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對對對!絹緞也罷了,有珠子和流蘇.賣的不像書,倒像首飾!”
眾人討論不出個結(jié)果,反被勾得更加心癢難耐,于又看向蘇妙漪.
“蘇娘子,別賣關(guān)子了,快點將新書拿出吧!”
蘇妙漪笑著應(yīng)了一聲,拍拍手.
蘇安安便從屏風后端出了一方蓋著緞布的托盤.
蘇妙漪走去,一邊抬手掀開緞布,一邊介紹道,
“此次訂購會,知微堂會推出兩本新書.”
緞布被掀開一瞬,眾人都忍不住坐直了身,略微伸長了脖子,后排甚至有人好奇地站了.
托盤上,左邊擺著的一卷系扣著流蘇結(jié)復(fù)古卷軸,右邊則一本方方正正的書殼,但卻用明艷的絹緞包裹,又在其上綴以珠玉,花團錦簇,繁復(fù)華麗......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自覺被右邊那本吸引了去,連連發(fā)出驚嘆聲.
蘇妙漪抬手,率先拿右邊本,
“既然大家都對本更感興趣,那便先看一本.”
當著眾人的面,撥開系扣,將那貼著絹緞書殼緩緩展開,里頭的書頁裝幀,竟將如今最為流行包背裝與時經(jīng)折裝相結(jié)合!
絹緞書殼部分采用經(jīng)折裝,一前一后反復(fù)折疊五次.在每一折正面,都貼上了一本薄薄的包背裝卷冊......
一裝幀手法,莫臨安城,便在汴京也從未出現(xiàn),叫眾人十分稀奇.
“此書名為
《孽海鏡花
》,話本第一冊,一共有五卷,每一卷單獨成冊.”
話間,蘇妙漪竟將第一卷從那書殼上取了下.
眾人一愣,才意識每一卷冊并非粘貼在書殼上,被插在絹緞內(nèi)袋里,可以隨意取下.
“冊書雖新人新本,但我敢,論故事之曲折,情節(jié)之離奇,愛恨之糾葛,如今任何茶肆戲樓,都絕對沒有能與之一爭故事.”
蘇妙漪揚了揚手里的第一卷單冊,笑道,
“所以為了不泄露后面的故事走向,此刻我只能給在座諸位先傳閱第一卷,不能更多了.”
第一卷從前排開始往后傳.第一位夫人才看了一行字,便被勾住了,竟有些不舍得往旁邊傳,后面人也愈發(fā)好奇,忍不住催促.
蘇妙漪在一旁靜靜地等著,觀察著每個人反應(yīng),幾乎沒有一人主動將書卷往下傳,都被催促著不得不脫手.
“蘇娘子,
《孽海鏡花
》我現(xiàn)在要訂!何時能取”
此話一出,翻看第一卷人都坐不住了,紛紛嚷嚷著現(xiàn)在要訂購.
蘇妙漪原本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回原地,唇角的弧度也愈發(fā)擴大,
“諸位莫急,有第二本沒看呢.”
眾人的目光終于再次落回托盤上,只覺得與
《孽海鏡花
》的精致富麗比,另一本平平無奇的卷軸遜色不少.
蘇妙漪也看出的心思,于慢條斯理地解開了卷軸上的系扣,
“本名喚
《金風玉露
》.莫要小瞧了一本,里頭也大有乾坤......”
話音剛落,那系扣被解開.
蘇妙漪手腕微微一用力,長卷倏然抖落.在卷軸被抖開一瞬,粘貼在卷底,逐頁相錯的紙頁映入眾人眼底
——
隨著一陣微風掠,芬芳馥郁桂花香氣撲面,那鱗次櫛比的雪白紙頁也頓時靈動翻飛,婉若游龍!
再定睛一看,每頁紙微微翹的側(cè)邊都印著圖紋,連在一竟幅仕女圖,密密麻麻的墨字則
“龍鱗
”狀仕女圖里若隱若現(xiàn)......
滿座皆驚.
雅間內(nèi)短暫地寂靜了一瞬,緊接著便爆發(fā)出比方才更熱烈抽氣聲和贊嘆聲.
若前一本能看出經(jīng)折裝和包背裝結(jié)合,那一本的裝法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
穆蘭忍不住問道.
“龍鱗裝.”
一道清冷的女聲替代蘇妙漪回答.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靜坐在角落里顧玉映.與其人驚艷興奮不同,此刻的神色仍波瀾不驚,甚至冷淡.
“兩朝之前,詩歌多用種裝幀.可因其手法復(fù)雜,耗費人力,如今世面上再也看不見種龍鱗裝.”
蘇妙漪頷首,
“顧娘子得沒錯.本
《金風玉露
》摘錄的也古往今,吟風弄月清詞麗句,所以我才了效仿書中記載的龍鱗裝......”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仍似懂非懂.
“我不懂龍鱗裝,我只知道兩本書做得太漂亮了......今日真讓我大開眼界!”
在座的不論高門貴女,抽中簽的平民女子,都七嘴八舌地議論.
“啊,兩本書從書封裝幀,知微堂花樣真多!”
“要我,書買回去,不讀,擺在那兒當擺設(shè)也好啊.”
“不僅好看,香呢......聞聞,屋子里現(xiàn)在全都桂花墨香味了!”
“蘇娘子,我現(xiàn)在可以訂購了吧快快快,我可第一個話的人,不如今日將兩本給我吧”
一語驚千層浪,眾人紛紛身,爭先恐后地朝蘇妙漪擁了.
蘇妙漪被陣仗嚇得后退了一步,連忙將本書交給蘇安安帶回屏風后,隨即才笑著攔住眾人,
“諸位夫人娘子,聽我,兩本可要放在知微堂做樣本,只看不賣.有,兩本書成本高,所以價格也不菲,金風玉露售價八十文,孽海鏡花一百文,可若兩本一買,便一百五十文......”
聽了價格,人群中明顯有女子遲疑了,與身邊之人竊竊私語.
“一百五十文......不太貴了”
“啊,尋常買本書可只要幾十文.”
穆蘭聽見了些話,忍不住道,
“一百五十文買兩本書,覺得貴了.可尋常買件衣裳,買個首飾,不止個價呢......兩本書如此稀奇,我寧愿少買些脂粉,也要將帶回去收藏.”
番話頓時了不少人的心坎里,于在場連遲疑的人都沒了.
蘇妙漪和穆蘭對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至于第一批新書,凡今日在名冊上登記,交定金五十文.三日后,知微堂都會派人直接給送府上,也省得去我那小小書肆,與男子挨挨擠擠......”
聞言,眾人又一番感慨,連聲贊蘇妙漪心細.
將兩本書安置好后,蘇安安便拿著紙筆坐在了雅間側(cè)邊,給在場女子登記住址.
蘇妙漪退一邊,望著迫不及待交定金的夫人小姐,總?cè)玑屩刎摰厮闪丝跉?
決定要做套新書前,找不少女子填了份問卷,最終得出一個結(jié)論,愿意買的書,第一,要好看,第二,要好看.
第一個好看,內(nèi)容上一定要淺顯易懂,輕松解悶.
第二個,則版面裝幀一定要精美,不那些文人墨客眼里的精美,能與首飾鋪子里那些盛裝脂粉香膏妝匣一較高下的精美.
如此,才能叫些夫人小姐不得不買單.
此外,也通套不計成本,價格高昂新書,打破如今臨安城對知微堂只做賤價書印象.
此刻看,個計劃應(yīng)大獲成功......
可未等蘇妙漪一口氣嘆盡,視線一轉(zhuǎn),竟剛好對上一雙冷靜犀利的眼眸.
......顧玉映!
蘇妙漪心里一咯噔.
整間屋子里,只剩下顧玉映一人坐在圈椅中,冷冷地望著,似乎沒有一絲一毫要登記購書意愿.
看新書沒能入位顧娘子眼了......
蘇妙漪正糾結(jié)著要不要走去,體面地些客套話,顧玉映卻終于身朝走了.
“......顧娘子.”
蘇妙漪迎了幾步,客氣地笑道,
“今日訂購會此結(jié)束了,顧娘子方才如何可要乘我知微堂車回府上”
既知道顧玉映看不上的書,才不會自討沒趣.只要不將話頭遞給顧玉映,難道能直截了當兩本書不行么
可惜,顧玉映卻不么的.
“玉川樓那場競藝,我聽我爹念叨了久.我本以為,也個用心做書,率真赤誠女子.所以當我知曉要為天下女子做書時,我真的欽佩,也期待......”
顧玉映蹙眉,一字一句道,
“可蘇妙漪,真的讓我失望.”
屋內(nèi)倏然一靜.
蘇妙漪變了臉色,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猝然攥緊.
方才鬧鬧哄哄,搶著要登記的夫人小姐也像瞬間被點了啞穴似的,齊刷刷朝邊兩相對峙的顧玉映和蘇妙漪看.
顧玉映似乎并不在意場合,也不將屋子里其人放在眼里,只盯著蘇妙漪.
“何書也只為女子編刻.”
將樓下招牌上的那句話又念了一遍,
“只為女子編刻的書,用一堆靡麗金玉綾羅,用浮華裝幀技藝,去包裹阿世媚俗風花雪月,恨海情天”
“只為女子編刻的書,將其當做成衣鋪里衣裙,首飾店里珠寶,不求傳道施教,豁目開襟,只求悅目娛心,作集藏之用......”
“只為女子編刻的書......”
顧玉映諷笑了一聲,眼角眉梢都帶著冰雪,
“便如此虛有其表,華不實”
————————
蘇妙漪:家人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32](一千營養(yǎng)液加更):容玠,你也會替我出頭嗎
眾目睽睽之下,那一字一句好似一道道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蘇妙漪的臉上,叫眼冒金星,頭暈?zāi)垦?
穆蘭在人群后干著急.
原本期待著蘇妙漪能像上次在玉川樓一般,用那三寸不爛之舌將顧玉映懟回去,可如今一瞧蘇妙漪臉色,卻立刻反應(yīng),蘇妙漪怯場
——
樣一個從心高氣傲,自命不凡人,在顧玉映面前硬生生矮了一頭!
穆蘭簡直難以接受,比看見蘇妙漪狂妄囂張時難以接受!
驀地擠開人群沖了蘇妙漪身邊,也不管的話究竟有沒有道理,一股腦地反擊道.
“顧玉映,莫要太霸道了!難不成天下書肆做書都得按照的心意去做知微堂書不只賣一人!難道沒看見么,今日訂購會,除了之外所有人都對兩本書贊不絕口......,顧玉映天下第一才女,愛讀書陽春白雪,我些人愛讀,糟粕渣滓!”
顧玉映冷冷地看向穆蘭,并未被的架勢嚇退,反口吻更凌厲些,
“知微堂若只投機取巧地做了兩本書,與些人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自然不會多.”
著,的目光又落回蘇妙漪面上,
“可蘇妙漪如今打出的,為天下女子編書招幌!樣的招幌打出去,賣的卻樣兩本書......若叫那些本輕視女子男子瞧了,可知道會做”
“......”
蘇妙漪低垂著眼,死死抿著唇.
顧玉映也像不好的記憶,臉色甚至比蘇妙漪更加難看,暗自咬牙,
“會不屑一顧,會嗤之以鼻,會對著些書哂然一笑,指點道
——看,女子只喜歡讀樣的書,買種只能與釵環(huán)脂粉放在一,為妝臺做點綴擺飾!兩本書,永遠進不了堆滿九經(jīng)三史藏書閣,恰似我些女子,永遠也踏入不了被據(jù)為己有的廟堂和江湖......”
顧玉映看著蘇妙漪,眉眼間又浮出幾分痛色和灰心喪氣,
“蘇老板,臨安城里唯一一個做書肆女掌柜,讓整個書肆行白叟老翁都容敬.本該楷模典范,值得天下所有的閨閣女兒效仿.可今日恰恰又,親手往那些圍困女子高墻上添了一塊磚瓦......”
雅間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一時間,蘇妙漪竟不知該做表情,又該些才能救回被顧玉映砸爛的攤子.滿腦子里裝著的,前幾日夜里反復(fù)叫驚醒的噩夢......
原本要訂購新書的夫人小姐面面相覷,竟都露出復(fù)雜的神色,既有被戳穿惱羞成怒,也有幾分羞愧和無地自容,總之不論難堪,別的,今日買書興致已被敗壞光了......
排在第一位溫夫人,原本都將五十文錢交給了蘇安安,此刻卻反悔了,不僅將錢要回去,一把奪走了蘇安安筆.
匆匆?guī)坠P將登記好的姓名劃去,小聲道,
“容,容我再......”
如此一,身后也有不少人都默默將荷包收回了袖中.
眼見著訂購會的情勢急轉(zhuǎn)直下,蘇妙漪一幅被顧玉映壓制懵了模樣,穆蘭只能硬著頭皮往上扛.
“顧玉映,拿些冠冕堂皇大道理綁架誰呢!身為女子,我喜歡買些漂亮好看書,了有罪嗎我看出了,今日特意沽名釣譽的吧!”
可顧玉映卻不欲與穆蘭爭辯,甚至都沒同生氣,只冷漠地搖搖頭,丟下一句
“話不投機半句多
”
,便又看向蘇妙漪.
見蘇妙漪臉色微白,自始至終都沒有辯解一句,顧玉映眼里最后一絲光亮也被暗影吞噬.
也沒再,轉(zhuǎn)身離開.
隨著顧玉映的離開,雅間里其貴女也拉拉扯扯地互相使眼色,最終推選出一個領(lǐng)頭的人向蘇妙漪告辭.
“蘇娘子,我今日出門沒帶夠銀錢......改日,改日再給捧場吧”
眾人附和著,接二連三地往雅間外走去,蘇安安和穆蘭攔都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逃也似的下了樓.
凌長風正抱著空空如也抽獎箱坐在樓梯上歇息,看見顧玉映一人走下樓時不以為意.直看見大部隊都慌慌張張地走下樓,離開了醉江月,才徹底傻了眼.
“......回事”
凌長風匆匆跑上樓,問站在門口的蘇安安和穆蘭.
任誰也沒,開局一片大好的訂購會,收場竟如此慘淡......
穆蘭咬牙切齒地,
“不因為那個顧玉映!”
凌長風不解,
“做了砸場子”
“和砸場子也差不多......”
穆蘭冷笑.
凌長風皺眉,朝雅間內(nèi)望去.
雅間內(nèi)空空蕩蕩,只剩下一道纖瘦蕭索的身影,獨自站在那水墨暈染的帳簾前.
浮云翳日,從雕花窗格照進天光驟然暗了下.
蘇妙漪不知何時背了身,在那最中央的一把朱漆圈椅上緩緩坐下.疲乏地靠向椅背,手一松,那龍鱗裝的卷軸滾落在地.
人去樓空,數(shù)月心血付諸東流......
涼風瑟瑟,將地上那鱗頁吹得簌簌作響,也將蘇妙漪凌云壯志吹得片瓦不留.
***
“醉江月鬧了個大笑話!都聽了么”
正午休的時候,外出用膳學子陸陸續(xù)續(xù)回了府學講堂.
一回,有人便迫不及待處傳揚今日見聞,將原本伏在桌上小憩學子都吵醒了,迷迷蒙蒙地撐著臉坐直身,
“笑話誰的笑話”
“知微堂今日在醉江月辦了個新書訂購會,都知道吧”
“能不知道嗎知微小報連著好幾天給自家新書做宣傳,特意做給女子看書,給我家也送了帖子,請我二妹妹去醉江月......”
著,那人噗嗤一聲笑出,
“我那二妹妹最討厭讀書,叫去買衣裳首飾行,買書別太好笑了.”
“要我,書肆最重要主顧得我些男子.知微堂次,可打錯主意咯.不現(xiàn)場無人問津,慘淡收場了”
“結(jié)局確實個結(jié)局,但程吧,真不!”
從外面回的學子連連咋舌,當場將顧玉映義正辭嚴的那番話學給了其同窗聽.
越越多的學子圍了,聽完番話,忍不住拍案.
“好啊!不愧顧玉映!天下第一才女底與其俗物不同......”
“妙漪姑娘當初在玉川樓大戰(zhàn)書肆行時,倒也叫人高看幾眼.可今日一看,不能與顧玉映相提并論啊.”
眾人議論得越越熱烈,有人口沒遮攔地嚷嚷,
“那當然了!顧玉映出身,那蘇妙漪又出身一個窮鄉(xiāng)僻壤里出的商賈之女......哎呦!踢我干”
挨了一腳的學子順著其人視線看去,只見人群后,一穿著青色襕衫清冷身影坐在講堂最前排靠窗的位置,自始至終沒有話,甚至連頭都沒回.
有人打圓場道,
“其實妙漪姑娘人不錯,尤其在經(jīng)商一事上,頗有天賦.”
方才議論蘇妙漪學子反應(yīng)了一會兒,卻不甚在意地笑了一聲,
“么緊張做真把蘇妙漪當成容兄妹妹了不個義妹,況容兄對也一直愛搭不理,心里也瞧不上......”
著,揚聲喚了一聲最前排的那道身影,
“容兄,也不”
講堂內(nèi)靜了下.
眾目睽睽之下,容玠終于合上手里的書冊,轉(zhuǎn)頭,掀了掀唇角.
見面無波瀾,似乎沒有被惹惱跡象,眾人方才松了口氣.
然下一刻,容玠出的話,卻叫變了臉色.
“蘇妙漪容氏義女,的臉面便縣主的臉面.我瞧不上蘇妙漪,因為我也看不容氏.原也如此”
眾人一驚,面面相覷.
臨安城里,誰敢瞧不容氏誰敢不給扶陽縣主臉面!
容玠話,看似在貶損蘇妙漪和容氏,實則卻在明明白白地警告
——蘇妙漪容氏人,容不得非議!
一時間,眾人慌忙向容玠告罪,不敢再蘇妙漪一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