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29章
筷曰魚州是魚州當?shù)匾患蚁喈敵雒拿襟w,但仔細一查就能發(fā)現(xiàn),它并不是掛靠在國資報社下的媒體賬號,而是所屬一家叫做峰光文化的公司。
這家峰光文化就是由劉檀芝出資創(chuàng)辦的,旗下不僅有筷曰魚州,還有浪淘小沙,曇花書等大大小小的媒體賬號,這個公司的每個賬號都自稱是官方扶持的主流媒體,但在政府網(wǎng)站上卻根本查不到它們的名字。
當然不會有人閑著沒事去查這些小媒體的資質,但奇怪的是,它們打著官方的大旗也有五六年了,卻一直沒有被勒令整改。
搜索這些賬號在網(wǎng)絡上發(fā)布的消息,會發(fā)現(xiàn)它們和黎清立顧濃那十來項罪名息息相關。
甚至連“黎清立家住豪宅,出入皆開豪車”的新聞也是由浪淘小沙最早發(fā)布的。
配圖的豪宅只是房子一角,甚至連全貌都看不清,所謂的豪車,是紅娑研究院附近一家汽車博物館里展出的一輛展品。
那輛車甚至都不是近幾年的新車,而是某全球知名汽車品牌在一百年前生產(chǎn)的模子。
它因為極具代表性,被擺放在博物館最顯眼的位置,該汽車品牌正是從這輛車開始紅遍全球,成為身份地位的象征。
黎清立參觀時格外喜歡,就站在車邊合了個影,而被他擋在身后的說明牌上就明確寫著【非賣品】三個字。
但凡參觀過汽車博物館,或者了解該汽車品牌的,都知道黎清立不可能擁有這輛車。
可謠言的力量不可估量,其實也沒人在意配圖的真假,從黎清立顧濃畏罪自殺開始,所有的邊角料都是為了敲死他們道貌岸然而準備的。
【黎清立疑學術不端,名譽科學家人設崩塌】
【黎清立私生活復雜,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知情人士爆,在顧濃門下做研究,不給塞錢就無法正常畢業(yè)】
【黎家醫(yī)療公司被爆質量不過關,遭醫(yī)院大量退貨】
【黎清立新藥律茵絮一期實驗因不可知原因被有關部門緊急叫�!�
……
有些謠言甚至連黎容都沒有見過。
并不是所有消息都出自峰光文化這一家公司,但它卻對謠言的發(fā)酵起著推動性的作用。
這家公司旗下的每個新聞賬號都有所謂官方背書,而且賬號培植多年,擁有大量觀眾,筷曰魚州反倒是影響力相對較小的一家,但即便是這家的采訪,也能被拿到A中的食堂里播放。
簡復翻遍了所有新聞,倒吸一口冷氣,連火鍋都想不起來吃了。
他看看手機,又看看黎容毫無表情的臉,不禁唏噓:“下手夠狠的啊,這是早有圖謀還是為蹭熱點啊?”
一場公共事件發(fā)酵,總會有無數(shù)聞風而動的媒體,如惡犬撲食般撕咬上去,面容猙獰,口水橫流,不惜編造謊言,挑撥情緒,在群情激憤中賺的盆滿缽滿,然后抽身而退,靜待下次可乘之機。
這樣的盛況他們都不是第一次見,當然也不會是最后一次見。
黎容低頭翻著手機上的照片,眼眸垂著,嘴唇緊繃,一直沒有說話。
服務員來添了七八次骨湯,鍋里熱氣騰騰往上沖,煮的如火如荼,但他碗中的肥牛卷和豆腐塊卻已經(jīng)涼了好久了。
岑崤冷靜道:“如果只查到出資人是A大的普通員工,那大概率是為蹭熱點賺流量。”
畢竟一個員工和黎清立顧濃基本不構成任何競爭關系,也無冤無仇,無非是為了利益,做些昧良心的事。
但知道她丈夫是黎清立的同事,這件事就很微妙了。
簡復狠狠咽了口口水,只覺得見證了整件事后說不出的難受,皺眉問:“這李白守很有名嗎?我聽都沒聽過,就算平時跟黎清立有過節(jié),也不至于落井下石成這樣吧。”
這里面有幾個謠言,他當時隨意看到,是真信了的。
要不是找到了新聞的源頭,看到豪宅豪車的照片,而他又正好也去參觀過那家博物館,他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新聞有多離譜,進而再去看其他謠言,也都產(chǎn)生了質疑。
但在事情爆發(fā)的那段時間里,想要立刻辨析出真相實在是太難了,光是汽車博物館五百一張的門票,就阻攔了不少普通市民,參觀過且還記得這輛車的人就更少了。
黎容長呼一口氣,將手機放下,緩了幾秒,才認真開口:“李白守現(xiàn)在確實沒什么名氣,我只知道是我爸的同事�!�
但后來,盜取了黎清立成果的李白守就很有名了。
如果時間線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那距離李白守提出假說名聲大噪,還有不到半年。
簡復瞅瞅黎容,又打量打量岑崤,只覺得心里更憋屈了。
“操,你們倆都這么淡定,就我一個外人氣的胸悶,我理解不了!”
簡復覺得,這事兒要落他爸媽頭上,讓他不小心查出造謠的是誰,他肯定直接拎槍上了,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他也不活了。
黎容問:“看過《惡意》嗎?”
簡復撇撇嘴,又搖了搖頭:“書?我又不愛看書,一看就困。”
岑崤掀起眼皮,和黎容對視,輕描淡寫道:“嫉妒是很可怕的,誰能不嫉妒黎清立呢�!�
黎容聞言苦笑。
在他眼里,他爸并不算是個完美的人。
黎清立五音不全,他自己聽不出來,但又特別愛唱,年輕時候還夢想過做音樂創(chuàng)作人,寫出來的調(diào)子匪夷所思的難聽,也就顧濃愿意捧場,每次都笑著熱烈鼓掌。
但顧濃其實是個資深音樂劇發(fā)燒友,鑒賞力沒有任何問題,要不是顧濃一直給予鼓勵,黎容相信,他可以少聽很多他爸奇妙的歌聲。
黎清立也特別感性,感性的仿佛一個未經(jīng)現(xiàn)實摧殘的孩子。
看到尋親節(jié)目會紅眼圈,看到天災人禍會默默擦淚,看到網(wǎng)絡上治不起病的新聞,他會長嘆一口氣,背著顧濃偷偷捐一大筆錢,他總是很容易被打動。
相比之下,黎容覺得自己十分冷血,他永遠做不到像他爸一樣悲天憫人,也不可能像他媽一樣無條件支持。
再也不會有他父母這樣的人了。
黎容還陷在自己的回憶里,突然嘴唇一熱,他回神垂眸,發(fā)現(xiàn)岑崤端了一勺煮好的紅薯片到他嘴邊。
黎容往后縮了縮,眼瞼猛顫兩下,然后抬手捏住岑崤的手腕,張口把溫熱的紅薯片含進嘴里。
紅薯糯糯甜甜的,表皮還帶著番茄湯汁的酸,他好久沒吃紅薯了,竟然覺得格外有味道。
“什么時候煮的?”
“剛剛�!贬诺哪抗饴湓诶枞轁櫦t的唇上,他吃東西還是那么斯文,就這么一片紅薯,還要扶著他的手慢慢吃。
簡復的筷子差點掉進鍋里。
他看著他哥喂黎容吃東西,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可又因為那動作太坦蕩自然了,讓他覺得肯定是自己腦補過度。
黎容吃完,松開岑崤的手腕,舔了舔唇:“還挺好吃的�!�
岑崤挑眉:“是嗎,我嘗嘗�!�
他直接從鍋里夾起另一片紅薯,又舀了點湯,將勺子送到了自己嘴邊,神態(tài)自若的吃了下去。
那是,黎容剛剛用唇碰過的勺子。
簡復抓抓耳朵,別別扭扭的轉過臉,瞧著窗外,開口問道:“你們到底想怎么辦啊,這事兒就算追究也沒法徹底把李白守拖下水,畢竟他是他,他老婆是他老婆�!�
黎容輕笑:“不著急。”
岑崤:“又不止是嫉妒這么簡單�!�
簡復覺得越來越迷糊:“你們倆對什么暗號呢,現(xiàn)在明顯是這家伙有問題,扳倒一個算一個,趕緊告他誹謗然后給紅娑研究院院長發(fā)舉報信,說不定就還你爸媽清白了�!�
岑崤暼了簡復一眼,問:“你真當就你能發(fā)現(xiàn),別人都不知道?”
簡復被堵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條消息也是從一區(qū)看到的,經(jīng)手的人肯定都能猜到李白守身上。
他小聲道:“一區(qū)也有人知道吧�!�
黎容雖然一直覺得岑崤深不可測,但還是對他的反應能力有些驚詫。
所以岑崤早就猜到,這件事的阻力不只是李白守那么簡單。
他是因為經(jīng)歷了上一世,整整六年,哪怕這件事里明顯有漏洞,但紅娑研究院卻沒有一個人重新提起,而藍樞也沒把這件事當作把柄要挾紅娑,才慢慢品出來,任何人都不想讓他父母的事情再發(fā)酵。
紅娑和藍樞的態(tài)度,在這件事上達到了空前的默契。
光憑李白守,還沒有這么大的能量,因為十個李白守,也沒有黎清立和顧濃對研究院重要。
火鍋店服務員湊過來,委婉的說:“客人請問你們還要加東西嗎,我們后廚要下班了,五分鐘之后就加不了了�!�
簡復趕緊看了一眼時間:“臥槽都十點了!”
他都沒發(fā)覺看那些新聞用了這么長時間。
岑崤回復道:“不要了,我們吃完就走�!�
服務員點頭離開了。
這家火鍋其實味道挺好,但因為簡復帶來的新消息,他們都沒心情吃太多。
點的菜剩了一大半,岑崤找人打包,扔給了簡復。
就簡復家里還開火,他和黎容都是外賣的�?�。
岑崤先是把黎容送到了家門口,在黎容準備下車前問道:“需要住酒店嗎?”
畢竟家里發(fā)生了流血事件,多少有些晦氣。
黎容搖頭:“太累了,不想折騰�!�
簡復深以為然:“我也累死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黎容轉回頭,面帶微笑,好心提醒他:“我明天搬宿舍,再來啊親�!�
簡復:“……”
深夜十一點,街上一片寂寥,婆娑樹影在地面投下斑斕的痕跡,像叢生的荊棘,長滿灰黑色的利刺。
岑崤將車停在車庫,沿著樓梯進了屋。
剛一進門,就看見家里保姆正追著那只藍金漸層上下樓跑。
這貓近日來被蕭沐然喂的毛發(fā)豐盈,眸色幽亮,逐漸有了點出身豪門的貴族貓身姿。
它睜著桃花狀的藍眼睛,慵懶的張了張嘴,發(fā)出一聲嗚咽,然后靈巧的一竄身,跳上了樓梯扶手。
保姆唉聲嘆氣:“小祖宗,別亂跑了�!�
小勿一屁股坐在扶手上,雙只前爪貼在一起,挺直脖子,朝岑崤望去,尾巴懶散的搖著。
岑崤從樓梯上伸手,在它額頭輕按了一下,小勿瞇著眼縮了縮脖子,卻沒再逃開,反而又睜開,歪頭打量岑崤。
真是,越來越像了。
保姆趕緊跟岑崤吐槽:“夫人走了之后它就不吃東西,怎么追著它喂都不吃,我也抓不住它,它不跟我親,平時都是夫人抱著。”
岑崤這才發(fā)現(xiàn)蕭沐然不在,但二樓書房卻難得的亮著燈。
岑崤問道:“我媽去干什么了?”
保姆趕緊道:“說鄰市有個很火的樂隊辦音樂會,夫人特意趕去聽了。”
岑崤點點頭。
他媽這些年,除了瘋狂工作外,也就對音樂會孜孜不倦了。
所以他爸今天回來,也是因為他媽不在。
岑崤看了一眼這餓肚子的貓,轉身走去零食箱邊,拿出一袋醬汁小魚,扯開來,走回樓梯口,喂到這貓嘴邊。
小勿瞇眼看了看,臉邊的白色須須抖了抖,這才張嘴,慢條斯理的叼起零食。
保姆驚訝道:“它居然不躲你�!�
岑崤看著那貓背過身去,弓著柔軟的后背,低頭一口一口吞小魚,淡聲道:“你對它好一點,它也就對你好一點�!�
保姆不好反駁,但她覺得自己對這貓也挺好的。
岑崤剛準備回房間,書房門一開,岑擎站在門口,皺眉問他:“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岑崤不禁輕嗤:“不會等我成年了,你才開始關心我的晚歸問題吧?”
岑擎臉上肌肉一抖,被他堵的啞口無言。
岑崤沒什么小孩脾氣,站直身子,單手插在兜里,問道:“有事?”
岑擎沉了沉氣,掃了一眼那在屋子里上躥下跳了一整天的貓,這才質問岑崤:“你和黎容胡鬧的事整個商會都知道了,不是讓你離黎家的人遠一點?”
岑崤扯了扯唇,漫不經(jīng)心道:“您這話不如先跟我媽說?”
岑擎再次沉默。
他要是能讓蕭沐然離姓黎的遠一點,他們家也不至于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
岑崤低頭,暼了一眼指尖不慎沾到的醬汁,客氣道:“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岑擎見他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突然拔高了音量:“你對那個黎容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你是恨他,還是想幫他�!�
岑崤手指一頓,緩慢掀起眼皮,盯著岑擎,饒有興致道:“我倒是也想知道,您在黎清立這件事上,是正面,還是反面�!�
岑擎吞咽了口唾沫,稍有些松弛的眼皮抖了一下,沒有回答岑崤的問題。
岑崤就好像一道密不透風的墻,沉穩(wěn),安靜,無法窺探。
他已經(jīng)很難看清兒子的真實意圖了。
岑擎擺了擺手:“算了,等你再成熟一點就知道什么叫利害取舍,身不由己。既然你已經(jīng)答應考九區(qū),就要清楚,九區(qū)實習生的考試難度遠在三區(qū)之上,你今年要高考,恐怕沒時間,等你上大一,先來三區(qū)實習,我給你安排了特訓課程,爭取你能在大二之前,通過九區(qū)的考試�!�
“那倒不用了�!贬胖苯玉g回了岑擎為他精心安排的學習計劃,“大概楊芬芳沒通知你,我已經(jīng)向A中申請了學生證明,郵寄給了九區(qū)招聘組。”
九區(qū)考核沒有年齡限制,只要年滿十八歲,都可以報考。
岑擎一皺眉:“你開什么玩笑,一個高中畢業(yè)生去考九區(qū),你以為九區(qū)的考試是鬧著玩的?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A大的學生陪跑,又有多少已經(jīng)在藍樞八區(qū)工作多年的人落榜?九區(qū)要是那么好進,鬼眼組也不至于讓人頭疼了。”
岑崤勾唇,輕描淡寫道:“對我來說,就是鬧著玩的�!�
第30章
周日,黎容將鑰匙交給了法院,然后將房子里的七八個箱子搬進了金杯車。
站在院子里,他扭回頭,重新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房子。
它就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已經(jīng)面目全非。
好在他并不是容易觸景生情的人,黎容平靜的收回目光,裹緊外衣,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金杯車是林溱家的,他看見了簡復的朋友圈吐槽,才知道黎容要搬家。
一想到自己昨天沒來幫忙,林溱愧疚萬分,今天執(zhí)意把家里進貨的金杯開出來,幫黎容省搬家費。
金杯車由司機師傅開,岑崤開著自己的車慢悠悠跟著。
照例是黎容坐在副駕,簡復和林溱坐后面。
簡復扒著黎容的座椅靠背,探過頭去,小聲問道:“我說,你就這么走了?”
黎容正閉目養(yǎng)神,聞言掀起眼皮,若有所思道:“其實把桌子椅子床板賣個二手換點錢也不是不行,就是時間太短了,買家不好聯(lián)系�!�
他還真想過,因為他覺得法院回收拍賣后,愿意買的人也不會要他留下的家具。
簡復滿臉寫著一言難盡:“……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冷血,你多少哭一下意思意思�!�
他昨天光是觸到一點黑暗邊緣,就憋屈好久,特別想問他爸媽這里面到底有什么內(nèi)情,但話到嘴邊又讓他咽回去了。
在他父母眼里,黎容就是個外人,萬一藍樞內(nèi)部也跟這事兒有關,他父母不一定會幫忙出頭,他要是一時不慎泄露了黎容的秘密,讓有心之人抹殺了證據(jù),會幫了倒忙。
就像他哥說的,等權力握在自己手里,一切才算正式開始。
簡復一貫是混吃等死不求上進的類型,甚至因為父母的地位,他覺得自己早就財務自由高枕無憂了。
但從黎容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危機。
商會一區(qū)會長算什么,紅娑名譽教授算什么,只要想搞你,就能把你搞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他要是繼續(xù)混下去,萬一家里出了什么事,他連個反擊的能力都沒有。
黎容勾了勾唇,轉過臉來,假意恐嚇道:“那你可小心點,我這么冷血的人,對你也不會手下留情�!�
簡復“切”了一聲:“我怕你?病怏怏的,連個箱子都搬不動�!�
林溱撞了撞簡復的胳膊,搶過話頭,對黎容道:“班長,其實等拍賣了,我們可以湊湊錢……”
黎容上輩子真不知道,林溱是個這么熱心的小綿羊,到底被公司欺負成什么樣,寧可被雪藏也要解約。
“謝謝,真不用�!�
簡復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還用你說,我哥早就問過了,他不要。這一大早的,困死我了�!�
簡復真是硬被岑崤從被窩里扯出來的,他昨天本來就睡得晚,今早困得暈頭轉向就來幫忙搬箱子了。
黎容目光上抬,看向岑崤的側臉,隨意問道:“你困嗎?”
司機困比較危險,他是為了全車人的安全著想。
岑崤抽空看了他一眼,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去摸兩個座椅中間的扶手箱:“有點,我喝口咖啡�!�
他家司機有個習慣,會在車里放一兩瓶咖啡,有時候晚上開車頂不住,喝咖啡撐著會好很多。
岑崤掀開扶手箱,想拎一瓶咖啡出來,黎容推開他的手,搶在他之前取了出來:“你看路,我來。”
以前黎清立開車,帶著顧濃和年幼的黎容出去玩,黎容坐在車后排,也是看著顧濃擰開茶杯蓋子,喂黎清立喝普洱。
替駕駛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像是副駕的指責。
黎容低頭,擰開咖啡,剛準備遞過去,卻發(fā)現(xiàn)岑崤在看他。
黎容一皺眉,嚴肅道:“你好好開車�!�
上一世他被岑崤‘藏嬌’的時候,岑崤已經(jīng)是商會三區(qū)的要員了,出入都有司機跟著,根本用不著自己開車。
就是偶爾載著他,他們大多數(shù)時間也是針鋒相對話不投機的。
岑崤收回目光,卻不動聲色的放慢了車速。
黎容挺直后背,挪過身子,往前傾了傾,將玻璃瓶送到岑崤嘴邊。
他的手在棕色咖啡的襯托下更顯細白,就連皮下血管的輪廓都清晰可見。
手臂上留下的針孔徹底消褪了,干干凈凈,骨節(jié)分明。
岑崤微揚脖頸喝了一口,喉結一滾,甜膩的味道在口中彌散。
黎容下意識伸過另只手替他接著,生怕滴在他價格不菲的衣服上。
“還要嗎?”
這咖啡對岑崤來說,其實有點劣質,他很少喝速溶的,也不喜歡加太多糖和奶精。
但黎容的左手就抵在他喉結附近,車速稍微變化,黎容的拇指就在他喉結上輕輕擦過。
車里開著空調(diào),黎容的手難得溫熱,只是擦的他有點癢。
“再來點�!贬艈问址鲋较虮P,另一只手,捏住了黎容左手指尖,不讓他在他喉結左右亂動。
黎容感受到不輕不重的力道,眉毛輕挑了下,饒有興致的打量岑崤。
有這空閑,怎么不直接把咖啡瓶接過去得了。
但岑崤望著前方,相當一本正經(jīng),就好像根本沒別的意思。
黎容眸中帶笑,也不介意,只是抬了抬瓶身,繼續(xù)讓岑崤喝。
岑崤直接把一瓶咖啡都喝完了,黎容動了動指尖,意味深長的問:“這么困?”
他記得上一世岑崤的睡眠時間一般也就五個小時,人和人的基因不同,像岑崤這種,睡五個小時就能完全恢復精神。
岑崤隨口胡謅道:“昨天睡得晚�!�
黎容點點頭,一把把指尖抽回來,將空瓶子的蓋子擰好,又裝回了扶手箱。
“咳,一會兒下車記得拿走扔掉�!�
簡復哈氣連天,捂著嘴含糊不清道:“給我也來一瓶。”
他順手敲了敲黎容的椅背,畢竟扶手箱是掀蓋的,前排拿比較方便。
岑崤加快車速,淡聲道:“自己拿�!�
簡復:“???”
他困倦的雙眼寫滿了不理解,腦子里冷不丁蹦出來一句不知在那里看過的話——
三個人的友誼,總有一個是多余的。
林溱趕緊躬身去�。骸拔襾砦襾怼!�
他掀開扶手箱,“嗖”的取出那瓶沒開封的,手腳麻利的擰開了蓋子。
擰開之后他才覺得有點不對。
簡復又不開車,他又不必像黎容那樣。
林溱攥著瓶子偷偷咬了下唇,多少有點尷尬,但還是把開蓋的瓶子遞到簡復面前:“喏。”
簡復也沒見過這么熱情的。
幫他拿就挺夠意思了,連瓶蓋都幫他打開了,他莫名有種被當成女孩子照顧的優(yōu)越感。
“謝了啊,你比他倆有良心多了�!�
簡復砸吧砸吧滋味,接過咖啡喝了兩口,心中郁結煙消云散。
不對,他們這是四個人的友誼,不是三個。
第31章
黎容花了大概一個星期,才陸陸續(xù)續(xù)將箱子里的東西擺放好。
宿舍全部塞滿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曾經(jīng)的家還是很大的,住起來也很舒服。
想著想著,黎容又有些悵然。
出事的時候明明已經(jīng)過了盛夏,晚上也愈加清涼,但他蓋著被翻來覆去睡不著,莫名覺得屋里燥熱,所以睡著前下了床,拉開了窗戶,用窗簾遮著。
其實因為跟父母的關系很親密,他并不是很在意隱私問題,絕大多數(shù)時候,他的房門都是虛掩著,因為顧濃喜歡在晚上烤甜點,他怕聞不到香味趕不上第一鍋。
但偏偏那天夜里,他不記得是誰幫他關緊了門。
幸好他家里大,幸好他房門關的緊,幸好他睡覺時拉著窗簾但開著窗戶。
所以他活下來了,他的生命一定是有意義的。
黎容搬回宿舍的事在A中掀起了不小的動靜。
事情過了這么久,熱度已經(jīng)慢慢消散,絕大多數(shù)人對他的態(tài)度是好奇,這種好奇中夾雜著些不可言說的看熱鬧的心態(tài)。
高三的學生尤其壓力大,日子過的也枯燥,急需一些外界刺激來打破古井無波的生活,喚醒本該屬于這個年齡的活力。
高三宿舍在單獨的幾個樓層,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他們幾乎是把黎容宿舍當成旅游景點來圍觀,好像不裝作隨意路過合個影都不配在宿舍樓生活。
“那個……高三實驗班的黎容搬宿舍來了,整個家都搬過來了�!�
“��?他家呢?”
“就沒家了啊,只能住宿舍了,好慘啊,聽說他之前住的都是豪宅。”
“唉真是,別看他裝的無所謂,心里肯定很難受。”
“宿舍也就湊合住到畢業(yè)吧,畢業(yè)之后那一堆東西都要搬出去�!�
“走走走去看看�!�
“你穩(wěn)重一點,我們就當路過�!�
……
黎容通過幾天的觀察,發(fā)現(xiàn)住宿的大概有三類人。
一類是從別市特招或者插班來的,家本就在外地,大概半年才能回去一次。
第二類是打算沖刺個好學校,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時身處學習氛圍里的乖學生。
最后一類,是想不被父母管束,自由自在,以學習為名來宿舍混日子的。
黎容查了查自己身上剩余的錢,雖然已經(jīng)盡力節(jié)省了,但只出不進的日子還是讓人捉襟見肘。
他現(xiàn)在這點本金,不足以投資那些注定會升值的房地產(chǎn),漲飛的股票基金比特幣和站在風口上的朝陽產(chǎn)業(yè)。
至于他比六年前的人多了解的生化知識和新藥化合物,就更不適合現(xiàn)在拿出來說了,他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讓無數(shù)為科學奮斗的人丟掉本該屬于他們的榮譽。
但他得想辦法,搞點零花錢。
既然這些人都愛在他的宿舍門口路過,那不用白不用。
于是黎容向宿管要了張巨大的白紙,拿起黑板筆在上面寫——
【高三各科答疑,總結性突擊補課,一次二百(市場價一千),本門有優(yōu)秀學員岑崤從全校倒數(shù)飛躍至年級第十,補課晚自習后八點開始,報名從速,位置有限�!�
寫完之后,他端詳了一遍,心安理得的貼在了自己大門上。
圍觀群眾:“……”
立刻有人偷拍下來,傳播到A中的各個班級容這是瘋了嗎,在宿舍內(nèi)開班補課?”
“哈哈哈我就說他窮瘋了吧,上次他就在實驗班發(fā)過了,你看有人理他么?”
“嗯……”
“岑崤好像真的從年級倒數(shù)跳到第十了,我聽他班人說就補了一晚上�!�
“黎容自己也又考了第一,全市聯(lián)考第一�!�
“一般校外找這種水平的補課老師,一千可能下不來�!�
“黎容不是應該心如死灰嗎,還有心情干這種事兒,根本不可能用心的�!�
“不會真有傻子去花這個錢吧?別讓我笑死。”
“怎么可能呢,大家就是看個笑話而已�!�
……
晚上放了學,黎容去學生超市里買了些礦泉水和薯片。
他拎著東西,慢悠悠回到宿舍,剛準備摸出鑰匙開門。
對門宿舍探頭探尾的湊過來一個男生,男生帶著厚重的眼鏡,剃著參差不齊的寸頭,套著一件灰色的高領毛衣,人很瘦,就是沒什么肌肉。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才大膽的跟黎容搭話:“你……你門上貼的這個是認真的嗎?你真的能好好講嗎?”
黎容打量他片刻,隨手擰開房門,把塑料袋交到左手,輕笑一聲:“啊真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給人講課了。”
不過以前他都是給A大的學生講,講的內(nèi)容也更深奧一些。
男生理所當然以為他說的是岑崤那次,于是緊張的抿了抿唇:“我叫劉明修,是七班的,以前在走廊里遇見過你,還在領獎臺上看過你,我現(xiàn)在成績卡在重點線外,怎么努力都沒用,挺急的,我不求能像岑崤進步那么快,考上重點大學就行。”
黎容了然,隨手打開了燈,將薯片和礦泉水放在桌面上,淡聲道:“我也不是特別了解你,你可以把考試卷和作業(yè)拿來我看看,也可以有不會的來問我,或者你需要我總結哪科的重點和知識脈絡,都可以�!�
劉明修看著黎容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黎容和他一樣大,但他就是覺得黎容有種值得信賴的氣質。
沒過一會兒,又有人來暗搓搓敲門。
“咳黎容在嗎?你門上貼的真的假的?”
劉明修微微扭頭,趕緊后撤一步,給來人讓了個位置,勉強笑了一下:“兄弟,你也?”
對方尷尬道:“啊哈,我也見識一下,純好奇�!�
劉明修撓了撓頭,小聲道:“我記得你叫許宋是吧,咱倆成績差不多,年級大榜經(jīng)常見。”
許宋強笑兩聲:“哈哈哈真的好巧,我都沒注意呢。”
黎容擰開礦泉水,倒進保溫杯,又兌了點水房接的熱水,他吹吹熱氣,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兩個人是吧,也行。”
許宋嘴硬道:“我…我可沒決定呢。”
黎容歪著頭,眉頭輕蹙,面露疑惑道:“那你要出去嗎?”
許宋:“……”
競爭對手都來補課了,他不補怎么能行!
別看群里都說誰補誰傻子,但他可明白,要是補完能跳到年級前十,怕是一堆人跪著求黎容補課。
黎容放下水杯,抿去唇上的水珠,隨手撥弄了下又有些遮眼的頭發(fā),自言自語:“看來我的成績還是有點說服力�!�
他貼那張公告出去,一是真想賺點生活費,二是覺得在他門前打轉看熱鬧的人很煩,想氣走他們。
有兩個來找他輔導的剛好,宿舍里能坐的開,也輕松,他想。
然而半個小時后,黎容看著擠滿了他宿舍的十多個人,陷入了沉思。
這十多個人也非常尷尬,他們都以為自己是唯一膽大撿漏的那個,沒想到大家一起撞了腦回路。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僵局,但沒誰主動說要退出。
黎容站的遠遠的,敞開外衣,懶洋洋靠著窗臺,他環(huán)視這一屋子的人,忍不住認真的問了一句:“你們不是討厭我嗎?”
大家立刻開始七嘴八舌的表態(tài)——
“我可沒說我討厭,我都沒在班級群里發(fā)過言�!�
“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跟我家又沒關系,我犯得著討厭么……”
“反正我沒說過你壞話。”
“我也沒說過。”
“我天天學習都學不過來,哪有時間關注那些有的沒的�!�
……
黎容面帶微笑,低著頭,微不可見的挑了下眉,愉悅道:“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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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崤只進了楊芬芳建的官方班級群,沒進全班私下里建的閑聊群。
黎容在宿舍如火如荼開補習班這事兒,他也是好幾天后才知道,還是簡復無聊在校論壇里翻到的。
論壇里有人貼了早就被黎容摘掉的宣傳紙,跟了一句質詢——
【當初都說某人的智商稅誰交誰傻子,我怎么聽說十多個傻子啦?】
“某人指的是實驗班那位么,我也聽說了,好像宿舍都坐不下了,他們搬去pantry了�!�
“不是吧,真有這么多傻子?當初是誰驢我A中平均智商高的?”
“拜托,會考試不代表會講課,我以為這個道理誰都懂。”
“但是說實話,人家講的真的好�!�
“我證明,真的,有用。”
“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是二百塊性價比真的高,他就跟做過老師一樣�!�
“還很……溫柔,和以前傳的冷漠沒人情味完全不一樣�!�
“傳聞好離譜,某人真的蠻不錯�!�
岑崤皺著眉讀完了帖子,又返回去看了看黎容飄逸雋秀的宣傳語。
他扣下手機,轉過臉盯著黎容,緩緩重復:“本門,優(yōu)秀學員?”
黎容正在備課,剛剛寫完一個化學式,聽到岑崤的話,他筆尖一頓。
黎容單手拄著下巴,眼皮跳了跳,然后稍微扭過臉,挑起眼眸:“你說什么?”
岑崤似笑非笑:“我什么時候成你門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