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花園很安靜,一片凋零的冬青葉睡在鋪著白雪的青磚上。顧斯閑沒有理會宴無微的調(diào)笑,只撣了撣衣袖上的雪花,“小知了……”
他頓了頓,笑說:“夏知身上有藥癮,每個月都會發(fā)作,你應(yīng)當知道吧�!�
“因為這個藥,他一直被戚忘風控制�!�
宴無微玩游戲的手一頓。
方塊掉下來的速度很快,只是一個停頓,小方塊們唰唰唰的堆積到了頂層,game
over。
“我有辦法解掉他身上的藥癮�!鳖櫵归e捻起一粒雪,看著它在掌心慢慢融化:“戚家防衛(wèi)森嚴,我需要你把他帶出來�!�
宴無微懶散說:“我哪有這樣的本事?”
“你要沒有這樣的本事�!鳖櫵归e淡笑一聲,“戚忘風何必這樣記恨你�!�
“宴家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你父親嫌你惹了麻煩,要把你交出去�!�
宴無微散漫的聽著。
顧斯閑:“聽說他還為你準備了一味猛藥�!�
宴無微只把手機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靈活的動作讓手機不像手機,倒像在是張輕靈的撲克牌,“哎呀,聽起來可真嚇人。”
“那顧先生要幫我,我可真的要對顧先生感恩戴德啦……”
顧斯閑:“我倒是不需要一個天生無情的人,對我感恩戴德�!�
“只需你多想一步——”
顧斯閑步入花園,鹽粒一樣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在他肩上,他修長的手揀起一枚沾了雪的枯葉,“戚忘風脾性陰郁,手段暴戾,又狹隘自私,而夏知身為戚忘風的妻子,身上有解不開的藥癮,又被禁錮在莊園,逃無可逃……你自逍遙的做了壞事,激怒了戚忘風,自己脫身倒是輕便,只留他一個人在那——婚內(nèi)出軌,戚忘風心氣又高,怕是受不住這樣的羞辱,夏知就要受不少苦頭�!�
宴無微夾著手機的動作一頓。
顧斯閑語調(diào)斯文客氣:“當然,這也不應(yīng)當怪你。”
“你父親跟我說,你情感障礙很嚴重,天生無法與人共情。做事上也向來隨心所欲,從不考慮后果。聽說你很小的時候差點毒殺宴懷涼……他迫于無奈,才把你送往美國�!�
“讓我猜猜,你接下來會怎么做?”顧斯閑若有所思,“你偷了戚忘風的妻,戚忘風必然咽不下這口惡氣,他一逼再逼,而你在宴家算得上無足輕重,宴家當然會把你交出去……”
“你把他帶出來�!鳖櫵归e溫聲說:“你想要什么,我們可以慢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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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無微嘆口氣,歪歪頭,興致缺缺:“沒興趣�!�
——這是不打算領(lǐng)情了。
顧斯閑頓了頓,沒有再勸。
他自然不是什么好心的佛陀,宴無微不打算幫他把夏知從莊園里帶出來,他便也沒必要幫宴家對抗戚忘風。
宴家果然把宴無微交了出去。
在戚忘風慢條斯理的擼袖子準備料理人的時候,一揪起頭發(fā),卻發(fā)現(xiàn)喂了猛藥在地上打滾的人是哭得滿臉淚花的人,是宴懷涼。
“……”
而與此同時。
宴無微抱著閃電,貓一樣潛進了少年的臥室。
卻發(fā)現(xiàn)夏知疼得在床上打滾。
少年穿著柔軟的睡衣,被汗水浸濕得肌膚白得透亮,房間里溢滿了誘人的香味。
宴無微:“?”
宴無微:“夏哥?”
閃電被主人的模樣嚇到了,喵嗚叫了一聲,蹬腿跑了。
宴無微腦海里飛速閃過了顧斯閑的話——你留他一個人在那,他恐怕要吃不少苦頭。
少年額頭都是冷汗,頭發(fā)一縷縷的黏在一起,哭著叫:“藥,藥……”
宴無微回過神來,意識到夏知是該吃藥了——但他做過夏知一段時間的護士,記得夏知每次吃藥都是按時按點,精準把控時間,不會讓夏知藥癮發(fā)作。
戚忘風在懲罰他?
——也可能是夏知沒吃藥。
宴無微眉頭皺起來,電光火石間想了很多,但他還是蹲下來,讓疼痛難忍的少年握住他的手,溫聲問:“護士送來的藥在哪?”
被顧斯閑指責的時候,宴無微總是不以為然,可是現(xiàn)在看見夏知藥癮發(fā)作,他卻似乎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或許,也許,顧斯閑是對的?
夏知痛得厲害,手也用力的很,他哆嗦著牙齒,無心追究宴無微怎么又來了,只讓淚水浸透了粉白的臉頰,“在……在藥柜里……”
宴無微打開了藥柜,發(fā)現(xiàn)了一小瓶的紅藥丸,但他只拿起來晃晃,就輕易分辨出了這藥是假的,重量不對,細微的味道也不對——但假藥里混著一粒真的。
宴無微把真藥拿出來,喂給了夏知。
少年身體抽搐了幾下,過了一陣子,才戰(zhàn)栗著平靜下來,額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汗水,但依然心有余悸似的在宴無微懷里哆嗦,哭著說:“疼……疼……我好疼……”
宴無微蹭蹭他,蹭得滿身香味,問,“疼怎么不吃藥?”
夏知劇烈的喘了幾口氣,哭著說,“吃了,昨天吃了……”
夏知昨天吃了藥,第二天護士再給藥,他就沒吃,把藥放進了紅藥瓶里,結(jié)果發(fā)作來的猝不及防,他疼得到處打滾,哪里還有力氣去拿藥?
本來是有護士看著夏知的,但是宴無微潛進來的時候順便把他們都迷暈了。是以少年藥癮發(fā)作的時候,無人看顧。
如今少年疼得像一只受了重傷的貓,手腳蜷縮,怕得要死,宴無微抱著他,溫言細語的安撫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平靜下來。豫沿
其實對于顧斯閑找他說的那些話,宴無微很是不以為意。戚忘風的威脅在他看來,十分可笑。
宴家的生死也跟他關(guān)系不大,他甚至樂得看著他爹走投無路,對權(quán)貴跪地求饒,這簡直算得上是個讓他心情不錯的小樂子。
如果可以,他當然會帶夏知回美國,然而夏知身上的藥癮嚴重,走不了。
宴無微想了想,也就罷了,反正戚忘風莊園的防衛(wèi)雖然森嚴,其實對他來說也就那樣。
小太陽花雖然養(yǎng)在了別人的花園里,但有陽光有雨露,生長得還算不錯,雖然宴無微經(jīng)常性會覺得不爽,但想到古堡那場燒了幾天幾夜的大火,他還是有點悻悻然的妥協(xié)了。
好吧。那就先這樣吧。
今年五月份的時候,他越獄了,回到了古堡,管家還在那里守著,鳥籠圖書館被燒得一片狼藉。
那場火燒的很大,火勢蔓延開,舉目望去,曾經(jīng)漂亮的花田只剩大片大片枯槁的玫瑰。
高頌寒跟他說夏知死了。
他信以為真,立了個墓碑,在那里傷心欲絕的哭了很久。
他那時候,是真的傷心欲絕。
管家在旁邊,什么都沒說,把那個有點變形的貓咪保溫杯給了他。
……
人都是貪心的,那個時候覺得小太陽花只要活著,好好的活在陽光下就很好了。
但現(xiàn)在真看人好好的活在別人的花園里,還是會覺得好不爽。
他本來沒有想過和顧斯閑合作——但是小太陽花在這里,好像生活也不是很如意的樣子。
“夏哥……”宴無微輕聲說,“你想離開這里嗎�!�
夏知還在痛疼的余韻里,這疼像是長在了骨子里,讓他怕得哆嗦,他哭著說:“我昨天吃了藥,為什么今天還會疼……”
宴無微:“那個小紅藥瓶的藥是假的。”
夏知的臉色陡然蒼白至極:“……”
戚忘風……戚忘風用假藥丸騙他��!
但是他想想就又明白了,也是,戚忘風管他那么嚴,對他信任那么低,怎么會拿真藥給他藏起來……
騙子……騙子�。�
宴無微歪了歪頭,又問。
“夏哥,你是想留在這里,還是跟我走呢。”
*
“走……”夏知帶著對戚忘風的滿腔怨憤,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我跟你走……”
實際上答應(yīng)了宴無微,真的被宴無微帶出莊園沒多久,他就有些后悔了。
藥癮發(fā)作有多疼只有他自己清楚……到時候疼起來了,可沒人替他受罪。
而且其實已經(jīng)跟戚忘風談好了不是嗎,戚忘風也答應(yīng)讓他上學了,他跟著宴無微跑掉,說到底不還是在宴無微的監(jiān)視下……
好不容易都讓自己妥協(xié)了,怎么又一時沖動了呢……考試也沒考完呢……還有藥癮。
但夏知又想到了學校里的高頌寒。
……周旋在兩個人中間好累,好痛苦。
而且宴無微又來了,戚忘風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又罰他……
可是藥癮……發(fā)作起來,好痛啊……
宴無微感覺到了夏知的猶疑不安,他歪了歪腦袋:“夏哥?”
“我……”夏知蜷縮著手指,“你,你要不……送我回去吧�!�
宴無微把夏知放下來。
夜風很是寒冷,烏黑的天幕掛著稀疏的幾顆星,他看到了少年惶惑不安的臉。
宴無微想了想,“夏哥怕什么呢。藥癮嗎?”
夏知:“……”
夏知沒說話。臉色白白的。
“顧斯閑跟我說,他有辦法克制你的藥癮。”宴無微眨眨眼,“他讓我把你帶出來�!�
夏知一怔。
“不過我不想把夏哥交給他。”宴無微躬身抱住夏知,英挺的鼻梁一下一下的蹭著少年的耳朵,像是一只汲取主人身上溫度的冷血動物,他黏黏糊糊的說:“夏哥是我的……”
宴無微……是個雙手沾滿血的殺人犯,顧斯閑是個毒販頭子……
……
夏知的腦海里,魔怔般的浮現(xiàn)起了夢中黑朱雀的聲音。
【愛你的人……越多……透骨香的力量……就越強……】
這是……什么意思?
透骨香的力量還會因為【愛】變強嗎……愛他的人越多?
夏知不太懂這話的意思,但他下意識的明白,不可以讓宴無微和顧斯閑合作。
“別……別把我交給他�!�
他主動靠近宴無微,剛剛才吃了藥,香味還沒散,他說話的時候,粉嫩的唇間含著一口誘香。
宴無微蹭了幾下,低頭含住了他的粉嫩的唇。
少年嘴里軟軟的,香香的,宴無微又吸又吮,夏知明明都被親了,還想鉆著空子說話,含含糊糊的,“我悶在莊園很久了……唔……”
“小狗……小狗帶我去玩好嗎。”
他說話的時候,香氣從唇縫里溢出來,宴無微捂住他的后腦,“好呀�!�
話音落下,青年的舌尖就探入雪白齒縫,仔仔細細吻得更深。
夏知被他親的臉頰潮紅,好一會兒喘不過氣了,用力推他,高興的情緒沒維持太久是有了氣惱:“不要親了��!”
宴無微舔舔唇,“夏哥好香�!�
……
宴無微把夏知從莊園偷出來這件事,毫無疑問,再次讓戚忘風暴跳如雷。
但是他派人去查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對方早就已經(jīng)離開了a市。
高頌寒、顧斯閑,還有回過神來的賀瀾生都去查對方的蹤跡,然而以宴無微神出鬼沒的反偵察手段,就算帶了個人,不想被人查到,就絕對不可能被查到。
戚忘風費盡心思,只撿到了被宴無微摘下來扔掉的銀環(huán)。
這些日子夏知過得很開心。
宴無微嘴甜,說話好聽,跟他上床雖然還是很兇讓夏知受不住,但他臉極其漂亮,嘴上會哄著他,還會穿裙子撒嬌。
喝醉的時候,夏知還會把他看成一個漂亮女人,有時候意亂情迷,也會主動吻上去,宴無微便借著自己的漂亮臉蛋,蹭著夏知手上的戒指,撒嬌說,“不喜歡�!�
夏知就把那枚白金戒指摘下來,含含糊糊的哄著臆想中漂亮的美女姐姐:“那就不戴啦�!�
然后就被發(fā)了瘋的“美女姐姐”肏得哭叫,不停蹬腿,第二天花腔含著宴無微的東西睡個一整天。
溫暖的房間,夏知蜷在宴無微懷里,青年遍布肌肉的臂膀懶洋洋的摟著他,偶爾擦過少年胸口處被吮得通紅的尖尖,激得他臉頰泛起潮紅,他難受的嗯了一聲,有些迷離的眼睛看到了青年手腕上閃爍的,吊著耶穌的銀鏈。
他微微喘著氣,眼神慢慢聚焦,“你信上帝啊。”
宴無微昨晚弄得狠,臉上挨了好幾巴掌都不愿意停,夏知哭得很厲害,是以說話的時候,也帶著點悶悶的哭腔。
“是呀�!毖鐭o微把人往上抱抱,含著他的耳朵,親昵說,“讓上帝保佑夏哥以后上天堂。”
夏知又被蹭到了敏感的胸口尖尖,他難受得踹他的腿,罵道:“你罪大惡極,上帝不會聽你的。”
柔軟的腳,關(guān)節(jié)處都是粉的,也沒什么力氣,倒是踹得人又硬了。
宴無微捏了捏他的臉:“沒關(guān)系。”
他笑瞇瞇說:“那就讓夏哥好好活著,上帝保佑我下地獄�!痹Q�
“……”一天到晚胡說八道……
夏知偏了偏頭,不讓他捏自己的臉了。
少年脖頸上的黑色玉枷因為他的動作露出來,純黑的色澤牢牢禁錮著雪白的脖頸。
宴無微蹭了蹭,笑容垮下來,委委屈屈說:“不喜歡�!�
夏知:“那你把我的頭割下了,把它取下來唄�!�
宴無微知道夏知在諷刺他之前嚇唬他,他低頭叼住夏知胸口的軟肉,含含糊糊拒絕說:“不要�!�
那樣,太陽花會消失,夏哥會死掉。
……
宴無微的脾氣好的發(fā)指,他并不像高頌寒那樣需要主動的親吻,扮演的溫順,也不像戚忘風那樣總是滿胸需要安撫的酸妒;宴無微是個無法與人共情的怪物,這代表他殺人時手指永遠不會顫抖,同時也代表了他永遠不會因為夏知待他不好而感覺憤懣嫉妒。
他想要夏知的愛,卻不會刻意的要夏知把愛說給他聽。順理成章的謊言他張嘴就能編,何須夏知再對他弄虛作假。
但是他有努力不再對夏知撒謊,就像看見少年手上戚忘風的戒指,會說:“不喜歡。”
而不是想著把戒指偷偷藏起來,再對他裝無辜。
就像看見顧斯閑戴在少年脖頸上的玉枷,也會真情實感的說“不喜歡”,而不是一點不爽,就想著把主人的腦袋割下來再縫上。
有時候是一點點微末的小情緒,有時候則是他向【正常人】靠近的一點點試探。
但更多的,是他在努力學著,像個正常人一樣,小心呵護著他養(yǎng)在身邊的太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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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開著那輛小別克,一起去了成都吃了川菜,看了大熊貓,跑了寬窄巷子和錦里古街。又輾轉(zhuǎn)去了南京,逛了夫子廟,夏知買東西,宴無微幫忙拎包。又去西安看了兵馬俑,大雁塔,再跑到廈門看海,吃海鮮,最后又飛到了哈爾濱,處處天寒地凍,冰燈卻漂亮的像是天上琉璃。
夏知身體嬌貴,跑不動了就往那一坐表示動不了了,宴無微就笑瞇瞇的蹲下來,讓夏知上來。
一開始夏知還會不太愿意,覺得很丟人。
但跑了太多地方,腿都跑麻了,他體力又不好,好幾個景點還沒逛,老坐著耍賴也不是事兒,便不情不愿的爬上了宴無微的背。
后來,便習慣了,有一次玩太晚了,還在宴無微背上睡著了。
夜色靜謐而安穩(wěn),風吹動了青年的金發(fā),夏知臉頰被頭發(fā)蹭得有點癢,腦袋在宴無微后頸上蹭了蹭,換了個姿勢繼續(xù)睡。
這些天他的身體重新認了主,宴無微的氣息包裹著他,令他的呼吸聲很安然。
景點人來人往,寒風四溢,燈火透過剔透的冰色,折射出絢爛的光。金發(fā)青年身姿修長挺拔,輕松的背著一個裹著很嚴實的少年,很多人悄悄側(cè)目。
閃爍的冰中燈火里,漫卷的黑夜繁星下,宴無微聽見夏知嘟噥著,“冷……”
他好像做了噩夢,一直不太安穩(wěn)。
宴無微感覺背上人忽而一個激靈,打了個噴嚏,有些迷糊的聲音:“啊……這是要去哪兒呀?”
夏知還戴著口罩,說話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點糯糯的鼻音。
這是醒了。
宴無微笑嘻嘻,“去天堂~”
散漫嬉笑的口氣,深夜迸濺的血,古堡的槍聲,猙獰的小丑……
不好的回憶接踵而來,一霎間,金發(fā)的溫暖背脊忽而蒙上了一層厚重的血色。
夏知微微發(fā)起抖,掙扎起來:“放開……放開!!”
……
宴無微花了點功夫,才把突而失控的夏知安撫好——顯而易見,雖然很多事情在宴無微看來都過去了,但在夏知這里,并沒有。
一件都沒有。
夏知親眼見過他漫不經(jīng)心的殺人,是以在宴無微眼里無關(guān)緊要的玩笑話。在少年眼里,卻不啻于刻骨銘心的恐嚇。
宴無微對夏知說很誠實的話,比如很老實的說:“我不會殺你的,夏哥�!�
可是到底他演技太好,騙人的時候,表情甚至可以比現(xiàn)在更誠實。
夏知攥著手指,緊緊抿著唇,偏了偏頭,不去看宴無微。
宴無微是一個真正的瘋子,不是簡簡單單的情感障礙——他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他要怎么相信一個瘋子的承諾?
他跟宴無微一起出來玩的時候確實很高興,一種單純的高興,但這種高興就像白日狂風下,海浪迭起時迸濺的浮華泡沫,流光溢彩的漂亮,可一旦到了寂靜無風的深夜,那五彩的泡沫便一個一個的炸裂了,重新融入了沉默的黑海。
他在和一個精神病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在一起旅行。
宴無微低頭,單膝跪下,拿起了少年的手。
“……”夏知怔了怔,看他。
金發(fā)青年面容精致漂亮,低頭輕輕吻了他的手背:“不去天堂啦,夏哥手好冷,和小狗一起回去,好嗎?”
夜風寒冷,宴無微的手很粗糙,卻又是很溫暖的。
夏知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了,他做了噩夢,又氣宴無微嚇唬他,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去,怎么不去,就要去,你送我去。”
宴無微蹭蹭他,有點委屈似的:“好吧。”
“?”
……
“天堂”只是一個冰燈景點,很多冰燈雕琢成了小天使的樣子,流光溢彩的很漂亮。
宴無微沒有撒謊,也沒有在故意戲弄他嚇唬他。說“去天堂”,只是因為那個臨時景點叫這個名字而已。
夏知在宴無微背上,抱著他的脖頸,埋在他頸側(cè),臉頰有點燙。
他和宴無微出來玩,基本還是用陀螺擰地圖,然后讓宴無微開車帶他去,至于景點,酒店什么的,都是宴無微找的。他也不知道……有個景點居然叫什么天堂。
宴無微很會調(diào)情,嘴巴也很甜,路上還會給他變魔術(shù),無聊了宴無微還會跟他一起玩紙牌游戲……
說起紙牌游戲,夏知就生氣。
一開始的賭注是輸了的人給贏的人錢,夏知把宴無微身上的錢都贏光了,贏得紅光滿面,他有心讓宴無微出丑,得意洋洋說,沒錢的輸家再輸一次就得脫一件衣服。
從那以后,情勢急轉(zhuǎn)直下,夏知居然一把也沒贏過,一口氣輸光了從宴無微身上贏來的錢不說,內(nèi)褲都沒能留下半條,偏偏他打牌上了癮,輸沒了還不大甘心,總覺得宴無微打牌看起來爛爛的,他一定能扳回一局,結(jié)果毫無疑問一輸再輸,這下沒了衣服抵,只好肉償;被宴無微摁在車上透得肚皮一鼓一鼓,又磨又蹭,座椅上鋪著的軟毯子都濕透了。他哭得不行,結(jié)果宴無微這逼也哭,哭得比他還慘一點,“夏哥夾得我好疼哦……”
第二天回過神來,夏知悔的腸子都青了。宴無微這逼真是詭計多端,每次打牌都讓他覺得他快贏了,然后在馬上要贏的時候功虧一簣!
夏知氣憤想,裝得再好,也掩蓋不住宴無微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比!
……
回去的路上,夏知問:“你以后還會殺人嗎。”
夏知其實覺得這個問題沒必要問,畢竟狗改不了吃屎,指望宴無微不殺人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
可是……
果然,宴無微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唔……”
“別殺……別做那樣的事兒了�!�
夏知聽見自己悶聲說:“我不喜歡……養(yǎng)那樣的小狗�!�
宴無微偏了偏頭,綺麗的燈光下,那微微下垂的眼尾和微笑唇,讓他看起來溫順又漂亮。
他好像有點妥協(xié)似的:“那好吧�!�
……
酒店。
夏知支使宴無微去給他買鵝肝壽司,這家店壽司味道特別好,夏知吃過一回就很饞,但他們家只能打包,不給外送。
夏知窩在酒店里玩游戲,酒店的內(nèi)線電話卻響了。
夏知漫不經(jīng)心的接了電話,就聽見那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老婆,該回家了�!�
“啪嗒”
電話機摔在桌子上,夏知見鬼似的盯著電話,漂亮的小臉一片慘白,他嘴巴張張,身體發(fā)起抖來。
他看了一眼日歷,揪心的疼痛一下攥住了他的靈魂。
是的……他該“回家”了。
……
滋味甚好的鵝肝壽司變得索然無味,夏知草草吃了,猶豫一下,跟宴無微說玩累了,想回家。
其實他哪里還有家呢。
只是發(fā)作的日子一點點逼近,于是戚忘風的莊園,就成了他無論浪多遠,都不得不回的“家”。
他們在一個很好的天氣離開了哈爾濱。
薄薄的月光灑在小別克上,夏知太困,在車里睡了。
宴無微親了親夏知的唇角,把圍巾給他拉高一點,下去買了點水回來。
少年在車里睡著,沒宴無微的氣息安撫著,大抵又做了噩夢,很不安穩(wěn),宴無微來了,他被夢魘魘住了,哭著抱住了宴無微,“疼,我好疼……我不要回莊園……不要回去……”
浪了一個月,藥癮快要發(fā)作了——不過現(xiàn)在,應(yīng)該只是夏知在害怕的做噩夢。
雖然這一個月以來,夏知一直假裝沒有藥癮這回事兒,但宴無微能瞧出來他是很怕的。偶爾,好吧,經(jīng)常會做這樣的夢。
小狗其實還是不大懂到底應(yīng)當怎么愛人,但無論如何,小狗不是很想讓太陽花難受。
……
高床軟枕,暖烘烘的舒適。
夏知模模糊糊醒來,看到了金紅色的床帳,空氣中氤氳著柔和的雅香,他大腦嗡嗡的,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哪兒。
這是……這是高墻里的內(nèi)殿!是顧宅……
夏知臉色唰得蒼白。
他感覺手指沉甸甸的,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中指上戴著一枚烏黑的朱雀戒。
這朱雀戒有一角被磕碰壞了,但仍不難看出這戒指玉質(zhì)極美。
這是……顧斯閑的戒指。
夏知一把脫了戒指扔到一邊,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隨著戒指的離開而從他的身體強行抽離,鉆心刺骨的痛楚驟然從心臟處傳來,蔓延到四肢百骸。
“�。 �
夏知猝不及防,整個痛暈了過去。
……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夏知還是有些恍惚。
有人撫了簾進來:“醒了?”
夏知抬眼,就看到了顧斯閑。
男人身姿挺拔,穿著的和服微微裸露著胸膛,色澤素凈淡雅,手腕上的檀木珠纏繞著古香。
“……”
“跋山涉水的玩了那么久�!鳖櫵归e把手掌放在他額上,確定他不太發(fā)燒,才溫聲說:“也該停下來休息休息了�!�
夏知眼瞳放大又縮小,他嘴唇動了動,下意識想找宴無微,像一只失了主人的無助小貓。
顧斯閑知道這是因為夏知的身體認了主,是以并不生氣,只解釋:“他先把你放在這里,自己去把戚忘風搜你的人引開了。”
“你……”夏知嗓音干澀,“你們……”
顧斯閑微微笑笑,“你擔心什么?”
他溫柔說:“你不會再見到他了。”
這話中之話,莫名令人心冷,夏知打了個寒噤,又被顧斯閑攏在了懷里,男人輕柔的撫著他的頭發(fā),“小知了……”
夏知總覺得顧斯閑溫和的表象下,通體籠罩著一種令人畏怯的肅殺寒意,他不敢再問宴無微的事,他轉(zhuǎn)而說,“這個……戒指……”
“這是朱雀戒。”顧斯閑頓了頓,若無其事的解釋,“戴著它,藥癮就不會發(fā)作了�!�
夏知恍然。
他張張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講。
其實也沒什么差別,在戚忘風手里,在宴無微手里,還是在顧斯閑手里……
只是……
“你……”夏知說,“販毒?”
顧斯閑微微一怔,啼笑皆非,“那倒也沒有�!�
似乎覺得夏知這話很有趣,他滿身殺意似乎也淡去了很多,像春日多情的桃花,柔柔和和的清潤。
夏知便不再說話了,只是望著身邊嗡嗡嗡試圖吸引注意力的緋刀,難免頹然。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那么久,那么久,帶著滿身傷痕,最后,又一無所有的回到了原點。
真是……可笑啊。
這樣一想,他心里又生了疲憊,在顧斯閑懷里,迷迷瞪瞪又睡了過去。
……
顧斯閑翻閱著剛剛從日本那邊寄到的古籍,上面詳細記載了香主使用朱雀戒的注意事項。
如果香主帶著朱雀戒去了靈山,釋放了黑朱雀的詛咒,那也并非沒有破解之法……
只要透骨香的力量變強,變得足夠強,強到洗去浸染香主身體的黑朱雀詛咒,一切便迎刃而解。
而使透骨香力量變得更強的辦法……
……
顧斯閑微微一頓,眉頭皺起,冷冷合上了書頁。
454
他安靜地思索半晌,叫來了眉頭緊皺的阿錢。
顧斯閑說:“宴無微,留他一條命�!�
阿錢聞言,猶疑說:“……家主,宴無微……他跑了�!�
顧斯閑輕輕嘖了一聲。
他得到夏知后,在宴無微身上放了定位器。并且反手向戚忘風出賣了宴無微的位置,偽裝成宴無微剛帶夏知回a市的假象。
顧斯閑甚至準備好了槍手,在戚忘風來的時候就把宴無微解決掉,栽贓嫁禍戚忘風的同時,無聲無息的把夏知永遠藏在高墻里。
阿錢:“戚家的人趕到定位地點的時候,只看見一個缺了腿的洋娃娃……”
——宴無微顯然比他想象中更聰明機敏,甚至更難纏。
也是,能在戚家莊園那種地方來去自如,能是什么簡單人物。
風聲蕭索,宴無微懶散的躺在梧桐樹干上,看著樹下戚忘風氣急敗壞的把洋娃娃扔進垃圾桶,無聊的嚼碎了嘴巴里的棒棒糖。
既然已經(jīng)把夏哥送到了顧家,戚忘風便沒用了。
其實宴無微一直覺得戚忘風很礙眼。
按他以前的脾氣,會順手殺掉的。
嗯,但夏哥說,不喜歡殺人的小狗。
他的視線掃過不遠處,顧家派來的槍手沒了目標,宴無微手有點癢,他又從兜里掏了顆糖果,咔嚓嚼碎。
劇烈的甜味吞噬了他的味蕾,讓他按捺住了對血腥味兒的渴望。
顧斯閑可真是,不講武德喔。
*
夏知在高墻生活了下來。實際上,也沒有什么不好習慣的。
他的確是討厭高墻,討厭這里的一切。
但是他聽顧斯閑說了,戚忘風瘋了一樣在找他。
“高頌寒也在找我談條件。”
“賀瀾生也找來了……”顧斯閑點了些香,說,“聽說之前,他家里出了點事……賀語嫣向家里出柜了�!�
“這事兒在賀家鬧得很大�!�
夏知想起來之前賀家好像就曝光過這個事兒,股價大跌,最后當謠言處置了。
“賀語嫣打算帶著女朋友出國結(jié)婚,并且會在國外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顧斯閑輕輕吹了吹煙灰,“家里的擔子落在賀瀾生身上,我以為他沒辦法分出太多精力來找你……倒是失策了�!�
“不過這些都沒關(guān)系�!鳖櫵归e斯斯文文地笑著,“我告訴他們,你不在這里�!�
……
夏知窩在床上,抱著緋刀,也不大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