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兩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前,里屋還能聽到潤晚無奈嘆氣聲:“那些糖酥都是我從京都帶來的,你怎么全塞給了旁人?”
“罷了,下次分給別人前,你記得給自己留著些。”
啞姑笑著點頭,邊往外走,邊甩著兩人緊握在一處的手,而后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
楊書玉攪動著燉盅里的藥膳,食之無味,便仰頭當湯藥灌下。她將喝空的燉盅放在桌上,轉頭問月芽:“沈道長將東西送回來了嗎?”
見月芽困惑地點頭,她便道:“取來給我�!�
*
明月斜掛樹梢頭,夜風掃盡空中云,整個天幕自被月光照得透徹沉靜。
從前廳漫步回住處的高時明,免了親隨值夜,借今夜月光而獨行。緩慢沉穩(wěn)的腳步,暗示著他的疲憊。
在步入小院時,他倏地停步不動,再三確認后他才敢相信,廊下欄桿處正靜靜坐著一人。
楊書玉百無聊賴地仰頭看月,察覺到動靜后收回視線,恰恰與迎面而來的人對視上。
“王爺�!�
她試圖起身問好,卻被高時明一只手按肩,她順著力道又坐了回去。
確認楊書玉被裹在厚實的斗篷中,高時明垂眸對上那雙晶亮的眸子:“不在靈堂待著,也不回房休息,來這里做什么?”
楊書玉抿了抿唇,語氣待著些許委屈和試探:“王爺是不是有意躲著我?”
高時明靜靜地垂眸看著她,沒有動作,也不回話。
“明日我要同父親回江陵了�!睏顣竦皖^避開對方的視線,“書玉是建章的學生,自當為他扶棺安葬�!�
“王爺去祭奠建章,為什么要挑我不在的時候去?”
她肯定地重復道:“書玉覺得,王爺有意躲著我�!�
楊書玉下落的視線,正好停在高時明的手腕處。見高時明始終沉默著,她便鼓起勇氣牽起高時明的手,將先前斷開的珠串套了上去,而后很快又縮回了手。
她仰頭重新同高時明對視,真誠道:“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對外界并不是毫無知覺的,夢境轉換的間隙,我其實能聽到王爺的聲音�!�
“我承認,因為建章的離世,我有些失神,但若是叫你誤會了什么,那便該我來找你解釋清楚。”
“我如此想著,便來尋王爺了�!�
她忽閃忽閃的眼睛藏著試探,認真而細致地觀察著高時明的微表情變化,最后將她得到的結論化為一笑。
“所以,我猜對了,是嗎?”
第97章
她放縱自己主動環(huán)抱住對方的腰肢,也放縱高時明的瘋狂索取
月華如霜,
無聲灑落人世間。
深深庭院,月華用銀邊描摹出那道筆直挺立的身形。
高時明緩緩轉動右手腕,仔細打量楊書玉突然套上去的珠串。借著月光視物,
他仍可清晰地看見,
頂珠已經被替換成朱砂刻制的混元珠。
“有一顆珠子,
怎么都找不到了。”
楊書玉也跟著他動作,盯著珠串看:“其實,
你同沈道長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道長設壇度魂那晚,我以為你回避了�!备邥r明順勢坐了下來,
他挨著楊書玉不遠不近,
但兩人的衣擺垂落,
在陰影中糾纏在一處。
“不是那晚�!睏顣癫粷M意地糾正道,
“是更早之前,是我來朔方城之前�!�
“那時你在巷口遇見沈道長,你問他世上可會出現兩人的夢境相聯,你問他為什么會在夢中重現他人的記憶�!�
“在我昏睡時,
你總在猜測我夢見了什么�!�
迎著高時明的目光,她的身子傾向高時明:“王爺,
你在夢里也見過一些奇詭的景象,是不是?”
“比如說,
夢中會出現一些你根本沒經歷過、與你毫不相關的事。”
“不算毫不相關�!备邥r明注視那雙盛滿月華的眸子,
語氣透出繾綣,“皆與你有關。”
“所以,你知道幼時我和建章相遇的過往,
是不是?”
高時明沉著嗓子嗯了一聲,而后僵硬地錯開視線:“你們的約定,
謝楊兩家的婚約,我都知情�!�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看清了楊書玉的心。
楊書玉有些發(fā)笑,話鋒一轉道:“王爺,你知道嗎?其實一開始,我很是懼怕你。”
“知道,在異世界里,我下令抄了楊府,世人懼怕我,也是天然的。”
“那不是異世界,那也不是夢境,那些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楊書玉若有所思地抬手撫上腹部,前世那把利劍從她腹部貫穿而過,奪走了她的生命。
痛到靈魂的記憶、驚懼無措的墜落感,皆刻入楊書玉的骨子里,是做不了假、真實存在的過往。比起沈道長解釋的異世界,她更愿意相信時光逆轉,她帶著記憶重活一世。
“在我們相遇前,你篤信父親通敵叛國,若沒有變故發(fā)生,王爺早已做好了下令抄沒楊家的準備�!�
她說得肯定,高時明亦沒有反駁。
“我許久沒夢到那場大火了,書玉在京都期間,我又夢到了�!备邥r明忽而開口,語氣如楊書玉一般篤定,“所以,那些也是你的夢?”
“是,我都知道�!�
楊書玉嬌聲軟語,溫柔得像是在哄孩童:“所以我知道王爺的苦楚,世人誤解了王爺的無奈,懼怕你也是我對你最大的誤解�!�
她將視線投向遠處,望著夜空,低聲訴說起過去的故事:“宮變之前,皇四子自幼便得父皇偏寵,得其皇兄悉心教導和庇護。在這樣的氛圍下,皇位之爭根本不存在。那時,人人皆道皇四子日后會成為威武將帥,意氣風發(fā)地做他皇兄的左膀右臂。”
“可世人不知,皇四子平日里與高貴妃相處最多,卻并不得高貴妃疼愛。他千方百計地賣乖聽話,想博得母妃的憐惜,到頭來卻發(fā)現自己的母妃打心底厭棄自己�!�
“一場宮變霍亂,皇室凋敝,四皇子僥幸活了下來,卻失去了愛護他的父兄,還要承擔母妃穢亂朝綱,遺留下來的所有罵聲�!�
“背地里,世人稱你一聲攝政王,當面也是畢恭畢敬地敬稱你一聲王爺,從沒有人提及你的封號�!�
“太皇太后薨逝,下旨冊封皇四子為親王,攝政輔佐新帝,封號為佐。”楊書玉說著,忍不住皺起眉頭,“何為佐?輔佐為佐,主位之左為佐�!�
“太皇太后她明知道誰才是皇家血脈,卻還要用這樣羞辱人的封號,來時刻提醒你擺正的立場�!�
高時明淡然開口打斷道:“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書玉以后不要再說了�!�
“我偏要說!”
楊書玉執(zhí)拗起來,像是在耍性子:“太皇太后下令為你修繕宮殿,卻故意命人裝潢成祠堂的模樣,她讓你住那座宮殿中,何嘗不是將你困在當年那場宮變中,好叫你時時刻刻煎熬著,銘記當年的屈辱!”
“分明出事的時候,你如此年幼。她將你放在身邊親自帶大,卻狠心地逼你在血海中極速成長自強,最后卻只冊封你為親王,這難道不是她的私心嗎?”
“因為太皇太后清楚明白,她知道那場宮變給你帶來不可磨滅的創(chuàng)傷,所以她選擇放大你的痛苦,逼你在痛苦中用強勢包裹自己。她知道你不想要那個位置,便用攝政王的身份,逼你站在權位之顛,利用你放心不下襁褓之中的皇侄淪為太后的傀儡,在她死后還心甘情愿地輔佐新皇�!�
“不可否認,太皇太后是卓越的政治家,可她絕不是一位好祖母�!�
她偏頭看向高時明,對方不知何時起早就暗著眸子注視著她:“她是在用你的苦難,你的血淚,在無數日夜中喂養(yǎng)出一個強悍的猛獸,好讓凋敝的黎國皇室撐過這個拐點不至亡國�!�
“我知道,強勢霸道皆是世人對你的誤解,你不過是在保護年幼的自己�!�
她試探性覆上高時明的手背:“饒是如此,你還是將皇上教養(yǎng)得很好,至少你經歷過的這些苦難,沒讓皇上品味半分。你甚至有在小心地培養(yǎng)他的喜好,默許皇上在功課之余,潛心鉆研畫技�!�
“畫技這樣的東西,對于今日黎國皇室而言,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彼蝿又邥r明的手腕,示意他回應自己,“其實,你很疼愛自己唯一的皇侄,你心底也十分渴望親情,對不對?”
“世人口口相傳,可止孩童啼哭的攝政王,其實是一個內心柔軟的人�!�
高時明掙脫她的手,避開她的視線道:“這種無用的東西,不該出現在皇室之中,守江山不需要這些無用的東西。”
他的父皇便是毀在情字上,他日夜以此警醒自己,卻無法控制自己守護蕭彧的童心,甚至也無法避免自己偏向楊書玉的心。
“可你不是打算借這次內斗還政于他嗎?”楊書玉重新握住他的手,“如此,你還是要甩開我的手?”
高時明沉默不語,也不再看她。
“因為建章對不對?”
楊書玉雖是問話,卻是肯定的語氣。
“幼時,我從沒想過要爭權位,因為皇兄是最優(yōu)秀的太子,文可安邦,武可平亂,可最終,權位還是落在了我的頭上�!�
世人誤解高時明許久,從他出生起,世人就冠給他爭奪龍鳳氣運的帽子,后來他的名聲也多是殘暴強勢之類的詞,他從未辯解過,甚至會刻意借此樹立威信。
可眼前人竟然看破了他的偽裝,他便嘗試著為她剖開自我,直視自己在楊書玉面前生出的自卑感。
“我曾卑鄙地借手中權勢去爭取過,如今建章去了,我反倒覺得爭不過他了�!�
楊書玉早就猜到他誤解了自己,所以能坦然大方道:“我承認,我的確會格外地欣賞一類人,但是情愛這樣的事,我卻絕不會是愛上同一類人。”
她揚起淺笑,豁達道:“等我意識到自己有了心上人,我愛上的,定是一個具體而特定的人。”
話中所指,不言自明。
“我無法否認對建章的欽佩,與父親為我請來的夫子相較,他的確教會了我許多。我會為他的死而難過失神,可我明白,那絕不是愛意�!�
她十分清楚高時明的回避,源于何處,她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意。
在水澗后的洞穴里重逢時,她已然看清自己的心——那時,她心中念著高時明,等高時明真的出現時,她是歡喜的。
因而,她可以熱情而大方地反問高時明:“難道你就能說清楚,我是什么時候走進你的心嗎?等你偏向我事,等你默許我可以出入你身邊時,你還能否認心中沒我嗎?”
情愛中的卑微者,遇見了熱情似火的主導者,那他便再無什么防線可言。在楊書玉的坦然面前,高時明幾乎瞬間潰不成軍,他再如何想要回避,也是無處可退。
可他的理智,仍在警醒自己:“你在江陵等我,等京都……”
“不,我不要!”楊書玉突然高聲打斷高時明開口,固執(zhí)地解釋道,“不要在分別時許下約定,我怕他朝生變,今日期待皆落空�!�
“我知道你打算以身犯險,潤晚已經暗示我了。所以我不要等,就算要分別,我們也要把話說清楚,我不要再留遺憾了�!�
她執(zhí)起高時明戴著珠串的右手,溫柔地抵自己額間,垂眸虔誠道:“書玉愿你平安凱旋�!�
高時明順勢張開手,撫摸著楊書玉的面龐,深情地垂眸注視她。
楊書玉沒有抗拒,反而輕輕蹭回他的手心,以此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高時明卻只愿當她的動作是在暗示,是在蠱惑。咫尺之間,他能清晰地感知對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他毫無猶疑地俯身,輕柔地吻在楊書玉的朱唇上。
楊書玉沒料到他的動作,等反應過來時,高時明已經與她額頭相抵,他急促的呼吸近乎是撲在自己的肌膚上,所有感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放大,連輕撫在面頰上的手也是滾熱的。
“我放過你了,今晚是你又來招惹我的,往后你都逃不掉了�!�
高時明壓著嗓子,說著看似強硬的話,語氣卻滿是小心翼翼地試探。
在情字面前,他并不自信,但仍要裝腔作勢:“當朝攝政王權勢滔天,無論你逃到何處,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他不等楊書玉反應,又或者說他害怕聽見楊書玉說些不中聽的,他自欺欺人般,加重力道復又吻了上去,比先前更為強勢。
楊書玉知道他內心的不安,所以她沒有反抗,甚至試著回應對方。
她放縱自己主動環(huán)抱住對方的腰肢,也放縱高時明的瘋狂索取,她任由兩人在月下糾纏著,好借此將兩人的命運纏結在一處……
第98章
“若王爺肯還政,歸于江陵,爹爹會同意嗎?”
翌日清晨,
軍商兩方結合而成的隊伍在將軍府外集結,將在朔方城守衛(wèi)軍的護送下,一路向南過關卡離開北境。
楊書玉昨夜回房晚,
并沒有足夠的時間休息,
今早起床,
她整個人顯得十分憔悴。月芽和啞姑圍在她身邊,生怕是她病情惡化,
接下來無法承受舟車勞頓的疲累,可她還要死撐著。
對于夜晚偷溜去找高時明一事,楊書玉有口難言,
也羞于向旁人解釋,
只能悄悄瞪向高時明以示不滿。
然而,
作為遲遲不肯放楊書玉回房休息的罪魁禍首,
高時明卻沒有半分愧疚。甚至在確認楊書玉的心意后,他似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不再患得患失,在人前也足夠張揚地表達他對楊書玉的偏愛。
就比如說,
以前他會默許楊書玉自由出入他管控下的任何場所,人人都能看出他對楊書玉的縱容,
可他并不會作解釋。
如今他卻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俯身去為楊書玉擺弄踏馬凳,
在楊書玉被月芽攙扶出來時,
理所當然地接過楊書玉的手,親自攙扶她登馬車。
灼熱的視線與驚詫猶疑的視線交織,盡數投射在楊書玉的身上,
讓毫無防備和心理建設的她有些不知所措,繼而面頰泛起紅暈,
在憔悴病容上清晰可見。一時間,她竟連顧不上對高時明的惱怒了。
楊書玉扶上車門,便想迅速躲進車廂里�?筛邥r明根本沒打算放過她,竟在她撤手時反手緊緊拽住,還放肆地在眾人的視線中,反復地用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
她瞪向高時明,對方卻彎起嘴角輕笑,倨傲又矜貴,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模樣,氣得楊書玉牙癢癢的。
用力掙開高時明的手,楊書玉這才敢心虛地扭頭,去看了楊伯安一眼,而后她徑直鉆進車廂,隔著車簾抱怨道:“都怪你!爹爹都瞧見了!”
“不算過分,他不敢干預。”
楊書玉倏地掀開簾子,杏目圓瞪反嗆道:“那王爺說,我爹敢不敢關起府門,讓你吃個閉門羹?”
“王爺有本事,往后可別到江陵去求爹爹點頭�!�
高時明不做聲挑眉,仍是志得意滿地看著楊書玉,直到楊書玉回味過來自己說了什么,這才羞赧地放下簾子,又做起了縮頭烏龜。
“我只是不舍�!�
沉悶的聲音隔著車簾傳進車廂,帶著離別時最能惹人感傷的悵惘:“月落星沉,旭日初升,前后左不過四個時辰,你我便要別離。”
“這總讓我覺得不真實,昨夜更像是一場夢�!�
聞言,楊書玉也緩和下來:“你不要多想�!�
她囑咐道:“你潛回京都后,千萬要注意自身安全。京都副督統叛歸太后,說不定還會有其他人這么做,王爺一定要留心,需得仔細甄別其他人有沒有叛變�!�
“此行回江陵,我也會注意安全,絕不會因為趕路而不顧風險,不想再成你的累贅�!�
“你我……”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最后歸結成一句,“我們各自做好分內之事,也好來日早相見。”
她能理解高時明在離別前的放縱自我,那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樂心態(tài),而是在孤注一擲前,存著不留遺憾的心。
所以當楊書玉說,不要在離別前許下承諾時,高時明反而松了一口氣,他又何嘗不在擔心自己許下諾言他日落空?
隨著車隊啟程,諸將領命散去,熱鬧一時的朔方城又恢復往日的肅穆。
行至傍晚入住驛站,楊伯安如楊書玉料想的那般,借著送晚膳的名義,遣走了月芽和啞姑,要同她單獨相處。
整個用膳的過程,楊書玉拘謹地端著碗筷吃飯,可直至兩人吃完飯,也不見楊伯安開口。
“爹爹�!彼畔峦肟�,主動開口道,“你是想問王爺的事嗎?”
楊伯安搖搖頭:“我想問書玉可都想清楚了,認準了?”
見楊書玉面露不解,他便解釋道:“若他是尋常高門大戶的公子哥便罷了,爹爹還能護住你�?扇羰呛突始艺瓷详P系,你日后若是再想退親,或要全身而退,那便難了�!�
楊伯安從未責怪過楊書玉突然和林自初退婚一事,但如果對象換成高時明,楊伯安并無自信能保全楊書玉。
“雖說如今皇室凋敝,左不過王爺、皇上、太后三位,可君為上,書玉日后委屈也只能咽進肚子里�!�
楊書玉正色道:“若王爺肯還政,歸于江陵,爹爹會同意嗎?你還會有這樣的擔憂嗎?”
楊伯安詫異:“是王爺親口向你承諾的?”
楊書玉搖搖頭:“爹爹已經為我操勞太多了,書玉本不該任性,但至少在這件事上,書玉明白自己的心�!�
“書玉也不瞞爹爹,在崇峽時,我的確想過要試著去接受建章作為我未來的夫婿這件事,試著像其他女子那般接受父母安排的婚事�!�
“可是意外落在林自初手里,我想的最多是如何逃跑,要如何離間他和屬下,再者便是在想他�!�
“每每和林自初接觸,我都能感受到發(fā)自內心的厭惡。有了鮮明的對比,我才知道自己和建章相處,和王爺相處,其實是截然不同感受�!�
“這讓我意識到,自己對建章離世的傷感和對他的愧疚,是無法轉化成愛意的,就像王爺救我于危難,我對他的感激之情也與愛意無關�!�
“我之所以接受王爺,不是因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而是因為我意識到心中早已有了他�!�
她一口氣說完,這才敢抬頭去看楊伯安的反應:“爹爹,若這段感情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書玉也信得過王爺的為人,他不會為難我的�!�
出乎意料的,楊伯安只是笑著緩緩搖頭:“對于你的論斷,你爹我可不敢茍同�!�
“在他還是四皇子的時候,他就執(zhí)拗得可怕。今后若你想離了他,他是折了你的翅膀,也要把人綁在自己身邊,如若不然,他也走不到今天�!�
他伸手摸了摸楊書玉的頭:“爹說這些,也不是阻攔你。見你張揚,爹才方覺得這是你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你不該是畏縮在楊府后宅的乖順模樣,也不該是強裝老成持重,非要肩挑楊家商號的模樣。爹從不信一個人可以在一朝一夕間就完成蛻變,成長當是漫長而持久的�!�
他不確定楊書玉是否記起全部記憶,也不確定楊書玉是不是心血來潮,但是他身為最關注楊書玉的人,他是再清楚不過楊書玉轉變的旁觀者。
幼時被擄、姜荷離世的打擊,于楊伯安而言也十分沉重,然康復的楊書玉卻依舊天真活潑,可是她卻再也沒有主動出過府門。此后七年里,她無事發(fā)生般,甘愿在后宅的四方天地中打轉。
突然提出與林自初退婚,她又變得十分冒進,恨不得把先前落下的東西,一下子全都攬在肩上,逼自己做到挑起楊家重擔的模樣。
唯有此時,楊書玉才有幾分十六歲女郎該有的模樣,天真爛漫地為與心上人的未來辯駁,大膽無畏,不失少女含羞。
“若有朝一日,你在親事上首先要權衡利弊,其次才會正視自己的心意,我反而覺得是爹沒有保護好你。如今,爹很欣慰�!�
楊伯安起身要走,郁結在心多年的那口氣,因楊書玉的轉變而吐出來。他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大不了爹爹去找葛神醫(yī)給你弄顆藥,若是書玉在宮中委屈了,假死脫身也是極好的�!�
“爹爹……”楊書玉嗔怪地喚了一聲,被無限包容和寵溺的感覺,讓她所有話都堵在嗓子里,什么也說不出,她眼眶含淚,漲得紅紅的。
楊伯安又摸了摸她的頭頂,慈愛地囑咐道:“不要多想,順其自然,記得早些休息。”
——
朔方城一別,楊書玉一行向南轉水路回江陵,高時明則是往京都的方向去。
師出無名,高時明雖有調整諸位將帥的位置,下令整肅三軍,但這些活動也僅限軍區(qū)范圍內,因而他只帶了一小支人馬,悄悄潛回京都。
是夜,楊仲輔提燈從后院回到書房,一進門就看見桌案后的高時明,他正饒有趣味地翻閱白天自己在看的書。
他登時跪拜下去:“微臣參見王爺�!�
“聽說楊大人同本王一樣,賦閑在家。本王今夜特來拜訪,不知可有驚擾楊大人?”高時明眼皮都沒抬一下,翻手讓楊仲輔起身回話。
楊仲輔起身后,先是遣散了書房外候著的人,這才恭敬地站回高時明的面前。
“聽說楊大人是為本王說話,便被太后斥責而免職的?公然在朝堂上指摘太后垂簾聽政有違祖訓,楊大人真是好大的膽啊�!�
“太后仁善,只是命下官回府靜修,等下官什么時候想通了,一切照舊�!�
“那么,楊大人明日便復朝吧�!�
高時明終于肯擱下手里的書,粗礪的大掌拍了拍書封:“反正楊大人閑在家中看山水游記,還不如復職去為太后分憂,罷佐親王封號,除其爵位降為庶人,如此也好堵住悠悠眾口�!�
“微臣惶恐�!睏钪佥o被這話驚住,惶恐地撩袍又要跪下。
“本王可不是在說笑�!备邥r明開口打斷他的動作,“就算此事如了太后的心,她就能收回兵權嗎?”
“這……”楊仲輔又是一愣,心里有答案卻不能說。
誰都知道,合虎符可調動大軍,但虎符與高時明若同時存在,卻會是另一番景象。
攝政王能做到與太后黨分庭抗禮,其權威從不在親王爵位上,而是在他手中廝殺后整肅集合起來的三軍兵權上。
當年皇室遭到血洗,雖有太皇太后出面穩(wěn)住局面,推襁褓之中的蕭彧登基,勉強平息黎國的浩劫。可說到底他們不過是孤兒寡母,一老兩少入主皇城,地方手握重兵的將帥,難免會生出其他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