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妙漪噎了噎,
“罷了.群人在哀岷山劫財,便在太歲頭上動土.鱔尾幫定不會放,不定待會得風聲,找了......”
見容玠若有所思地望著,蘇妙漪咬咬牙,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
“不神童嗎天才嗎腦子拿當擺設的一點也不轉啊!”
忽地,蘇妙漪朝攤開手,惡狠狠地,
“有,把我妝刀給我.”
容玠從袖中拿出那妝刀,放回蘇妙漪手里,忽地問道,
“蘇妙漪,怕死嗎”
“”
蘇妙漪被容玠驚人之語定住,錯愕地抬眼,
“不然呢”
容玠眼眸微垂,靜靜地看.
蘇妙漪一臉莫名,瞪圓了眼,
“我當然怕死了.我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多心愿未了,我要出書出小報,賺足夠多的銀子,我要把知微堂開大江南北,我要讓的名字登上當朝商戶榜首位......些只有我活著才能做!”
容玠發(fā)出一聲短促的低笑,意味不明,
“去,為了榮華富貴.”
蘇妙漪被一聲嗤笑惹惱,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富與貴,人之所欲也.我堂堂正正地經(jīng)商求財,低劣不堪,為人所不齒有銀錢和地位,我,有蘇積玉和蘇安安才能活得如意自在......”
不遠處的山匪在睡夢中發(fā)出嘖嘖囈聲,蘇妙漪驀地頓住話音.
待那人沒了動靜,才冷笑一聲,繼續(xù)道,
“也對.容府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種出身的人根本不會懂.”
“的確,要的容府都有.可蘇妙漪......”
容玠半搭著眼簾看,聲音輕飄飄,
“當真覺得我活得自在嗎”
蘇妙漪一愣.
第一反應像尋常那樣反唇相譏,可一抬眼,目光恰好落在容玠被月色照亮的半邊側臉上.
那清雋面容像覆了一層緩緩流動薄霧,時聚合,時散開.聚合時,森冷沉凝,蘊積著一團陰鷙;疏散時,又厭倦茫然,無生機.
樣的容玠,太陌生了......
無論從前在婁縣,了臨安城重逢,蘇妙漪一直覺得,容玠不性子冷僻罷了.
可此刻一眼,卻叫有些心驚.
好像窺見那清冷皮囊下的瘡孔......
意識,才真正的容玠.
蘇妙漪忽然不敢再看,驀地收回視線,喃喃道,
“不自在,不如意,的問題.若我有容氏富貴,我一定自在......”
許更深人靜,叫人失了防備之心.容玠也懶得再遮掩的真實面目,涼薄嘲諷地移開視線,啟唇道.
“那不了解容氏.若知道容氏花團錦簇下盡未寒尸骨和蠕蠕動的蠹蟲......能自在得么”
蘇妙漪被容玠描述惡心了,忍不住皺皺眉,可嘴上卻仍不服輸,
“若沒了表面的花團錦簇,豈不更不自在”
容玠終于失去了和談話的耐性,雙眼微闔,不再話.
可蘇妙漪卻無端被勾了些心事,悶悶不樂地仰頭,一輪缺月剛剛好懸墜在那破陋窗格里.
難得的,蘇妙漪竟也久違地生出一絲傾訴欲.
“容玠,我從沒和提我的娘親吧.”
望著天上缺月,輕聲道,
“當年我一家也住在臨安城,那時候我爹個刀筆吏.性子直一根筋,遇事不會轉圜,快得罪了人,官職也丟了,只能靠賣字畫謀生.可只個被罷免刀筆吏,又不文壇大家,那手字畫能賣幾個錢”
黑暗中,容玠又一次睜開了眼,眸底一片清明.
“蘇家家底薄,快便耗盡了積蓄,連原先的宅子都只能變賣了,住進了更小更破夯土房......我娘從前也出身官宦人家,壓根沒受種苦,那段日子,幾乎每天都要和我爹爭吵.再后,便跟一個汴京的,只有一面之緣字畫商人跑了......”
容玠神色微頓,轉頭去看蘇妙漪.
察覺的視線,蘇妙漪扯扯唇角,
“對,沒聽錯.丟下我爹和我,么跑了,去飛黃騰達好日子......”
轉頭對上容玠眼神,平靜口吻里帶著一絲偏執(zhí),
“所以容玠,別跟我提富貴背后污穢腌臜,我不在意.我只知道,若我從前便有萬貫家財,富比王侯,那我娘一定不會離開.錢財未必能給人快樂,但至少能阻止人失去更多.”
容玠默然不語,眼神里卻多了些.
半晌,才問道,
“些話,為不.”
蘇家舊事,的童年往,為在婁縣時,不肯告訴談婚論嫁衛(wèi)玠,如今卻對容玠暢所欲言.
蘇妙漪怔了怔,收回視線,
“我怕我的心上人嫌我市儈.”
“......”
二人都不再言語.
破廟內恢復了一片死寂.一次,卻容玠心煩意亂,再也沒了睡意.
窗外的不圓之月灑下凄清慘白的月輝,將圍靠在梁柱邊兩道身影投在地面上.
容玠一垂眼,看見了地上的兩道影子.月光將影子間距離拉得極近,好像二人重疊在了一,前所未有的親密與靠近......
雖然只影子已.
但似乎又不止影子.
容玠盯著那影子有些出神,不知了多久,肩上忽地一沉.
容玠愣了愣,偏頭,只見蘇妙漪竟沒心沒肺地睡著了,的側臉靠在了的肩上,那頭微亂青絲也落在頸側,發(fā)梢隨著微風回輕掃,帶一絲酥癢.
“......”
容玠眼里不著痕跡地翻波瀾.
抬被縛住的雙手,原本撩開蘇妙漪那擾人發(fā)絲,可抬后,卻又不自覺改變了方向,朝蘇妙漪面頰探去......
在的手指快要觸碰蘇妙漪鼻尖時,廟外忽然傳一聲詭異哨聲.
蘇妙漪瞬間驚醒,
“......聲音”
容玠亦神色一凜,驀地伸手拉蘇妙漪,飛快地朝佛像后退去.
不等二人站定,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廟門竟被一群人破開.昏睡中山匪紛紛驚醒,手忙腳亂地拿手邊彎刀和弩箭,對準了從門外走進的人.
蘇妙漪心中一喜,揪著容玠袖袍探頭往外看,
“救我的人么”
容玠抿唇不語,沉沉地盯著廟門口,似乎也在期待.
門板砸在地上,揚的灰塵緩緩散去,一群同樣扛著刀,樣貌兇惡的匪徒走了進.
同樣山匪,廟外些走進的,卻比廟里的身上多了些腥氣.
蘇妙漪心又一沉,壓低聲音揣測,
“不會......”
“猜得沒錯.”
出乎意料的,容玠接了的話.
蘇妙漪愣了愣,抬頭看向容玠,只見盯著鱔尾幫走在最前面,眼睛上同樣帶著一道刀疤匪徒,詭異地掀唇角,
“鱔尾幫.”
見幅將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情,蘇妙漪腦子里電光火石地閃,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猜測.驀地瞪大了眼,
“......”
話音未落,外頭鱔尾幫人卻發(fā)話了,
“哪條道上么不守規(guī)矩,敢在我鱔尾幫山頭劫財識相的話,現(xiàn)在把劫持的人,有貨物全都交出!”
廟里山匪面面相覷,并不答話.
鱔尾幫人發(fā)出幾聲冷笑,拿刀躍躍欲試地要動手,
“不知死活......”
蘇妙漪正觀望著局勢發(fā)展,手里忽然一空,竟容玠抽走衣袍,徑直朝外走去.
蘇妙漪下意識要跟上,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二人之間拴連的繩子竟不知何時被銳器割斷,散在地上成了兩截.
“劫持的人我.”
容玠隨手解開了束縛著麻繩,往地上一丟,
“如何,可要將我捆,去向容府要贖金”
走佛像前站定.
下一刻,那些原本劫持山匪竟都紛紛讓開,護衛(wèi)在身側.
見一幕,蘇妙漪先眸光震顫,隨即便氣得頭頂冒煙
——
果然,果然!今日劫道一出竟容玠自導自演!
同樣后知后覺反應的,有鱔尾幫匪首.
倏然變了臉色,猛地朝后退去,
“中計了,快撤!”
然下一刻,廟門口便又憑空冒出了一群黑衣身影,堵死了鱔尾幫群人退路.
步步逼近,借著月色,蘇妙漪親眼看見為首的人遮云......
半柱香的功夫后.
蘇妙漪坐在廟外林子里,跟前升好的火堆,身邊幾個容氏護院,有白日里將嚇了個半死
“匪徒
”
.
“位蘇娘子,實在抱歉.我被容大公子雇演戲的.今日折騰么一出,為了引出鱔尾幫......”
蘇妙漪沉著臉,
“容玠為何要引出鱔尾幫”
那扮作匪首男人將貼在眼睛上的刀疤撕了下,
“您不知道嗎當初害得容大公子墜崖,鱔尾幫啊!”
“......”
蘇妙漪一愣.
當初害得容玠墜崖,誤了科舉竟鱔尾幫!
可照鱔尾幫那次看見容玠玉墜反應,分明無意害容玠的啊......
蘇妙漪邊正不通,那
“假匪首
”又開口了.
“我與容大公子好了,看見容氏馬車動手.您一出聲,我都以為攔錯了車.后您您容大公子妹妹,我以為您頂替容大公子的,所以繼續(xù)往下演了......”
“......”
蘇妙漪面無表情.
“后您將我身份戳穿,我才察覺不對勁......”
那匪首訕訕一笑,比了個大拇指,
“不有一一,蘇娘子您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能與我那樣對峙,當真膽識人!”
話間,遮云捧著一件玄色氅袍走.
“蘇娘子,更深露重,披件衣裳,莫要著涼.”
蘇妙漪一手托著腮,一手用樹枝撥弄著篝火,斬釘截鐵地拒絕,
“不需要.”
遮云抱著那氅袍有些為難,
“公子的意思.”
蘇妙漪瞥了一眼,冷笑,
“時候開始假好心,早干去了”
難怪,難怪那些劫道的山匪對容玠言聽計從,放人便放人,要帶走,群人便把捆了.
雖借用馬車,不小心攪了局在先,可之后容玠分明可以放了,卻故意將拖下水!
之后眼睜睜地看著嚇破膽,看著絞盡腦汁逃生之策,卻不告訴真相......
“咔嚓.”
蘇妙漪手里的樹枝在用力戳動下斷成兩截.
虧當初聽見容玠害怕時,心里有一絲動搖.真的以為,容玠因為害怕一個人深入匪窩,才拉上.
假的......都假的......
可惡!
蘇妙漪蹭地站了,轉身離開.
遮云一愣,連忙追了上,
“蘇娘子要去哪兒”
“隨便走走,別跟著我.”
蘇妙漪丟下么一句,便甩下了群容氏護院,獨自走開.
折騰了一整夜,此刻已天色熹微,樹林里的森冷暗影都被逐漸亮的霞光驅散,也蘇妙漪敢獨自一人行動的原因.
忽然間,樹下的一株野草吸引了蘇妙漪目光.
連忙蹲下身,借著霞光打量那野草形狀,色澤,只覺得和葉老板采藥草十分相似.
蘇妙漪心中一喜,臉上的晦喪頓時消了個干凈.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全不費功夫.
今日雖被嚇破了膽,可好在有驚無險,能再摘點藥草回去制墨......當真福禍相依!
蘇妙漪卷衣袖,低身開始采摘那些藥草.此處長得相似的藥草有不少,分辨得不清楚,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采了.
蘇妙漪一路找,一路采,直一滴雨水忽然砸落在的手背上,才恍然直身,發(fā)現(xiàn)繞了破廟后方.
雨勢漸,蘇妙漪捧著懷里那些藥草,從廟堂后墻一個豁口鉆了進去躲雨.
一聲慘叫猝然傳,嚇得蘇妙漪手一抖.
心口一緊,躲在佛像身后,越供臺朝外看去.
憧憧火光將佛像前人影投在廟堂四周的壁畫上,鋒利嶙峋,配上那匪首叫嚷聲,顯得愈發(fā)瘆人.
方才和容玠靠著梁柱上,此刻卻五花大綁地捆著那鱔尾幫匪首.
蘇妙漪眸光微縮.
方才容玠讓遮云將帶了出,則留在了廟里,竟為了審訊鱔尾幫人么
不行刑之人并非容玠,手下的人.
背對著佛像,蘇妙漪只能聽見匪首嚎叫聲,卻看不清究竟在遭受刑罰......
“容玠......我當初雖然劫了的道,但本意也不要傷......若不那時非要護著丁未明,甚至以死相護,根本不會墜崖!自作孽,如何能將賬都在我鱔尾幫頭上!”
容玠忽抬了抬手,行刑之人退開,匪首叫嚷聲也戛然止.
容玠走面前,眼眸微垂,
“若我只報復鱔尾幫,大可直接將送去官府.何必在此多費口舌”
匪首視線閃躲,不再言語,
“......”
“知道我要問.”
容玠直直地盯著,
“丁未明在哪兒我只要丁未明的下落.”
那匪首沉默片刻,搖頭,
“......死了.”
容玠面容上光影扭曲了一瞬.
下一刻,蘇妙漪只瞥見一道寒光自容玠手里閃,緊接著,便那匪首吃痛的一聲慘叫.
蘇妙漪眼睫一抖,在那慘叫聲里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容玠似乎將刑具扎進了那匪首肩頭,語氣微沉,
“我再問一次,丁未明在哪兒”
匪首死死咬著牙,聲音有些痛苦,卻執(zhí)拗地重復道,
“墜崖后,也從崖上掉下去了......我,我在崖下找了的尸體......真的死了,容,大,公,子!”
一股陰森森的戾氣撲面,肩頭劇痛又加重了幾分,匪首喉嚨里忍不住發(fā)出嗚咽聲,一抬頭,對上容玠暗潮洶涌的眼眸.
“容大公子,讓我吧......”
原本行刑人走上,
“再給我半個時辰,我定能從口中撬出您要的消息.”
容玠抿唇,一抬手,將那刑具從匪首肩頭拔了出.伴隨著
“噗呲
”一聲,幾滴血珠濺在的眉眼間.
行刑之人伸手要去接那刑具,容玠卻沒有遞給,反握得更緊,
“不必.”
那人一愣,抬眼卻看容玠,只見那清雋如玉的面容沾著血珠,平白添了一絲邪性.
“依所見,動刑與斫魚可有差別”
容玠慢條斯理地將那冰冷,沾血刀刃又貼在了那匪首頸間,緩緩滑動,
“我擅斫魚,能將生魚肉斫得薄如蟬翼,透如輕紗......若將斫魚之法用在人身上,應與凌遲之刑相似......”
佛像后,蘇妙漪臉色微白,忽然生出一股反胃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