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綠柳說得堅(jiān)決，她有她的顧慮。

    “可我想要?的，只?是有選擇，有自己的選擇，而不是所有人都對(duì)我說‘是為?我好?’，連你都覺得不該為?了瞳瞳搭上命，若是母親在，定然也是這樣吧�！鼻迩锞徛暤馈�

    所有人打著為?她好?的名義，剝奪她一切，不給她留任何選擇的地步，就連往日?最貼心的女使也是如此。

    清秋皮笑肉不笑，靜靜道：“綠柳，辛苦你了，我乏了，歇下吧�！�

    綠柳不再說，依言退下，云露弄好?貓籠和綠柳一道離開。

    清秋坐在窗邊，看著逐漸平靜地江面，她無法想象失去瞳瞳，那樣的情緒，或許與當(dāng)年?師無涯的離開相差無幾。

    難過無助的情緒會(huì)不斷地將她包裹，在那之后?，是長(zhǎng)久是窒息，像是陷進(jìn)泥沼里?無法求生的人，看著自己越陷越深，最終死去。

    還好?，還好?，都過去了。清秋撫著胸口，長(zhǎng)舒一口氣?。

    ——

    到杭州時(shí)已是九月底，杭州的秋天滿城桂花飄香，客船穩(wěn)穩(wěn)停在渡口，這一路從汴河南下，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到杭州渡口。

    清秋提著貓籠，為?防瞳瞳再走失，清秋一路將它放在眼前。

    人潮涌動(dòng)時(shí)，清秋恍然一抬眼，恰好?有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那人著墨袍束紅纓，他步伐極快，一晃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雖走得快，可他腰間所佩戴的兩道紅繩卻格外扎眼，只?一眼便讓人記住。

    這日?秋高氣?爽，天晴云淡，渡口過客眾多，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已有九年?再未回過杭州，汴京和杭州相差很大。

    清秋記得初入汴京時(shí)，因水土不服，徹夜難眠，吃進(jìn)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韋氏守在她身邊，等她睡下才?離開。

    可她睡不著，待到韋氏走后?，又偷偷躲在菱花窗下哭。

    汴京的宅子比杭州的大，她住的房間是韋氏精挑細(xì)選的，里?頭的陳設(shè)物件也都是韋氏一手操辦，她就蹲在菱花窗和書案中間。

    那時(shí)是師無涯躲在窗外，往里?頭扔了一塊糖糕，他低聲說：“別哭餓了�！�

    “有什么好?哭的，在哪兒?不是家，你父母健在，兄姊在此，再哭你大姐姐又要?挨罵了。”彼時(shí)的師無涯十?歲，而她七歲。

    月光皎潔，清秋憑借零星的銀光，看著地上油紙包著的一塊糖糕，糖糕蜜糖味溢出來，光是聞著就已經(jīng)饞得流口水。

    清秋撿起糖糕，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無涯哥哥，你吃了嗎？”

    師無涯靠在菱花窗一邊，余光瞥進(jìn)窗內(nèi)，沉聲道：“我不愛吃糖糕，喜歡吃嗎？”

    “喜歡，和杭州的一樣好?吃�！彼�仰頭看向他飄逸的墨發(fā)，在素月銀輝當(dāng)中，那抹身影格外冷，離她又格外的近。

    ——

    杭州舊宅位于盛民巷巷尾，這條巷子的左側(cè)有條潺潺不斷的溪水，再往前走又有水橋，離西湖不過幾里?路。

    云露是頭一遭來杭州，煞是新奇，在宅子里?來來回回地逛，相較于汴京的亭臺(tái)樓閣，翹角飛檐，杭州的一切都婉約清靈，青山綠水，白墻黑瓦，山水意趣躍然涌現(xiàn)。

    綠柳憑著記憶尋到舊時(shí)所住的地方，元智陪在清秋身邊逗弄瞳瞳，待到云露看夠了，綠柳便來催她去收拾，她們?已有七年?未回杭州，許多物件都已積灰不能?再用。

    清秋此次回杭州雖有幾分沖動(dòng)，可她心中確實(shí)裝著一件事。

    綠柳收拾好?臥房，來請(qǐng)清秋進(jìn)屋，清秋頷首，帶著瞳瞳去西院，入院時(shí)一棵枝葉繁茂的青梅樹，似有遮天蔽日?之意，這比她在汴京里?養(yǎng)的那棵青梅樹有生氣?。

    庭前青梅如故，不見當(dāng)年?故人。

    往后?師無涯不會(huì)再出現(xiàn)在這棵青梅樹前，她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時(shí)時(shí)追著他，杭州承載著她生根發(fā)芽的一切。

    只?有在這里?，清秋才?覺真?正松了口氣?。

    元智瞠目結(jié)舌，打量著這棵青梅樹，驚嘆道：“付娘子，這樹生長(zhǎng)得這么好?�！�

    清秋俯身打開貓籠，揉著瞳瞳的腦袋，瞳瞳扭頭蹭著清秋的手心，它對(duì)這個(gè)陌生的地方似乎并不害怕。

    秋月素冷，秋風(fēng)卷葉，清秋坐在廊下抱著瞳瞳。

    云露綠柳尋思著要?不要?尋一個(gè)老媽媽來照看伙食，但轉(zhuǎn)念一想，又待不了多久，只?去酒樓吃兩頓對(duì)付對(duì)付。

    元智在青梅樹下禪定，不多時(shí)，夜已深，清秋遣她們?各自回屋。

    待到人都走后?，清秋正欲進(jìn)屋更衣睡下，卻聽瞳瞳張牙舞爪地沖青梅樹嗷嗷叫起來，清秋凝神望過去什么都沒有。

    清秋溫聲細(xì)語(yǔ)地安撫著它，恐它受驚亂跑，進(jìn)屋將瞳瞳關(guān)進(jìn)貓籠。

    門?外急風(fēng)驟起，青梅樹枝葉簌簌作響，燭光和月光相互映襯下，那些枝椏像是招搖的怪物。

    銀輝滿地，綠葉鋪了一地。

    清秋心覺不對(duì)，緊蹙著眉，看向那棵粗壯的青梅樹，因有風(fēng)的緣故，似有什么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雖有枝葉摩挲聲做掩飾，但卻藏不住這怪異的聲響。

    這聲越聽越怪，清秋躊躇著往青梅樹去，檐下燈籠被吹得飄飄然，燭光撲朔，好?在皎月高照，可觀眼前情形。

    臨到青梅樹前，風(fēng)還在刮，秋風(fēng)凌冽，在夜里?更是添幾分寒涼。

    清秋身心一顫，這才?看清是什么在響。

    是架在樹上的秋千，七八年?的風(fēng)吹日?曬，仍舊在此懸掛著，木板斑駁不堪，繩索已經(jīng)被磨得抽絲。

    清秋微怔，眸光停留在秋千的麻繩上，不知?為?何，她走上前去摸了摸麻繩。

    當(dāng)真?是不同。

    杭州老宅，一切如舊，清秋被風(fēng)吹得瑟縮，瞬時(shí)醒過神，但那聲響卻并非秋千所發(fā)出，這會(huì)冷得厲害，清秋無心再糾結(jié)，轉(zhuǎn)身進(jìn)屋。

    待清秋關(guān)上門?，彎月西去，勾出一道挺拔長(zhǎng)影，師無涯出青梅樹后?走出，目光深深地望著緊閉的那扇門?。

    方才?他借著青梅樹的樹干藏了起來，卻險(xiǎn)些被發(fā)現(xiàn)。

    月夜下，師無涯倚著青梅樹，靜靜地凝視破敗的秋千，其?實(shí)修一修還能?和以前一樣，他t?還記得為?清秋打秋千時(shí)，爬到樹上摔了好?幾次。

    他漆黑的眼瞳，仿佛沉入水中，陷進(jìn)舊時(shí)回憶。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zhǎng)干里?，兩小?無嫌猜......”

    師無涯緊閉雙眸，心知?清秋和他，從來不是‘兩小?無嫌猜’。

    她要?定親了。

    思及此，師無涯長(zhǎng)眉一橫，仿佛每一口氣?都是一把鈍刀子，在磨蝕著他的肺腑，這種鈍痛的感覺，如同他在軍營(yíng)里?，被一平安符磨得催心折肝。

    清秋的一舉一動(dòng)，一言一行，像是他身體的骨肉筋脈，離了她竟是那般的痛苦。

    翌日?清晨，清秋早早起來凈面，換了身月白素裙，只?以一木簪束發(fā)，她曾跟師無涯去山中祭拜師遠(yuǎn)。

    師無涯的父親，清秋對(duì)他的印象近乎于無，但師遠(yuǎn)與付彰交好?，聽上去是一位慈愛仁善的伯父，可惜她未能?記下他。

    往日?付彰會(huì)帶著一家人前往山中祭拜，后?來進(jìn)京赴任，清秋再未來過，師家親緣淺薄，除付家外似乎再無人前去祭拜。

    杭州城外的山稀稀疏疏，師遠(yuǎn)的墓在半山腰，與蕭稜合葬在一起，清秋不曾見過師無涯的母親，甚至很少聽人提起。

    因而她對(duì)蕭稜，比師遠(yuǎn)還要?陌生。

    從記事起，清秋就知?道自己有個(gè)未婚夫，得知?那人將要?與她同吃同住，心底格外歡喜，直到她三歲時(shí)見到師無涯。

    她只?覺得這個(gè)哥哥真?好?看。

    那時(shí)，她不曉得這是她的未婚夫，亦不知?何為?未婚夫，她愣愣地盯著他，一雙明亮清透的眼瞳十?分好?奇。

    后?來，清秋再大一些的時(shí)候，她聽家里?女使說，那是他的未婚夫，日?后?會(huì)同他有個(gè)家。于是她纏上了師無涯，對(duì)他有了強(qiáng)烈的占有欲。

    起初的那兩年?，師無涯對(duì)這個(gè)妹妹或是未婚妻十?分冷漠，很少主動(dòng)與她說話，但其?實(shí)，師無涯對(duì)任何人都一樣。

    清秋自小?明媚大方，加之年?歲小?，藏不住事，將自己的喜歡與不喜歡都付之行動(dòng)，只?她想，她就一直賴著他，

    直至清秋五歲，她撞破師無涯躲在小?灶房的灶下割腕。師無涯兇神惡煞要?她滾開，清秋卻急得哭起來，嗷嗷大叫。

    “你要?死，帶我一起死好?了。阿姐說，我們?以后?會(huì)有個(gè)家，沒有你，就沒有家了，你要?下地獄，我也要?去，我要?我的家�！�

    她哭天搶地地喊著，師無涯扯破袖子塞進(jìn)她的嘴里?，清秋眼眸瑩潤(rùn)，瞟了一眼師無涯的手，意圖再哭，師無涯緊著眉，又扯了一塊裹上手腕。

    “你別死，我可以死�！睅煙o涯眸光逐漸溫和，竟破天荒地對(duì)她笑了。

    清秋見他笑，她也不哭了，她站起來輕拍師無涯的頭，哽咽著說：“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和爹爹說了，我此生非你不嫁！”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多好?的一段佳話，那時(shí)十?五歲的她是這么想的，只?可惜，等閑卻道故人心易變。

    ——

    清秋臨至師遠(yuǎn)墓前，正欲燃上香燭時(shí)，卻恍然發(fā)覺，墓前的貢品是新的，在她之前有人來過了，清秋環(huán)顧四下，卻未見著有人。

    有人祭拜是好?事，清秋不再多想，鄭重地叩拜。

    師遠(yuǎn)是她的伯父，亦是父親的故交，她于情于理都該來祭拜，當(dāng)然也藏有一點(diǎn)私心，清秋曾經(jīng)將師遠(yuǎn)當(dāng)作自己的公爹，早已將其?等同于父親。

    只?是如今大有不同，此次恐怕是她最后?一次來祭拜，付彰有意賣掉杭州舊宅，就意味著付家不會(huì)再回杭州。

    清秋祭拜完后?回宅已是巳時(shí)，才?剛進(jìn)門?，云露便迎了上來。

    “姑娘，方才?有人來請(qǐng)姑娘去韋宅，說是夫人的娘家，我不知?真?假，綠柳姐姐又不在我只?好?讓其?等著，姑娘快去瞧瞧�！痹坡额I(lǐng)著清秋往正屋去。

    艷陽(yáng)高照，宅中細(xì)密的灰塵尚在漂浮，清秋遠(yuǎn)遠(yuǎn)地打量著那人。

    她外祖母與她母親秉性不合，清秋并未見過幾面，若叫她來辨，倒不一定能?認(rèn)出來。

    正屋端坐的婦人，見有人款款而來，喜得眉開眼笑，忙站起身去迎她。

    “唉喲喲，這就是清秋吧？瞧著這么大了，出落得越發(fā)水靈了，到底是金玉養(yǎng)人呢，我是你大舅母，你不認(rèn)得我了？”劉氏攥著她的手，親熱地同她說話。

    清秋微微蹙眉，想瞥開她的手，卻又掙不開。

    眼前這人，著栗色長(zhǎng)褙子，梳著光潔的發(fā)髻，攢金戴玉，一眼瞧上去實(shí)在氣?派。

    清秋是記得的，是他的大舅的妻子，劉氏，也是商賈人家。

    “大舅母，先坐下吧，”清秋不動(dòng)聲色地轉(zhuǎn)身，這才?掙開她的手，朝云露道，“云露，上茶�！�

    劉氏歡歡喜喜地坐下，朗聲大笑，“你啊，當(dāng)真?是氣?派，有幾分官家小?姐的模樣了，我見了真?真?是歡喜。有你這么個(gè)侄女，我也跟著沾光�！�

    清秋頷首笑著，不言語(yǔ)。

    劉氏眼珠一轉(zhuǎn)，環(huán)顧四下，悄聲問：“只?你一人回了杭州？你母親呢？你哥哥們?呢？”

    “只?我一人回來了，不多時(shí)便要?回汴京了。”清秋如實(shí)說。

    劉氏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隨后?大笑一聲，起身拉著清秋，親切道：“你多留些時(shí)候，母親惦記著你們?呢，一去汴京好?似忘了我們?這一家人，況如今江上有水寇你可曉得？前陣子，江上死了好?些人，聽說朝廷派了人來，我確實(shí)沒瞧見什么人來，清秋你就住到咱家去，也叫外祖母高興高興。”

    劉氏緊握著她的手，目光極為?熱切，清秋想要?回拒的話說不出口，她此行回杭州本也有意去拜訪外祖母。

    只?是礙于一些舊事，她心有不安，只?想著送禮問安便好?，那曾想過住到外祖母家。

    若是能?將母親和外祖母之間的那層隔膜撕開，是否能?讓母親心里?好?受些，清秋如此想著便應(yīng)了下來。

    劉氏笑得開懷，又道：“晚些時(shí)候我命人來接你，你且收拾收拾，我去和母親說你回來了，她必定高興得合不攏嘴�！�

    清秋將她送至宅門?前，“大舅母慢走�！�

    劉氏連連頷首，笑著轉(zhuǎn)過身，只?一轉(zhuǎn)身，她那掛在臉上的笑便陰冷起來，染上幾分快意。

    “夫人，要?她回去，老夫人不得氣?死？”劉氏身旁的老婆子，眉頭緊鎖，看不透劉氏在想什么。

    劉氏冷笑，全然不復(fù)方才?熱切的模樣。

    “你懂什么，我自有別的用處，韋南風(fēng)自個(gè)兒?要?低嫁，誰知?道她命好?，還真?叫她押中了寶。”劉氏語(yǔ)氣?冰冷，道：“她就是有個(gè)寶，也該送回來一個(gè)，誰叫她不看好?自家姑娘，瞧著這般水靈，里?頭還不是個(gè)糊涂的�！�

    劉氏笑得狡詐，晃著腦袋，道：“嫁與我兒?，剛剛好?�！�

    第33章

    軟禁

    暮色四合，

    霞光鋪陳，青磚白瓦上立著幾只喜鵲，隔壁宅子幾棵柿子樹被啄得七零八落。

    清秋饒有興致地看著，

    一時(shí)?興起，

    放手上瞳瞳去玩。

    瞳瞳被關(guān)?了好?幾日，

    一朝得解脫，忙不迭地東跑西溜，清秋坐在廊下等云露綠柳收拾。

    元智在樹下逗貓，

    望著清秋道：“瞳瞳真有靈性，從不亂跑，

    饒是和它玩，

    它也不抓人。付娘子真是好?福氣，我?也想要?聘一只。”

    清秋挑眉，走至樹下，

    “你去問尹姐姐聘，她保準(zhǔn)只一壺酒就?允了�！�

    說著說著，

    清秋便坐至秋千上，秋千被云露打整過，木板上的灰塵悉數(shù)被擦干凈，

    清秋倚著秋千，

    看指尖一縷光穿過。

    元智搖搖頭，嫌道：“才不要?呢，賀夫人有了一壇子酒，

    就?要?無數(shù)壇�！�

    戌時(shí)?三刻，劉氏打發(fā)人來接她，綠柳瞧著劉氏滿臉堆笑，極為不適，

    總覺有些不對(duì)。

    云露和元智也覺這劉氏太過熱忱。

    劉氏命身邊老?媽媽將?云露等人安排在西廂房，綠柳本欲跟著清秋去見韋老?太太，老?媽媽卻冷然呵斥。

    “還是汴京來的姑娘？這點(diǎn)?規(guī)矩都不懂，老?夫人和自己孫女?dāng)⑴f還需你們伺候？”

    聞言，綠柳只得隨她一道走，清秋示意她們放心去。

    劉氏挽過清秋細(xì)嫩的雙手，笑道：“母親念著你，聽聞你來，一眾表兄妹都等著見你呢�！�

    清秋略微頷首，跟著她一道進(jìn)了正房，檐下掛著燈籠，院里布局與舊宅所差無幾，這還是她第一回進(jìn)到外祖家?。

    “瞧瞧，汴京來的姑娘，清秋妹妹，來來認(rèn)認(rèn)人�！眲⑹侠�過她的手，撩開幕簾，室內(nèi)燈燭明亮，一屋子里圍坐許多姑娘和郎坐在上首的韋老?太太只懶懶地抬眼，她不言語(yǔ)，只幾個(gè)年紀(jì)小的先出聲，新?奇地開口，“好?俏的姐姐，不曉得姐姐說的什?么話，是雅言還是吳語(yǔ)�！�

    簪花小姑娘一出聲，t?她身側(cè)的紫衣姑娘卻哼了聲，頗為不屑地瞅她一眼。

    紫衣姑娘與她年紀(jì)相仿，清秋沒印象，滿屋子的人，她只對(duì)上首的外祖母較為熟悉，可?外祖母似乎不待見她。

    劉氏笑道：“你們這些小姑娘，沒點(diǎn)?端莊禮數(shù)，這是官家?小姐�！�

    簪花姑娘眼睛亮盈盈，道：“姐姐，是哪個(gè)姐姐？我?還從來沒見過哩�！�

    清秋抿唇，望向韋老?太太，恭順道：“見過外祖母。”

    “青姐兒不懂事，將?她待下去，見過了就?下去吧�！眲⑹蠑f他們下去，見韋蒲要?走，劉氏忙瞪眼攔下他。

    清秋一眼就?瞧見他，一身湖色長(zhǎng)袍，眉眼清秀，他躬身要?走，卻被劉氏攔下。

    “去挨著母親坐，快去�！眲⑹贤扑�一��，清秋躊躇上前，坐在韋老?太太下首，離這位老?太太近了，清秋才發(fā)覺，她對(duì)她無任何的關(guān)?愛之意。

    劉氏見罷，忙推著韋蒲坐到清秋對(duì)面，劉氏則就?近坐在清秋身邊。

    “外祖母，母親不得閑，回不了杭州，我?此次回杭州是為母親向外祖母問安，外祖母近來可?好?？”清秋低眉垂首，聲音輕細(xì)。

    韋蒲怯怯抬眼看她，不多時(shí)?又慌忙垂下眼。

    韋老?太太淡聲道：“虧她還念著我?，日子一天天過，有什?么好?不好?。”

    她這話叫清秋難以繼續(xù)，清秋另起話頭，“外祖母瞧著比往日氣色好?了些。”

    劉氏見韋老?太太不搭話，忙喚了一聲，“母親�！�

    韋老?太太這才拿正眼看她，清秋離她近，只這一眼就?叫韋老?太太看見韋南風(fēng)的影子，那一雙干凈的眼底蘊(yùn)著的清倔執(zhí)拗，一脈相承。

    “你倒像你母親，眉眼像是一個(gè)模子里刻出來的�！表f老?太太仍舊不冷不熱地說著。

    清秋知曉韋氏與韋老?太太有隔閡，卻不曉得是為何，就?算當(dāng)年都住在杭州，她也沒來過幾次韋宅。

    劉氏接過話茬，道：“是了是了，清秋這孩子模樣好?，性情?溫順，如今多大了？”

    韋老?太太半瞇著眼，任由劉氏一通盤問。

    “今年十七。”清秋只當(dāng)劉氏是關(guān)?心她，不作他想。

    清秋想疏通母親和外祖母的關(guān)?節(jié)，可?臨了坐在外祖母跟前，她卻一個(gè)字都說不出，像是嗆了水的人兒。

    如此一想，清秋心下惆悵，只得作罷，待過兩日便離開，這兩日留在韋宅就?當(dāng)是代母盡孝了。

    “這是我?兒，韋蒲，只比你大一歲，今年剛過解試。”劉氏指著韋蒲，笑得滿面春風(fēng)。

    清秋與他對(duì)視一眼，隨即頷首。

    房?jī)?nèi)燭火飄搖，韋蒲耳尖飛紅，韋老?太太一眼瞧出孫子的異樣，深吸口氣，轉(zhuǎn)頭看向清秋。

    “你既來了，就?去見見你幾個(gè)舅舅和姨母，旁的不說，你身邊這位是你親舅舅的息婦，你對(duì)面坐著的是你親表兄，你多往來，于你是有好?處的，別?學(xué)你母親，吃了虧到頭來還怨我?偏心�！表f老?太太捧著茶，余光瞥見她乖順的模樣。

    韋老?太太眸光忽沉，又道：“你住東廂房吧，西廂房就留與你的女使住，離我?近些，也好?叫我?親熱親熱。”

    劉氏正歡喜著，想將?親事說下來，卻聽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幾人往門前看去。

    來人一襲殷粉衫裙，金銀交錯(cuò)，晃得人看不清是何種首飾，仔細(xì)瞧去，她的眉眼煞是俏麗，又有幾分風(fēng)情?，肖似她的母親，只是韋氏從不這般驕矜。

    見她來，韋老?太太臉上皺褶的皮舒展開，朝她招手，滿目慈愛，“絮兒過來坐。”

    韋南絮頷首，快步走至韋老?太太身邊，韋南絮與她母親一般大，可?仍如少女般地依偎在韋老?太太身邊。

    韋南絮瞧著清秋，蹙眉道：“你是姐姐的什?么人？生得真像？只模樣像，不知性情?像不像，阿娘她是誰？”

    清秋正欲開口，卻聽韋老?太太笑盈盈地望著她說：“是你姐姐的小女兒�！�

    韋南絮輕“哦”一聲，隨后?便為韋老?太太斟茶倒水，仿若閨閣少女，可?惜保養(yǎng)得再好?，眼角細(xì)紋仍舊藏不住。

    愛與不愛，當(dāng)真只一眼便瞧得出來。

    清秋不由得為母親傷心，韋老?太太對(duì)韋南絮的關(guān)?懷，藏在她的眉眼間，而說及她母親，卻是格外的不耐。

    韋南絮不動(dòng)神色地打量著清秋，峨眉輕蹙，暗道韋南風(fēng)命好?，押中了寶。

    可?惜再好?的命，也好?折在這。

    韋南絮眸光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她將?先前劉氏問過的話又問了遍，道：“蒲哥兒不是尚未成親，瞧著你二人年歲相仿，何不由阿娘牽個(gè)線。”

    聞言，清秋登時(shí)?冷下來，駁道：“姨母說笑了，我?與表兄只見過一面，有什?么姻緣要?外祖母來牽�！�

    韋老?太太睨她一眼，語(yǔ)氣深深，“哼，什?么官家?小姐，長(zhǎng)輩說話豈有你撒潑的道理，你有什?么禮數(shù)，到家?里來耍小姐威風(fēng)，要?做甚？難不成我?老?婆子還要?跪下來給你行個(gè)禮？”

    此話一出，清秋頓覺羞愧，絞緊手上繡帕。那里是她要?耍什?么威風(fēng)，分明是外祖母在拿話訓(xùn)她和她母親。

    清秋只好?認(rèn)錯(cuò)，低聲道：“外祖母，清秋并非此意，只是覺得姨母的話說得有失偏頗，我?與表兄今日初見，何來的姻緣。”

    韋老?太太不接她的話，眸子一轉(zhuǎn)，只柔柔地看向韋南絮。

    韋南絮面上不顯，使了個(gè)眼色給劉氏，劉氏會(huì)意，旋即笑道：“清秋，你此話不妥，你雖與表兄初見，卻也是有緣分的，你瞧瞧你表兄，一表人才，俊逸非凡，你我?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只管放心�！�

    語(yǔ)罷，劉氏握著她的手，滿面堆笑，清秋只覺這笑詭異可?怖，忍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清秋為難笑笑。

    韋老?太太始終未發(fā)話，似是默許。

    清秋柳眉深蹙，正欲開口反駁，卻聽韋老?太太開口，道：“將?表姑娘帶下去歇歇�！�

    “外祖母您這是作甚，孫女還未答應(yīng)，為何不聽我?說�！鼻迩飸嵢黄鹕�，撕破這層惡心的偽裝。

    “清秋，你年紀(jì)小，這兒還沒你說話的份，外祖母的話你都不聽了？”韋南絮竊笑，命外頭女使婆子進(jìn)來架人。

    劉氏見她滿臉嫌棄，也不給她好?臉色，冷聲道：“你這姑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祖母替你做了親事的主，你還有什?么挑的，與你好?聲好?氣地說話似是聽不懂，什?么官家?小姐，人人捧著你？嫁給蒲哥兒都是你高攀了�！�

    語(yǔ)畢，劉氏狠狠瞪她一眼，又面向韋老?太太和韋南絮千恩萬謝。

    韋蒲垂首似有話要?說，可?劉氏余光一掃，叫他顫顫地縮了脖子。

    進(jìn)屋來的女使婆子皆是力氣大的，三兩下就?鉗住清秋，是她動(dòng)彈不得，清秋眉目一凜，她雖力氣弱，可?氣勢(shì)上卻不輸半分。

    清秋回頭看坐在上首面目慈祥的外祖母，不由得冷哼一聲，諷道：“果真是年老?耳聾，一生都不清明，任由兒女拿捏�！�

    韋老?太太橫眉，抬手指著她，氣得唇顫目圓，“你這小畜生，信口胡謅，跟你母親一個(gè)樣�！�

    劉氏催她們帶她下去，隨后?笑吟吟地勸慰韋老?太太。

    韋南絮撒嬌賣乖，將?韋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待出了正房，韋南絮松了口氣，劉氏跟在她身邊賠笑。

    “多虧了妹妹，這事才有母親做主，饒是將?來南風(fēng)曉得了定然不敢來怪母親。”劉氏笑得諂媚，分明年長(zhǎng)韋南絮，卻甘愿如此自降身份。

    韋南絮眸光閃過一絲快意，俏聲道：“哼，嫁得好?又如何，攏不住丈夫的心，生再多的孩子，還不是一樣�！�

    劉氏心知當(dāng)年的事，暗道韋南風(fēng)氣運(yùn)好?。

    若當(dāng)初韋老?太太曉得付彰日后?平步青云，做得天子近臣，這樁婚事哪里輪得到韋南風(fēng)。

    當(dāng)真是可?惜了韋南絮落得個(gè)寡婦的下場(chǎng)。

    劉氏暗暗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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