了去。
今夏閑來無事,又總覺得陸繹近來似有說不出來的古怪,自己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跳起來去就去找岑福。
她沒忘記從灶間端了盤大楊剛剛炸好的醋肉,就去叩岑福的門。
“進(jìn)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