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道白光驟然劃破夜色.
霎時間,容云暮和扶陽縣主臉孔同時被照亮.二人眉眼間驚愕,難堪和狼狽在慘白的電光下無所遁形!
緊接著,一聲驚雷轟然落地,將祠堂內(nèi)死寂炸得粉碎.
“祖宗在上,天地共鑒......”
容云暮忽然開口,嗓音沙啞,
“不肖子孫容云暮......若對兄長有半分不敬之心,行一件不義之舉......便人神共棄,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毒誓,從不自證清白的好手段.
容玠眼里一閃的嘲謔,落進(jìn)了扶陽縣主眼底.
苦笑一聲,從暗處走上前,忽豎了三根手指,
“容云暮此誓若有半句虛言,我扶陽亦人神共棄,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容云暮猛地轉(zhuǎn)頭看,神色駭然.
“若非如此,怎能叫相信.”
扶陽縣主目視前方,聲音輕得如同一片羽絮......
“......”
容玠閉了閉眼,只覺得似乎有一捧油澆在了心頭那團火上,四濺火星,噼里啪啦聲響,幾乎要將的腦子炸開.
然偏偏在個時候,在理智快要被燒成灰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令又愛又恨的聲音卻在耳畔響.
「容玠,世間人和事,固然沒有那么好,可卻也沒有得那么糟......」
額前發(fā)絲上雨珠落下,滴在的眼睫上.
濡濕冰冷.
頃刻間,竟?jié)蚕四菆F熊熊烈火.
“......好.”
不知了多久,容玠緩緩睜開眼,
“我信二叔.”
下一刻,轉(zhuǎn)身,在堂前跪下,朝著祖宗牌位叩首三拜.
“玠兒......”
扶陽縣主心倏然開始下墜.
“祖父和父親,絕不能蒙冤死......”
容玠俯身拾地上長劍,
“容玠容玠,容氏容氏.從今往后,我做一切都與容氏無關(guān).”
扶陽縣主心終于
“咚
”一聲,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血肉模糊.
與此同時,鋒利的劍尖割下一片雪白袍角,輕飄飄落在地上.
容玠身,決絕離開.
***
“容府出了大事!”
知微堂樓上,蘇妙漪正校對著剛刻印出書稿,鄭五兒便帶了今日最要緊的一則新聞.
“聽容大公子離家出走,不知去向,扶陽縣主被氣得病倒在床,幾日容府請了不少大夫,進(jìn)進(jìn)出出,搞得人心惶惶......”
蘇妙漪眸光微閃,一邊將書稿湊鼻尖,嗅著上頭的桂花墨香氣,一邊不動聲色道,
“么”
鄭五兒眨眨眼,湊,
“蘇老板,容大公子為何要離家出走,如今又去了何處......扶陽縣主義女,幾日肯定去容府,打聽了吧”
蘇妙漪瞥了鄭五兒一眼,直接將手里一沓書稿朝腦袋上敲去,力道不輕不重.
“好啊鄭五兒,探口風(fēng)探我兒了!”
蘇妙漪笑罵了一聲.
“蘇老板,我不也為了咱的小報好嗎”
鄭五兒嚎了一聲,捂著的額頭遠(yuǎn)遠(yuǎn)退開,
“如今臨安城人人都在揣測容大公子去處,的都有......咱若能拿第一手消息,那今日知微小報定上千份都不夠賣的!”
著著,鄭五兒仿佛看了流水般銀錢朝砸,可下一瞬,美夢便被蘇妙漪無情戳破.
“我?guī)兹帐旅Γ緵]去容府,莫容玠去處,便連縣主病倒,我都從兒知道的,哪兒的第一手消息”
蘇妙漪幾日的確沒去容府,倒不止因為事忙,也因為刻意回避.若沒猜錯,容府最近的風(fēng)波定與鱔尾幫,與丁未明有關(guān)......
破廟里驚心動魄的那一夜,萬萬不敢再摻和進(jìn)些事里.
可鄭五兒卻不甘心,轉(zhuǎn)了轉(zhuǎn)眼,
“那不然,效仿上次咱云娘子男扮女裝,次也胡編一個吧”
蘇妙漪往搖椅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
“又有壞主意”
“話本里種貴公子離家出走,基本都一個字鬧的
——情!咱可以容大公子有個身份低微的姘頭,但縣主不允許此人進(jìn)容家門......”
見蘇妙漪瞇了瞇眸子,鄭五兒敏銳地察覺出一絲危險,立刻又改口道,
“我,我有一個不成熟法!不然容大公子目睹了齷齪腌臜之事,不愿再與容府同流合污
“
蘇妙漪眼皮猝然跳動了幾下.
次鄭五兒卻沒有覺察,仍自顧自道,
“反正容府那樣一個大家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最尋常不事......”
“砰.”
蘇妙漪驀地將書稿拍在了桌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鄭五兒嚇得倏然噤聲.
蘇妙漪傾身,死死盯緊了鄭五兒,那素親和的眉眼盛滿了冷意,嗓音也賽雪欺霜.
“外面如何議論容府,我管不著.但從今日,些話一個字都不能從知微堂,從嘴里傳出去......聽明白了嗎”
鄭五兒驚魂未定地走出知微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樓上,不明白蘇妙漪為何突然發(fā)了么大的脾氣.
“鄭小爺!”
正當(dāng)鄭五兒撫著胸口舒氣時,旁邊巷子里忽然傳一道略顯熟絡(luò)喚聲.
鄭五兒轉(zhuǎn)頭,只見一穿著富貴的中年男人朝直招手.
鄭五兒一眼認(rèn)出白氏綢緞莊的掌柜.位白掌柜從前總帶著貌美的年輕女子去打雜的客棧,趾高氣昂地罵小雜種,今日變了副嘴臉,喚
“鄭小爺
”
鄭五兒狐疑地一邊撓了撓耳朵,一邊轉(zhuǎn)頭打量四周.
......莫不在喚旁人吧
一轉(zhuǎn)眼,那白掌柜殷勤地湊了跟前,
“鄭小爺,賞臉跟白某去吃杯酒如何”
鄭五兒更加驚疑,
“我”
白掌柜滿臉堆著笑,連連點頭,只那笑容里卻充斥著狡詐和計,叫人看著生厭.
鄭五兒皺皺眉,剛找個托詞離開,卻被白掌柜一把攥住了胳膊,強行朝酒樓帶去.
知微堂里.
蘇妙漪搖著扇,心事重重地從樓上走下,穿買書客人,徑直走了江淼柜臺前,屈指敲了幾下.
江淼正靠在躺椅上打盹,聞聲掀開蓋在臉上的書冊,眼底一片清明,
“有何貴干”
蘇妙漪一手撐在柜臺上,鬼鬼祟祟地朝江淼勾了勾手指,
“聽了么容玠離家出走,扶陽縣主氣病了.”
江淼意外地挑眉,
“所以呢關(guān)我事......我又不容氏義女.”
蘇妙漪噎了噎,將三枚銅板拍在柜臺上,推給江淼,
“幫我,容玠去哪兒了.”
江淼垂眼望向那寒酸三枚銅板,嗤之以鼻,
“我一卦,要么無價,要么千金,給三個銅板羞辱誰呢”
蘇妙漪也氣笑了,直接將三枚銅板收回了袖中,
“破手藝,矯情上了.那無價的一卦不”
江淼煞有介事地開始掐指,半晌才噫了一聲,
“容玠有惹不的仇人么”
蘇妙漪心里一咯噔,直身探了探腦袋,也從江淼手指上看出端倪,
“一趟,去尋仇”
江淼略苦惱地皺皺眉,先點頭,又搖頭,看得蘇妙漪眼皮一抽一抽.
“底行不行!”
江淼若有所思,垂手道,
“蘇妙漪,見被獵戶屠戮族群的狼崽嗎追蹤千里,窺伺仇敵,不為了直接撲上去送死,更多時候,為了牢牢記住敵人臉,記住敵人靡堅不摧......”
蘇妙漪怔然,忍不住追問,
“然后呢”
“然后自然退回狼巢,養(yǎng)晦韜光,待時動......”
汴京.
柳陌花衢,茶坊酒肆,滿街盡金翠耀目,羅綺飄香.
十字街口的茶攤邊,一穿著白色襕衫青年帶著一小廝坐在桌邊,似乎在斟茶品茗,又似乎在等人.
不多時,天街那頭傳幾聲鳴鑼示警.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頓時一分為二,爭先恐后地退進(jìn)天街兩側(cè)店鋪,轉(zhuǎn)眼間便將那些鋪子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眼見著那擠不進(jìn)去人回避不及,便只能在街邊俯首叩拜.
茶攤邊青年放下茶盅,靜靜地掀眼,視線越跪下的百姓,看向天街那頭乘著八抬轎輿,高舉著
“肅靜
”
“回避
”
,仆從前呼后擁,浩浩蕩蕩的出行儀仗.
與之相較,容玠當(dāng)初出行的陣仗簡直不值一提.若句不恭敬,便圣駕出巡,怕也不如此......
其實轎中之人身份也不難猜.
當(dāng)今圣上仁慈崇儉,不許在京官員乘轎出行.唯有一人特例,得了皇帝賜轎,賜的八抬轎輿
——
那便上相樓岳.
看著那轎輿從叩拜百姓跟前經(jīng),漸行漸近,青年仍端坐在桌邊,紋絲不動.
身邊的小廝面露不安,悄悄看了主子一眼,見無動于衷,便也僵硬地坐在原位.
轉(zhuǎn)眼間,那轎輿行茶攤前.
透那竹篾細(xì)織車蓋,青年看見了一垂垂老矣,須發(fā)皆白側(cè)影.
丁未明已死,真相未明,可一切源頭,都樓岳......
轎輿中,閉眼小憩樓岳忽然察覺一道令不適的目光.
霍然睜眼,渾濁眸底掠一道狠辣的鋒芒.
樓岳側(cè)頭,隔著稀疏錯落的竹篾朝外看去
——
十字街口,男女老少皆俯首叩拜,身后的茶攤上,空無一人,唯余兩盞熱茶.
***
蘇妙漪雖有心回避,可扶陽縣主既然病了,個做義女若再縮著,便不體面,于只能提著一堆補品上門探望.
“義母,您要放寬心,病才能好得快......”
蘇妙漪不愿趟容府渾水,所以坐在扶陽縣主身邊,也只關(guān)切的身體,只字不提容玠.
扶陽縣主斜靠在一秋香色織金引枕上,發(fā)絲披垂,眉眼間氤氳著愁云.
苦笑,
“我倒放寬心,可偏有人叫我不如意.”
“......”
蘇妙漪低垂眼,不接話.
縣主看向蘇妙漪,神色恍惚.有些話,知道不該對蘇妙漪開口,可時至今日,除了跟前位義女,竟也找不其人傾訴.
“妙漪......”
縣主嗓音微啞,
“為何總有人不自量力,要學(xué)那蚍蜉撼樹,飛蛾撲火”
蘇妙漪眼睫顫了顫,默然不語.
扶陽縣主自顧自嘆氣道,
“為了失去的人,為了看不見也摸不著名聲,又或為了所謂的一口氣,要搭上一切,當(dāng)真值得么自以為找了可以奮不顧身的目標(biāo),其實不一步步邁向絕境......”
聽著聽著,蘇妙漪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仿佛此刻不扶陽縣主在為容玠扼腕,蘇積玉在開解.
“妙漪,若經(jīng)商致富當(dāng)真的志向,爹也不攔著.可捫心自問,經(jīng)商的初心,當(dāng)真純粹么”
“妙漪,何苦為了報復(fù)旁人,讓活得樣辛苦”
“該知道,要走的那樣艱險的一條路.古往今也沒有女子能做......”
蚍蜉撼樹,飛蛾撲火么
室內(nèi)靜了許久,久扶陽縣主都以為蘇妙漪不會再開口.閉了閉眼,神色澀然,剛叫蘇妙漪離開,卻聽得一道低不可聞輕聲細(xì)語.
“蚍蜉不可撼樹,飛蛾只會送死.可若些人不蚍蜉和飛蛾,刀斧與江流呢”
扶陽縣主微微一怔,再定睛看向蘇妙漪時,竟恍然瞧見了幾分容玠影子.
蘇妙漪知道不該多言,可忍不住道,
“義母,或許該相信,終有一日,會將磨礪成刀斧,壯闊似江流,了那時,區(qū)區(qū)一棵樹一簇火,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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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容玠,別招惹我
從扶陽縣主屋子里出,蘇妙漪便后悔了.
言多必失,沒管住張嘴
好在扶陽縣主并未追究,只神色莫測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稱乏累了,讓女使送離開.
二人朝府外走時,竟和容二公子容奚撞了個正著.
“二公子.”
女使神色一緊,匆匆和容奚打了聲招呼,便帶著蘇妙漪離開.
可容奚卻沒那么好打發(fā),一邁步攔住了蘇妙漪去路,往身后瞧了一眼,嘀咕道,
“那死丫頭沒跟著”
蘇妙漪面上帶著笑,嘴上卻不客氣地回懟,
“二公子張嘴若吐不出象牙,不如當(dāng)個啞巴.”
女使一驚,連忙回身瞪向蘇妙漪.
容奚卻也不惱,反咧嘴笑了.的臉色白得嚇人,眸子卻異常明亮,
“妙漪姐姐,原我嘴笨,不會話.我在府里沒有同齡玩伴,所以見了蘇安安,便心生親近之意......”
蘇妙漪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所以,妙漪姐姐,我以后能去知微堂找蘇安安玩么”
容奚仰頭望著蘇妙漪,眼角眉梢的惡劣和圖謀毫無遮掩.
蘇妙漪似笑非笑,
“腿長在二公子身上,縱使我不愿意,也沒法敲斷二公子的腿不”
女使聽得心驚肉跳,
“蘇娘子!”
容奚笑得更高興,
“么妙漪姐姐答應(yīng)了,那煩請告訴蘇安安一聲,我與后會有期.”
“......”
蘇妙漪自然沒有將話轉(zhuǎn)達(dá)給蘇安安.
可翌日,容奚當(dāng)真出現(xiàn)在了知微堂,正好飯點,眾人在樓上用膳的時候.
蘇安安正啃著香噴噴的豬肘,瞧見門口站著容奚,瞬間瞪圓了眼,手里的水晶肘子也啪嗒一聲落在了盤子里,濺得臉上都沾了星星點點的醬汁,狼狽至極.
“姑,姑姑!”
蘇安安尖叫.
蘇妙漪只能把肘子重新塞回手里,安撫道,
“么多人在呢,怕”
罷,扭頭看向容奚,
“二公子,買書在樓下,閑雜人等不能上二樓.凌長風(fēng),送客.”
凌長風(fēng)身,粗聲粗氣地恐嚇小孩,
“容二公子,請吧.”
“誰我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