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后腳就被這個傻子的神經(jīng)質(zhì)發(fā)言逗笑。
她心臟團成一蓬棉花糖,咬一口就軟塌塌地陷下去,【所以你聽完什么感想?】
凌野:【開始相信奇跡了�!�
他好狡猾。
溫晚凝抑制不住地勾唇:【上學(xué)的時候沒人教你?寫答案的時候不能抄題干�!�
對面又發(fā)來一個“嗯”。
然后是第二次的明知故犯,情意綿綿。
【謝謝你出現(xiàn),姐姐�!�
【謝謝你,重新讓我找到你。】
【第175章
終章:春山喧】
典禮結(jié)束后。
溫晚凝的獲獎感言被從不同角度拆分,橫掃各大平臺的熱搜。
與之一同被討論的,有《春夜》的大獲全勝,有她出道十年來跌宕起伏的演藝經(jīng)歷。
而最大的狂歡,則留給了語溫作野的cp粉。
兩人隔著璀璨燈影遙相對視的畫面,氛圍與宿命感拉滿,截圖和短視頻被轉(zhuǎn)發(fā)了無數(shù)次,熱議經(jīng)久不散。
與此同時。
離開了眾人視線,溫晚凝正坐在凌野的車上。
從麥禮文那繼承來的老毛病,應(yīng)酬酒會能逃則逃,只想早點回家。
申城冬天的風(fēng)不硬,但濕濕綿綿地,直往骨頭縫里鉆,她漂亮的禮服和細高跟根本頂不住。
凌野知道她怕冷,在車上提前備了大羽絨服和雪地靴,毛茸茸地,把她緊繃了一晚的手臂和足弓暖著。
車子貼著禮堂后方前行,靠近紅毯。
演員們和觀眾已經(jīng)陸續(xù)散去,按理說早就應(yīng)該有工作人員來收拾布景了,但奇怪的是,一整條路都沒什么人。
連燈都沒亮幾盞,還是靠著車子開過時的那點光,她才勉強辨認(rèn)出自己在哪,不至于懷疑職業(yè)賽車手的記路能力。
就這么慢悠悠開到道路中段,車輪前端突然咯吱一聲。
聲音不大。
悶悶的,像極了在在北方踩雪,就是時間地點一個都不對。
謹(jǐn)慎起見,溫晚凝還是趕緊扭頭,“先停一停,你聽見什么動靜沒?”
凌野擰鑰匙熄火,“車好像壞了�!�
八位數(shù)的頂配AMG,質(zhì)量也不過如此。
溫晚凝不怎么懂車,看著那一排精密的儀表盤由亮轉(zhuǎn)暗,一下子都不知該說什么好。
有凌野在,她慌倒是不至于慌。
只是一瞬間覺得……
這場面有些似曾相識。
冷出哈氣的冬夜,不知通往何方的小路,路燈隔一段滅一盞,車突然拋了錨。
只差一場大雪。
只是她當(dāng)初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天降救星,已經(jīng)在身邊。
車?yán)镘囃馄岷谝黄�,她突然被這個巧合搞得有點想笑。
身邊人卻像是并沒想這么多,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只能隱隱瞥見他湊近的側(cè)臉,長直的睫毛垂下,被月光映得銀絨絨的。
“我去看看�!�
凌野打開車門鎖,伸手幫她把安全帶解開,“車?yán)锩娆F(xiàn)在不太安全,你先下來等我一會,很快�!�
剛才還覺得聯(lián)想得有點勉強,現(xiàn)在怎么越來越像了。
溫晚凝難以自制地笑出聲,不做他想,拉開門下去。
她向外面邁了幾步。
雪地靴底傳來的觸感松軟,窸窸窣窣。
她又試著跺了跺腳,難以置信地彎下腰,伸手摸了摸。
蓬松如沙的,冰涼的,捻一捻會融化的。
……真的雪。
在這個晴朗的南方冬夜,悄悄落滿了整條紅毯的雪。
溫晚凝簡直要懷疑自己在做夢。
剛想憑本能打開手電筒,看得更清楚些,就聽見凌野在身后喊她,聲音里有些幾不可察的緊張。
“姐姐。”
他的腳步聲很緩,像是往她身邊又靠近了一些,最后停住。
“嗯?”溫晚凝轉(zhuǎn)身。
還未來得及應(yīng)聲,就見幾道晃眼的弧線劃破夜空,仿佛一盒擦亮的火柴。
星星點點的光升到最高,黯淡下去,瞬間炸成了片片碩大的明藍色雪花,在空中停滯片刻,落下的光雨如流星,將浦江上空的天幕映得一片通明。
煙火是天上的雪。
不知不覺開始在身邊落下的,是將愛人送到她身邊的雪。
她怔怔地抬起頭,大腦一片空白,在紛揚飄落的冰晶里,看著紅毯兩側(cè)的高大梧桐亮起,閃爍的銀燈層層疊疊,向遠方蔓延著,直到視野盡頭。
像大雪落滿了枝椏,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耀眼的銀裝素裹。
江邊的行人,往來的車輛,場外還未來得及散去的粉絲都注意到了這里的動靜,圍墻內(nèi)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甚至還有人在笑著喊她的名字——
溫晚凝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樹下一直都有人在。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何塞、魏應(yīng)淮、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溫璟、剛給她頒過獎的姜蕓老師,好久不見的喬梨和仙姨,還有一群在這些年里陪著她走過低谷期的圈內(nèi)外好友。
工作室的小姑娘們被周芙和阮佳帶著,激動得魂不守舍,互相攥著手探頭探腦,仿佛一群興奮的企鵝。
戚酒酒則是明顯有點心虛。
在她看過來時,連連用手擋了好幾次臉,渾身都寫著“和我無關(guān)”。
而在幾米之外,在象征著一切起點的凜冬深處,凌野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溫晚凝心頭猛然一跳,呼吸的節(jié)奏已經(jīng)亂了,喉間止不住地酸澀,眼眶被涌出的水意燙得刺痛。
她知道凌野要做什么了。
一幀幀,一幕幕,那些與他共度的點點滴滴重新變得無比清晰,隨著越來越快的心跳,飛快地劃過她的腦海。
好像人的記憶就是這樣,在她自以為健忘的許多年里,也悄悄做了存檔。
讓她即便跨過漫長歲月,也仍能回想起,命運齒輪最初轉(zhuǎn)動的那一聲細響。
而不同的是,凌野早已從那個單薄沉默的少年,變成如今值得依賴的青年,肩頭落滿了雪,單膝跪在她面前。
圍觀的人嚎得熱鬧非凡,戚酒酒沒催兩聲已經(jīng)受不了了,低著頭狂抹眼淚。
漫天煙火之下,一切的喧鬧都像被過濾掉了。
她只看得見面前的凌野。
還是像初見時那樣,沉靜挺拔如白樺,長睫毛上掛著冰霜。
內(nèi)斂到有些笨拙,像是認(rèn)認(rèn)真真準(zhǔn)備了許多話,卻又因為平日里的寡言無從開口,唯有一雙眼專注地看著她,眼底的情意足以將人灼傷。
他神情看上去還算淡定,可眼眶和側(cè)頸都是紅的,一雙薄唇張合了好幾次,還是沒出聲。
“張嘴啊哥!愣在那干什么呢!”
何塞急得在一邊上躥下跳,“姐姐還是老婆你自己選,這輩子就算只剩一句話的余額,也得在今天用了!”
他這邊還沒攛掇完。
阮佳那邊看見溫晚凝已經(jīng)有要伸手的勢頭,又開始忙著阻攔,“溫老師不行——”
一片哄笑之中,溫晚凝嘴唇抿高,抬手壓了壓眼角。
她看著凌野的喉結(jié)很輕地滾了滾,再抬頭時,打開靛青色絲絨的珠寶盒,將那枚大得夸張的鉆石戒指捧在她面前。
每一個切面都在熠熠閃爍。
像他那顆毫無保留的,赤誠的心。
“和我結(jié)婚好嗎?”
凌野的聲音有些啞,卻足夠清晰,讓她抑制了一晚上的情緒瞬間失控,淚水順著臉頰滾落。
“想了多久了�!彼ひ舭l(fā)顫,很輕地摸了摸他發(fā)燙的臉。
“沒有很久�!�
凌野望向她,“從十九歲之后。”
這個時間早得讓她心驚。
天知道,她所期待的最久遠回答,不過也只是幾個月之前。
“這么晚啊,”她眼里含著淚,佯做失望,“我還以為是從遇見我的那天�!�
凌野聞言頓了頓。
再開口時,竟有些少年的靦腆,“那時候還沒敢想。”
許多朋友都在拍,但她已經(jīng)顧不上自己的表情漂不漂亮。
誰能拒絕這樣的凌野。
她放任自己去做跌入愛河的小女孩,柔軟而無畏,將無數(shù)個明天交付給一場大雪。
“……答應(yīng)你了�!睖赝砟钗豢跉�,向他伸出被淚水浸濕的手。
燈火如夢。
凌野跪在原地,將那枚戒指戴上她的無名指,緩緩?fù)频降住?br />
焰火映亮鉆石的剎那。
像是許多年前,她笑著回頭,向他看來的那一眼。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凜冬,竟也會因為春天一瞬的垂憐,漫山喧騰。
【番外
親愛的小孩(上)】
從記事以來,凌野一直比同齡人安靜許多。
哭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也不會撒歡大笑。
手套破了洞,干活的手凍瘡疊水泡,跌青了摔疼了,掌心破了皮,咬咬牙就過去了。
糖葫蘆咬第一口,硬脆的糖殼化在嘴里,心里是甜的,第一反應(yīng)卻是無措。
倒不是他生來老成。
只是苦難太早壓上他的肩,日子一長就成了寄生的菟絲子,忘不了也扔不掉,只能就這樣背著,任其抽干少年的歡喜和稚拙。
一切都隔了層毛玻璃。
雙親過世后,凌野有時候甚至?xí)岩�,這兩個人是否真的存在過,不然為什么他每天都拼命地回憶,他們的樣子還是褪了色。
像兩尊太陽下的雪人,一天比一天模糊瘦小,伸手抱一下,就化得更多一些。
到頭來,只剩一些怎么都連貫不起來的畫面——
最后幾年,家里小飯館開業(yè),炸得滿地紅的長掛鞭。
枕頭邊掉了漆的奧特曼,鮮艷的小花絲巾,正月里熱熱鬧鬧的燈會,循環(huán)著“恭喜發(fā)財”的縣城商場。
他在中間被父母攥著手,等走回家了,一手沾了煙味,一手是雪花膏的甜香。
填補記憶空隙的,是父親留給他的那輛車。
早年間國內(nèi)拉力賽沒什么熱度,車手的收入勉強糊口。
凌徹傷退后,回鄉(xiāng)做了大貨車司機,多兇險的路段都愿意接,多急的時效都滿口答應(yīng),幾乎全年無休,儉省到不能再儉省,只為能快點攢下錢。
母親怕他路上犯困,盡量跟著,一離家就是大半個月。
凌野跟他們長時間共處的機會不多。
除了年節(jié),有印象的幾次見面,都是在路上。
八歲時,他跟著父親出長途,返程路過百公里外的春城。
盛夏天,蟬聲吵得人頭暈�?ǘ≤噲龅蔫F欄桿外,最后兩口冰棍淌了凌野一袖管,黏糊糊的,怎么舔胳膊肘都帶點甜味兒。
雙人座的親子車,凌野稚嫩的掌心全是汗,黑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扭著臉,一會兒看看車頭新漆的發(fā)車線,一會兒看看身旁吹口哨逗他的父親。
凌徹想哄他高興,忍著舊傷把油門踩得轟鳴,三兩圈開下來,速度越來越快,輪胎側(cè)漂移的聲響鋒利,似能劃破黯淡的人生。
一張入場票能開五分鐘。
太陽落山時,父親的錢包換成了一摞厚厚的票,塞滿了凌野的褲兜。
他的臉在頭盔里悶得通紅,未曾體驗過的風(fēng)將那顆小小的心臟吹輕了,戰(zhàn)栗著歡騰著,打著旋往天上飛。
場地七點關(guān)門,那天趕上卡丁車俱樂部的孩子訓(xùn)練,提前一小時清場。
大喇叭吱吱響,老板喊了好幾聲,凌野沒舍得走,頂著滿頭的汗扒在欄桿上,看那群同齡人亮閃閃的新頭盔,聞著機油味和火燙的瀝青發(fā)癡。
凌野從不伸手要什么。
過年凌徹帶回來的俄羅斯巧克力,一板十六塊,他寶貝得不行,怕放屋里烤化了,咸菜缸邊拿磚壘個坑藏著,上學(xué)放學(xué),小心地巡視一遍又一遍。
巧克力留著吃,能從雪窩子里吃到開春。
但兜里的一疊入場券,撕過就失效了,成了滿地的鞭炮殼,熱鬧后只剩寂寞。
卡丁車場最后一盞燈滅了。
父親喊他走,凌野應(yīng)了聲好,身子轉(zhuǎn)回過來了,腳卻像生了根似地拔不出來。
他留戀這里,又怕自己的留戀成了家里的負(fù)擔(dān),趁著系鞋帶低頭吸鼻子,咬著牙把眼淚憋了回去。
凌徹不催他,在他身邊猛吸了一口煙。
十塊一包的紅塔山,火星子明明滅滅,映得眼底也是紅的。
從春城回家后,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
本以為是一輩子就見一次的世面,結(jié)果凌野那年生日,父親神神秘秘的,不知從哪拉回了輛二手卡丁車。
拖車找朋友借,裝卸自己來,壞了的零件全換一遍。新輪胎用不起,就去大賽車場撿人家俱樂部剩下的,蹭得滿手都是黏黑的機油。
擰動鑰匙,引擎發(fā)動的第一下,濃煙嗆得一家人咳嗽。
凌野第一次像個真正的孩子,咧嘴笑出聲。
他被過量的幸福和愧疚沖得發(fā)暈,一邊笑,眼淚一邊止不住地往外淌。
咸咸熱熱的,濕透了他自己的袖管,又抱著腿去蹭凌徹的,頭頂罩下一雙臟手,一通亂揉,“車是破了點,我兒子不比別人差”。
林區(qū)哪有什么像樣的賽道,可最不缺的就是遼闊的荒原,悄悄搭個簡陋的場地不算難事。
凌徹沒指望他真能開出什么名堂,什么都教。
剎車點怎么找。
下雨了下雪了,路滑怎么過彎。
千斤頂和各種螺絲刀起子怎么用,大寒天拋錨了怎么救,出大車半夜碰上有人偷油,怎么打架不留痕跡又最疼。
血緣是種說不清的庇佑,帶來天賦,和無數(shù)難以用經(jīng)驗解釋的本能。
凌野的進步速度堪稱驚人。
寒冬酷暑,放學(xué)從仙姨家蹭完飯,回出租屋的路上,他會捏著兜里的小鑰匙一路騎車到后山,坐進他最昂貴的玩具,閉上眼聽引擎燃動的第一聲響。
窗外的風(fēng)聲不再凜冽,烈日不再晃眼。
是凌徹跟他說過的塔克拉瑪干,是大漠胡楊,燦燦澄金一眼望不到頭,盡是閃光的希望。
再過十年會怎樣。
凌野偶爾也會在日記里幻想。
那時候他就是大人了,撞了大運的話,一路過關(guān)斬將,當(dāng)上真正的賽車手,運氣差一點,就好好讀書。
他相信天道酬勤,只要好好努力,就一定能帶著父母去大城市安家,過上好日子。
記憶的斷層是在十二歲那年。
G331-111國道,他坐在大車的副駕駛,陪父親走過許多次。
從黑河到十八站,從十八站到漠河,再從漠河到加格達奇,一千兩百公里林海,進大興安嶺唯一的路。
誰都沒想到,那天車上拉的的滅火器會碰撞起火。
爆炸的一瞬間,凌徹本能地將他死死罩在身下,另一只手在爆燃的火光里,徒勞地伸向車座后方。
長途大貨車都有的后排臥鋪,他年輕的母親穿著新買的漂亮大衣,睡得正香。
半個月后回家,婦聯(lián)的干部抱著他肩膀哭。
凌野恍惚地坐在后座中間,懷里緊緊抱著簡陋的骨灰壇,紗布遮了他視線,耳朵嗡嗡疼,腦袋混沌。
外面是哪兒。
過漠河了沒。
母親睡著前還在說,過了漠河,就快到家了。
【番外
親愛的小孩(中)】
車上有導(dǎo)航,隔一段亮一亮,沒聲。
聽不見也好,凌野想。
只要聽不見,就不用再理那些喋喋不休的記者,表面憐憫,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逼著他一遍遍回到那個山崖下的車廂里。
那天太冷了。
濃煙往上走,大雪向下落。
身上的凌徹像是扭曲的盔甲,一邊胳膊護著他的頭,怕自己撒了手,捏得他骨頭斷了似的疼。
背后的棉服和皮膚都焦了,滾熱的血水淌了年幼的凌野一脖子,轉(zhuǎn)瞬凝成了冰。
凌徹總開玩笑說他還沒長大,男子漢之間的談話為時尚早。
只在逢年過節(jié)喝多的時候,偶爾自嘲兩句,說他人生前三十年懦弱又沒用,連累了老婆兒子一起吃苦,到頭來誰也沒護好。
可怎樣才算護好。
救援來的時候,凌徹已經(jīng)僵得像一塊石頭,怎么掰都掰不開,為了把他懷里的凌野救出來,試了近兩個小時,不得已用了最殘酷的方法。
消防員有的也為人父母。
電鋸的滋滋聲響起,極盡壓抑,有人咬著牙捂緊他眼睛。
沒人舍得讓這么大的孩子明白正在發(fā)生什么,一群大人喉間的滯澀拼命哽著,善意的黑暗之中,凌野早已經(jīng)抖得像篩子。
皮肉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淚一道道往下滾,熱刀子似的,刮得他臉疼。
他聽不見了。
聽不見環(huán)境的聲響,以為自己忍住了沒哭,嘴里卻在嗚咽。
喘息漏著風(fēng),每一聲都像是瀕死幼獸的嘶鳴。
最后他是怎么離開的,被救出來之后,有沒有再回頭看,大腦都強迫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