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八根骨頭
接吻魚
駱希在混沌夢境里晃悠悠地游著,自己是那只被橙汁灌滿的發(fā)光水母。
透明的傘狀體像氣球般,一縮一鼓,綿軟觸手拂過湖泊里流光溢彩的礦物質,從一個破碎的畫面,游到另一個。
有人把她捧在手里,連同一汪湖水,象是生怕她渴了。
那人是個膽兒大的,也不管這水母有沒有毒,蜇不蜇人,就這么抱著她跑起來。
她在那寬大掌心里飄搖,水母沒有真正的眼睛,但可以感知到光影變幻。
能感知到,從那人唇間呼出來的溫暖白氣。
終于是刀片般的鬧鈴,切開好似奶油蛋糕的幻夢。
駱希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她竟是睡在自己的臥室里。
窗簾外的天還未亮,身邊沒有人,暖氣開得剛好,鵝絨被子輕裹著她,真絲睡袍靜躺在床邊,床頭柜面玻璃杯里裝的水已經(jīng)冷去。
那串沒動過的晴王葡萄在暖氣房里躺了一晚,是脫了水的魚。
撐著身體坐起,她掀開被子,床單上昨晚被體液濺濕的地方早已干涸,只剩一些胡亂散開的深淺皺褶,像有爛臭死魚在淺灘上曝曬腐爛。
讓她的喉嚨里又泛著一陣惡心的酸意。
但是,甜膩的夢也令她頭疼,酸意被一大團奶油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昨晚朦朦朧朧快入夢之前,駱希聽著那金貴公子哥先是像狗子一樣汪汪叫,再一下下掃著她的背,柔軟的唇吐出沉聲呢喃。
說的什么話語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高子默那時的心跳,好有力。
像卡西莫多敲響的大鐘。
她還沒來得及和那人去過巴黎,赤紅大火已經(jīng)燒斷了圣母院高高的尖塔。
沒機會了,她沒機會跟那人說一聲,我愿意。
*
駱希洗漱完時青榴已經(jīng)在門外:“太太,早餐準備好了�!�
她收拾好東西出門,主臥的床品都是一日一換外加消毒,所以她不用再另外囑咐青榴。
廖輝沒頭沒尾的短信她沒有回,直接徹底刪除。
紅木餐桌上自己的位置已經(jīng)擺上了白瓷燉盅,但還有一份別的。
炸得金黃的油條和奶白豆?jié){。
駱希眨了眨眼。
這種平民早餐,高家的廚師不會去買街市現(xiàn)成的,鐵定得精選上乘面粉,手工揉面醒面,不加泡打粉,用最好的食用油炸出這看著都快要冒出金光的兩根油條兒。
她沒跟王管家說過早餐的事情,所以這變動自然是高家另一位小主提出的意見。
只是,高子默怎么會知道她饞這些饞好久了?
那位小爺早已就位,見駱希來了才闔起手中的書。
今天他也不吃面包煎蛋,陪著吃這餐桌上許久未見的豆?jié){油條。
王管家見洋派少爺終于換了口味,還積極問道,明日要不要安排豆汁焦圈,還是炒肝包子,他好提前跟廚房交代一聲。
駱希用眼角余光,見高子默用昨晚喂她下面那張小嘴吃的修長手指,捻著根兒金黃油條,往碗里的白豆?jié){蘸了蘸。
垂下眼眸,她想著自己是不是偷情偷上癮了,怎么高子默隨意一個動靜,她都能理解為他在那么多雙眼睛下與她調情?
小林“請病假”,少爺自然坐駱老師的車。
今日一路順暢,嚴伯開得穩(wěn)當,車內兩人就昨晚的事絕口不提。
高子默今天穿的Moncler黑短款羽絨,蓋住了他牽著駱希的手,幾根交纏的手指和躲在假山下交頭接耳的接吻魚一樣。
最難看的樣子讓高子默瞧了去,駱希此時不再裝作清純小白蓮,對著高子默也不總掛著溫柔的笑。
高子默倒是不在意,將王管家的話反問一次駱希:“你明兒早餐想吃啥?豆汁焦圈那些你應該不愛吧,讓廚房給你下碗小餛飩?”
太陽從半灰的天邊和高樓的夾縫中緩慢升起,暖意蜷在駱希半邊臉上許久,她口吻淡淡:“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豆?jié){油條的?”
“喲,那可真趕巧。”
高子默情緒也不高,目光駐留在手中ipad上的EJU真題,過了變聲期的聲音好似年份不長的紅酒:“正好我想吃,就讓王管家準備了�!�
總不能告訴她,初三有段時間他跟癡漢一樣成天追著她的身影,那時她還不是高太太,只是駱老師。
手里拎著琴譜包和一袋油條豆?jié){,踩著婆娑樹影,笑著和身旁的學生說早上好,竟也不會跟這一年學費二三十萬的貴族學校格格不入。
陽光親吻她發(fā)癢的眼角,駱希鼻哼了一聲,眼角瞄了瞄,問:“你明年就要去東京了是吧?”
“嗯,六月留考,出愿后再校內考和面試�!陛喌礁咦幽Z氣淡淡。
本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東京哪家知名私塾備戰(zhàn)明年留考,抑或早已經(jīng)提前進了東大工學部。
他的時間因為駱希慢了下來,可偏偏又因為駱希,他急需盡快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好矛盾。
高子默甚至動過推翻人生計劃的念頭。
留在國內完成學業(yè),BME也好金融也罷,偷個四年時間,把駱希的心攥牢了再出去讀個新領域科學修士。
高子默斟酌著開口:“如果,我留在國內……”
駱希打斷他:“因為什么?”
高子默揉著她的手指不說話。
駱希側臉,看遠處夾在鋼筋水泥里的日光被淡淡灰霾包裹著。
“那么辛苦考托福和N1,學校A-level成績很優(yōu)秀,EJU也一直在準備對吧?就這么放棄你不覺得可惜?
別貪一時新鮮感,就貿(mào)貿(mào)然改變你已經(jīng)確定好的方向軌跡,你還小……”
一時之間,駱希沒搞明白自己這番話是以退為進,還是真心話。
好矛盾。
話說得冠冕堂皇,可自己的軌跡早就是脫了軌的火車開得歪七扭八,也不知終點在哪。
而身旁的溫度驟然下降,手指指節(jié)被捏得發(fā)疼。
高子默黑著臉,牙齒里咬著冰碴兒:“……你說這個有意思?誰小了?”
駱希嘆了口氣:“你爸不會同意的�!�
高子默薄唇微啟,一句話陰陽怪氣的:“呵,我和你睡這件事難道他就能同意了?”
黑羽絨下的接吻魚纏繞又分離,駱希用力抽出被捂暖的手,只留下護手霜柔滑的杏仁奶油氣味。
她坐遠了一些,人倚在車門旁,西門塔爾牛皮的淡淡皮革味闖進她鼻腔內。
“高子默,我不值得�!�
第十九根骨頭
銀帶魚
高子默把羽絨服掛至教室后方的儲物柜里,回頭見到李珊和另外一位女同學陳琪。
“哈嘍,早呀!”李珊的臉頰浮起淡淡緋紅,不知是教室內暖氣的緣故,還是其他。
高子默點點頭,給倆人讓了道,走出兩步想起什么,回頭問李珊:“你有報名駱老師那個圣誕晚會的合唱節(jié)目對吧?”
他們這個年級的學生沒有強制要求參加晚會節(jié)目,李珊是自愿參加的。
難得高子默主動開啟話題,李珊開心得睜大圓眸:“對的對的!你到時候來看嗎?我會站C位哦�!�
“哦,你們什么時候走臺?”
“這個禮拜六,在大禮堂!”
高子默笑笑:“好,你加油�!�
這個時候的太陽已經(jīng)破霾而出,細碎金光將少年清秀的眉角染成金黃色,少有的好態(tài)度讓李珊臉燙得更加厲害。
等高子默走開,兩個小女生交頭接耳,陳琪壓低笑聲:“你看,昨天體育課送水還是有作用的嘛,今天不就主動跟你搭話了?”
李珊把巴寶莉大衣套上衣架,雙頰通紅:“其實高子默沒那么冷的,我覺著啊,捂一捂,他說不準就化了呢?”
“行吧行吧,你加油捂啊,有好消息的話記得通知我。”陳琪笑著走回自己位置。
李珊刻意將大衣掛到高子默的羽絨服旁邊,女孩兒還趁沒人注意,探前一些,想聞聞看少年用的是哪款男香,是銀色山泉還是灰色香根草。
她這人沒什么特長,就是喜歡買香,但凡叫得上牌子的香氛蠟燭和香水她都收集了,還讓爸爸在家里專門騰出個房間裝她的收藏品們。
所以李珊鼻子一皺,便聞到了那杏仁奶油氣味。
嗯?是dip家的杏仁手霜?
李珊有買這支,沒想到高子默也會用這么女性化的手霜。
她走回座位,想著回家后要去把這支護手霜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
只是,她之前好像在哪里,聞過其他人也用這支手霜?
鄭謙樂打著哈欠走到座位,他和高子默這種人高馬大的男生都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青春期少年們的長腿在桌子下無處安放。
高子默沒抬頭看他:“喂,你通知Ja,今天放學打球,人你去約�!�
“喲呵,你今天不用早點回家了?不用去陪你的小、媽、媽了?”鄭謙樂伸長手臂趴在桌上,一臉戲謔地看他。
高子默昨晚蓄了一肚子火,剛剛又差點被點燃,恨不得按住駱希在車上胡來。
得找點事情來泄泄火氣。
“她今天沒那么早回家。”他沒指名道姓,但鄭謙樂知道他說的是誰。
鄭謙樂或許是唯一一個知道高子默秘密的人。
鄭家和高家來往甚密,所以高書文再娶在宅里低調設宴時,鄭謙樂隨著父親出席了。
見著駱希在高書文身旁出現(xiàn)時,鄭謙樂總算是明白那段時間高子默的情緒波動是從何而來。
他打量著光彩動人的駱老師,臉上笑著道賀,心里卻盡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