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走進(jìn)主城,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可這個“多”,只是相對剛才的空無一人而言,一條街上頂多三四個人影,而且都從頭到腳埋在黑布里,行色匆匆,仿佛驚弓之鳥,漏網(wǎng)之魚。楊一玄把他們?nèi)藥У剿抑�。這兵器鋪規(guī)模不小,在最寬闊的主干道上連占了四個店面,打通了連接起來作一家用,而且還有內(nèi)院、內(nèi)廳、地窖。
無塵大師就在地窖中。他躺在床上,被子蓋住下身,一見蒼穹山派的援軍就“阿彌陀佛”起來了。
沈清秋道:“大師,情勢危急,別的就不多說了。這金蘭城中盛行的究竟是什么瘟疫?大師又為何入城不出,音訊全無?還有為何人人都要裹著黑布?”
無塵苦笑道:“沈仙師所問,其實(shí)都是一個問題�!�
說著,他掀開了下身的被子。沈清秋一僵。
被子下面,只有一對大腿,膝蓋以下,空空如也。本該有小腿的地方,全都消失了。
柳清歌冷聲道:“誰干的?”
無塵搖頭:“不是誰干的。”
沈清秋就納悶了:“不是誰干的,難道還是它自己沒的?”
誰知無塵點(diǎn)頭道:“正是這雙腿自己沒有的�!�
他膝蓋上方的腿部還纏著黑布,無塵伸手,費(fèi)力地想要解開,木清芳連忙相助。無塵道:“這東西可能會讓諸位道友略感不適�!�
黑布一層一層解開,看清里面包裹的東西之后,沈清秋呼吸頓了一頓。
大師您管這叫“略感不適”?!?!
原本是他大腿的地方,已盡皆潰爛,皮膚壞死,腐肉橫生。黑布松開后,惡臭陣陣。
沈清秋:“……這就是金蘭城的瘟疫?”
無塵道:“不錯。此病初發(fā),先是小面積出現(xiàn)紅斑,短則三五天,長則半月,紅斑會擴(kuò)大并腐爛。再過一月,潰爛至見骨。必須以黑布纏身,少見風(fēng)光,方可延遲發(fā)作。”
難怪,城里人人都把自己裹成黑木乃伊。
沈清秋道:“發(fā)作期有一月之久,可為什么那時候前去昭華寺報信的楊先生,卻是瞬間化為白骨?”
無塵臉顯悲痛之色道:“慚愧,老衲也是后來方知,染此病者,如果在金蘭城內(nèi),則可以存活一月左右。但如果染病之后,距離金蘭城太遠(yuǎn),就會加速發(fā)作。我兩位師弟,就是貿(mào)然出城返寺,當(dāng)場發(fā)作�!�
怪不得不能進(jìn),也不能出!
柳清歌道:“發(fā)病源是什么?怎么染上的?”
無塵只嘆道:“老衲慚愧。此番入城,躊躇多日,對這瘟疫根底也還一籌莫展,既不知病源何在,也不知如何傳染。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會不會傳染�!�
木清芳愣道:“此話怎解?”
沈清秋卻若有所悟道:“你們看那兵器鋪家的兒子,他近身照顧無塵大師這么久,卻周身不纏一條黑布,可見皮膚完好,康健得很。如果說這的確是瘟疫,無塵大師卻沒傳染給他,的確蹊蹺�!�
無塵道:“正是此意。出師未捷,反倒累了諸位,心中實(shí)在過意不去。”
沈清秋道:“大師本意是救人于水火,千萬別這么說�!彼娔厩宸寄裱芯繜o塵腿上的潰爛部位,如同一絲腐臭也聞不到,問道:“木師弟有什么發(fā)現(xiàn)?能配出治療的方子嗎?”
木清芳搖搖頭:“這似乎……不像瘟疫�!彼戳丝磶兹耍骸霸谙滦枰炜锤嗟牟∪�,才敢下定論�!�
沈清秋出了地窖,見那兵器鋪家的兒子又怒氣沖沖扛著一柄長刀往回走,笑著問道:“少東家,怎么啦?”
楊一玄氣鼓鼓地道:“又有人進(jìn)城來了。都是上趕著送死!”
估計是別派又有送援手的來了。沈清秋見他臉鼓得像個包子,有心逗弄:“小兄弟,我看你功夫不錯,有人教嗎?”
楊一玄不理他。沈清秋又道:“我告訴你,你去找今天把你打下水的那個哥哥。他厲害得很,你跟他多打幾回,比你跟誰學(xué)都有用�!�
一聽這話,楊一玄眼里倒是有了躍躍欲試的光彩,拋下沈清秋就跑。沈清秋給柳清歌找了個纏人的麻煩,心中大樂,走幾步轉(zhuǎn)過街角,看到前方光景,止住腳步。
城中死氣沉沉,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也有不少原先就無家可歸的人找不到去處,聚集在街頭。以往大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不敢拋頭露面,可如今空蕩蕩的,他們也肆無忌憚了,支了口大鐵鍋,底下堆柴,騰騰燒水,有幾人揪著不知道哪里偷來的雞在那兒拔毛。個個都裹在密不透風(fēng)的黑布里,見到畫風(fēng)和他們格格不入的沈清秋,一點(diǎn)不驚訝,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死人。畢竟這些天,再多威風(fēng)凜凜進(jìn)城來說要解救他們的修士都見過了。死得比他們還快!
掌勺的敲敲鐵鍋:“湯好了!來盛了來盛了!”頓時,不少躺在旁邊捉虱子的流浪漢一咕嚕爬起,端著碗湊上去。畫面跟饑民救災(zāi)似的。
這場瘟疫打亂了整座城市的生活節(jié)奏,這樣自發(fā)組織的大鍋飯其實(shí)真能救命。
一定要快些探清疫病根源,讓金蘭城早點(diǎn)恢復(fù)昔日景象。沈清秋暗暗下此決心,轉(zhuǎn)身要走,迎面過來一個人,拄著根拐杖,身形佝僂,手抖得碗都快掉了,似乎是個老太太。
他見狀要給她讓路,結(jié)果她不知年老體弱還是餓得發(fā)昏,腳底一歪,撞到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扶了她一把,那老太太聲音含混道:“對不住……對不住……人老糊涂啦……”說著又急急越過他往前走,估計是怕菜湯搶沒了。
沈清秋走出兩步,突然頓住,感覺哪里不對勁。
不對。
這老太太看上去跟風(fēng)中殘燭似的一吹就倒的模樣,剛才撞上來身體的感覺為什么這么沉重?!
他猛一回頭,那爭著盛熱菜湯的人群里,根本沒看到剛才那“老太太”的人影。
左側(cè)有一條花巷入口,沈清秋追了上去,剛好看到一個彎背如勾的影子在巷尾一閃而過。
霧草這速度比百米沖刺跨欄也不差了吧?!還“老太太”!剛才真瞎了眼了!
沈清秋拔腿就追。雖說現(xiàn)在想想這老太太形象的確可疑,可沒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異常這能怪他嗎,現(xiàn)在整座金蘭城里,所有人都是這種渾身黑布縮著走路的可疑形象!
追趕途中,他忽然覺得手背有點(diǎn)癢,舉起來一看。
……這條手還真是多災(zāi)多難。當(dāng)初被天錘長老刺滿了窟窿眼的是它,現(xiàn)在最先開始長出紅斑的也是它!
說起來當(dāng)初手賤戳開《狂傲仙魔途》這本奇書的也是它。啊啊啊好想剁了這只手啊�。。�!
這么一分神,沈清秋腳下慢了一步,又忽然覺察頭頂有人挾劍氣襲來,折扇一展,隨時準(zhǔn)備飛個風(fēng)刀出去,喝道:“誰?!”
那人倏地從一旁屋檐上落地。兩人打了個照面,沈清秋脫口而出:“公儀蕭?”
那青年立刻撤劍,又驚又喜:“沈前輩?”
沈清秋道:“是我。你怎么也來了?”忽然想起剛才楊一玄說又有人從暗河進(jìn)城來了,想必就是公儀蕭這一撥人,問道:“幻花宮派你帶人入城查探?”
公儀蕭道:“晚輩的確是受命入城調(diào)查,但……帶領(lǐng)不是我�!�
沈清秋奇了。公儀蕭可是幻花宮老宮主最受寵的小弟子,在洛冰河出現(xiàn)之前,基本默認(rèn)他就是下一代領(lǐng)導(dǎo),老宮主獨(dú)生愛女也傾心于他,但凡弟子輩有個什么事,那必須是他帶隊,除了洛冰河能用男主光環(huán)吊打他,誰還能搶他位置?
不過眼下來不及細(xì)想,各種念頭一瞬轉(zhuǎn)過,沈清秋道:“一起追!”
公儀蕭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兩人齊齊躍出。
那佝僂身影閃進(jìn)了一處五層樓臺。這建筑站在外面都能感覺香粉撲鼻,臺上花枝招展,看來以往是勾欄一類的地方。只是如今早沒了歡聲笑語,鶯歌燕舞,只有大門敞開,一樓大廳一片森然。
兩人屏氣凝神,邁進(jìn)門檻。
大廳里桌椅翻到,一片狼藉。沈清秋看了公儀蕭一眼,低聲道:“分頭查。你看左邊的雅間,我負(fù)責(zé)右邊。”
他用折扇推開最近那間的門。床上影影綽綽能看見躺了個人,他先是一提心,然后很快放下來。
那只是一具白骨,身穿花色繁復(fù)的衫子,滿頭珠翠,躺的姿勢很安詳。大概是樓內(nèi)的女子,心知死期已到,梳妝打扮,穿上了最好的衣衫,安睡赴死。連死亡也要用最美的姿態(tài),大概是女子的天性。沈清秋唏噓一秒,退出房間,依然把門關(guān)好。
一連好幾間里,都有正裝的女子尸骨�?磥磉@間勾欄幾乎是全軍覆沒。沈清秋正要推開第六間,從二樓傳來響動和人聲。
兩人飛身上樓。沈清秋搶在前面,人還在樓梯上。忽然,有個青年溫潤的聲音傳來:“無礙。諸位不必為我擔(dān)心。”
一聽到這個聲音,沈清秋如遭雷擊,手中折扇被他捏得發(fā)出咔嚓一聲。
剎那間,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僵硬地卡在了樓梯上,可已經(jīng)能看到二樓長廊盡頭的雅閣了。一群幻花宮服色的弟子們正簇?fù)碇行牡囊蝗恕?br />
那是個身穿玄衣的俊美青年。發(fā)帶隨青絲飄動,背負(fù)一把古樸長劍。面如冠玉,兩點(diǎn)沉潭寒星般的眸子,正不經(jīng)意望過這邊來。
雖然長開了不少,氣質(zhì)也與以往大不相同,可這張隨便哪個角度都能選作言情封面男的臉,沈清秋打死也不會認(rèn)錯!
同時,一個已經(jīng)封塵依舊的熟悉聲音,伴著谷歌翻譯般刻板的語調(diào),一大串提示消息在他腦子里一條接一條連珠炮般地炸開:
【您好。系統(tǒng)已成功激活。】
【通用激活碼:洛冰河。】
【自我檢測:總能源運(yùn)行正常,狀態(tài)良好。】
【休眠模式停用。標(biāo)準(zhǔn)模式啟動�!�
【更新包下載安裝完畢】
等一下我勒個擦你還真的更新了?!
【感謝您的再次使用。】
能退貨嗎?
第33章
重逢2.0
沈清秋看著那熟悉無比卻又仿佛陌生的青年,四肢發(fā)僵,喉嚨發(fā)澀。
不是說好了,五年之后才會卷土重來的嗎?
難道洛冰河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正在無間地獄里披荊斬棘、煉劍刷怪嗎?為什么會提前出現(xiàn)在幻花宮的包圍圈里?!
為什么提前了兩年!
為什么要急于求成!練級太快沒有保障的啊洛哥!
沈清秋有轉(zhuǎn)身沖下樓、沖出金蘭城、沖出這個見鬼的世界的沖動,可后退的第一步,就被公儀蕭擋了個正著,好死不死他還問了一句:“沈前輩?為何要忽然后退?”
……你也太不會看場合看時間看臉色說話了公儀公子!
身后,一個低且柔和的聲音傳來:“師尊?”
沈清秋僵著脖子,緩緩轉(zhuǎn)頭。
只是一個動作,可他現(xiàn)在做來,覺得項上人頭有幾千斤重。洛冰河那張堪稱完美的臉孔,這時候在他眼里,比什么都要恐怖。
更恐怖的是,現(xiàn)在這張臉上的表情,不是冷若冰霜,不是笑里藏刀,而是一種酥到人骨子里去的溫柔可親。
我去你不要這樣啊好嚇人!
洛冰河笑得越柔情似水,對手下場越是魂殞身碎,這點(diǎn)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沈清秋整個人卡在樓梯口,不上不下,背脊起了一層寒毛。
洛冰河緩緩走近,輕聲道:“果真是師尊�!�
他聲音輕飄飄的,可從他唇齒間吐露的每一個字,就像他每走一步時閣樓上的足音,讓沈清秋心也跟玩兒一次高空蹦極加冰桶挑戰(zhàn)。
虎頭鍘已經(jīng)架在了脖子上,不上也得上!沈清秋定一定神,硬著頭皮,右手捏著扇骨青筋隱隱突顯,左手一甩青衫下擺,抬腳一步,終于踏上了二樓。
才一站上去,他就要淚奔了。
洛冰河當(dāng)年參加仙盟大會的時候,還是和他平視的,而現(xiàn)在,沈清秋要稍微抬起頭,才能和他對視了,光從氣勢上就矮了一大截!
好在沈清秋裝B多年,經(jīng)驗豐富,不管內(nèi)里如何,至少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已經(jīng)長在了臉皮的肉上。半晌,他從喉嚨里艱澀地擠出一句:“……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冰河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反倒是他身后一群幻花宮的弟子們,呼啦一下堵了上來。
沈清秋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些弟子的態(tài)度很不對頭。
沈清秋早年也算橫掃過大江南北的宗師級人物,且不提別派晚輩,就算是平輩見了,也鮮少有不刻意恭迎的。然而,這些幻花宮弟子卻似乎對他滿滿的都是敵意,個個眼神不善,有的已經(jīng)亮了兵器。加上洛冰河不說話站在那里,好好一群名門正派的青少年,看上去就像一群準(zhǔn)備立刻蜂擁而上為老大拼命的馬仔、或者隨時要去殺人放火的魔界走狗……
搞錯沒有啊少年們,不要上趕著給人當(dāng)保鏢行不行,你們后面那個要你保護(hù)嗎?!他不來害人就不錯了,真正需要保護(hù)的人是我啊是我��!
公儀蕭見氣氛不對,插進(jìn)中間來,低聲斥道:“把劍收起來,成何體統(tǒng)!”
眾人有所收斂,拔了劍的都不情不愿插回鞘中,但對沈清秋的敵意卻沒下去幾分。
怪不得。怪不得這次帶隊的不是公儀蕭。要是在以前,最受器重的弟子一發(fā)話,這些同門哪敢有接著擺臉色的�?涩F(xiàn)在有黑化后洗腦功夫一流的洛冰河在,他就是絕對的中心。一萬年也輪不上別人做領(lǐng)導(dǎo)。
可沈清秋都快腦震蕩了,還是想不明白,洛冰河到底什么時候混進(jìn)幻花宮的?按原作進(jìn)度那都是起碼兩年之后的事情!
雙方僵立一陣,忽然,旁邊走出來一名鵝黃色衫子的娟秀少女,垂淚道:“你們現(xiàn)在還有心思這樣,洛公子他……洛公子他都被那奸人害了,就不能先想想法子么!”
沈清秋才注意到,角落里倒了一條人形,正是剛才那名假老太太。
他再去看洛冰河,只見后者衣袖似乎被劍氣削去一截,露出小半段手腕。洛冰河膚色甚白,顯得手腕上幾點(diǎn)紅斑尤其刺眼。
他下意識脫口而出:“你被傳染了?”
洛冰河看他一眼,搖頭誠懇道:“不礙事。大家沒事就好�!�
這般無私又體貼的模樣,一瞬間,沈清秋險些就要以為眼前這個,還是過往那只窩在自己膝蓋下咩咩叫、愛吃草的小綿羊了。
奈何,幻花宮的弟子們真是很能破他冷水,陰陽怪氣道:“洛公子染上這瘟疫了,沈前輩心里估計高興極了吧?”
……沈清秋開始認(rèn)真思考自己到底在哪兒什么時候的罪過整個幻花宮。
公儀蕭看看沈清秋臉色,十分尷尬,回頭斥責(zé)道:“都給我住口!”
沈清秋一臉淡漠。作為成名多年的長輩,總不至于跟被男主洗腦的小青年糾纏。他只垂下了手,袖子自然把剛才碰到那假老太太后長出紅斑的手背遮住了。
開口的那名長了半張臉小麻子的弟子挨了訓(xùn),悻悻然閉嘴,仍一臉不服氣。秦婉約凄然道:“都是我們不好。剛才要不是為保護(hù)我們,洛公子你也不會……”
沈清秋對城中流行的東西大概是什么已經(jīng)有個推測了,他真想拿個大喇叭在她耳邊吼:少女你醒醒!那根本不是瘟疫!
沈清秋敢用他那些年追完兩千多萬字連載的青春和蛋疼保證:第一!這東西對洛冰河這個天魔混血而言多半就跟生理鹽水或者葡萄糖一樣不痛不癢!
第二!如果洛冰河被別人拖了后腿,或者為了救誰受了傷,不用考慮,那絕對是他故意的!知不知道什么是刷形象正面值和好感度的最快途徑?
沈清秋看不下去幻花宮那邊一派哀慟欲絕的氣氛了。當(dāng)然,他更受不了的是和洛冰河默默對視、好像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的感覺。
他硬著頭皮準(zhǔn)備干點(diǎn)正事,目不斜視,走到那假老太太的尸體邊,拔出修雅劍,嗤嗤幾下,把黑布劃成碎片,露出里面的身體。
果然。
這“人”單看起來,相貌普通,辨別不出男女。但這不是重點(diǎn)。
駭人的重點(diǎn)在于,它通體膚色猩紅,就像從頭到腳都被扔滾水里煮熟透到心了,軀體卻完好,并未被煮爛。
沈清秋道:“是撒種人�!�
撒種人,是魔族的一種職業(yè)。通常來說,沈清秋理解為魔界的農(nóng)夫、農(nóng)場主、或者種飼料的批發(fā)商。
由于地理和種族等原因,魔界的許多生物,包括部分口味略重的魔族人士,都有比較奇特的生理需求。具體來說,就是喜歡吃腐爛的東西,爛的越臭越好,爬了蛆的更是絕品美味,營養(yǎng)豐富。
但是哪來那么多腐爛的東西?
撒種人的作用就在于此了。
凡是他們靠近或觸碰過的非魔族活體生物,都會在短期內(nèi)出現(xiàn)肢體潰爛情況。魔界一度流行過這樣的莊園大鍋飯:莊園主從人界一次性抓取上百活人,關(guān)牲口一樣關(guān)到一個地方,放撒種人進(jìn)去。不出七天,等到爛得差不多的時候,這個時候,就可以打開門了。你可以選擇把人放出來吃,或者自己走進(jìn)去吃。
這種奇葩的飲食習(xí)慣非常惡心。但是幸好,上古天魔一系,屬于魔族最優(yōu)雅、最傳統(tǒng)的那一支血脈,相當(dāng)于魔界古老的貴族,各方面B格都不是平常魔界公民能比擬的,與這種獵奇的口味無緣。不然,就算洛冰河長再帥掛再逆天恐怕也扛不住這樣生理和心理都不能接受的奇葩設(shè)定,想想吧,妹子們和他接吻的話得有多心塞哈哈哈!
由于這種職業(yè)過分反人類,激起了當(dāng)年人界修士們的滔天憤怒,展開了對撒種人的剿殺,甚至不少無名英雄冒著被腐化的危險,與之同歸于盡。不出十年,撒種人就幾乎滅絕蹤跡,連魔界都很難見到了,尋常修士聞所未聞,也是很正常的。沈清秋閑得沒事就拿清靜峰上亂七八糟的陳年老書當(dāng)志怪看,倒都是清楚。
他明明做出了很有建樹性的判斷,可惜,并沒被重視。只有秦婉約客客氣氣道:“前輩所言之事,洛公子早就猜到了,剛才,他已經(jīng)對我們詳細(xì)告知了撒種人相關(guān)。”說完,跟著四周一片幻花宮弟子一齊用傾慕憧憬的目光仰視洛冰河,仿佛他臉上正金光萬丈。
出現(xiàn)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無論男主說什么,旁人都會從話語中感受到對自己智商和閱歷上的絕對碾壓”的智計光環(huán)!
洛冰河看向沈清秋,柔聲道:“我所知事物,都是師尊教的”
……可怕的是,沈清秋真的感覺他那張臉自帶柔光!
媽蛋。終于到了反派連B格都不讓刷了、只給男主一個人出風(fēng)頭的這一天了嗎[手動拜拜]
沈清秋實(shí)在沒辦法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蹉跎人生下去了。照理,撒種人是幻花宮殺死的,尸體處置權(quán)也在他們,沈清秋道:“既然如此,這具尸體可否借來一觀。木師弟說不定會有所發(fā)現(xiàn),也好盡早研制出抵御疫情的方法�!�
洛冰河點(diǎn)頭道:“一切聽師尊的。隨后弟子就將尸身送到。”
沈清秋被他一口一個師尊叫得寒毛倒豎。他總算深切體會到原作面對洛冰河這種笑里藏刀的人的心情了,因為根本不知道洛冰河到底想干什么!
抽身拂袖,說走就走。出了這間廢樓,沈清秋還處于毀滅性打擊狀態(tài),走路都暈頭轉(zhuǎn)向,腳底生歪風(fēng)。公儀蕭追上來,見沈清秋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忐忑道:“沈前輩,十分抱歉。其實(shí)我一直知曉,但家?guī)熡忻�,洛公子在幻花宮的事必須嚴(yán)格保密,不得外傳,違者逐出,所以不敢如實(shí)相告�!�
沈清秋:“我只問你,他是怎么到那你們那邊去的?”
公儀蕭道:“是秦師妹,去年在洛川邊救起了重傷昏迷的洛公子。”
去年。短短一年就把公儀蕭從心腹地位上踹了下來,看來洛冰河入侵幻花宮不僅比原作時間線提前了,連效率都提高了。順便公儀蕭果然就是個被男主不斷從各種位置第一名上踹下來的炮灰命!
沈清秋道:“他既然被你們救了,為何沒回蒼穹山去?”
公儀蕭留神著沈清秋的臉色,小心翼翼道:“被救治醒來之后,洛公子似乎,不愿提及往事,告別時也吐露……不會回蒼穹山派,希望幻花宮能對他行蹤保密,似乎打算浪跡天涯。家?guī)熓窒矚g他,便繼續(xù)挽留他,雖然并不以師徒相稱,但待他種種,已經(jīng)與親傳弟子并無二樣�!�
原來如此。
洛冰河這種表現(xiàn),正是標(biāo)準(zhǔn)的一朵飽受蹂躪、又默默忍受的小白花。人們很容易就會猜測,好好的為什么不肯回去呢?沒準(zhǔn)兒是是蒼穹山派、尤其是沈清秋對不起他,當(dāng)初仙盟大會誤傳死訊里面,也必然有不可說的辛秘。
怪不得剛才幻花宮弟子們都對他是敵視態(tài)度。洛冰河洗腦的功夫可不是蓋的,看看剛才他們儼然以他馬首是瞻的狀態(tài),就知道洛冰河現(xiàn)在宮內(nèi)地位如何了。
一個A派的弟子到B派去走了一趟,B派從高層到底層就全都哭著喊著要他留下來并且掖著藏著不讓別派知道——多么不科學(xué)不合常理的事情�?墒沁@種事情在男主光環(huán)的照耀之下,完全符合邏輯!
沈清秋沉默不語,公儀蕭以為他是傷心失望,愛徒未死,卻寧可流連在外也不肯回去見他,道:“沈前輩不必太過在意,洛公子也許只是一時有什么心結(jié)還未解開。之前他從不離開幻花宮范圍,這次卻主動要求前來,可見已有所轉(zhuǎn)機(jī)。不過,師弟師妹們……咳,在這件事上,對前輩有所誤會,希望您不要與他們計較�!�
沈清秋心塞鎖大江。
多年辛辛苦苦刷的正面威望,果然還是經(jīng)不住男主想黑就黑,黑的漂亮。
不對!其實(shí)這根本不算黑啊。因為他一點(diǎn)都不冤枉,他的確把人家踹無間深淵里去了沒錯!
簡直找不到為自己辯解開脫的理由!
沈清秋道:“那你呢?你為什么沒誤會?”
公儀蕭微怔,立刻道:“雖然不知當(dāng)初在絕地谷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我相信,前輩絕不是會殘害弟子之人。”
好吧,讓我來告訴你為什么……因為你跟我都是站在男主對立面的炮灰,所以更能理解和同情彼此的處境。
后面幻花宮一行人也跟了上來,沈清秋不經(jīng)意回頭一瞥,只見洛冰河正看著這邊。他抱手而立,冷眼旁觀。
沈清秋現(xiàn)在見了他,感覺自己心臟嬌弱了不少,時常猶如一葉扁舟陷于驚濤駭浪、驟風(fēng)暴雨。比如現(xiàn)在,雖然洛冰河離他的距離并不近,面上也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可那一對黑漆漆的眼睛泠泠的,穿透力極強(qiáng),看得沈清秋忽然心里一寒。
大哥,大爺!你又怎么了——倆炮灰說個話抱個團(tuán)互暖一下也得罪你了?!
剛到金字兵器鋪門口,就聽里面吵得幾乎要把房頂掀起。這都是柳清歌干的好事。他負(fù)責(zé)苦力,分頭之后就出去給木清芳抓實(shí)驗對象。城中人心惶惶,沒有一個人愿意配合,這時也顧不了那么多,只能用武力解決問題了。更何況,柳清歌根本不是有耐心愛講道理的人。他的作風(fēng)十分符合百戰(zhàn)峰傳統(tǒng),直接出門一趟,順手一抓就抓來十幾個彪形大漢,綁在大堂后的鍛造臺旁。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木清芳的研究場所試驗臺。一群大男人,叫罵啼哭之聲,居然不輸婦人。
沈清秋到地下庫藏中,把方才一連串變故與其他人說明了。自己受染之事先暫且壓下不提。
無塵大師又是一陣阿彌陀佛:“多虧蒼穹山各位道友,事情終于有了進(jìn)展。”
沈清秋道:“恐怕沒這么簡單。受染者之間,是不能相互傳染的,而清靜峰上古籍中所記載的,撒種人最大的一次撒種范圍,只有三百余人。如果是整座城市這么大的感染范圍,撒種人肯定不止一個�!�
柳清歌手放到劍柄上,站了起來。沈清秋知道他是行動派,說走就走,現(xiàn)在就要出去找別的撒種人了,忙道:“慢著!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木清芳:“師兄請講?”
沈清秋不知怎么開口,踟躕片刻才道:“洛冰河回來了�!�
眾人反應(yīng)并不大。本來,三人之中,無塵大師昭華寺的,不知道洛冰河是誰,木清芳除醫(yī)道藥理外鮮少關(guān)心其他,也就柳清歌一個皺了皺眉,愕然道:“你那徒弟?他不是在仙盟大會死于魔族之手了?”
沈清秋越發(fā)覺得難以解釋:“……沒死成�;钪貋砹�。哎�!彼麩⿶赖溃骸澳阄疫是先去巡城。這話回來再細(xì)說�!�
木清芳道:“也好。早一些處理完剩余的撒種人,少一點(diǎn)生靈涂炭。我也該去看一看那些病人了�!�
他一說,沈清秋就想起來,木清芳隨身必備的那套銀光雪亮的手術(shù)用具,刀針俱全,一字?jǐn)傞_擺出來,仿佛法醫(yī)驗尸現(xiàn)場,還有無限空間里成千上百個貼著不同標(biāo)簽的瓶瓶罐罐,標(biāo)簽上的字樣和說明就像瓶罐里東西的味道和功效一樣,令人聞之色變,見之喪膽。估計上面鍛造臺旁邊那群大漢待會兒真的會把房頂掀翻。
沈清秋干笑一聲,正要隨柳清歌出地窖,突然間,毫無征兆的,心跳聲好像陡然放大數(shù)百倍,動作也跟著滯了一滯。
柳清歌覺察異狀,立刻問道:“怎么了?”
沈清秋沒回答,右手試著想甩個靈力暴擊,微弱的靈流斷斷續(xù)續(xù)從之間躥過,沒引起一絲火花。
我靠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發(fā)作,你玩兒我吧?!
木清芳低聲道:“‘無可解’�!�
柳清歌按了他脈門,停頓一瞬,果斷把他按回去:“坐著。等�!�
等什么?!等洛冰河找上門嗎?!沈清秋霍然站起:“我跟你出去�!�
柳清歌:“不要礙事�!�
大大你可是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百戰(zhàn)峰主人!帶我一個飛能礙什么事!
木清芳道:“沈師兄你今天吃藥了嗎?”
沈清秋真想仰天長叫:“我沒有放棄治療�。�!”
我這個月明明有按時吃藥!也有按時請柳巨巨幫忙運(yùn)功打通靈脈!到底為什么會莫名其妙發(fā)作,簡直晴天霹靂一頭霧水!
這時,系統(tǒng)忽然好死不死提示來了:【主角爽度+100】
你滾!
你這是“沈清秋倒霉,男主就很爽”的意思嗎?!
敢不敢不要這么含糊其辭,有種的系統(tǒng)就說清楚為什么忽然加分!
木清芳又道:“沈師兄千萬不要逞強(qiáng)。柳師兄也是為你好。發(fā)作期間勉力奔波運(yùn)功,損害極大。你留在此地休整,我去制藥,待柳師兄回來,再助你打通靈脈�!�
沈清秋站起來三次,都被柳清歌按回去,木清芳的語氣又像在教育熊孩子,無奈道:“那好。柳師弟你聽我說,撒種人通體皮膚猩紅,感染力極強(qiáng),遇到形似的可疑對象不要貿(mào)然上前,遠(yuǎn)距離攻擊�;貋頃r一定來一趟我房間,我有很重要的話同你商量�!�
最后一句最重要,沈清秋刻意咬字加重。
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柳大大你千萬要罩著我��!
柳木二人離開地窖后,無塵凝思道:“沈仙師,你不覺得奇怪?魔界沉寂已久,而近些年來,竟有卷土重來之勢。上次仙盟大會,不少罕有魔物重出人世。而此次金蘭城更是出現(xiàn)了絕跡百年的撒種人,老衲擔(dān)憂,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頭�!�
豈止,而且這些撒種人明顯是加強(qiáng)板。最初的撒種人,絕對沒有規(guī)定感染者與它們距離不能超過多遠(yuǎn)。沈清秋深有同感:“大師所顧慮者,也正是我不能放心的。”
是啊。洛冰河本來應(yīng)該在無間深淵底下再呆兩年的,居然提前出獄了。這能是特么的好兆頭嗎!
無塵大師受染之后,功體大損,精力消耗極大,坐談不久就生出倦意,沈清秋便安置他躺下,盡量悄聲退出地窖。無塵藏在地窖,是因為不能見光見風(fēng),沈清秋的房間卻在兵器鋪內(nèi)堂二層。柳清歌還未回來,這時候想睡也睡不著,他便坐在桌子旁發(fā)呆。一會兒想以前跟在自己后面整天叫師尊的小綿羊洛冰河,一會兒想剛才那個隔了一層一樣、讓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的黑蓮花洛冰河,恨不得拔光自己頭發(f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