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妙漪一時不知該如何跟顧玉映解釋身上種令人望生畏的氣質(zhì),于學著向蘇安安一樣轉(zhuǎn)移話題
——
“顧娘子,餓不餓”
二人繞回廊,走了廚娘正在炮制菜肴的膳廳.
蘇妙漪剛一走進,看見一盤熟悉的雕花蜜餞被端呈了出去.
瞧見那熟悉的雕花手藝,蘇妙漪一愣,
“青云姑娘也在里么”
那端呈蜜餞下人笑道,
“蘇娘子好眼力,正青云姑娘做.”
“可青云不只給容玠做吃食么今日愿意下廚了”
“今日請廚娘因病少了一位,縣主便了大公子院里的青云,叫頂上.”
“......哦.”
下人端著雕花蜜餞離開,顧玉映問蘇妙漪,
“青云誰”
“義兄身邊的一個女使,廚藝厲害.顧娘子,一定要嘗嘗做蟹釀橙,第一次照著食譜做,便不輸玉川樓......”
顧玉映和蘇妙漪在膳廳里等了片刻,青云便親自端著兩碗蟹釀橙走了.
看了一眼顧玉映,又飛快地低下頭,將左邊一碗蟹釀橙放在了顧玉映面前,再將另一碗遞給蘇妙漪.
“青云......”
見神情不太對,蘇妙漪喚了一聲,同閑侃幾句,誰料青云卻壓根沒聽見,放下蟹釀橙匆匆離開了.
蘇妙漪有些詫異,便一直看著行色匆匆地走上回廊.
正當不明所以時,走回廊盡頭的青云竟又突然回頭,朝和顧玉映看了一眼.
猝不及防撞上蘇妙漪視線,受了驚,驀地轉(zhuǎn)頭跑開.
蘇妙漪心頭的異樣感愈發(fā)強烈,不動聲色地抬手,攔住了要將蟹釀橙送入口中的顧玉映.
“顧娘子,吃我一碗吧.”
蘇妙漪將那碗蟹釀橙推了顧玉映跟前,
“那一碗好像落進飛蟲.”
青云沿著石徑一路疾走,直拐進了無人的膳廳后院.才驟然松了口氣,怔怔地盯著手掌.
手指上傳有些黏膩濕濡感,不小心沾上了灑出的梨汁......
青云心砰砰直跳,耳畔又響扶陽縣主叫幫廚時的話.
“只為玠兒做吃食,可明日宴席上,可能會出一位容府少夫人.待玠兒成婚后,的夫人便也的主子,遲早要為二人洗手作羹湯......”
青云神色掙扎.
其實早知道會有么一天,可今日看見顧玉映的時候,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絲絲不甘心,一絲絲妒忌......
可能做,也只在蟹釀橙里添一勺梨汁.
或許顧玉映會事都沒有,或許會腹痛,可也僅此已......
兒,青云忽然又覺得樣既惡毒愚蠢.
懊悔越積越深,驀地攥緊手,要趕回前庭.可一轉(zhuǎn)身,整個人卻僵在原地.
回廊的廊檐下,蘇妙漪捧著那碗蟹釀橙,笑著看,眼里卻沒溫度.
“青云姑娘,我將碗蟹釀橙送去給義母嘗嘗,意下如何”
青云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蘇,蘇娘子......”
青云白著臉,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心理,伸手要奪下蘇妙漪手里的蟹釀橙,
“碗涼了,奴婢會再給縣主另做一碗......”
蘇妙漪卻側(cè)身,避開了青云手,
“讓顧玉映吃下碗蟹釀橙,能得容玠嗎”
青云連連搖頭,喃喃道,
“我沒有么,從沒有......”
蘇妙漪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取代之的濃濃的失望,
“原不愿做廚娘,為了留在容府做妾,往后在后宅里,對男人阿諛求容,搖尾乞憐,對女子卻無所不用其極......”
“那只一點梨汁......”
青云張了張唇,無力地反駁.
“如今顧玉映尚沒有嫁給容玠,二人婚事甚至八字沒有一撇,便喂給摻有梨汁蟹肉,那等真的進了容府,與容玠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梨汁怕會換成要人性命毒藥了吧”
青云臉色愈發(fā)白得嚇人,驀地跪下去,死死拽住了蘇妙漪袖袍,
“......蘇娘子,蘇娘子我求了,饒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我發(fā)誓,我往后一定安分守己,絕不敢再動一絲一毫歪心思......”
蘇妙漪皺著眉望了半晌,才嘆了口氣.緩緩蹲下身,握住了青云手.
青云一愣,只以為蘇妙漪答應了的請求,剛要喜極泣,卻見堅定殘酷地搖了搖頭.
“養(yǎng)癰貽患,我不能做種事.”
青云眸光驟然一縮,徹底心灰意冷,攥著蘇妙漪衣袖的手也終于松開,無望地墜下.
低下頭,聲音里摻了一絲怨毒,
“非要趕盡殺絕,將我趕出容府,難道沒有半點私心何必得那么冠冕堂皇......”
蘇妙漪愣了愣,
“不會以為我揭發(fā),因為我喜歡容玠吧”
青云冷冷地抬眼看,默不作聲.
“真荒唐......”
蘇妙漪氣笑了,
“的手那樣巧,能用食物雕刻出世間萬象,可的心,的腦子,卻只有一個可望不可得容玠.”
笑了一會兒,好整以暇地放下蟹釀橙,轉(zhuǎn)向青云,
“我可以給兩條路.第一,我將件事告訴縣主.第二,我不向縣主揭發(fā)此事,但今日宴席后,必須主動找容玠,告訴,尋了更好的出路,離開容府去外面闖蕩一番......”
青云一怔,眼底冷意消失,轉(zhuǎn)和茫然.
蘇妙漪,又道,
“如果選第二條路,我不介意再與打一個賭.”
頓了頓,定定地看向青云,
“若容玠開口挽留,哪怕一個字一句話,不用離開容府.今日發(fā)生的事,我也會忘得干干凈凈.”
青云眼里重新掠一絲期盼亮光,咬牙道,
“我與賭.”
蘇妙漪回前庭時,顧玉映將那份蟹釀橙吃完離開了.
蘇妙漪擔心顧玉映落單,一個人在園子里不自在,于便處尋.直又回杏花林水榭邊,才瞧見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可一次,顧玉映并非獨自站在那兒,身邊多出了一個修長挺拔,光風霽月身影.
蘇妙漪一眼認出了容玠,于便頓在了原地.
杏花疏影里,那二人站在樹下,一樣清冷疏離,一樣氣度矜貴,瞧著果然十分相稱.
水邊,容玠似有所感,轉(zhuǎn)頭看.
蘇妙漪與對了一眼,挑挑眉,收回視線,轉(zhuǎn)身離開.
顧玉映也順著容玠視線看去,
“九安,在看”
“......沒.”
容玠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太陽下山時,宴席散場,各府千金都盡興歸.
遵照扶陽縣主意思,容玠送顧玉映出門,門口,卻見幾個貴女沒走,都圍著蘇妙漪打轉(zhuǎn).
“妙漪,今日要做那些書,我真挺好奇的.等做出了,我一定......了,那知微堂里都擠滿了窮酸儒生,叫人給我送府上吧.”
“那我也要!第一本一定得先給我!”
“憑!”
蘇妙漪安撫完個,安撫那個,
“放心,時候書做出了,我定從雇上幾個閑漢,叫同時出發(fā),同時送去府上......”
顧玉映看著周旋自如的蘇妙漪,開口道,
“與那些貴女千金,出身不同,秉性不同,為何能相處得如此融洽”
“......”
沒聽得回應,顧玉映轉(zhuǎn)頭,見容玠也不錯眼地望著蘇妙漪,不知在,
“九安”
容玠目光閃了閃,垂下眼睫,
“見人人話,見鬼鬼話.樣的本事,學不.”
顧玉映默然.
將顧玉映送走,容玠便先回去見了扶陽縣主.
“今日與顧玉映相談,我知道二人性子十分相合.連妙漪都,臨安城里與最相配,也屬位顧娘子......”
容玠難得出聲打斷了扶陽縣主,
“母親與蘇妙漪當真母女情深,如今連我婚事也要由置喙”
言語間的鋒銳叫扶陽縣主都有些愕然.
不等扶陽縣主反應,容玠便已垂眼,斂去了面上的冷意,
“其實母親根本不必操心婚事,在我要做的事沒有做完之前,我不會成婚.”
身告退.
扶陽縣主忍不住跟著站,不死心,
“那便先定下婚事,待從汴京回......”
容玠連頭都沒回,只踏出屋門時身形頓了頓,
“您確信我一定能從汴京回”
扶陽縣主臉色忽然變得青白,眉眼間也覆上了一層陰翳.
任由找回那丁未明闖去汴京,的確吉兇未卜,生死難料......
扶陽縣主在微晃燭影下枯坐半晌,才喚貼身女使,
“叫容云暮見我.”
女使遲疑,
“縣主......”
扶陽縣主揉了揉眉心,
“去吧.”
烏云蔽月,陰風簌簌.
容玠在回靜思居路上,空中落下了細細密密春雨.加快步伐,從水榭邊經(jīng)時,微微一頓.
白日里,與顧玉映站在棵樹下,被蘇妙漪盡收眼底.
細雨如絲,在容玠眼前氤氳著一片霧氣,倒叫久違地回憶那段在婁縣狼狽日子.
在的記憶里,蘇妙漪善妒.
在婁縣時,但凡
“衛(wèi)玠
”與旁的女子多上一句話,都會拈酸吃味,使些小脾氣.
如今,那些搭話之人樣貌早被忘記了.可蘇妙漪吃醋時那雙幽怨,惱恨,酸得能將人骨頭都浸軟的桃花眼,竟歷歷在目.
當初那樣善妒人,現(xiàn)在卻會毫無怨言地替操持相親宴,笑意盈盈地招待著未的
“容氏女主人
”
,看見與旁人并肩立時,竟也無波無瀾,仿佛在看一雙與無關璧人......
雨絲無聲無息地浸濕了衣領,貼在頸間,濕黏陰冷,一如容玠此刻的心情.
容玠么淋著雨回了院子,卻在寢屋門口看見了青云.
青云神思恍惚地站在廊下,似乎在等.
容玠頓了頓.
從不需要女使貼身伺候,所以院內(nèi)的女使通常都在前院做活,絕不會越界半步.
青云一抬眼看見容玠,頓時打了個激靈清醒,福身行禮,
“公子......”
知道有話要,容玠沒有立刻進屋,從小廝手里接一方干凈絹帕,擦拭著手上和面頰上沾的雨水,
“出事了”
青云怔怔地看著容玠動作,一時忘回話,直容玠轉(zhuǎn)眼看,才恍然回神,心一橫,咬牙道,
“奴婢......奴婢攢了些銀錢,要贖身離開容府.”
廊下倏然一靜.
容玠動作微頓,放下手,重復了一遍,
“離開容府,去何處”
青云鼓足勇氣抬眼,頂著容玠目光,要從無波無瀾的臉上找尋一絲絲不舍,
“或許會去玉川樓,做一個廚娘......”
容玠靜靜地看著,若有所思.
青云底沒能從那雙高山冰雪的眉宇間看要的.
原本,沒有不舍,哪怕露出那一日面對蘇妙漪胡攪蠻纏時惱怒呢
可沒有......
青云徹底失去了所有底氣,既失望又慌亂,要開口挽回,可蘇妙漪臨走時告誡的話,欲言又止,只能委婉地誘導出挽留的話
——
“其實奴婢也只突發(fā)奇......若公子不愿,奴婢便從此打消個念頭......”
話音未落,容玠側(cè)頭吩咐身邊的小廝,
“去取青云賣身契.”
青云呆怔在原地,耳畔只剩下既安靜又嘈雜的風雨聲.
取賣身契后,容玠親自交手中,似乎又了些別的,可青云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甚至沒有收拾行李,只拿著一紙賣身契,穿雨絲飄搖的回廊,不由地回剛進容府時的情形.
那時容府在汴京,宰相門第,剛?cè)敫惚话才帕巳莴d身邊,成了院子里年紀最小的女使.
那時的容玠甚至沒有高,雖然一幅沉穩(wěn)的小大人模樣,可與現(xiàn)在冷情冷性的大公子卻也判若兩人.
一個月后,便當時震動朝野
“矯詔案
”
......
容胥父子被處死,容府上下被幽禁府中,等候發(fā)落.
容玠發(fā)了高燒,可那時的容府,甚至連只雀鳥都飛不進.昏昏沉沉中,容玠不吃不喝,只夢囈著要吃祖父每次下朝時給帶回的冰酪.
廚娘做了一碗,容玠卻仍不肯吞咽.可除容胥,沒人知道容玠要吃冰酪究竟哪家鋪子,也不知道何味道.
在眾人手足無措時,青云怯生生地站了出,承認曾經(jīng)偷吃容玠冰酪,可以試著做一碗出.
那青云第一次下廚,第一次做冰酪......
不知不碗冰酪原因,容玠第二日奇跡般地退了燒,活了下.
從那之后,青云便成了容玠身邊地位最穩(wěn)固女使,連縣主都對都高看幾分,沒有將與其尋常女使混作一談.
青云原本覺得,在容玠心中,一定也有那么一點特殊......
雨勢漸大,可春雨細潤無聲,叫人疏于抵抗,甚至難以察覺.待青云走出容府大門時,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浸潤得濕透了.
“青云姑娘”
容府門口守衛(wèi)看見了,微微一愣,
“您......”
青云卻置若罔聞地走下臺階.
拐角處,一個撐著傘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青云視線里.
微微一愣,順著那杏黃色裙擺看上去,對上了一張此刻最不愿看見的臉.
“......贏了.”
青云漠然地了一句,便要與人擦身.
油紙傘微微抬,蘇妙漪攔住了青云,
“恭喜.”
“恭喜恭喜我成了喪家之犬”
蘇妙漪搖搖頭,將手里的傘遞給青云.
青云沒有動作.
蘇妙漪低垂眼,緩緩道,
“像容玠樣的天之驕子,眼高于頂,傲慢自矜,只知高低貴賤,不懂人心珍貴.捧出一顆真心,好似閑庭信步時枝頭墜下的一朵落花.可眼前姹紫嫣紅,萬花如繡,豈會在意區(qū)區(qū)一個高興時落在衣袍上點綴,厭棄時便踩在腳底殘紅......”
青云神色怔怔,聲音輕不可聞,
“公子和不一樣......”
“容玠樣的人.”
蘇妙漪聲音與春雨一樣細潤卻冰冷,
“以為會感念的情意和付出么只會覺得在貪榮慕利,覬覦不屬于的東西.”
“......”
青云張了張唇,卻不知為何,一句反駁的話都不出口.
“何必費盡心機去做男人后院的花”
蘇妙漪將傘柄塞青云手中,淡笑著看,口吻既真誠又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