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只能回家,煮了一鍋蘿卜湯泡飯吃。
可沒了羊肉,這蘿卜湯吃起來,好像卻了靈魂,一點滋味都沒有。
正吃著,聽見門外有人喊:“小姑娘,你在家嗎?”
開門一看,竟然是李外婆。
她有些急,喘了會兒氣才說:“小姑娘,你數(shù)錯了,那一盒兒有五個�!�
說著,李外婆將那一個肉松小貝的錢塞給月牙兒。
月牙兒忙說不用,是她數(shù)錯了,不干李外婆的事。
李外婆卻不肯:“你小姑娘家家,出來做生意不容易�!�
沒法子,月牙兒只好收了。
見她收了錢,李外婆這才笑了:“好姑娘�!�
月牙兒本想送她到巷口,李外婆卻不讓:“天冷,你仔細(xì)別凍著�!�
她掂量掂量月牙兒的衣裳,說:“多穿些,哪怕丑一點呢,別著涼。”
說完,她扶著拐杖往回走,步履蹣跚。
月牙兒立在原地,望著她步步遠(yuǎn)去。
老人的輪廓,漸漸和她曾經(jīng)的親人重合。月牙兒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到黃昏,風(fēng)兒格外喧囂,吹得木門哐哐的響。
月牙兒聽見風(fēng)聲,想起院門沒關(guān)嚴(yán)實,忙走出去。
竟然落雪了!
北風(fēng)卷落片片雪花,落時有蹤跡,落地卻無痕。月牙兒清清冷冷立著,手扶門畔,看了一會兒雪。
正當(dāng)她想回屋去,轉(zhuǎn)身合上木門時,卻見大雪紛紛里,一個人影越發(fā)清晰。
那人漸漸近了,月牙兒終于看清了是誰。
吳勉踏著亂瓊碎玉,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離得近了,他在她面前站定,揚了揚手里的柳木籃:“我想著,你可能沒時間去買羊肉。我就多買了一塊�!�
“抱歉,我來晚了�!�
第22章
羊肉串
雪微微的落。
木門似一副畫框,將初雪、暮色、少年描入畫里。
月牙兒忽然有一種預(yù)感,今生今世,她或許忘不了這張畫。
心弦輕輕撥動一聲,似落雪一般輕柔。
她回過神,低聲道了句:“謝謝。”
吳勉將提籃擱在門邊,轉(zhuǎn)身欲離去。在他身后,已有人家點了燈,是細(xì)碎而溫柔的燭光,映在雪地上。
該把人留住。月牙兒心想,往前一步跨過門檻:“我提不動,你幫我拎回去�!�
這話她自己也不信,是誰整天挑擔(dān)子走得飛起?
所幸天色暗,誰也瞧不清她的兩靨飛霞。
吳勉回眸,歪著頭向她笑。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
廚房的墻上,顯出一雙淡淡的人影。吳勉蹲在灶前燒火,火鉗撥動著柴火,碳燃燒著,生出星星點點的火星子。
在他身后,月牙兒正料理羊肉。刀躲在案板上,“篤篤”的響。
“碳差不多燒好了�!眳敲闾嵝训馈�
“我快切好了。”月牙兒甩一甩頭,她鬢邊有一絲碎發(fā),老是垂下來擋住視線。
“勉哥。”她喚他,孩童一般理直氣壯:“你幫我把頭發(fā)重新綰一下�!�
忽而一靜。
身后有細(xì)碎的腳步聲,離得不遠(yuǎn),站定了。
月牙兒仍切著她的羊肉,呼吸卻越來越淺。
她只覺有人輕柔地拔下她鬢上的桃木簪,修長的手指捻起她的青絲,綰成一髻。
柴火仍在灶中燒,散出青白色的煙。在這人間煙火里,一股清冽的皂角味縈繞在月牙兒身畔,像雨后天青的梧桐般清爽。
“好了�!�
吳勉的聲音微微有一絲顫抖,他很快退了回去。
月牙兒偷偷笑起來,這人怕是,耳尖又紅透了罷?
一塊好羊肉,洗去血水,用蔥姜水泡著去腥。一半切成薄如蟬翼的羊肉片,一一擺在盤中,用作涮羊肉。另一半則切成指節(jié)大小的肉段,肥瘦相間,用小樹枝串起五六個,預(yù)備燒烤吃。
新鮮蘿卜切丁,用旺火曬開一鍋沸水,用羊骨燉湯。配以蒜段、小蔥,再往鍋邊淋上一圈熱油,鍋底便制好了。沒有講究的黃銅火鍋,只能圍坐在灶臺邊,倒也別有一番野趣。
月牙兒夾了一片羊肉按在清湯里涮,眼見羊肉片斷生,立刻夾出來盛在碗里。喝一口湯,吃一筷羊肉。蘿卜的鮮甜融化在湯底,遇見羊肉的鮮,二者相輔相成。一碗下肚,從五臟六腑里暖和起來。
吃過羊肉蘿卜湯應(yīng)景,月牙兒又忙著張羅起烤串來。
用火鉗將還未燒完的木炭夾出來,放在火盆里,上頭支一個鐵架。
吳勉瞧著新鮮,當(dāng)?shù)厝松儆羞@樣的吃法,也不知月牙兒是從哪里想到的。
羊肉串被碳火炙烤,夾雜的肥膘被烤至焦黃,油滴到碳火盆里,滋滋作響。
一屋子的香氣。
月牙兒翻動著羊肉串,揀了一串微微有些焦黃色的羊肉串遞給吳勉:“我喜歡吃焦一點,吃起來最香,你試一試。”
吳勉接過,輕咬一口。外層焦黃香脆,內(nèi)里猶嫩,人間竟然有如此至味!
他從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但今日吃了這羊肉串,倒是明白了那些食客的心理。不管什么煩心事,一頓美食下肚,心情也平靜了大半。
“你這羊肉串如此好滋味,何不拿出來賣?不比你日日做肉松小貝來得輕松嗎?”吳勉吃完一串,問她道。
月牙兒正吃得開心,聽了這話,樂了:“我現(xiàn)在在茶肆檐下擺攤,整天弄得煙熏火燎的,人家于老板豈不想打死我?”
她吃完一串羊肉,悠悠道:“要是我有家自己的小店,那就好了。”
“會有的。”
吳勉說著,眼光卻瞟著碳火上的羊肉串。到人家做客,怎能多吃?他告誡著自己,然而嗅見羊肉串的香氣,他心里卻有些蠢蠢欲動。
再吃一串,就再也不吃了。
他心里暗自發(fā)了誓,忍不住伸手再拿一串。
就在他伸手的時候,月牙兒也不約而同地看準(zhǔn)了同一串羊肉串。
兩兩伸手,指尖相碰。
吳勉抬眸望見月牙兒眼眸中倒映出的燭火與他,一愣。
那支桃木簪,就簪在她鬢邊,是他曾夢過的模樣。
有一股熱流,順著他鼻子流下。
“你上火了?”月牙兒忙起身,拿開吳勉捂住鼻子的手:“別仰著頭,把頭低下來�!�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他鼻翼:“像這樣捏著。”
說完,月牙兒忙推開廚房的門,到屋外抓了捧雪印在帕子上。再用冷帕子敷在吳勉鼻子上。
吳勉活了十五年,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一張臉紅的要滴血。
許是看出他的窘迫,月牙兒忍著笑,聊起另一個話題:“你去思齊書屋念書了嗎?”
他捏著鼻子,說話甕聲甕氣的,強裝鎮(zhèn)定:“下午去,上午還要做生意。但字是每夜都練的�!�
“唐先生對你好吧?”
“還成。他說明年開春,讓我去試一試縣試�!�
月牙兒點點頭:“你這樣聰明,一定沒問題。”
風(fēng)聲忽然喧囂起來,兩人齊齊看向門邊。
“都說瑞雪兆豐年。”月牙兒起身,走到窗邊瞧:“我們的日子,會一年比一年好的�!�
院里漆黑一片,借著屋內(nèi)的燭火,她只能瞧見窗外的一小塊夜雪:“我其實很喜歡下雪天的,看著銀裝素裹的世界,真美�!�
“你在屋里,當(dāng)然覺得下雪好�?擅魅眨幢鼐瓦@樣想�!�
月牙兒回首看他,一時沒想明白。
吳勉起身道:“我該回去了。”
他手握帕子,有些尷尬:“我,洗干凈再還你,多謝�!�
說完,他加快步伐,閃到門外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月牙兒出門的時候,終于明白吳勉的意思了。
她挑著擔(dān)子,很小心的前行。落了一夜的雪,現(xiàn)在還沒停,地上理所當(dāng)然的結(jié)了冰垢。鞋子踩在上頭,又滑又重。怕摔跤,月牙兒只能一步一步踩穩(wěn)了往前走。
昨夜落得鵝毛雪,現(xiàn)在下的是渣子雪。江南的渣子雪不比北方,一粒一粒,打在傘上,沙沙作響,像落雨。
今日來買點心的主顧人手打著一把傘,立在寒風(fēng)里。月牙兒看了,心里怪過意不去的。
她暗自下定決心,要快些掙錢,有一間屬于自己的點心店才好。
第23章
雪衣紅豆
臘月一到,過年的氣氛立刻濃厚起來。
收了攤,月牙兒回家去的時候,路過楊柳渡口,正瞧見一艘船靠岸。歸鄉(xiāng)人背著大包小包的行囊,也有牽著孩子的,不管是布衣還是錦衣,臉上都帶著笑意。
讓人瞧了,不自覺地將心情放的很輕,像伴著鴻雁的一縷輕云。
月牙兒獨立望了一會兒,才漸漸往家里走。
這些天為了攢錢,她出攤的時間明顯變長了。星夜猶在時,她便起來制作點心,出攤賣完了,就忙去訂購原料。昨天徐婆來給她送紅雞蛋和如意糕,心疼得數(shù)一數(shù)她指腹上的繭子:“又瘦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月牙兒只是笑,并不做聲。她這些天忙著做事,有時的確忘了給自己做一頓像樣子的飯。
看她不語,徐婆心里就明白了,半罵半嗔:“你收了攤就直接來我家搭伙吃飯,多一雙筷子的事。若你不來,以后就不要登門了!”
徐婆這個人,平日里嘴巴子多,喜歡打聽人家里事。但真認(rèn)準(zhǔn)了什么事,跟餓到發(fā)慌時看到草的牛一樣,決計拉不回來。月牙兒只能接受她的好意,吃過飯后就將伙食費藏在徐婆家的五斗柜上。
徐婆家正好在杏花巷口,從一座斗拱橋走過去,就是她家茶坊。茶坊有一面窗,正臨著小河。窗前窗后,栽了好幾株杏花,每一株都比徐婆年紀(jì)大。每到人間三月天,杏花便睡醒了,枝頭熱熱鬧鬧的,全擠著花骨朵兒。才開花時,是濃濃的艷紅色。過了幾日,杏花們便嫌顏色俗,要換身白衣裳。于是春風(fēng)一吹,水面飄雪。這也是為什么,大家都把這條巷子叫“杏花巷”。
月牙兒才行到橋上,就聽見一陣笑聲。只見徐婆坐在茶坊里,同一個男子說話。
徐婆朝她揮了揮手:“月牙兒,我兒子兒媳回來過年啦。”
走過去一看,那個男子有著和徐婆如出一轍的圓臉,很憨厚的樣子。
這就是徐婆在姑蘇當(dāng)學(xué)徒的兒子,從前和月牙兒說起,就是發(fā)牢騷:“好好的金陵不呆,非跑去姑蘇當(dāng)學(xué)徒,腦子有毛病�!�
抱怨歸抱怨,可她眼里一直含著笑呢。
月牙兒才同徐婆兒子打了聲招呼。里頭便傳來一聲:“娘,吃飯了�!�
“走走走,吃飯去�!毙炱艔埩_著眾人往里走,一邊回頭朝月牙兒笑道:“我這兒媳娘家是當(dāng)廚子的,你試下味,比起你做的吃食也差不了多少呢。”
徐婆媳婦做的飯菜,跟她人一樣扎實。一大盤五花肉,肥瘦相宜,先用猛火斷生,加一勺黃酒、少許冰糖炒出顏色,再用小火慢燉。等鍋里的湯汁“咕嚕咕�!惫钠鹦∨�,便裝入盤,再燙上兩顆挺括的小白菜解膩。
月牙兒夾了一筷子,五花肉燒得極爛,肉皮紅亮而有勁道,入口竟然不膩。最妙的是湯汁,淋一勺醬汁在米飯上,肉香滲入米粒,吃的每一口都是鮮香。
吃過飯,月牙兒起身告辭。徐婆卻執(zhí)意送她到家門口,其實也就是幾十步路。
到了月牙兒家門口,徐婆才偷偷和她講:“我兒子在姑蘇做事做得很好,買了房子還置了地,這次來,是想接我跟老頭子一道去。我倆就生了這么一個討債的,他硬要留著姑蘇,我們也只能跟過去養(yǎng)老�!�
“跟他去么,這里的茶肆和房子就要轉(zhuǎn)手。”她回身看了一眼那株杏花:“你別說,還怪舍不得的。一住就是大半輩子,真要把這房子賣了,又怕后來人糟蹋。”
徐婆猶豫道:“原本我是不想和你說的,但看你生意這樣好,來買點心的主顧都排隊排那么長。我想著,你也許想有間自己的店�!�
月牙兒忙道:“我確實是這么想的,不知干娘想要多少錢轉(zhuǎn)這屋子和茶鋪?”
“你叫了我這么些年‘干娘’,我也不唬你�!毙炱艑⒈晨吭陂T檻上:“就西門的墳邊,一所空房都要五十兩銀子。我這一間鋪子兩間房,最少也要一百八十兩。”
一百八十兩?
月牙兒眉心一跳,她現(xiàn)在全部身家加起來,也只四十兩不到,哪里出得起這筆錢?
見她眉頭緊鎖,徐婆不由得輕嘆一口氣,拍拍月牙兒的肩膀:“我也是這么一說,要是不方便,也就算了。反正我年后就要賣了。你也別急,等開了春先租一家小鋪子先做著,慢慢熬上幾年,總能買得起自己的店�!�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若能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店,誰樂意去租呢?別的不說,若是月牙兒想按照她自己的意思裝修店鋪,人家房東也不一定答應(yīng)。
徐婆的房子,月牙兒是很喜歡的。這樣好的機會,她當(dāng)真不想錯過。
她一狠心,道:“干娘,我拿四十兩銀子給你做定金,若過了年我還沒錯過這筆錢,你再將房子賣給其他人,好不好?”
徐婆點了點頭:“行,但月牙兒——”
她有些難為情道:“若你年后沒湊足這筆錢,我也只能把房子賣給其他人了。不是干娘不體貼你,實在是我也急需用錢�!�
第二日,月牙兒和徐婆請了中人,將這約定白紙黑字寫了下來。
拿著輕飄飄的一張紙,月牙兒想了一晚上。
她到底該從哪里湊足一百四十兩銀子呢?
這可不是現(xiàn)代,買房不能全款還能分期,人家是一定要見著現(xiàn)錢的。幾家大的錢莊月牙兒也跑過去問了,借錢是可以,但都是印子錢,利息十分高。連日息都有三厘,若是按照現(xiàn)代的復(fù)利去算,年利率整整有百分之兩百。
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誰敢借印子錢?月牙兒才問清了利息,立刻就退了出來。
這條路是決計走不通的。
徐婆倒給她出了個主意:“你娘再嫁的那戶人家,是個百戶,家底殷實著呢。你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也不會不管你。”
“不大好吧?”月牙兒低頭,撥一撥手腕上系著的長命縷:“她既已嫁人了,我不好打擾她安寧。”
“你這個丫頭�!毙炱虐櫭嫉溃骸八悄�,她就再嫁八百回,那也是你娘。況且,她從前不很疼你嗎?”
月牙兒說不清楚,提起馬氏,她心頭有一股很復(fù)雜的情感。也許是因為她繼承了原主記憶,連那份對娘親的依戀也繼承了下來�?墒堑乐�,馬氏卻很快再嫁了。說不怨,是假話;可說怨,她也不忍去怨。
說到底,馬氏也是個苦命人。
還是試一試吧,心底有個聲音道。
既然決定要去拜訪馬氏,也不能空手去。月牙兒記得她愛吃油炸的甜點,想了想,決定做一道“雪衣豆沙”。
買來新鮮的紅豆,泡發(fā)后蒸熟,再用舂搗爛。熱鍋下豬油,等到油冒青煙時倒入紅豆泥翻炒,炒至香噴噴的,再淋上一圈桂花蜜。紅豆餡炒熟后搓成小圓子,在生粉碗里滾一滾,作為內(nèi)餡備用。
所謂“雪衣”,實則是用雞蛋清制成的。雞蛋去黃取清,用竹筷往一個方向攪打。手工打發(fā)至雞蛋清變作濃密綿軟的雪花狀,能穩(wěn)穩(wěn)立住一雙竹筷時,才算打發(fā)好了。
再加上兩勺淀粉,小心的翻拌好,便成就了雪衣。
紅豆小圓子跳到雪衣碗里,搖一搖,晃一晃,就穿上了一層雪衣。
鍋中油燒熱,用筷子捉住一個穿著雪衣的紅豆小圓子,往豬油里輕輕一滑。
雪衣受熱,立刻膨脹起來,成了一個白滾滾的小團子。
這時候要反復(fù)的舀起熱油,澆在雪衣小團子上。上澆下炸,直到雪衣呈現(xiàn)淡淡的鵝黃色,便要趕緊撈出。
月牙兒忍不住夾起一個雪衣紅豆,“呼嗤呼嗤”地吹涼,送入口中。
油香四溢里,齒間躍動著紅豆泥的甜。一口咬下去,表層的雪衣酥而脆,喧軟漲滿。豆沙泥里的蜜遇熱,微微有些稠,流淌在舌尖上,極香烈。
一顆雪衣紅豆吃下去,滿口都是香甜。
帶著一大包雪衣紅豆,月牙兒敲開了馬氏新家的門。
出來招呼她的,是那個從月牙兒挑擔(dān)子賣花卷時就來光顧的小丫鬟。
“你怎么來了?”
月牙兒沒直接說來借錢,只是揚起手中用紅紙包裹的點心,笑道:“眼看過年了,我想……看看我娘�!�
小丫鬟皺了皺眉頭,拉她進門:“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和大娘子說一聲。”
月牙兒來之前,徐婆就同她細(xì)細(xì)說了一遍馬氏的新家。馬氏嫁的這一戶人家姓曹,是個百戶,家里很有些家底。只是馬氏嫁過來并不是正室,只是第五房小妾。
“聽說,這曹百戶在你娘年輕的時候,就曾上門求娶過呢。”徐婆顧忌著月牙兒的心情,說的也含含糊糊的。要不是月牙兒曾聽過其他街坊八卦她家的事,還真弄不明白。
好像是說馬氏十來歲的時候,出去上香,剛好給曹百戶瞧見了。后來曹百戶幾經(jīng)周折,查訪到馬氏是誰家的女兒,親自帶了聘禮上門來求娶。馬氏爹娘是見錢眼開的性子,見曹百戶的聘禮那樣豐厚,笑得連皺眉都出來了。
可馬氏卻不肯答應(yīng)這門親事,自己拿了把剪子抵在自己脖子上,說非月牙兒她爹不嫁。
馬氏爹娘奪下剪子,把她打了個半死,也沒打消馬氏的念頭。
誰曉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還是成了曹百戶的小妾。
通傳大娘子之后,小丫鬟領(lǐng)著月牙兒往馬氏屋子里去。
到馬氏屋子前,月牙兒的腳步忽而遲緩下來。
她當(dāng)真有必要去見馬氏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道菜在東北叫雪衣紅豆,在浙江叫蛋清羊尾,在北京叫炸羊尾。
第24章
酸梅
馬氏的屋子前,有一個石磚砌的花臺,獨自栽了一株臘梅�;ㄩ_得疏疏落落,好像沒什么人管她,但卻梅香清逸。
月牙兒從臘梅花畔過,抬腳跨進屋內(nèi)。小丫鬟將油單絹暖簾放下,情知她娘倆要說些私房話,因此只在屋外守著,并不進去。
屋里已燒著炭盆,沒什么煙,暖意融融。馬氏伏在小桌上,正打絡(luò)子。她穿著一身繡花短襖兒,鬢上簪了一只金釵。整個人微微圓潤了些。
聽見動靜,她抬頭一看,立刻撐著小桌起身,險些撞翻了桌上的果盤。像做錯了事被捉住的孩童,手足無措。
“你……”她從頭到腳將月牙兒細(xì)細(xì)打量一番,流露出哭音:“瘦了,也長高了�!�
月牙兒的心不禁柔下來,喚一聲“娘”,深深道了個萬福。
馬氏忙繞過小桌,握住她的手:“我的兒,大冷的天,快過來烤火。”
她緊緊牽著月牙兒的手,要她圍著黃銅火盆坐。
月牙兒才坐下,馬氏又伸手將果盤整個端過來,小心翼翼問:“吃顆冬棗罷,都洗過的,甜�!�
青紅的棗,“咔嚓”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月牙兒順著她的意思吃了好幾顆,才見馬氏臉上微微有了笑意。
“娘,我給你帶了些點心來�!痹卵纼簩⒛前┮录t豆解開:“這東西要趁熱吃,現(xiàn)在冷了。等會兒用油略炸一炸,味道才好�!�
馬氏不住的點頭,歡喜道:“我的月牙兒真能耐,還會做點心了。”
彼此又說了些話,無非是些“你這些天吃了什么”、“屋子有沒有漏雨”之類的家長里短的小事。
然而關(guān)于兩人分別的這段時光,卻一個字也不敢提。
“就在這里吃午飯,娘給你做飯去。正巧這些天我試了些新菜,你吃了若喜歡,我給你打包帶回去�!瘪R氏朝門外喊:“葉子,快把那些蜜餞點心甜茶全拿過來,給你姑娘挑著吃�!�
光是茶就泡了三盞過來,桂花木樨茶、玫瑰香茶、杏仁茶。還有許許多多小碟子裝的點心,將月牙兒圍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馬氏喊小丫鬟葉子陪月牙兒說話,自己則一路小跑去廚房做飯。
月牙兒攔都攔不住。
小丫鬟葉子立在桌邊笑:“姑娘,你一來,五娘子真是開心啊�!�
誰說不是呢?月牙兒唇邊也帶了笑,她一面拿點心吃,一面在心里盤算等會兒要怎么和馬氏說借錢的事。
馬氏這里的小食,多是蜜餞干果之類的,配茶吃正好。月牙兒吃的最多的一碟兒,是盤烏黑的梅子。入口微酸,而后悄悄透出甜來,含在嘴里,滿口都是梅子的清新。
到用午飯的時候,馬氏并一兩個丫鬟依次端著吃食過來,正擺在桌兒上,都是些雞、魚、肉之類的大菜。
“我也不知道你近日來,廚房就備了這些菜,你隨意吃些,看看合不合口味�!�
馬氏殷勤的夾了一筷鹽焗雞放到月牙兒碗里:“多吃些,瞧你這張臉,都小了一圈�!�
她不住地往月牙兒碗里夾菜,直到月牙兒碗里的菜高高隆起,像小山丘一樣,這才停手。
月牙兒每一樣嘗了味道,笑說:“娘,你也吃。”
“娘知道。”馬氏手握筷子,目光卻全然落在月牙兒身上。好像這天底下的娘親,都喜歡看自己的孩子。
月牙兒見周圍沒有別人,遲疑道:“娘,我可能有些事要請你幫忙?”
“怎么了?”馬氏關(guān)切道:“誰讓你受委屈了不曾?”
“我想有一家自己的小吃店�!痹卵纼悍畔驴曜�,將來意細(xì)細(xì)說與她聽,一面觀察馬氏的神情。
聽著聽著,馬氏一雙柳眉蹙起來。
“你要借錢去開店?”馬氏身子微微后仰:“月牙兒,娘覺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