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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嫂嫂哄著小團(tuán)圓呢。”清秋輕撩珠簾,只剛一進(jìn)屋便覺熱騰騰的。

    見清秋來,呂汀英眉眼含笑,柔聲道:“這會(huì)了,你來作甚?”

    清秋坐在榻上環(huán)視房?jī)?nèi)陳設(shè)布置,添了暖爐,連帶著先前的屏風(fēng)也都撤了,將搖椅放置搖籃旁,那?搖籃離床極近,只一伸手便可碰到。

    “天?漸涼了,我怕團(tuán)圓冷著,早早的叫人把?爐子放進(jìn)來,時(shí)時(shí)燒著些,不貪多,只怕孩子受涼不好。”呂汀英隱隱含憂,見著團(tuán)圓笑方才?斂去愁緒。

    清秋笑而?不語,只靜靜地看著團(tuán)圓,呂汀英見她心神不寧,黛眉似蹙非蹙,便讓人將團(tuán)圓送了出去。

    待人走后,呂汀英坐至清秋身旁,在榻上小幾斟茶,笑問:“出了何事,叫你郁郁不得志?”

    出的事太多,清秋一時(shí)不知從何說起,只撿了她覺得最要緊的,她將盛家一事道出,呂汀英聽?罷,連連蹙眉。

    盛家在汴京本就難堪,出了這些事倒也不奇怪。

    呂汀英眸光忽沉,望向門外,隨后低聲道:“清秋別趟渾水,里頭的門道多著呢,你可曉得如今官家病重,二大王和太子殿下爭(zhēng)得水深火熱,指不定那一日你就將自己搭了進(jìn)去。”

    盛家背靠二大王楊嵐,又曾是張氏門生?,如今盛家后院由張麗娘做主,盛婼又本是何元稹的孫女,那?何家又是一心向著太子楊岑。

    盛婼會(huì)被逐出盛家,呂汀英并不意外,她父親往日也為?二大王做事,只不過她父親年事已高?,早已致仕,不再參與黨爭(zhēng)。

    付遠(yuǎn)衡很少與呂汀英說朝堂上的事,可她往日耳濡目染早已洞悉,如今盛婼只不過是個(gè)幌子,人人都不敢要她,誰又敢憐憫她,也就只有她的舅舅念著親情護(hù)著她。

    護(hù)得住一時(shí),又護(hù)不了一世?。

    呂汀英忽地想?起?今日尹惜臨走前,命冬月給了她一封信,信上說尹惜要回杭州,回杭州前大抵會(huì)和離,洋洋灑灑地寫了兩頁紙,一句不提賀清,只說她如何來去,又說杭州宅子里埋了好酒。

    落款前的最后一句,尹惜祝她萬事勝意,長(zhǎng)命百歲。

    她與尹惜少?時(shí)相識(shí),別的閨秀都不愿與尹惜說話,只她愿意聽?尹惜絮絮叨叨,尹惜和別人不一樣,在他人眼中?她或許是汴京最有才?的女子,又或許是賢良淑德的侍郎夫人,但她不止如此。

    尹惜是呂汀英見過最驚才?絕艷的姑娘,她不似汴京貴女那?般無?趣。

    呂汀英知她為?何要回杭州,可賀清進(jìn)士及第,少?年得志,往后仕途無?量,如此一來他又愿意隨尹惜歸隱一方嗎。

    房?jī)?nèi)寂靜,好半晌清秋才?先回過神,“嫂嫂,今日多有打擾,來日我再來看嫂嫂。”

    呂汀英回過神來,憂道:“清秋,嫂嫂曉得你與盛家三姑娘交好,你可知如今你父親,你哥哥都在為?太子殿下做事,你若執(zhí)意要去管盛家的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燭臺(tái)燈火倏然起?躍,火花飄搖,映得人影搖晃。

    清秋垂眸斂眉,悄然輕嘆,而?后她輕聲道:“嫂嫂,我不能這么自私,盛姐姐與我年少?相識(shí),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知交好友,她如今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理,倘若涉及到付家我自會(huì)收手,嫂嫂放心。”

    語罷,清秋頷首離去,呂汀英知她心性,也不再勸。

    ——

    明月高?照,元豐樓內(nèi)歌舞升平,雅間山水屏風(fēng)后伶人水袖翩翩,白瓷香爐內(nèi)漫出幽幽白煙,是時(shí)下最沁人的合香。

    付高?越蹙眉半晌,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只剛出雅間便遇上匆匆離開的師無?涯,師無?涯著絳紫長(zhǎng)衫,玉冠挽發(fā),斂去眉間殺意,無?故添幾分散漫之意。

    “師無?涯�!备陡�?越抬手喊住他,綠柳剛拿著杏仁脯上樓便瞧見眼前這幕。

    見是師無?涯,綠柳眸光一暗,幽幽望向付高?越,付高?越看她似有嗔怪之意,便道:“你且回府去,我與師無?涯有些話說�!�

    聞言,綠柳攥緊杏仁脯,冷臉離開。

    師無?涯回身倚在扶欄邊,沉聲問:“二哥有什么話想?與我說�!�

    “我有好事與你說,你聽?不聽??”付高?越上前攬過他的肩,勾唇笑道,“這事你聽?了保準(zhǔn)拍案叫絕,你高?興我也高?興�!�

    師無?涯狐疑地看他,似是不信有這樣的事。

    還不等他脫身,付高?越便帶著他進(jìn)了雅間,師無?涯見他有幾分醉意,不好推辭。

    “二哥想?說什么?”師無?涯臨窗而?立,垂眸看街頭鬧市,滿城彩燈,一眼望不到頭。

    付高?越自顧自的斟茶,覷他一眼,打趣道:“你總這樣怪,這樁事告訴了你,往后你我還是好兄弟�!�

    師無?涯不語,付高?越沉吟半晌,笑道:“清秋已與王恒交換草貼,過兩日便來下聘,想?來這兩日是要合八字了�!�

    “到底是放下你了,師無?涯過來喝兩杯,你從前不喜歡清秋,也是了了你的心愿�!闭Z罷,付高?越走到窗邊,伸手遞出一杯酒。

    師無?涯垂眸盯著那?杯清酒,遲遲未接,他倏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記得清秋對(duì)他說非他不嫁,t?對(duì)他說我們有一個(gè)家。

    清秋一直有家,沒有家的那?個(gè)人始終是他。

    “二哥,我不在汴京的那?兩年,清秋在做什么...”師無?涯接過銀盞,一飲而?下,雅間里澄黃的燈火揉皺他眼眉,他再藏不住一絲情緒。

    付高?越見他如此作態(tài),不由?得憶起?當(dāng)年師無?涯退婚之事,他退婚過后,清秋幾度病重,那?也是一個(gè)寒秋。

    “你還有臉說此事,你可曉得清秋因你險(xiǎn)些病亡,清歲徹夜看顧,我和母親守在她榻前只盼著她能好起?來�!备陡�?越氣道,“你當(dāng)年是真狠心,她是你十幾年的妹妹,你不喜歡她,也不該如此傷她的心,倘若她有個(gè)三長(zhǎng)兩短,我付高?越只將你視作殺我妹妹的仇人!”

    語罷,付高?越胸膛劇烈起?伏,橫眉瞪眼。

    師無?涯顫顫抬眸,漆黑的瞳眸似寂夜潭水落石,蕩開一層層波瀾。

    “后來呢......”師無?涯壓低聲音問。

    付高?越氣急,惱道:“什么后來呢,后來自是好了,難不成要她死了你才?歡喜?”

    師無?涯搖搖頭,眼尾勾起?紅血絲,不知為?何他鼻酸眼乏,轉(zhuǎn)而?背對(duì)著付高?越,又道:“是我對(duì)不住她...”

    聽?他如此說,付高?越心頭暢快,可一想?到這一切又是因師無?涯引起?,不由?得又悶著氣。

    “你自是對(duì)不住她,你向來如此,無?人管的住你,大哥的話你不聽?,我的話更是耳旁風(fēng),只清歲的話你還聽?兩句。師無?涯,清歲成婚了,你可曉得?倘若當(dāng)年你不退婚,你還能娶清歲,你悔不悔?”付高?越眸光一沉,問道。

    “我不悔。”師無?涯眸光一凜,決然道。

    付高?越問他沒娶到付清歲悔不悔,他從不為?此事后悔,他悔的是當(dāng)年之事太過決絕,近乎斷絕清秋一切念想?,仿佛掐燈熄燭,將一切都扼殺。

    第47章

    畫地為囚

    明?月高照,

    清亮的月光攀上?窗檐,落在窗前,映出兩?道長(zhǎng)影。

    師無涯摩挲著手中銀盞空杯,

    他遲遲不肯轉(zhuǎn)身?,

    只望向窗外的繁華市井,

    付高越兀自坐下,氣?消了一半。

    他幽幽嘆氣?,平聲靜氣?地道:“方才的話我只了一半,

    你不是想?知道清秋后來做了什么嗎,我且告訴你,

    也叫你和?她再無可能�!�

    “兩?年前你離開付家,

    清秋病重,恰逢深秋之際,國(guó)公夫人在青山寺設(shè)楓林宴邀京中貴女賞玩,

    那時(shí)清秋的病不過剛好,她應(yīng)邀出門,

    那是她病后頭?一次出了宅門,這一出叫她兩?年不歸家!她要入青山寺修行,此一去就是兩?年,

    整整兩?載,

    她身?邊只云露一人,不曾讓家中去人,亦不肯收家中信箋,

    她當(dāng)真?就如你一般狠心腸,哥哥姐姐父母親娘,在她眼?中俱是浮云�!睉浧饍�?年前的舊事,付高越只覺歷歷在目,

    痛心疾首。

    師無涯巋然不動(dòng),他駐足在窗前,好似一桿未見血的長(zhǎng)纓槍,周身?泛著冷冽的氣?息,無人知曉他如今是何神情。

    付高越看他冷心冷情,惱道:“你如今仍這般,我只盼著你將來也這般,再別叫清秋生出旁的心思,師無涯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你可知清秋在青山寺那兩?年是如何過的?她從小就是那樣愛熱鬧的性子,竟在深山老?寺中修行兩?年�!�

    他替妹妹恨師無涯,恨師無涯鐵石心腸,恨他對(duì)清秋無一絲憐惜,可到頭?來,付高越只覺自個(gè)兒太過激越。

    清秋都不再怨恨他,而今他又扯出這些作甚。

    師無涯仍不著一言,付高越見他如此,氣?得橫眉甩袖,憤憤離去,臨出門前,付高越瞧著桌上?好菜,哼聲道:“你付錢。”

    待他走后,師無涯才覺心口悶著的那口氣?提了上?來,原來他不在的那兩?年,清秋亦過得如此艱難,他早該想?到的。

    清秋那樣的性子,變成如今這個(gè)模樣,猶如剔骨重生。

    原來這兩?年,他們二人各自畫地為囚,他遠(yuǎn)赴渭州只為博得功名?,而清秋山寺修行只為修身?改性。

    他曾覺得渭州的日子那樣苦,可如今看來不過如此。前十八年,他恨付家平步青云,漸起高樓,而他只是個(gè)無家可歸的孤兒,無父無母何以配得上?清秋。

    現(xiàn)今他有功名?在身?,卻和?清秋形同陌路。

    師無涯劍眉緊蹙,指節(jié)分明?的手旋緊銀盞,他睫羽輕顫,感?受到心臟鈍痛,戰(zhàn)場(chǎng)上?的刀槍劍戟好似也不過如此。

    他離開兩?年,清秋亦自囚兩?年,她對(duì)他無怨無恨,師無涯情愿她恨他,由愛故生恨,他如今不得不去接受清秋待他已無任何情意。

    許多年前,師無涯曾幻想?過有朝一日馬踏御街,手持銀槍,威風(fēng)凜凜地去娶他心愛的姑娘,如今都是鏡花水月,徒增傷悲。

    這夜的秋風(fēng)凄凄吹過,師無涯定定地站在原處,思緒早已飄遠(yuǎn)。

    ——

    翌日清晨,清秋與王恒一道出城去往青山寺,清秋一路無話,她見王恒在馬車中觀書,心底倒生出幾分安心。

    馬車寬大,繡幕香風(fēng),縈繞著輕淺的梅子香。

    清秋恍惚記起兩?年前步行上?山時(shí)的情形,那時(shí)有一輛寶馬香車從她身?旁駛過,清風(fēng)撩開幕簾,在楓林里漫出合香,聞著清幽靜心。

    時(shí)至深秋,漫山紅楓,從一處綿延至另一處,猶如紅霞落定,幾片凋零的紅楓落在山路間。

    “清秋,嘗些百花糕�!蓖鹾惴畔聲�,抬眸看向清秋。

    清秋正觀賞簾外青山,忽聽他出聲喚她,她還未放下幕簾,忙回過頭?,笑?道:“常也,我不愛...”

    她的話還未完,就見王恒抬手拈起一塊白花花的糕點(diǎn),糕點(diǎn)上?點(diǎn)有秋桂,又裹了一層蜜。

    王恒掩下眸中一閃而過的落寞,他悄然垂眸,正欲將糕點(diǎn)放下。

    清秋不忍他如此傷心,凝眉道:“常也,我確實(shí)有些餓了。”

    清秋接過他手中百花糕,心頭?涌起萬千思緒,她無法忽視王恒那眼?中的落寞之態(tài),亦無法對(duì)她產(chǎn)生別的情意。

    究竟是那一處出了錯(cuò)。

    馬車行至青山寺前,王恒先行一步,伸手扶她,清秋疑了片刻,緩緩搭上?手,元智不知從哪兒聽到的風(fēng)聲,竟一早就候在山門前。

    “付娘子!”清秋還未瞧見人,就聽元智出聲喊道。

    元智快步跑至清秋身?邊,又對(duì)二人施禮,元智剛直起身?,元圣便?走至他身?后敲他一個(gè)爆栗,面上?仍笑?得慈悲。

    “沒禮數(shù),跟著付娘子回了一次杭州,往日的禮數(shù)都忘了�!闭Z罷,元圣向王恒施禮。

    王恒眉眼?清俊,輕笑?道:“不妨事,今日是有喜事告知空絕大師,為你二人帶了百花糕�!�

    聞言,觀墨上前將食盒遞給元智,元智面盤圓潤(rùn),笑?不見眼?,朗聲道:“多謝王郎君,是什么喜事?我能否先師父一步知道?”

    王恒笑?而不語,元圣見罷,忙揪著元智退至一旁,“師父在大雄寶殿內(nèi)誦經(jīng),昨日夜里來個(gè)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郎君,跪在佛前垂首不語,師父勸了兩?句,只見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這會(huì)不知那郎君還在不在�!�

    清秋疑道:“那郎君可是做了虧心事?趁夜上?山,叩首不起,我倒是頭?一次聽�!�

    元智皺眉沉思,道:“我遠(yuǎn)遠(yuǎn)見那人似有些眼熟,卻不想?起是在哪兒見過�!�

    話落,方才還晴明?的長(zhǎng)空忽地暗沉幾分,陰云漸起,籠住一寸天光,天色愈發(fā)陰沉。

    元圣仰頭?望天,道:“郎君娘子請(qǐng)先進(jìn)去,秋雨寒涼,寺中本就冷,別在山中凍寒了�!�

    清秋頷首,王恒見她答應(yīng)便?隨著他二人進(jìn)寺,元圣道:“師父一直為付娘子留著客堂,只想?著付娘子會(huì)像賀夫人那般常來�!�

    山中寒氣?重,如今楓林簌簌作響,秋風(fēng)卷起山門前零落的楓葉,隨著薄薄秋風(fēng)飄至山下。

    幾人往大雄寶殿去,行至月臺(tái)時(shí),元智忽地一拍腦袋,道:“我今日忘記添香油了,師兄我便?不和?你們一道去了�!�

    元圣一時(shí)無語,面上?依舊平和?,無奈道:“你先去,總這樣不省心,我?guī)Ц赌镒雍?王郎君去見師父�!�

    元智只剛走,空絕便?從大雄寶殿走出,因上?了年歲,他目力不佳,并未認(rèn)出月臺(tái)前的一行人,元圣見此上?前去喚空絕。

    清秋同王恒快步上?前,齊齊做了個(gè)合十禮,空絕白眉彎彎,笑?問?:“二位可是好事將近?”

    清秋凝眉,疑道:“師父這都曉得?”

    空絕道:“前兩?日賀夫人上?山來提過一二,而今又見二位便?知是何事,既是佳偶天成老?衲在此恭賀二位。”

    話落,元圣訝然地望向清秋和?王恒。

    “世上?夫妻多是百年修得同t?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皆是前世今生的緣,落到緣字頭?上?,又能修得正果的少之又少,王郎君與付娘子瞧著便?是一方良緣�!笨战^邊走邊道。

    清秋和?王恒從旁聽著,王恒悄然側(cè)目,見清秋心不在焉,原先那點(diǎn)歡愉的心思也消減下去。

    空絕引他們二人到大雄寶殿,將供香遞出,空絕問?道:“付娘子可是要求些什么?”

    青山寺的大雄寶殿歷經(jīng)多次修繕,皆由國(guó)公府所出,大殿之中佛祖高坐,低眉垂首,觀眾生叩首,殿內(nèi)香火氣?濃重,燭臺(tái)飄搖。

    殿外疾風(fēng)乍起,吹卷月臺(tái)落葉,大殿內(nèi)的情形讓清秋憶起兩?年前的保神觀,那時(shí)是師無涯在她身?邊,要用她的命還她姐姐的命。

    風(fēng)中夾雜著土腥氣?,不多時(shí)便?淅淅瀝瀝地打濕月臺(tái),在大殿檐下掛起一方水簾。

    王恒側(cè)步擋在清秋身?前,清秋眼?睫低垂,余光瞥見他衣袍一角,空絕他二人是良緣,清秋是信的。

    可良緣在側(cè),清秋卻心亂如麻。

    她待王恒究竟是何種感?情,尹惜臨行前那一番話又究竟是何意思。

    “清秋,冷嗎�!蓖鹾慊厣�?問?她,清秋倏然抬眸,手中落下供香的火星子,火星燙在她的虎口處。

    王恒長(zhǎng)眉緊蹙,奪過她手中三柱香,輕撫她手上?微不可見的傷口。

    “疼嗎,清秋你在想?什么�!蓖鹾汴P(guān)心則亂,急切地問?她。

    清秋鴉睫撲閃,抬眸看他,然后她的目光卻落在他的身?后的月臺(tái)正中,有一墨袍青年高束馬尾,紅纓挽發(fā),被?雨絲沾濕,在秋風(fēng)中顯得凝重。

    “不疼�!鼻迩锊粍�(dòng)聲色地抽回手,整顆心也如這場(chǎng)秋雨逐漸平歇。

    無論她待王恒是何感?情,到如今她應(yīng)該做她的妻子,她前半生為師無涯所累,如今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又何必臨到頭?生出些許悔意。

    縱使不能情深,卻也有幾分尊重和?體面,這不就是婚嫁要義嗎。

    “常也,我上?完這炷香便?去看看后山紅楓如何?”清秋抿唇輕笑?,道:“尹姐姐走了,后山里她還藏了書,想?來是要留給我的,師父可否帶我去�!�

    空絕瞇眼?笑?道:“賀夫人正是如此想?,我已取了書放在禪房,恰巧我與王郎君也有幾句話,不妨就讓王郎君隨我一道去取,也免付娘子來回奔波�!�

    王恒見她眉眼?含笑?,好似愁緒散盡,便?不再問?她。王恒怕她在山中受寒,應(yīng)下空絕,待到清秋上?完香他再回客堂去。

    清秋目送他二人,手中緊握的三柱香如同燙手烙鐵。

    不多時(shí),清秋上?完香隨元圣去客堂,清秋見元圣與她待得無趣,便?讓他回大殿。

    瀟瀟秋雨,猶如銀絲細(xì)竹,若是有茶便?可添一分風(fēng)雅,往日她在青山寺也常與王恒烹茶釀酒,她和?王恒所釀的酒從來都是尹惜喝完了。

    如今尹惜離開汴京,只剩她和?王恒常來青山清秋坐在涼亭下,癡癡地望著萬山紅葉,濛濛細(xì)雨為遠(yuǎn)山籠上?一層輕紗,空蒙深靜。

    昔年舊景似乎無甚差別,可與清秋而言,這是她不喜歡師無涯的第三年。

    三年倒真?叫她對(duì)師無涯再無旁的心思,縱使再見,她也能如常應(yīng)對(duì)。

    萬籟俱寂,只余綿綿雨聲。

    清秋不知坐了多久,仍不見王恒歸來,只剛起身?,身?后便?有踏水聲,清秋倏然回身?,脫口而出。

    “常也——”

    見來人墨袍紅纓,腰佩紅符,身?姿勁瘦,手執(zhí)銀灰羅傘,眉眼?之間仍如當(dāng)年那般散漫無調(diào)。

    清秋冷下臉來,柳眉深蹙,疑道:“師無涯,你在這作甚�!�

    師無涯立于雨幕中,不著一言,目光似燎原烈火,驅(qū)散她周遭寒凌的秋雨,那樣炙熱的目光,唬得清秋往后退了一步。

    清秋目力不佳,未曾瞧見師無涯眼?底氤氳的水霧,那是她曾經(jīng)最想?要在師無涯眼?中所看到的動(dòng)容。

    第48章

    和好如初

    今年的秋雨似要比往年的涼一些,

    雨絲淅淅瀝瀝地打在羅傘上,傘沿垂下雨簾。

    清秋見師無涯并未有動(dòng)身上前的意思?,便又兀自坐下。

    良久,

    師無涯才沉聲開口,

    “我來寺中修行�!�

    他聲如潭淵,

    仿佛有著?眼不?見底的愁緒,可那與她有何干系,清秋聽他提及修行,

    想來師無涯是知道了些什么。

    那些舊事清秋本不?欲再說,豈料師無涯還?是曉得了。

    饒是他曉得了又如何,

    不?過是些往事,

    放到如今又有什么意思?。

    清秋勾唇冷然一笑,復(fù)又柔聲問:“師無涯,你修的是身還?是心?師將軍如今聲名在外還?需修行么,

    未必心中對(duì)誰有愧?”

    清秋從不?指望師無涯對(duì)她心有愧疚,前十二?年那樣薄情?的人,

    怎會(huì)生出愧疚之心,如今她說這?些不?過是逞口舌之快。

    師無涯究竟如何想,清秋不?甚在意,

    只這?片刻他見師無涯在此處陡生不?快,

    當(dāng)年苦楚盡數(shù)涌上心頭。

    曾幾何時(shí),她也在青山寺盼著?他忽然出現(xiàn),而后?告訴她,

    他這?一輩子?最喜歡的姑娘就是她。到底是年少無知,把情?愛看得比生死重要。

    清秋靜靜地看著?他,師無涯眼睫低垂,掩住眼底淚意,

    然而他不?肯落淚,只微微仰首,苦笑道:“我從前做了些蠢事,如今回?頭看,只望神佛垂憐,能?有所轉(zhuǎn)圜�!�

    倘若當(dāng)年他曉得會(huì)有這?一遭,斷不?會(huì)如此狠絕,若他能?乞得她的原諒,是否還?能?和好如初。

    秋雨寒涼,清風(fēng)攜雨絲吹進(jìn)小亭,惹得人身冷心寒。

    清秋冷笑一聲,不?著?一言,她的目光凄然平靜,眼底愴然只一瞬便散去。

    師無涯見她身著?天青色芙蓉折枝羅褙子?,素絹碧裙,是茫茫雨幕中唯一的一點(diǎn)碧色,恍惚間,清秋還?是那個(gè)尚未及笄的豆蔻少女。

    可他比誰都清楚,從杭州到汴京,清秋對(duì)他再無情?誼,從前十二?年的情?早已?在青山寺消磨殆盡。

    師無涯壓低傘柄,聲音沉悶,穿透雨幕,問她:“你應(yīng)了王家的親事?”

    清秋淡聲道:“早就定?下的事,何必再問�!�

    “你喜歡他什么?憑他的才學(xué)還?是他家世好?”師無涯攥緊傘柄,目光灼灼,緊緊盯著?她。

    “你以為呢?師無涯世上不?是只有你好,不?憑什么——”清秋問心無愧,彎唇道,“當(dāng)真要論,只一點(diǎn),憑我喜歡他,憑他陪在我身邊兩年,一次又一次地疏解我,師無涯這?與你又有何干系呢?”

    話落,亭外驟雨忽起?,雨如跳珠,濺起?青磚水坑,蕩開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清秋倏然起?身,雖有些冷風(fēng)灌進(jìn)袖口,沁得肌膚生寒,但清秋卻不?覺得冷,眼前師無涯的落拓之態(tài),竟叫清秋心頭陡然暢快。

    往日師無涯何其高傲,見她動(dòng)輒貶低,輕則譏嘲,如今也有求而不?得的失意。

    “師無涯,不?奉陪了。”語罷,清秋正欲離去,只剛轉(zhuǎn)身往客堂外去,卻見王恒站在客堂拐角的廊下。

    他一手握著?竹紋青羅傘,手臂上還?搭著?披風(fēng),一手抱著?半卷書。

    “常也...”清秋眸光忽閃,見他怔在原地,一時(shí)間竟不?知說些什么。

    王恒眸光溫和,漸漸回?過神,他走至清秋身旁,放下書卷,輕柔地為她披上。

    “師將軍,不?巧,又遇見了。”系好披風(fēng)后?,王恒才轉(zhuǎn)身朝師無涯見禮。

    清秋笑道:“師將軍,時(shí)候不?早了,我與常也先行離開�!�

    師無涯不?曾動(dòng)一步,千言萬語凝在喉間,他試圖向清秋解釋當(dāng)年的事,可見到王恒的那刻,他不?愿讓旁人知曉。

    他和清秋的事,只他二?人清楚便好,十二?年,到如今已?有十四年,師無涯不?信清秋當(dāng)真對(duì)他毫無情?意。

    那日過后?,師無涯并未離開青山寺,反倒在此住下來,他同?空絕說他想修行兩年,空絕只當(dāng)是一時(shí)興起?,隨口一應(yīng)。

    元圣帶師無涯去另一間客堂,師無涯卻只要清秋曾住過的客堂,元圣為難道:“那是付娘子?先前住過的,日后?付娘子?還?會(huì)回?來,師郎君不?妨住在另一側(cè),并無差別�!�

    師無涯沉吟片刻,還?未等他回?答,便見一渾圓小沙彌,齊他肩高,比元圣稍矮些。

    “你是!那天在杭州院里?的人——!”元智驚呼出聲,元圣皺眉拖著?元智出門。

    師無涯眸光一閃,似笑非笑地道:“慢著?,我有些事想請(qǐng)教小師父�!�

    元圣道:“郎君想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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