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至少我們還有七天。
第56章
破守
半夏早上醒來,是被小蓮叫醒的。
小小的黑色守宮,爬在她的枕頭上,叼著她一縷頭發(fā),輕輕拉扯,“我有點(diǎn)餓了,半夏�!�
小蓮是一個會把別人照顧得異常細(xì)致,但極少為自己提要求的人。
哪怕當(dāng)初沒有衣服穿,那樣為難的情況,他都硬生生地忍住沒有開口。
難得他如今越來越敞開心扉,不束著內(nèi)心,能主動和自己要吃的。
半夏很高興,從床上翻身起來,摩拳擦掌,準(zhǔn)備大展身手。別說小蓮要螞蚱小強(qiáng),哪怕小蓮說要吃月亮呢,她也準(zhǔn)備上天去摘。
“小蓮想吃什么,你說?”
小蓮平時,似乎不愿意在身為守宮的時候吃東西。
只在夜晚恢復(fù)成人形的時候吃飯。半夏這才想起來,昨天的二十分鐘全被自己占據(jù)了,他只怕是一天都沒有吃飯。
“想要水果�!�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把那雙漂亮的眼眸轉(zhuǎn)開了,似乎向半夏討要東西吃,是一件不太好意思的事情。
半夏從冰箱找出一個蘋果,放在溫水里溫?zé)幔阶雷舆呄魉?br />
她用水果刀用得很溜,長長條的蘋果皮很快在手指的轉(zhuǎn)動下完整地掛下來。削完以后,用勺子在果肉上轉(zhuǎn)幾圈,就剮出細(xì)膩的蘋果泥來。
平日里,半夏是個急性子,早上起來,十分鐘搞定個人衛(wèi)生,叼上早餐就可以出門。
今天的她卻不急不緩地,坐在清晨的窗戶邊,溫水果,削皮,刮果泥,再喂到小蓮嘴邊。
好像世間的一切本就該這么慢,沒有什么好令人著急的地方。
坐在桌上的小蓮,就著半夏手上的勺子吃東西,粉色的小舌頭卷著蘋果泥,玲瓏剔透的雙眸時不時抬起來看半夏一眼。
窗外天空晴柔,晨曦明媚。有一種歲月靜好,時光還很豐盈的感覺。
學(xué)校里,半夏的幾個好朋友,很快發(fā)現(xiàn)半夏的狀態(tài)恢復(fù)了。變回她們熟悉的那個溫和爽朗,有一點(diǎn)皮又很好說話的同學(xué)。
不再像前幾日那樣表面平靜,實(shí)則渾身帶刺。甚至還抽風(fēng)似的地突然在課堂拍桌子站起來。
午飯的時候,潘雪梅面部表情夸張,大驚小怪地道:“什么,你們又和好了?你這么快就這樣毫無原則地原諒他了?”
半夏開始忽悠人,“沒辦法,他實(shí)在長得太漂亮了,我敗在了他的美色之下。”
“到底有多帥啊?把你迷成這樣�!�
半夏想了想:“大概和凌冬學(xué)長差不多吧。”
女孩子們哈哈笑了起來,一點(diǎn)都不信。
“你要是能找到和學(xué)長一樣的男朋友,我給你表演倒立吹笛子�!迸搜┟愤@樣說。
剛剛睡醒的小蓮依稀聽見自己的名字,從半夏的口袋里爬出來,被半夏抱到桌子上。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轉(zhuǎn)移了。
“哎呀,小蓮來了啊�!�
“今天怎么舍得把小蓮帶出來�!�
“好幾天沒看見小蓮了呢。”
剛剛睡醒的小蓮飛快地在半夏給他鋪的紙巾上端正坐好了,還不忘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
半夏掰了一根香蕉優(yōu)先擺在他的面前,他卻等到大家都開動以后,才斯文地用粉色的小舌頭小口舔著軟膩的果肉吃。
吃完,自己在紙上把手腳都蹭干凈了,順著半夏的胳膊爬上她的肩膀,輕輕蹭了蹭她的臉。
“糟糕,我感覺被半夏帶歪了,突然也有點(diǎn)想養(yǎng)一只守宮。”
“我,我好像也有一點(diǎn)�!�
“沒有男朋友,哪怕有一只小蓮好像也好啊�!�
下午半夏沒有去琴房,晚上的兼職也請了假。騎車載著小蓮回家。
午后的陽光很耀眼,透過樹葉的間隙,斑斑點(diǎn)點(diǎn)灑在肩頭。
村子里雞鳴犬吠的,很是熱鬧。
杜婆婆坐在她家的門檻上,瞇著眼睛曬太陽。身后是她那空無一人的家。
半夏載著小蓮?fù)O萝嚭退蛘泻簟?br />
“是小夏啊�!倍牌牌挪[著眼睛,看到停在她肩頭的小蓮,“哎呦,你這是四腳蛇呢。”
“對啊,他叫小蓮�!卑胂慕o老婆婆重新介紹凌冬。
“以前啊,我們農(nóng)村的地頭上,常常能見到這個。大家認(rèn)為他們是很吉祥的東西。家里進(jìn)了四腳蛇,能給整個家?guī)砀夂拓?cái)運(yùn)呢�!�
“是嗎,我也這樣覺得�!卑胂陌涯抗夥诺叫∩徤砩希八羌槲锬�。給我和他自己都帶來好運(yùn)�!�
回到家,兩人就一起擠在凌冬的屋子里,凌冬編曲,半夏趕作業(yè)。
半夏在凌冬的屋子里發(fā)現(xiàn)了許多有趣的電子音樂設(shè)備。
長長的帶魚屏,看上去讓人眼花繚亂的合成器和機(jī)架,還有那些音箱,耳機(jī),監(jiān)聽器,大小鍵盤等等。
大大小小的設(shè)備靠著一整面墻整齊地?cái)[放著。光是那些閃爍不停的鍵盤燈,就讓人有中不明覺厲的感覺。
除了兩層的大小鍵盤,電腦屏幕前還擺著一個正方形的小小鍵盤。上面類似九宮格一樣排列著橫豎各四格的小方塊矩陣。手指按上去,五顏六色的彩色燈光會隨著手指的動作,在那些小方塊上來回閃爍。
“這是MIDI控制器。”凌冬給她解釋,“最小的一款�!�
“啊,你可以操作這個嗎?”
“可以,要彈給你看嗎?”
小小的蜥蜴爬上那張正方形的小鍵盤,示范給半夏看。
他顯然已經(jīng)無數(shù)次使用過這個鍵盤,動作看上去異常輕盈靈活,四肢并用地在那彩燈閃爍的鍵盤上來回踩動。
黑色的小小四肢踩著跳動的彩燈,扭動腰肢和尾巴。
可愛死了。
半夏咬著嘴唇,沒讓自己笑起來。
“不是很方便,”小守宮停下來喘氣,“但比用手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搓觸摸板控制鼠標(biāo)好一點(diǎn)�!�
不只是一點(diǎn)不方便呢,本來就繁難的編曲工作,在他身上,比任何人都更要難上很多。
如此不方便的身體,卻依舊沒有能阻止他寫出那么多震撼人心的歌曲。
半夏看著在電腦前忙忙碌碌的小蓮。
這樣小小的身軀里面,到底住著怎么樣的靈魂?
窗外的夕陽緩緩下山,色彩濃郁的彩霞出現(xiàn)在窗戶的盡頭。
第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
“明明忙著這樣辛苦的工作,之前居然還擠出時間,給我做那么多好吃的�!卑胂膶π∩徴f,“真是辛苦我們小蓮了。今天晚上我來煮面條好不好?”
“沒有辛苦,我那段時間只覺得很快樂。”
那段時間,心里有一個半夏,還有自己想做的音樂。
就好像心底燃起了一點(diǎn)光,支撐起自己沖破迷霧的勇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踏實(shí)的,又怎么會感到累呢。
可惜的是現(xiàn)在,連好好煮一碗面給她的時間都沒有。
“我給你點(diǎn)外賣吧?”小蓮爬到支在桌面的手機(jī)屏幕前,“點(diǎn)你喜歡的避風(fēng)塘炒蟹,蓮藕湯,再加一個干煎牛小排可以嗎?”
斜陽最后一點(diǎn)金輝披在小蓮忙碌的身軀上,帶上一層蒙蒙的金邊。
這個家伙不僅抓住了自己的心,還精準(zhǔn)地抓住了自己的胃,更是誘惑了自己五感。
真是沒有一處不合心意,沒有一處不誘人。
半夏靠近小蓮身后,彎下腰湊近他。當(dāng)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向自己看過來的時候,用低低的聲音在他耳邊小聲說,“這些我先不吃,先吃你行不行?”
小蓮的臉色紅了,但他的心底其實(shí)是極愿意且期待的,恨不能將自己涂上椒鹽孜然,腌制入味,擺盤上桌,請她隨意品嘗。
天邊最后一抹斜陽消失了,夜幕拉了下來。
賢惠溫柔的小蓮不知哪去了,半夏和隔壁家冰清玉潔的男神滾到了一起。
“嗨,雪梅說如果我和學(xué)長在一起,她就表演倒立吹笛子�!卑胂牡氖种更c(diǎn)著凌冬浮著水澤的雙唇,“她們都不知道,看上去禁欲又冰冷的學(xué)長在這個時候是有多么的熱情。”
凌冬就忍不住伸手想要關(guān)燈。
半夏按住他的手,五指交錯進(jìn)他的指縫,把那比自己大了許多,霜雪一般白皙的手掌緩慢且溫柔地按了下去。
那修長又有力的手只用很小的力道,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
她肖想這一刻很久了。
天生的獵手,夜夜對著秀色可人獵物,卻按耐著性子收起爪牙,不去撕開那一層半遮半露的薄紗。
到了今天,方才如愿以償。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看著他的面孔,看清楚他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次皺眉,每一種動人的神態(tài)。
把他最脆弱最可憐的模樣,最快樂最忘情的樣子,都一一看進(jìn)眼里。
想要囫圇吞地把他一口吞了,又舍不得細(xì)細(xì)品味這珍貴的時光。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子,要細(xì)細(xì)嘗過,銘記在心底的。
他們之間終于走到了最后那一步。
凌冬的手掌上青筋暴起,想要撐起自己,半夏低頭咬住了他的肩膀,“別亂動,我有一點(diǎn)疼啊。”
在那一刻,凌冬才知道世界上兩個人的距離,可以近到這樣彼此包容的程度。
真的值得嗎?在這樣的時候,把自己交付給我這樣前途未卜的人。
值得嗎?
只是此刻,他腦海里的思維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多想,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連同意識都在熔巖般炙熱中開始融化。
從前,只是在對方的手里,就已經(jīng)讓他魂飛魄散,不能自已。
如今,真正的彼此包容,他只覺得自己在一片炙熱中被熔化,熔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融化為一片煙火綻放的光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做了什么事,喊出了什么話語。
直到煙花在夜空里落幕,凌冬冰涼的雙唇微張,從肺腑中掏出一點(diǎn)聲音,“半夏,你……”
你這個人啊。
到了這個時候,說再多的言語又還能有什么用呢?
品味著對方這份心,把它珍之重之埋在心底。
如若上天還愿意再給自己時間,往后余生,千倍百倍萬倍,償還給她。
凌冬舉起一只手臂,遮住了燈光下的雙眼。
半夏撐起身體看他,“嗨,別這樣啊。我又沒有說不對你負(fù)責(zé)任。”
她總是不會讓你太悲傷,任何時候都能一句話將人逗笑了。
凌冬伸出手,翻身把半夏圈在自己的雙手中,府下身去吻她。
尷尬的是,下一刻他的身體又恢復(fù)成小小守宮的模樣。
掉落在半夏柔軟而雪白的肌膚上。
第57章
等整首曲子寫完了,我再……
最近幾日,半夏每天醒來,睜開眼之前,朦朦朧朧中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識地去想,今天是第幾天?
是第三天了,還是第四天了?
時間這種東西就像是握在手中的水,無論再怎么緊握,它依舊會毫不留情地從指縫中流逝。
有時候,你越是希望它走得慢一點(diǎn),它反而越發(fā)快得令人心驚膽戰(zhàn)。
這幾天,她和小蓮幾乎每一分鐘都待在一起。
白天小蓮陪著半夏去學(xué)校,半夏上課,小蓮就蜷在她溫暖的口袋里睡覺。晚上,半夏住進(jìn)凌冬的屋子里,陪著小蓮作曲寫歌。
時常是太陽才剛剛下山,最后一抹亮光從窗戶溜走,凌冬的手臂就從身后伸過來,圈住她的腰,埋頭嗅她脖頸里的味道。
半夏伸手抵著他,“先吃東西,你太瘦了,應(yīng)該多吃一點(diǎn)。”
她把自己打包回來的外賣打開,先撿一個熱乎乎的芝士蝦球塞進(jìn)他的口中。
凌冬握住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吃,吃完以后用舌頭舔她的手指。
柔嫩濕潤的觸覺舔過指尖,墨黑的眼眸透過纖長的睫毛抬起視線看著她。
那雙眸像是雪山下冰泉里被洗凈的石子,既純黑又清透,沾著一點(diǎn)將溶未溶的初雪。
被他這樣一看,便有細(xì)密的電流順著半夏的尾椎升起,堅(jiān)持不過幾分鐘所有的原則就都丟凈了。
晚飯總是沒來得及好好地吃完,兩個人已經(jīng)把床單滾得一團(tuán)亂。
冷冽的甜香溢得滿屋子都是。
凌晨天色將明未明,人間迷夢未醒之時。
半夏一骨碌爬起來,撈上通宵寫歌的小蓮,坐著公交車跑了好一段路,到榕城的海邊看海。
早晨的海邊,霧氣很重,海面上白茫茫的一片。
一艘艘魚船仿佛是浮在蒙了一層白霜的水鏡上。偶爾拖出的一點(diǎn)漣漪,也像是水墨畫卷上的一點(diǎn)墨痕。
世界凝滯而寂靜,夢幻又神秘。宛如紙中畫,書中境。
半夏坐在海堤上,把小蓮包在自己的圍巾里,抱著他一起看大海。
細(xì)細(xì)的海浪卷上海堤,又帶著白色的泡沫退回去,溫柔的海浪聲讓身心都得到釋然。
“這里是榕城最安靜的海岸。我心情不好或者感到疲倦的時候,都會跑到這里來拉琴�!卑胂谋е∩徴f,“從前就一直想帶你來玩一玩,總是沒擠出時間�!�
“這里真得很安靜。我雖然從小住在海邊,卻沒有幾次這樣安安心心看過海�!毙∩弿膰砝锩俺瞿X袋,獨(dú)特的聲音響起,“只是你這樣,沒有問題嗎?在期末的時候�!�
“能有什么問題,”半夏笑了起來,坐在礁石上,舒展開自己的手腳,手指撫摸著小蓮的脊背,看頭頂浮白一片的天空。
“人生看起來有很多必須做的事。必須認(rèn)真考試,必須每天打工,必須戀愛結(jié)婚……但我突然覺得,只要心中能夠放下,其實(shí)沒有任何事是非做不可的。”
我現(xiàn)在唯一想做得事,就是想陪著你。
半夏抬起自己的小提琴,在海邊演奏。不講究曲目,只隨手拉著自己喜歡的旋律。琴聲悠揚(yáng)愜意,無邊寬廣,并不見那憂思惆悵,只有濤聲溫柔。
天使般的歌聲在海天之間回蕩。
陽光破開濃霧,長長的金輝從云層的間隙間斜照下來。像從穹頂落下的圣光,人間萬千煩惱都在這樣精美純潔的光明前都無所遁形。
海面的漁船動了起來,水鳥壓著海面低低掠過。白霧迷蒙的世界漸漸明朗,變得那樣生動真實(shí)。
小蓮蹲在半夏的膝頭,看著包容萬象的大海,暗金色的瞳孔里倒映著碎碎金輝。
=====
因?yàn)檫@幾日的放縱,一對一的專業(yè)課上,半夏果然被郁安國逮著狠批了一頓。
管弦系的專業(yè)課期末考,末必須開一場獨(dú)奏音樂會。每學(xué)期的曲目要求各自不同。大二的上學(xué)期要求演奏時長達(dá)到五十分鐘的曲目,其中必須包含一首完整的奏鳴曲。
半夏因?yàn)榍岸螘r間參加了學(xué)院杯,完全沒有練習(xí)到奏鳴曲,期末的曲目自然準(zhǔn)備得不夠充足。
郁安國給她挑選的是莫扎特的E小調(diào)奏鳴曲。(NO.21,K.304)“我已經(jīng)幫你打過招呼了,這學(xué)期你參加的比賽多,任務(wù)重,期末音樂會只要過得去就行。但你也不要以為隨便忽悠一下就能包過�!庇舭矅慕瘫夼九敬蛟谧V架上,“要是你太過亂來,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口袋里的小蓮被教鞭聲吵醒了,從口袋邊緣冒出一個小腦袋來。
郁安國眼睛瞪圓了:“什么東西?你,你這口袋里藏了什么東西?”
半夏把小蓮掏出來獻(xiàn)寶。
“胡鬧!誰讓你帶著寵物來學(xué)校的?”老教授的教鞭差點(diǎn)化刃把她劈成兩半。
半夏只好乖乖把小蓮先放下,夾著尾巴去演奏她還不夠熟悉的莫扎特。
莫扎特的曲子相比歷史上很多知名作曲家來說,技術(shù)上不算太難,只是在情緒上非常不好把握。半夏也還沒有完全找到訣竅之處。
她重新開始演奏,留下小蓮和郁安國兩人面對面坐著。
“現(xiàn)在的小孩真是搞不懂在想什么,養(yǎng)什么不好,養(yǎng)蜥蜴�!庇舭矅鴼夂艉舻刈聛恚炊鬃谏磉呉巫由闲◎狎�。
黑寶石一樣純凈的鱗片,澄澈透亮有著暗金色斑紋的大眼睛,坐得端端正正安安靜靜。聽到旋律優(yōu)美的段落,還會忍不住搖搖尾巴,好像聽得懂莫扎特一樣。
“四腳蛇見過,倒是沒見過這樣黑色的�!崩辖淌谧罂从铱�,“看起來奇奇怪怪的。”
小蜥蜴轉(zhuǎn)過頭看他,圓圓的眼睛撲閃了一下,打招呼似的。
好像,確實(shí)有一點(diǎn)可愛。老爺子心底有些癢癢。
“你吃什么東西?水果要嗎?”郁安國隨身的背包里,居然帶了一盒取蒂洗凈的丹東,他取出一個遞給小蓮,“喏,要不要?”
小蓮伸出兩只細(xì)細(xì)的小手努力抱住了,沖半夏的老師點(diǎn)了點(diǎn)頭,抱著紅紅的慢慢舔。
半夏演奏完一遍曲子,難得沒有聽見老郁罵人的聲音。抬頭一看,一老一小居然并排坐著吃水果呢。
騎著車回去的時候,半夏的車頭上就掛了一大袋的。她和小蓮一起,口中哼著《雨中的怪物》的旋律,腳下車輪滾在鄉(xiāng)間的道路上,“我們分一點(diǎn)給杜婆婆?”口袋里小蓮的聲音今天聽起來特別愉悅。
“行啊,我正好也這樣想,好像幾天沒碰到她出來丟垃圾了。”半夏笑著回復(fù),“上一次路過,她還塞給我兩包小餅干。說讓我?guī)兔б话o‘隔壁的小冬’呢�!�
兩人轉(zhuǎn)過村頭的公交車站,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那條回家的小路。
半夏的笑容在靠近杜婆婆家大門的時候慢慢凝滯了。
那棟歷經(jīng)風(fēng)霜,在歲月中腐朽了的大門敞開著,陳舊的門楣上貼著一小塊正方形的紅布。
門口擺了路頭桌,有人坐在那里接待往來賓客。
往日里門可羅雀,空蕩蕩的庭院里,此刻進(jìn)進(jìn)出出地都是穿著黑色衣服的人。
半夏推著車慢慢走近,院子里傳來鑼鼓鈴磬聲,誦經(jīng)安魂調(diào),開滿山茶花的庭院里披了白,供奉神靈的廳堂被白布蓋住了,正中擺了一張黑白的照片。
天天孤獨(dú)地坐在門外曬太陽的那位老婆婆,成為了照片中的人。
“晚上睡下去,就沒有再醒來。走得第二天才被鄰居發(fā)現(xiàn)的�!�
“九十多歲了,也算是喜喪了�!�
“是啊是啊。不算是壞事,喜喪,白喜事。”
“孩子都在國外,一時間趕不到場,還得委托遠(yuǎn)房親戚來幫忙辦喪事�!�
“走得有點(diǎn)孤獨(dú)呢�!�
來往的鄰居議論紛紛。
自行車的車輪慢慢停在門前,半夏看著廳堂中那張黑色的照片,老人家笑吟吟的面孔和往日見著時一模一樣。
半夏每一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每一天呼嚕嚕踩著腳踏車穿過村路的時候,基本都能看見這位晚年孤獨(dú)的老人,日復(fù)一日早早坐在門檻上發(fā)呆。
路過的時候和她說幾句話,幫忙倒個垃圾,她就會像這樣笑吟吟地拉住你的手,和你念念叨叨上許多話。
都說被亡者留下之人最痛苦。
其實(shí)即將撒手離開的那個人心中才最是煎熬的吧?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走到盡頭,心底的惶恐不安無人得知。哪怕對著人世間百般眷戀千般不舍,卻終究也無可奈何。
半夏第一次認(rèn)識“死亡”這件事,是在她六歲的那一年。隔壁教自己小提琴的慕爺爺生了一場大病,去了醫(yī)院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慕爺爺?shù)脑鹤�,也和這里一樣細(xì)心地種滿了漂亮的鮮花。
他是半夏的小提琴啟蒙老師。當(dāng)年,如果不是他拉著半夏的手,幾次三番地找到母親說,“這孩子實(shí)在有學(xué)音樂的天賦,別辜負(fù)了這樣的才能。”
半夏的母親當(dāng)年只怕是很難咬下牙,同意她拿起小提琴的。
童年時期皮得不行的半夏,不知為什么就特別能在那位爺爺身邊坐得住。聽他醇厚動人的琴聲在花樹間穿梭,一聽就是一個下午。
他手把手地教自己怎么樣持琴,握弓,大臂小臂如何用力。掰著自己的手指,教她拉出第一串好聽的琶音。
可是突然有一天,那個院子的門上就貼了這樣一塊紅色的布條。院子里來來往往著一些不認(rèn)識的大人,人人滿面悲色,哭聲頻起。
從那天起,慕爺爺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媽媽也不讓自己再去隔壁的院子里玩。
“不能再過去了,你慕爺爺沒了�!�
“什么是沒了?”
“沒了就是以后都見不到了�!�
以后都見不到了,這句話是對還活著的人而言。
至于亡者,黃泉碧落去了何處,其實(shí)是不得而知的。
有人念著也好,無人想著也罷。世間的情緣愛恨,紅塵萬丈終究已和他再無勾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