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張文科卷子,黎容用一節(jié)課做完了,下課,他去把卷子還給簡復(fù)。
簡復(fù)一本正經(jīng)的端起來檢查作業(yè):“工整倒是挺工整,但你寫字怎么這么輕,手腕沒勁兒啊。”
好像上次給林溱講題也是,下筆特別輕,像是要省墨水一樣。
黎容知道簡復(fù)其實滿意的不得了,但是他那張嘴不挑點毛病就難受。
黎容漫不經(jīng)心的笑:“不喜歡留印子,丑�!�
他拿了簡復(fù)兩張卷子,下筆太重勢必會把上一張卷子的答案印在下張卷子上,雖然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但他就是覺得丑。
黎清立就有這個毛病,和他一板一眼的個性很像,落筆總是很重,導(dǎo)致字會印到下張紙上。
黎清立還說黎容這叫另類的強迫癥,成大事者要不拘小節(jié)。
不過在黎容快要生氣的時候黎清立又能很快哄著他,笑呵呵道:“其實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強迫癥,我這個毛病也是強迫癥,還是你寫的干凈好看�!�
他媽也說:“就是,兒子比你強多了�!�
他總是沒法真正跟他爸媽置氣,雖然他沒見過別人怎么做父母,但他覺得黎清立和顧濃是世界上最尊重孩子的父母,也是最好的人。
簡復(fù)把卷子收下,酷酷的跟黎容說了聲:“謝了�!�
黎容欣然點頭:“好,明天別忘了來幫我搬家�!�
簡復(fù)瞬間瞪圓了眼睛:“什么玩意兒?”
黎容:“哦,我要搬家,自己一個人收拾不過來�!�
簡復(fù)驚了:“臥槽我沒答應(yīng)你��!”
黎容:“我都給你寫作業(yè)了,你這么仗義,不幫忙不合適吧?”
簡復(fù)被堵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找到理由反駁。
這他媽就是強買強賣,但他還沒處說理去。
還不等簡復(fù)想出一個能站在道德制高點拒絕黎容的理由,黎容已經(jīng)心滿意足的走了。
同桌忍不住拍拍簡復(fù)的肩膀,幸災(zāi)樂禍道:“我自己寫也挺好的�!�
這事兒黎容沒找林溱,倒不是不信任林溱,而是林溱馬上就要藝考,每天放學(xué)還得去上專業(yè)課,他不想耽誤林溱的時間。
以岑崤和簡復(fù)的體力,應(yīng)該夠了。
周六黎容早早就醒了。
心里存著事,他有點睡不踏實。
從枕頭上起來,黎容裹著被子,給岑崤和簡復(fù)拉了群聊——
友情幫助班長搬家容:醒了么大家,又是美好的一天了:)
【岑崤:……】
【簡復(fù):……什么鬼容:看群名�!�
【簡復(fù):大周末我得睡個懶覺,下午去下午去�!�
【岑崤:讓他睡吧,晚點也沒事。】
【黎容:好的,那中午飯省了�!�
【簡復(fù):摳死你算了。】
黎容也不想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關(guān)了群消息,他向后一仰,又歪倒在大床上。
他枕著松軟的乳膠枕頭,望著眼前的大衣柜發(fā)呆。
這是他在家里呆的最后一天了,有時候他也會恍惚,好像現(xiàn)在的生活才是夢,而他一覺醒來,還是紅娑的科學(xué)家,還在為了GT201項目努力。
窗外太陽越升越高,陽光逐漸爬上他的床,睡在他枕邊,黎容回過神來,用腦袋蹭了蹭那團陽光。
簡復(fù)和岑崤下午還是來了。
知道今天要干活,岑崤穿了件彈力十足的長袖衛(wèi)衣,一條寬大的運動褲。
天氣不那么冷,他隨意扯起袖子,露出一小節(jié)結(jié)實精壯的手臂。
并不怎么出名的品牌,也因為他身材練的好,顯得格外值錢。
黎容的眼神在他若隱若現(xiàn)的胸肌上流連片刻,又滑到青筋繃起的小臂,然后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
上次摸這個胸肌,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簡復(fù)滿臉的不情愿,一進屋就開始發(fā)牢騷:“下次你就是求我我都不會把卷子給你,套路我就算了,你還套路我哥,哎他怎么把你坑來的?”簡復(fù)扭過臉看岑崤。
岑崤和黎容對視一眼,淡定道:“寫作業(yè)�!�
簡復(fù)一拍大腿:“靠!好心機,我就知道天上不能掉餡餅!”
簡復(fù)一邊說著,一邊隨意掃視黎容家的裝修。
這是他第一次來黎容家,多少有點好奇,但看了一圈,他的眉頭卻越皺越深:“這就是網(wǎng)上傳的沸沸揚揚的豪宅?”
黎容家根本就算不上豪宅。
這片別墅在舊城區(qū),以前經(jīng)歷過一次動遷,建成別墅后給了原戶主購房優(yōu)惠,能買得起就住,買不起可以拿賠償款去別的地方買。
黎容家還是有一定財力,就直接換了別墅住。
但這別墅也完全不奢靡,就一個院子一個車庫,兩層樓四個臥室,以黎家醫(yī)療公司的收益來看,這房子簡直可以算是太低調(diào)了。
紅娑研究院其他教授,家里至少有兩個以上這樣的房子,可黎家出事以后清算資產(chǎn),他們就這一棟。
簡復(fù)這才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的形容有多夸張,很多人甚至沒親眼看過這棟房子的照片,已經(jīng)幻想著黎清立住在洛杉磯那種傍山別墅里。
他以前是信了黎清立住豪宅開豪車的,但這也沒什么,黎家畢竟開公司,生活享受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但親眼看到用來批判黎清立奢靡浪費,貪戀財富的證據(jù),他心情就有點復(fù)雜了。
如果連這個都是假的,那還有什么是真的?
黎容很善于察言觀色,他把幾個紙殼箱扔在一樓客廳,抬眸看了簡復(fù)一眼,意味深長道:“怎么,和你的想象不太一樣,覺得三觀有點崩塌?”
簡復(fù)咽了咽唾沫,輕哼一聲,眼睛往天花板飄,嘴硬道:“我三觀崩塌?我有什么可崩塌的,我經(jīng)歷的風(fēng)雨多了去了�!�
黎容但笑不語。
不過簡復(fù)之后就沒再發(fā)牢騷,收拾垃圾搬箱子倒也挺賣力,熱出了一身汗。
黎容把父母的書和手稿從書房搬出來,用泡沫紙包著,小心的放在箱子里。
他蹲在地上,單手扯著膠布,開始封箱。
岑崤又把另一個整理好的箱子給他搬了過來。
和黎容相比,他的體力好多了。
黎容光是收拾那些書,已經(jīng)累的氣喘吁吁,雙頰漲紅。
體虛的人總是愛出汗,黎容胸前已經(jīng)濕透了,白T恤緊緊粘在他皮膚上,脖頸上的細(xì)小水珠還爭先恐后的往下滑。
他脖子上的皮膚很細(xì)膩,幾乎看不出什么毛孔,清透的汗液隨著他吞咽的動作顫動,有種說不出的誘惑。
黎容沒注意到岑崤逐漸深沉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弓著背,用牙齒咬斷了膠布,又嫌棄的吐了吐可能殘留在舌尖的碎屑。
他一張臉蒼白的可憐,舌尖倒是紅潤的健康。
岑崤覺得有點口干舌燥。
岑崤:“有水吧?”
黎容喘了口氣,舔了舔干澀的唇,單手撐在箱子上,甩開汗?jié)竦念^發(fā):“廚房有礦泉水和小面包,別吃太多,晚上我訂了菜,一會兒幫我把陽臺上晾的東西取一下,你比較高�!�
黎容昨天晚上把床單被罩和常穿的衣物統(tǒng)一洗了一遍,可洗過之后才發(fā)現(xiàn),烘干機壞了。
他只好把甩過的衣物掛在一二樓的小陽臺曬,好在周六天氣不錯,陽光充足,風(fēng)也很大,晾了一上午也基本都干了。
岑崤壓了壓心底的躁動,低聲道:“好�!�
岑崤走了之后,黎容又開始檢查岑崤收拾的那個箱子。
然后他拿著筆,對照著里面的東西,在箱子上面做記號。
臺燈,加濕器,鬧鐘……
記著記著,黎容猛地想起了什么,筆尖一頓。
陽臺上晾著的,不光有床單被罩和外衣外褲,還有他七八條內(nèi)褲。
一想到岑崤可能會幫他收內(nèi)褲,黎容就一陣眩暈。
他趕緊起身,也顧不得血壓上涌那瞬間的雙眼發(fā)黑,三兩步?jīng)_上二樓:“衣服我來收,你……”
話喊了一半,黎容及時剎住了車。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岑崤的手臂上。
岑崤的左胳膊搭了很多東西,有被罩,有褲子,有上衣,但最上面的,是他的內(nèi)褲。
岑崤淡定的又扯下來一條,搭在左臂上。
黎容的嘴角抖了抖,他只好佯裝鎮(zhèn)定的走過去,沖岑崤道:“你給我吧�!�
他第一個伸手去抓的,就是自己的內(nèi)褲。
岑崤垂眸看著,隨意道:“你愛穿四角的�!�
黎容渾身一僵。
他當(dāng)然穿四角的,畢竟在認(rèn)識岑崤之前,他是個清冷寡欲,在某件事上相當(dāng)內(nèi)斂克制的人。
四角的很好,穿什么外褲都不尷尬,還很舒服。
但岑崤的癖好肯定是他穿的布料越少越好,所以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
黎容血壓有點上升。
現(xiàn)在的情況別扭就別扭在,改變他生活習(xí)慣的當(dāng)事人就在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也歷歷在目,而他心知肚明岑崤這句話背后的含義。
青天白日的,他的腦子里平白開過一輛豪車。
第26章
(二更合一)
“累死了累死了,我特么在這兒收垃圾,你們倆在小陽臺吹風(fēng),合適嗎?”簡復(fù)呼哧帶喘,拎著一編織袋的垃圾上了二樓。
他在一樓只聽到黎容手忙腳亂跑上樓的聲音,他問了兩句怎么了,一直沒人答。
簡復(fù)特別耐不住寂寞,樓下只有他一個人,他望著越收拾越空曠的屋子特別難受,忍了一會兒就迫不及待的湊過去了。
黎容一把將岑崤手里的衣服床單都搶過來,抱在自己懷里,正好用胸口將內(nèi)褲壓住。
他鎮(zhèn)定道:“我去把衣服疊了,你們倆吹風(fēng)吧。”
簡復(fù)將編織袋往地上一摔,輕輕踢了一腳,渾然不覺氣氛的微妙,沖黎容大咧咧道:“哎,你過來看看這些是不是要扔。”
岑崤低頭掃了眼空空如也的左臂,仔細(xì)回味了下黎容難得局促的神情,忍不住輕輕揉搓手指。
他們倆大概是想到同一種事情了。
岑崤轉(zhuǎn)過臉看向簡復(fù):“你上來干嘛?”
簡復(fù)理直氣壯:“我找你們啊,垃圾不也得讓黎容檢查一遍�!彼哪抗饴湓诠墓哪夷业拇缶幙棿�,撇撇嘴,突然壓低聲音問岑崤,“說真的,我邊收拾邊看,越來越覺得黎清立和顧濃不像報道那種人,但是你說,他們被冤枉了怎么不報警呢,還可以申請破產(chǎn)免賠償啊,自殺不就做實了心虛嗎?這事兒會不會真是聯(lián)合商會搞的?”
岑崤沉默良久,才輕飄飄的點他:“你家里是專門管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的,消息比誰都快,難道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
簡復(fù)悻悻:“有也不會告訴我,我現(xiàn)在連正式的權(quán)限都沒有,上哪兒追風(fēng)聲去,也就在我爸媽那兒閑逛,能聽多少聽多少。”
岑崤:“那你聽到了嗎?”
簡復(fù)猛地?fù)u頭:“完全沒有,反倒是黎容在宋沅沅生日會上的惡作劇鬧的挺大�!�
岑崤盯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底卻淬著冷意:“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么大的事,藍(lán)樞一區(qū)居然都不討論�!�
簡復(fù)和他對視幾秒,莫名打了個寒戰(zhàn),他恍惚意識到了什么,身上的熱汗慢慢都變成了冷汗,他舔著嘴唇小聲說:“所以這事兒,真的和商會有關(guān)……”
岑崤打斷他:“不要揣測,先有判斷再找證據(jù),這個流程本身就有問題�!�
簡復(fù)狠狠吞咽了下口水,想了想黎清立和顧濃就死在這棟別墅里,他更覺得脖子后面嗖嗖冒涼氣。
他企圖活躍一下氣氛,于是故作輕松的笑了兩聲:“你這話真像從岑叔叔嘴里扒出來的。”
黎容疊好了衣服,塞進真空包裝袋里,用氣筒抽干了空氣,把膨脹的一包衣物被壓成了扁扁的一片。
他跪在衣服上,揉著腰喘了半天氣。
才整理了三個箱子,他已經(jīng)累的不行,渾身都被汗打濕一輪了。
緩了一會兒,黎容站起身來,扯了張紙巾擦著脖子上的汗,沖他們喊:“我們下去歇一會兒吧�!�
一樓客廳有沙發(fā),三個人坐綽綽有余。
岑崤和簡復(fù)的對話被打斷,簡復(fù)怕他的猜測被黎容聽到,只好虛張聲勢的應(yīng)了一聲:“早就干不動了,走走走�!�
下了樓,黎容坐在沙發(fā)角,扯開一袋小面包,就著礦泉水,默默往嘴里塞。
他中午就沒吃東西,比岑崤簡復(fù)餓得快。
黎容吃東西的時候格外斯文得體,挺直背,閉著唇,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濡濕的發(fā)絲黏在他的額前鬢角,T恤領(lǐng)口也歪歪斜斜,但他并不顯得狼狽,好看的人吃東西也是一道風(fēng)景。
岑崤原本不餓,但看他吃的,也突然想嘗嘗,這小面包是不是真的很甜。
簡復(fù)直接抓起兩包看了看牌子,又隨手扔在了桌面上,嫌棄道:“這小面包好難吃,有沒有肉松的?”
黎容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仰頭喝水潤了潤嗓子,對簡復(fù)說:“你忍一忍,晚上我訂了火鍋菜�!�
簡復(fù)納悶:“為什么要訂,出去吃啊,不然還得收拾�!�
黎容一愣。
也不是不行。
因為他好久沒有去餐廳吃過了,所以壓根沒考慮這種可能性。
他真的太久沒接觸陌生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躲在自己的信息繭房里,不刻意去聽大眾在討論什么。
黎容覺得自己有必要主動走出安全區(qū):“那我取消了,我們出去吃。”
岑崤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卻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你訂的是火鍋?”
黎容點頭:“天冷,別的菜涼的快,怎么了?”
岑崤搖頭:“沒事。”
休息了一會兒,等體力差不多恢復(fù),他們又封裝完剩下的四個箱子。
所有的箱子里,只有一個沒留任何標(biāo)記。
那里面大多都是他父母的遺物,他不打算拆開。
天邊已經(jīng)變成藍(lán)黑色,但路燈還沒亮,窗外的風(fēng)卷起來,刮的樹杈瑟瑟作響。
黎容站在窗邊,隨手拉上窗簾,將夜色徹底隔絕在外。
簡復(fù)捂著肚子嘀咕:“趕緊趕緊,餓死我了,我查了一下,牛膳在老城區(qū),就離這兒不遠(yuǎn),聽說味道不錯,我以前嫌遠(yuǎn)一直沒來過�!�
黎容很少吃火鍋,但他知道岑崤和簡復(fù)都愛吃。
上一世,他一直懶得迎合岑崤的口味,看見火鍋就干坐著,一口不吃,岑崤明明在別的事情上態(tài)度都很強硬,唯獨不逼他吃他不想吃的東西。
所以那兩年,反倒是岑崤陪著他戒了火鍋改吃粵菜。
黎容洗掉手上的灰,抖掉指尖的水,點頭贊同:“就那家,我也沒吃過�!�
岑崤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簡復(fù)裹好衣服,出去發(fā)動車子。
他們幾個其實都會開,但只有岑崤的年齡夠。
黎容關(guān)了燈,鎖上大門,跟在岑崤屁股后面往車庫走。
簡復(fù)已經(jīng)把車開出來停在了路邊,車燈囂張的打著遠(yuǎn)光,把周遭的一切都照的黯然失色。
簡復(fù)下了車,把駕駛位讓給岑崤,自己顛顛的往副駕駛走。
岑崤單手按著車門,沖簡復(fù)道:“你坐后面�!�
簡復(fù)莫名其妙,指了指黎容:“他坐后面唄�!�
岑崤一本正經(jīng):“他暈車�!�
簡復(fù):“……”
簡復(fù):“臥槽離餐廳就五百米,這也暈車?比大熊貓都金貴啊�!�
黎容也不戳穿岑崤,笑盈盈看著簡復(fù)聳了聳肩。
簡復(fù)倒是沒懷疑什么,因為黎容身上的確充滿了矛盾點,一邊連食堂都沒吃過,仿佛不沾人間煙火,一邊小面包就著礦泉水也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一邊身嬌體貴的全身都是毛病,一邊精力旺盛什么累活都能干。
簡復(fù)撇撇嘴,坐去了后排,黎容理所當(dāng)然的坐進副駕駛,系好了安全帶。
車內(nèi)空調(diào)開著,兩旁的窗戶上很快掛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其實餐廳很近,根本沒有必要開空調(diào)。
但黎容還是覺得暖和多了。
他用手隨意擦開窗戶上的水霧,歪過頭,漫無目的的向外望著。
他看到了那個木椅,上一次他就坐在這兒,眼睜睜看著別人砸他家的玻璃。
一晃也過去好久了。
有名的火鍋店總是爆滿,而且不允許預(yù)定,來晚了就只能等位置。
岑崤開著車?yán)@著火鍋店轉(zhuǎn)了一圈,難得找到了一個車位。
簡復(fù)到底有經(jīng)驗,車還沒停穩(wěn),他就迫不及待推開了車門:“快快快,我先下去取號。”
岑崤只好先停住,讓他下去。
簡復(fù)一溜煙兒跑去了大門口。
黎容老老實實裹緊衣服,等著岑崤停車。
岑崤技術(shù)不錯,至少比黎容想象中的好,幾乎只一下,就停進了狹窄的車位里。
黎容暼了一眼和旁邊車的車距,漫不經(jīng)心的問:“一直有司機接送還能練的這么好?”
岑崤取下車鑰匙,捏在掌心里,任由車燈緩緩熄滅。
在推門下車的前一秒,他說:“運氣好,對得準(zhǔn)。”
黎容莞爾一笑。
黎容從車?yán)锵聛恚伙L(fēng)吹得縮了縮脖子。
外面涼風(fēng)陣陣,火鍋店里倒是紅紅火火,店門口掛著大紅燈籠,被燈籠光照亮的井蓋里,飄出一股熱騰騰的蒸氣。
黎容剛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摸了摸口袋。
“我好像忘記帶手機了。”
雖然他平時摸手機的時候也不多,但是這東西不攥在手里確實有點別扭。
岑崤看了一眼天色,轉(zhuǎn)回身往后走:“帶你回去取�!�
黎容一把拉住他:“不用,你把車開出來就沒車位了,也就五百米,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他說的很實際,老城區(qū)美食一條街的車位本就緊俏,路口已經(jīng)有幾輛車在排隊了,出去再回來肯定就沒位置了。
岑崤停下腳步,把車鑰匙揣回兜里,算是認(rèn)可了黎容的建議。
岑崤:“我陪……”
黎容:“你先進去點餐,我吃什么都行,馬上回來。”
黎容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松開岑崤的袖子,把手揣進自己兜里,朝來時的方向跑過去。
來回一千多米的距離,確實沒什么事。
岑崤也沒堅持,他怕簡復(fù)要一整個重辣的鍋。
黎容走到了小區(qū)才記起來,他忘記跟岑崤說他不吃牛油鍋,最好點個鴛鴦的,他可以吃蕃茄味的,因為牛肉涮在番茄鍋里比較像番茄牛腩。
但眼下他也沒有手機,黎容只好嘆了口氣,認(rèn)命的加快了腳步。
越是天色將晚,霜露的味道越重。
濃烈的水汽混合著土腥,與冰涼的空氣一同灌入肺里,黎容深吸了幾口,覺得沁人心脾的同時,忍不住重重的咳嗽幾聲。
他盤算著日子。
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還有不到五個月,他的身體就能徹底調(diào)理好。
黎容進了院子,走上臺階,輸入密碼打開大門。
街邊路燈已經(jīng)亮起來了,燈光透過窗簾,隱約在屋子內(nèi)留下些許光線。
黎容借著微弱的光線摸到門邊,抬手打開吊燈。
他記得自己把手機扔在了沙發(fā)上,休息之后就忘了拿起來。
黎容站在門廊遲疑了一下,雖然這房子馬上就不是他的了,但他還是換了拖鞋才進去。
他邁步走到沙發(fā)邊,一眼看到了插在沙發(fā)邊角處的手機。
他最近已經(jīng)用慣了小屏手機,都有點忘了,自己上一世的大屏有多好用。
黎容弓腰撈起手機,正準(zhǔn)備揣進兜里,眼前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人的五官可以接收遠(yuǎn)大于大腦處理能力的信息。
有些信息,或許在腦海中沒有形成即時信號,但卻轉(zhuǎn)化成印象,藏匿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
他弓腰的那刻突然意識到,堆在墻角的那堆封好的箱子,似乎有膠布被撕扯過的痕跡。
他從箱子邊路過,眼睛隨意一瞥,看到箱子兩側(cè)的粘膠處,被扯掉了一些纖維,就連顏色都比周圍更淺了。
黎容封箱的時候是一次封好,買的也是嶄新的紙殼箱,絕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痕跡。
是有人打開了他的箱子。
黎容緩慢的直起身子,瞳仁緊縮,眼底滲出一股涼意。
開車到火鍋店再返回這么短的時間里,對方大概不足以全身而退。
他動了動手指,給岑崤發(fā)了一條消息。
【黎容:回來。】
岑崤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甚至沒問黎容為什么。
【岑崤:好。】
黎容暼了一眼回復(fù),便將手機揣進了兜里。
他環(huán)顧四周,客廳里毫無聲息,只是其余房間漆黑一團,像是被污水浸透的漩渦,想將人徹底吞噬進去。
黎容不動聲色的走到開放式廚房,從櫥柜里,輕輕抽出一把刀。
抽刀的時候,金屬刀鋒沒有和刀鞘擦出任何聲音。
他手指一轉(zhuǎn),熟練的將刀倒扣在掌心,捏著走去了門口。
黎容站在門口,仿若常態(tài)穿好了鞋,然后在手指摸向開關(guān)的瞬間,緩緩抬起眼睛。
啪。
他的眸色和客廳一樣漆黑,深折的眼皮好似凌厲削薄的刀片。
黎容推開了大門,緊接著是鞋底沙沙摩擦腳墊的聲音,幾秒之后——
砰!
大門緊緊合上了。
客廳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偶有隔壁炒菜的香味,沿著密封不嚴(yán)的窗縫一點點蔓延進來,混雜在空氣間。
過了一會兒,一樓衛(wèi)生間傳來細(xì)小的動靜。
黎容沒動。
很快,衛(wèi)生間的門被推開,一團黑漆漆的身影,躡手躡腳的走了出來。
那身影低著頭,隨手?jǐn)Q開手電筒,光亮一瞬間綻放出來,冰冷的黃色光線照亮了黎容蒼白的臉。
在手電筒的燈光下,黎容能看清那人驚慌失措,渾身猛烈地顫抖了一下。
黎容抬手打開吊燈,一瞬間,客廳內(nèi)燈火通明。
空氣像水泥一樣凝固,黎容與那個戴著口罩,瞪大眼睛的人對視一瞬,看到那雙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飾的羞惱。
那股羞惱像吐信的毒蛇,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不似自己想象的強壯,便支起脖子,蓄好毒液,企圖一擊即中,將對手纏繞致死。
那人不胖,但身板精壯結(jié)實,頭發(fā)剪的很短,口罩外的皮膚粗糙棕黃,似乎經(jīng)常在太陽光下暴曬。
他穿著最常見的深藍(lán)色沖鋒衣,衣服上沾著不少灰土。
黎容的目光下移,落在那人手中的牛皮紙袋上。
那是用來裝黎清立手稿的袋子,他整理過后放在了箱子的底層。
黎容輕輕勾起了唇。
刀柄上細(xì)致的紋路在他掌心留下淤紅的印子,冰涼的金屬觸感貼著他的皮膚向內(nèi)滲透,好像要一口氣滲進骨頭里。
他眼底沒有絲毫笑意,柔軟的長發(fā)凌亂搭在睫毛上,讓雙眼的情緒也變得朦朦朧朧,但搭配著輕翹的唇角和整齊潔白的齒線,整個人又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天真。
黎容輕輕嘆息,嘴唇微動,語氣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我已經(jīng),忍得夠久了�!�
他話音剛落,棕黃皮猛地朝他沖過來,但眼睛,卻穿過他的臉看向了后面的大門。
黎容幾乎一瞬間就明白,對方的目的不是他,而是逃走。
黎容手指一緊,刀鋒沖外,眼睛不眨的朝他脖頸劃去。
他的動作很快,棕黃皮雖然沒有什么功夫,但也算耳聰目明,猛的止住腳步,讓黎容的刀鋒在面前擦過。
棕黃皮被黎容手里的刀驚到了,他有些松弛的眼皮跳了跳,踉蹌向后兩步,黑色口罩被粗重的呼吸緊緊吸在臉上。
棕黃皮狠狠瞪著黎容,猝然從袖中抽出一柄亮晃晃的東西,直直朝黎容刺去。
他顯然是有備而來,螺絲刀一直藏在袖口里,尖銳的刺頭輕而易舉就能穿透人的皮膚,扎進血肉深處,擊碎脆弱的喉骨。
他以為,黎容會嚇得躲開,讓出一條路,但黎容沒有。
黎容渾身肌肉一緊,手指緊扣墻面,抿唇將呼之欲出的咳嗽咽下去。
下一秒,他突然以一種旁人難以理解的速度,以一條腿為軸,身體幾乎扭出了殘影,在螺絲刀即將刺入的瞬間,將自己拉離了墻邊。
螺絲刀擦著他的耳側(cè)釘入乳白色的墻壁,干凈整潔的墻面上,揚起淡淡的粉末。
黎容在對方還未從驚詫中恢復(fù)過來時,用手肘夾住對方的手臂,借著轉(zhuǎn)身下墜的力道狠狠一扭,只聽咔吧一聲,骨頭發(fā)出悶里悶氣的聲響。
棕黃皮咬著牙將痛呼卡在嗓子里,硬撐著沒有將螺絲刀撒開,他滿頭冷汗,眼中布滿血絲,此刻只想甩開黎容,拖著脫臼的右臂沖出別墅。
但黎容并沒有給他機會,黎容目光陰冷,直接抬起膝蓋,照著他的胃狠狠的踢了過去。
哪怕他現(xiàn)在身體虛弱,但一個成年男人膝蓋的力道也絕對不輕。
棕黃皮只覺得肋間劇痛,眼球暴脹,整個人站立不穩(wěn)向后倒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酸水泛濫,就在他差點嘔出來的瞬間,黎容手里那把刀,猛地扎進他脖子邊不足一指的地方。
棕黃皮的嘔吐感頃刻間消失了,冷汗打濕了整個后背。
黎容面無表情,雙眸像浸了墨汁,他用膝蓋頂著棕黃皮的要害,手骨攥的發(fā)白,黛青色的血管繃緊,幾乎要沖破淺白的皮膚表層。
“你來干什么?”
棕黃皮大腦充血,雙眼漲紅,額頭上青筋直跳,但他并不打算就范,因為黎容看起來比他虛弱太多了。
他眼睛打轉(zhuǎn),雙腿肌肉也下意識繃緊,似乎在等待一個時機,將黎容掀翻過去。
然而下一秒,黎容突然抽起刀,露出一種極度冷靜病態(tài)的微笑,眼睛不眨的,朝棕黃皮的脖頸猛刺了三刀。
刀刀貼著他的皮肉而下,迅猛連貫,毫不猶豫,刀尖扎在地板上,留下讓人心驚肉跳的白色坑洞。
最后一刀,終于劃過了皮肉,溫?zé)岬孽r血沿著裂口爭先恐后的涌出。
“�。 �
“啊!”
“��!”
棕黃皮終于精神崩潰,渾身的力道瞬間卸去,只剩下接近死亡的恐懼。
他知道,這連續(xù)的三刀,是真的想過要他的命。
這么快的速度,無法預(yù)判落刀的位置,無法測量離要害的距離,只有遵循本性的殺意。
他嘴唇顫抖,瞳孔放大,仿佛面前是一只面目猙獰的鬼。
“別殺我!別殺我!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你……你拿回去!”棕黃皮說話哆哆嗦嗦,狼狽的將左手舉到頭頂,驚恐的看著黎容。
黎容右手心里沾滿了棕黃皮的血,血液溫暖了他冰涼的手指,又順著他的指縫緩緩下滑。
黎容歪著頭,刀鋒沒有再動,但又似乎對棕黃皮的恐懼無動于衷。
他掃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鮮血,紅色的血液漸漸填滿他細(xì)小的掌紋,白的有些病態(tài)的指縫也鍍滿了生機勃勃的紅潤,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微妙的快感,把他往濃霧彌漫的深淵拉扯。
為什么他要承受這些呢?
為什么家破人亡,背負(fù)了兩輩子罵名的人是他呢?
好想讓這些人都死,不甘的,卑微的,顫栗的死在他面前,給他和他父母陪葬。
面前這個人穿著簡陋,空有蠻力,怎么看都不是罪魁禍?zhǔn)祝欢ǜL(fēng)罵過他父母吧,一定說過畏罪自殺這種不負(fù)責(zé)任的話吧。
只要他的刀鋒再向內(nèi)一指,就可以切斷大動脈,拿掉這條命。
黎容知道這種念頭很可怕,但有那么一瞬間,他躍躍欲試。
門口突然傳來電子密碼的響動。
緊接著咔吧一聲,大門被打開了。
岑崤推開門就看見黎容握著刀,滿手是血,將一個抖如篩糠的人按在地上。
他眉頭微蹙。
黎容渾身的肌肉都是緊繃的,柔軟的頭發(fā)遮著他的側(cè)臉,他似乎對岑崤的到來無動于衷,反而擰著手腕,將刀鋒一寸寸逼近正汩汩流血的脖頸。
“黎容!”岑崤喊了他一聲。
黎容動作一頓,這才緩慢的扭過頭,抬起眼皮,定神看了看岑崤。
他回眸一顧,喉骨自耳根到頸窩斜斜垂下,頎長的脖頸上,小巧精致的喉結(jié)微不可見的滾動一下。
他的嘴唇潤紅微開,依稀能看到安靜躺在潔白齒間的舌,他兩頰依舊瘦削蒼白,凌亂潮濕的頭發(fā)和卷曲的睫毛尖糾纏,溫柔的桃花眼仿佛蒙了一層抹不凈的迷茫。
岑崤覺得此刻的黎容漂亮的像個妖精,行為,更像個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