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一張照片,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發(fā)過來的,青筋暴起的喉結上沾著點點血紅,相當?shù)摹钌恪?br />
林淺語忍下想把手機砸到他身上的沖動,輕聲問,“你發(fā)我這個做什么?”
陸驍回得漫不經(jīng)心,“我看你剛才玩它玩得很開心,還以為你喜歡�!�
林淺語唇角泛起抹冷笑,“這就是你說的把柄?”
陸驍伸過手,骨節(jié)分明的食指和中指落到手機屏幕上,他將照片放大,“我也是今天才發(fā)現(xiàn),在它動得快的時候,這顆痣才會這么明顯�!�
林淺語靜待他的下文,“所以呢?”
陸驍屈指叩一下屏幕,看著她,不緊不慢道,“這件事只有你知道,這算不算把柄?”
第16章
男人嘛,不就是最怕誰說他不行
林淺語半夜從夢中轉(zhuǎn)醒,身體像浮在云中,軟綿綿的無力,嗓子有些發(fā)干,手心全是汗,她在黑暗中慢慢回過神,扯著被子使勁壓到自己臉上,她這做的都是什么夢,總不至于是因為日有所思。
她翻一個身,在枕頭上悶了一會兒,伸手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點開微信,想刪掉那張照片。
這哪兒是他送到她手里的把柄,這就是攪合得她夜不成眠的禍害,他更是個禍害,以前就是,現(xiàn)在又修煉了幾年,禍害直接成了精。
但手指觸到屏幕,又頓住,她倒有些想看看他究竟能成精到哪種地步,狐貍精的七竅玲瓏心再厲害,不最終也沒能逃過一個手起刀落的身首異處。
林淺語指腹劃過那顆痣,停了兩秒,先改按了收藏,然后才把照片從對話框中刪除。
她起身去倒了杯溫水,一口一口地喝完,體內(nèi)的躁動也慢慢散去,又躺回床上,沒過多久就睡了過去,這次睡得很香,算是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一次好眠。
一覺醒來,心情都跟著輕快了好多,下樓看到他坐在餐廳,心里的不耐也比前兩天少了些,還能不冷不熱地和他道一句,“早�!�
陸驍從面前的平板上抬起視線,看向她,也沒什么情緒地回一聲“早”。
沉啞的聲線里帶著明顯的鼻音,聽起來像是感冒了,還挺嚴重的樣子,林淺語喝著水,看他一眼,他這體質(zhì)未免也太差了些,不是發(fā)燒就是感冒,身材看著不是挺好,鬧了半天是個繡花枕頭,半點兒用都不頂。
平板里傳來傅靜雅的聲音,“綰綰醒了�!�
林淺語一愣,繞過餐桌,快步走到他身后,彎腰看屏幕里的人,有些意外,“媽,您怎么一大早給他打視頻,出什么事情了嗎?”
她一低身靠近,散在肩后的長發(fā)紛紛垂落,輕拂過他的頸側(cè),發(fā)絲上的香氣時遠時近地在鼻端縈繞,陸驍黑眸微動,他端起旁邊的水杯,緩緩喝一口水,面上無波也無瀾。
傅靜雅眼里笑意加深,兩個人這樣頭碰頭挨在一起,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高興,她回道,“沒出什么事兒,我和阿驍在說過年的事情,我剛讓人把你們的房間收拾好了,你們定下什么時候過來了嗎?”
離過年還有半個多月,傅靜雅嘴上不說,心里早就想女兒了,她想讓林淺語早點兒過去,但也知道不可能,公司那么一大攤子壓在她身上,她哪兒能輕易脫得開身。
林淺語柔聲回,“我最晚二十八也就到了,到時候我和蕓姨一起過去,我這次應該能多待些日子,陪您過完十五我再回來�!�
傅靜雅一聽更是高興,“那阿驍呢?他也能待到十五?”
林淺語頓住,偏頭看向旁側(cè)的人,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和他挨得這樣近,他喉結上變淡的那顆小小的紅痣又進到她的眼里。
陸驍也轉(zhuǎn)過頭來看她,高挺的鼻梁差點兒撞到她的鼻尖,林淺語面不改色地拿著平板起身,回傅靜雅,“他就不過去了,萬一公司要是有個什么事情,他留在國內(nèi),也好處理。”
傅靜雅不同意,“那怎么行,其他日子也就算了,這是過年,他就算待不到十五,除夕夜我們一家人總要一起過�!�
林淺語不想讓母親不開心,只道,“到時候再看�!�
傅靜雅知道她這是在敷衍,她回,“別到時候再看,就這樣定了,我想吃阿驍做的紅燒魚了,咱家年夜飯桌上那條魚得讓阿驍做�!�
林淺語只得先應下來,等結束視頻通話,她把平板遞回給他,“到時候你就給我媽打電話,說你有事情過不去�!�
陸驍看她,鼻音很重,“你在擔心什么?”
林淺語不以為意地回,“我有什么可擔心的,我只是單純地不想和你一起過年�!�
陸驍話說得直白又坦蕩,“就算到時候我們晚上會共處一室,哪怕是睡在一張床上,你擔心的事情也不會發(fā)生,我雖然算不上是個好人,但起碼的自持力還是有的�!�
林淺語睫毛顫了顫,想狠剜他一眼,又不想表現(xiàn)得像是惱羞成怒。
陸驍又道,“還是說,你怕你會對我見色起意,所以走到哪兒都想和我保持著距離?”
林淺語被氣笑了,“你覺得你有哪兒點色是能夠讓我起意的�!�
她雙手環(huán)于胸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語氣輕慢,“也是,我確實不用擔心,就你這脆弱的身子骨,發(fā)燒還沒好利落,就又感冒了,就是想做點兒什么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我看以后就該讓蕓姨給你做些什么十全大補湯之類的貼補著點兒,省得你三十還沒到就先氣血不足了。”
陸驍一直波瀾不顯的神情終于變了色。
林淺語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慢悠悠地喝起了水,看吧,會惱羞成怒證明是被她說到痛處了。
陸驍看著她抵在唇邊的水杯,眼神一閃,想說什么,又沒有說,只是無聲地輕笑了下,起身離開了餐桌。
林淺語不知道他在莫名其妙地笑什么,只當他是被她給氣瘋了,男人嘛,不就是最怕誰說他不行,他也不例外。
方蕓從后院摘菜回來了,林淺語聽到她的腳步聲,走出去迎她,“蕓姨,生日快樂,看到我給您放在門口的生日禮物了沒?”
方蕓放下菜籃子,高興地捋起兩個衣袖,一只胳膊上戴著一個嶄新的大金鐲子,“我早就戴上了,你和阿驍心有靈犀,送的禮物都是一樣的,我一手一個,干起活來兩個胳膊都覺得沉甸甸的�!�
方蕓不喜歡別的,就喜歡金子,大大小小的節(jié)日,林淺語給她準備的禮物都離不開金子。
林淺語忽略掉那句心有靈犀,看著方蕓的手腕,認真道,“好看,金色最襯您�!�
方蕓笑得合不攏嘴,又想起剛才聽入耳的一句話,她看林淺語,“我剛聽到你說讓我給阿驍做什么?”
林淺語眨了下眼,她沒想到蕓姨耳朵這么靈,一時沒接住話。
陸驍虛握著拳抵在唇邊,輕咳幾聲,回道,“蕓姨,綰綰說,讓您以后做些十全大補湯什么的,給我貼補著些,她覺得我體質(zhì)差,怕我比她先走一步,不能和她白頭偕老。”
林淺語橫起眼風朝他殺過去,她發(fā)現(xiàn)他信口開河地說起瞎話來,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方蕓看著陸驍有些發(fā)白的唇,很是擔心,“綰綰說的對,阿驍你是該貼補著些,你說這下一場雪,我一個老婆子都沒事兒,你這又是發(fā)燒又是感冒的,體質(zhì)是有點兒不行,我今天就給你補起來,你放心,這個冬天過去,我絕對能給你補得壯壯實實的�!�
陸驍面上一僵,本就因為感冒沒什么血色的臉,又添了幾分白,他不能說他感冒是因為昨晚洗的冷水澡,只能有些生硬地回,“那就麻煩蕓姨了。”
林淺語沒忍住,趴在方蕓的肩膀上悶悶地笑了起來,她真的好愛蕓姨。
陸驍看她一眼,徐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拿她手里的杯子。
林淺語抬起頭,聲音里的笑想壓都壓不住,“你干嘛搶我的杯子?”
陸驍看著她的眉眼彎彎,冷冷淡淡道,“大小姐,看清楚,這是我的杯子�!�
林淺語的笑容凝在唇角,手上也松了勁兒。
陸驍從她手里拿過杯子,喝一口水,又將杯子放回到她手里,對方蕓說,“蕓姨,我去公司了�!�
方蕓不知道兩個人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總覺得這小夫妻倆的相處就像是后院里那結了冰的湖,表面上看著硬梆梆的,其實底下涌著別人都看不到的暗流,她笑著囑咐道,“那你今天可要早點兒回來,陪我這個老婆子吃一頓生日飯�!�
陸驍點頭應好,又看一眼林淺語泛紅的耳根,才邁步離開。
他和程崇遠的飯約在中午,程崇遠這頓鴻門宴找的由頭很簡單,說是要為程深之前的出言不遜向他道歉。
道歉是假,試探是真,程崇遠本來十拿九穩(wěn)林淺語不敢拿他怎么樣,但前天的事情給了他一個警醒,原來好多事情已經(jīng)不在他的掌控范圍內(nèi)了,所以陸驍這個身份對他而言又變得重要起來。
程崇遠相信,這年頭,壓根兒就不存在什么絕對的忠心,如果有,那就是擺在他面前的利益還不足以動搖他,就算這個陸驍是鐵板一塊兒,只要他給得足夠多,總能撬開他的嘴。
一個鋒芒不露,一個陰險狡詐,兩個人各懷心思,飯桌上的每句話都說得半真半假,飯都吃到快收尾了
,程崇遠還是沒摸透陸驍?shù)膽B(tài)度。
他知道林永良既然這么看重這小子,他肯定是有幾把刷子,但他還是小覷了他,他沒想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城府能深到這種地步。
相比之下,再想想他家那個干啥啥不成的敗家子兒,差的豈止是一個天上地下,心眼兒這種東西還真是天生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后天再怎么培養(yǎng)也培養(yǎng)不出什么來。
程崇遠又拋出另一張試探的牌,“陸驍,我這次找你出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有一多年好友,你應該知道,遠洋國際的周董,他和你有過一面之緣,對你那是贊不絕口,他只有一個女兒,對家里的生意一點兒也不感興趣,老周愁得不行,那么大的家業(yè)你說最后交給誰,他就想著給自己女兒找一個可靠的女婿�!�
他邊說著話邊觀察著對面人的神色,遠洋國際這份家業(yè),任是擺在誰面前,都不可能會無動于衷,但他從他臉上什么都看不出來,連眼神都沒有變化,程崇遠心道這小子果然能沉得住氣。
他又繼續(xù),“我那個世侄女可是才貌雙全,性子也好,她也見過你,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對你那是一見鐘情,”他又加重了些語氣,“陸驍,你這個年紀每一步的選擇都至關重要,有些路走好了,那就是青云直上,要是走錯了,那剩下半輩子的時間就光用來后悔了�!�
陸驍只安靜地聽著程崇遠的話,手邊的手機亮了下,他掃一眼進來的信息,眉頭一皺,直接拿起手機,點開了她發(fā)來的信息,看完了后半段。
【家里來客人了,晚上你別回來吃飯了,等我給你電話你再回來,或者你今天直接回你自己家也行】
陸驍眉頭蹙得更深,他收起手機,直接打斷程崇遠的話,溫聲道,“抱歉,程總,怕是要辜負您的美意了,我已經(jīng)結婚了。”
程崇遠一頓,那雙陰沉的綠豆眼帶著假笑像探照燈一樣看過來,“哦?什么時候的事情?哪家的千金這么有福氣,早早就定下了你這個優(yōu)秀新郎官的人選�!�
陸驍言簡意賅地回,“早就結了,只不過一直沒辦婚禮,是以前的同學�!�
程崇遠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一口茶,“同學好啊,知根知底,什么時候把人帶出來,也讓我們大家伙見見。”
陸驍笑得有些無奈,“她人在國外,我們自打結了婚就一直都是兩地分居著,這不剛才還發(fā)信息找我鬧,說我要是再不過去找她,就要跟我離婚�!�
他輕嘆一口氣,語氣有些遺憾,“雖說林叔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怕是在公司也待不太長久了,我們這樣一直兩地分居著也不是個事兒,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她說什么我就得聽什么,而且我也想做出點兒自己的事業(yè)來,我一個男人總不能一輩子都屈居人下�!�
程崇遠哈哈大笑起來,
“你小子算是參透人生真理了,你這話說得一點兒沒錯,自家媳婦兒永遠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一個,而且,男人確實得要有自己的事業(yè)才行,你林叔不會怪你的。”
陸驍傾身給程崇遠的杯子里續(xù)上茶,“這件事我還沒跟林總說,還請您先為我保密。”
程崇遠了然道,“放心,咱都是自己人�!�
陸驍看他,眼神里有感激,程崇遠使勁拍拍他的肩膀,像對待一個很疼愛的后輩。
他本來對這小子說結婚了這件事,還有所懷疑,直到他說了那句“我一個男人總不能一輩子屈居人下”,男人最了解男人,他有能力,也有野心,怎么可能一直甘心在一個女人手底下做事,所以離開是遲早的事情。
程崇遠這頓飯吃得把心徹底放回了肚子里,現(xiàn)在就算林家那丫頭察覺到了什么,也不足為懼,要是沒了陸驍,她就相當于斷了一條胳膊,更不敢亂折騰什么,只能越來越倚仗他們程家。
陸驍從私家菜館出來,直接驅(qū)車回了凌水灣,院子里停了兩輛車,其中一輛就是他昨天剛見過的那輛紅色超跑,他將車停在了跑車的旁邊,沒有下車,只是降下了車窗,有些意懶地靠到椅背上,長久地沒動。
天上又飄起了零星的小雪,屋里的熱鬧和笑聲時不時地傳過來,不用想就知道,她現(xiàn)在應該很開心。
陸驍手握上車門把,手背上的青筋隱隱跳動,最終推門而下,他慢條斯理地撣了撣外套上落下的雪花,然后面無表情地大步走上臺階,連門都不敲,直接按下密碼。
駱嘉樹正好過來開門。
門一打開,四目相對,空氣里一默,身量相當?shù)膬蓚男人都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
駱嘉樹一挑眉,先朝陸驍伸出手,自我介紹,“駱嘉樹,綰綰的發(fā)小�!�
陸驍冷眼掃過他身上系著的圍裙,腳上穿著的拖鞋,神色愈沉,他只沖駱嘉樹點一下頭,連最起碼的風度都不想保持,敷衍回道,“陸驍�!�
余光里看到從客廳走廊匆匆走來的人,像是生怕他多說了什么,陸驍眼神一寒,唇角反倒勾起笑。
他目光緊鎖著她,漫不經(jīng)心地對駱嘉樹又添一句,“她的初戀�!�
第17章
千萬別出聲,不然他會聽到我在親你
風卷著雪粒子吹進門,
“咚”地一聲,謝盈秋手里端著的果盤沒拿住,紅澄澄的蘋果紛紛滾落,
一個兩個砸到地上,打破了空氣里瞬間凍結起來的沉默。
謝盈秋有些傻的拿著空蕩蕩的果盤站在原地,
看看林淺語,
再看看陸驍,最后對上一臉玩味兒的駱嘉樹,
她剛才是聽錯了嗎?
陸驍……是綰綰的初戀?�。�!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不是,這怎么可能?!他倆上學的時候明明看對方最不順眼,
她記得高三一整年,他們都是前后桌的位置,
挨得那樣近,卻從來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兩個人哪怕是面對面,頭碰頭地撞到一起,
也只把對方當空氣,
視而不見地直接擦身而過。
這樣相看兩相厭的兩個人……陸驍當初來給綰綰當助理,
她就覺得奇怪得不行,
現(xiàn)在陸驍竟然還說他們在一起過,
而且他還是綰綰的初戀?�。�
謝盈秋覺得自己完全風中凌亂了,
難道是她剛下飛機,時差完全沒倒過來,
所以做了一個相當荒誕的夢,誰快來叫醒她啊,
她要瘋了。
陸驍平靜地擲下一顆炸彈后,隨手關上了身后的門,
擋住了外面漸大的風雪,轉(zhuǎn)身再對上她烏亮的眼仁兒里壓著的惱怒,被陰霾包圍住的心情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好了些。
他伸出手,碰上駱嘉樹還沒收回去的手,簡單有力地回握了下,隨即松開,沉穩(wěn)地道一聲“你好”,算是正式的打招呼。
陸驍今天鼻音很重,但駱嘉樹還是從他平穩(wěn)的語調(diào)中確認下來一件事,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昨晚他在綰綰電話里聽到的那個聲音,駱嘉樹再看一眼林淺語略顯慌亂的神色,就更加篤定了心里的猜測,他還是第一次見大小姐在一個男人面前失了鎮(zhèn)定,這可真是個稀奇事兒。
以綰綰的初戀自居,這個自我介紹可真是耐人尋味,駱嘉樹打量陸驍?shù)难凵衽d致更濃,他回道,“你好。”
林淺語竭力想遏制住臉上漸漸升高的溫度,可是根本不行,他總是有本事像這樣把她攪合得一團亂。
她輕揚著下巴,看他的眼神里全是警告,聲音平和如常,“你來干什么?”
陸驍譏誚地扯了下唇角,卻也配合她演戲,“蕓姨給我打電話了,今天是她生日,她邀請我來吃她的生日宴�!�
方蕓和傅行舟兩個人都在廚房忙活,還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方蕓喊駱嘉樹,“嘉樹,你快來嘗嘗這個菜合不合你口味兒,不行的話我再加點兒辣�!�
駱嘉樹揚聲回,“就來,蕓姨�!�
他對陸驍點一下頭,又對林淺語悄悄眨眨眼,拽著還沒回過神來的謝盈秋,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兩個人隔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對立而站,林淺語死死盯著他,周遭的空氣好似都不流通了,只剩寂若死灰的安靜。
陸驍不急不緩地脫下外套,放到旁邊柜子上,慢慢挽起衣袖,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結痂露了出來,他半彎下腰,將滾落到他腳邊的蘋果撿起來,往前走兩步,再撿起一個,又直起身,站到了她面前,沒有再動。
他垂眸睨著她暈著薄粉的臉頰,低聲道,“氣什么,我只是說了一個事實。”
林淺語氣得都想咬他,生平第一次想飆臟話,“屁的事實。”
陸驍下頜緊繃成刀鋒,“所以,我不是你初戀?”
林淺語回得斬釘截鐵,“不是�!�
陸驍眸底閃過稍縱即逝的寒戾,語氣平靜無波,“那你說說我排在第幾個?”
林淺語紅唇一動,但話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她伸出食指輕點在他的胸口,冷冷淡淡的嗓音里又有壓不住的兇,“你要是想進來就給我把嘴閉緊,不該說的話別說,要么你現(xiàn)在就開門走人。”
陸驍冷眼看她,“我為什么要走,晚上睡在這兒的人是我�!�
他想起什么,眼神更冷,“我就該麻煩蕓姨,在我的拖鞋上,繡上我的名字,這樣就不會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野男人給穿走了。”
林淺語嗓子又是一噎,她從他手里拿過一個在地上滾過的蘋果,踮起腳,直接塞到他嘴里,一個字一字地輕聲道,“閉上你的狗嘴,沒拖鞋穿你就光腳。”
她說完還不解氣,又一腳踹上他的小腿,在他的悶哼中,利落地轉(zhuǎn)身離開。
方蕓在廚房聽到了駱嘉樹和謝盈秋的話,知道是陸驍回來了,她借口出來拿東西,小跑著來到玄關,沒看到林淺語,只看到剛從洗手間洗手出來的陸驍。
她已經(jīng)被林淺語囑咐過,所以話也不敢說得大聲,“阿驍,你回來了,你怎么光著腳,你拖鞋呢?”
陸驍拿紙巾慢慢擦著手,“蕓姨,沒我的拖鞋,綰綰讓我光腳�!�
他掃了眼從二樓走下來的人,又不動聲色地開口,“有地暖,也沒多涼,光著腳也挺好�!�
方蕓嗔怪他,“光什么腳,你可是還在生著病,這新拖鞋都在這柜子最下面,你以后找不到拖鞋就自己拿�!�
她說著話拿出一雙新拖鞋來遞給他,陸驍接過去,又偏過頭,虛握著拳,擋在唇邊,輕咳幾聲,鼻音比剛才又重了些,他話說得意有所指,“多謝蕓姨,這個世上,除了您和媽,也再沒誰會關心我了。”
他鼻尖有些紅,眼尾也有些紅,又時不時地咳嗽兩聲,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懨懨的頹喪,方蕓再想到他的身世,心里暗嘆一聲天可憐見的,柔聲道,“怎么會,還有綰綰呢,綰綰早晨的時候還讓我去檢查了你屋子的窗戶,看有沒有哪兒是漏風的,怕你是因為晚上吹了風才感冒得這么嚴重。”
陸驍怔了下,視線轉(zhuǎn)向不遠處的人,林淺語不看他,對方蕓道,“蕓姨,您來幫我把這兩瓶酒開了�!�
方蕓“哎”一聲,又對陸驍?shù)溃鞍Ⅱ�,你收拾好也快來,咱馬上就開飯了�!�
陸驍?shù)吐晳�,目光落在不緊不慢走遠的那個背影上,長眸微微瞇起,她要是沒把蕓姨給支開,他還不能確認蕓姨話里的真假,這樣看來,那就是蕓姨說的確有其事了。
謝盈秋以每秒鐘回三次頭的頻率,在把自己的脖子扭斷前,終于把林淺語給盼了進來,她二話不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旁邊的房間里,她都不需要再和林淺語做什么確認,她倆從小玩兒到大,光看她的反應,她就知道陸驍?shù)脑捴徽娌患佟?br />
謝盈秋知道林淺語不想多說,她也不多問,只是忍不住想捏捏這死妮子白里透著粉的小臉蛋兒,“我說,你倆藏得可是夠深的,任誰看你倆之前的樣子,都以為你們會老死不相往來,誰會想到你們還偷偷摸摸地在一起過�!�
林淺語也不想跟好友再否認什么,“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也沒在一起多長時間�!�
謝盈秋看她都親口承認了,按壓住內(nèi)心快要爆炸的激動,又問,“那現(xiàn)在呢?”
林淺語默了半晌,她其實自己都搞不太清他們兩個現(xiàn)在的關系,更不知道該怎么跟謝盈秋解釋,只避重就輕地回道,“現(xiàn)在就是單純的上下級關系,我是發(fā)他工資的老板,他是給我干活兒的員工�!�
謝盈秋明顯不信,陸驍豈是會隨隨便便認誰當老板的人,他要是想,完全自己可以老板。
不過有些事情,她一個局外人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情況下,也不好多說什么,她有更關心的事情,“你能跟我說說,給前男友當老板是什么感覺嗎,是不是還挺爽的?!”
這簡直是她做夢都想干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能爽到不行,更何況這個前男友還是一向冷傲不馴的陸驍,她可是從沒見他向誰低過頭。
在前男友面前,哪兒用得著當什么好老板,自然是要把他完完全全地踩到腳底下,一點一點踩斷他的脊梁骨,想怎么蹂躪就怎么蹂躪,他要是不好好干活兒,就買上一把小皮鞭在后面使勁抽他,看他還敢不敢再那么傲。
林淺語看謝盈秋已經(jīng)不知道飄到哪兒去的眼神,就知道她肯定沒想什么好事情,她輕捏上她的耳朵,“你別給我瞎想象�!�
謝盈秋收起腦子里的遐思,不懷好意地笑了兩聲,她這哪兒是瞎想象,她這是合情合理的思維發(fā)散。
方蕓喊她們,“綰綰,小秋,開飯了。”
林淺語推著謝盈秋往外走,“走了,謝大小姐,咱去吃飯了,你不早就嚷嚷著餓了�!�
謝盈秋斜眼瞅她,“你越是著急避開我的問題,就越說明你心里有鬼,你給我等著,我也不著急,總有一天我會把你灌醉了,把該套的問題都給套出來。”
林淺語輕聲哄她,“行,只要你今天別在飯桌上問不該問的問題,我后面肯定給你把我灌醉的機會�!�
謝盈秋興奮道,“這可是你說的�!�
林淺語點頭,“我說的。”
謝盈秋很好哄,“好吧,今天就暫且饒過你。”
她又想起什么,使勁摟上林淺語的肩膀,佯裝生氣,“要不是我這次著急回來想介紹奶甜奶甜的小弟弟給你認識,就錯過今天這出大戲了,就你嘴嚴的這個勁兒,這件事我沒準兒到死都不會知道,你說你把咱倆這么多年的交情放在哪個位置�!�
林淺語順著她的話不露痕跡地轉(zhuǎn)移話題,“話說你準備什么時候介紹奶甜的小弟弟給我認識?”
謝盈秋的關注點馬上被移開了,“真要我給你介紹?我手頭可是有好多人選,你要是想,明晚就能給你約出好幾個來,要多奶有多奶,要多甜有多甜,要多聽話有多聽話。”
林淺語想了想,“等年后吧,我年前這段時間都比較忙�!�
謝盈秋剛要點下頭,正好和廚房里走出來的人對上眼睛,她肩膀一僵,又把到嘴邊的話全都給咽了下去,她怎么覺得陸驍看她的眼神都帶上了刀子。
她拱拱林淺語的肩膀,悄聲道,“咱倆的話該不會全被他聽進去了吧?”
林淺語目不斜視,繼續(xù)往前走,也不刻意壓低音量,“聽到又怎么了�!�
謝盈秋被林淺語這個態(tài)度又給帶出了些膽量,但也不敢說得太大聲,“就是,你是他老板,怕他一個前男友做什么。”
林淺語掐她一下,不想讓她再提這個詞兒。
謝盈秋趕緊給自己的嘴拉了一道嚴嚴實實的拉鏈,有些事兒她們好姐妹兒私底下怎么說怎么鬧都行,但到了男人面前,尤其還是前男友這種生物,她是絕對不會再亂說什么的。
陸驍端著最后一個菜從廚房出來,駱嘉樹也擺好了餐具。
今天是蕓姨的大日子,林淺語推著她坐到了主位,謝盈秋拉著傅行舟,坐在了蕓姨的右手邊,傅行舟一向嚴肅的臉上竟有難得一見的不好意思,蕓姨也表現(xiàn)得有些羞澀,林淺語和謝盈秋對看一眼,都覺得這個安排再好不過。
蕓姨早年離異,傅師傅一輩子都沒結過婚,兩個人已經(jīng)認識好些年了,對對方也都有意,只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今天這個時機還算不錯,林淺語和謝盈秋就想著適當?shù)亟o推波助瀾一下。
謝盈秋和蕓姨好長時間沒見,林淺語把蕓姨左手邊的位置留給了她,她坐在謝盈秋旁邊,駱嘉樹則順勢坐到了林淺語旁邊。
陸驍不緊不慢地拉開傅師傅身旁的椅子,坐到了林淺語正對面,兩個人的眼神對上,又各自面無表情地移開。
駱嘉樹將兩個人神色的變化全都看在眼里,他唇角牽起一抹笑,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林淺語座椅的椅背上,有些宣示主權的意味。
林淺語和謝盈秋配合著起哄讓蕓姨提酒說開場白,沒注意到駱嘉樹搭到她椅子上的手。
陸驍只對那只礙眼的胳膊懶懶地掀了掀眼皮,連看都沒看他,駱嘉樹卻莫名地感覺到了一些寒意,他動了動胳膊,但還是強撐著沒有完全撤回。
方蕓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感謝大家伙兒抽出時間來專門給她過生日,林淺語聽方蕓的話聽得認真,腿無意識地一動,不小心碰到了對面人的腳,她睫毛輕微地顫了下,眼睛沒有動,只把腳若無其事地收回來,繼續(xù)聽蕓姨說話。
只是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的腳尖總是會撞到,一連幾次,林淺語有些惱了,以為他是故意的,她明明都沒有動。
她低頭看向桌子底下,卻發(fā)現(xiàn)也不能全都怪到他,他的腿太長了,她喜歡一家人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飯,所以這張餐桌定做的時候,按照她的要求,沒有做得太寬,他的腿現(xiàn)在還是有些收著的,要是完全舒展開,碰到的就不只是她的腳了。
沒事兒腿長這么長干什么,除了礙事兒什么用都沒有,林淺語從桌子底下收回視線,一抬頭,正好撞進他看過來的黑眸里。
她想一眼橫過去,他卻先一步掠過她的眼睛,移開視線,偏頭去和旁側(cè)的傅師傅說話,林淺語的目光一空,落在了他的側(cè)臉上,又不自覺地順著他凌厲的下頜線往下,被他凸起的喉結牽絆住。
也是奇怪,她之前也沒怎么注意到過他這顆痣,現(xiàn)在一看到他,視線總是會不由地往那處看一眼,這不是一個好習慣,得改。
林淺語端起酒杯,喝一口酒,駱嘉樹也端起杯子,伸過手來和她碰一下杯,林淺語對他笑笑,背有些放松地靠在椅子上,邊喝著酒,邊和他低聲聊起了昨天在飯桌上提及的事情。
她總覺得對面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攏在她身上,她不經(jīng)意地回看過去,他還在和傅師傅說話,并沒有看她,剛才那種感覺應該只是她的錯覺。
她又轉(zhuǎn)過頭,接著和駱嘉樹聊,謝盈秋正和蕓姨說著她在國外遇到的趣事兒,說到高興的地方,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駱嘉樹說了句什么,林淺語沒太聽清,她把頭往他那邊湊了湊,駱嘉樹也挨過來,林淺語這才聽清他說了什么,她剛要回駱嘉樹的話,又頓住。
她的腳尖被對面的人踢了下,她可以確定他這次是有意為之的,因為他在看她,林淺語面上繼續(xù)正常地和駱嘉樹聊天,腳下的動作也沒耽誤,她使勁朝他回踢過去,但是沒踢中,腳反而被他的腿給按住,她抽也抽不回來,又伸出去另一只腳踢他。
飯桌上是一群人說說笑笑的熱鬧,桌子底下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糾纏,也挺熱鬧。
傅行舟抬眼看到對面坐著的三個小輩兒,不禁有些感慨,這三個孩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們小的時候最喜歡圍著他玩兒,聽他講故事,長大后各自都有了各自要做的事情,就是過年過節(jié)也不一定能見上面,難得有像今天這樣全都聚在一起的機會。
他又看著湊在一起說話的林淺語和駱嘉樹,從老早之前,他就覺得這兩個孩子般配得很,關鍵是這倆人性子也合,一靜一動,而且駱嘉樹打小誰的話都不聽,最聽綰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