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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岑崤了解黎容,卻并不了解黎容的父母,逝者已逝,他無法知道黎容父母的真實想法,也無從判斷杜溟立篤信的事情的真假。

    萬一是真的,那黎容追求的一切就是一場獨角戲。

    所以他不能告訴黎容。

    黎容聽完,卻很平靜的笑了笑,他渾身放松的靠著墻,云淡風輕道:“我曾經(jīng)看過一本書,里面介紹了一個東西,叫做鈦白。它是世上最穩(wěn)定的白色,可以覆蓋任何顏色。在我心里,我父母就是鈦白,他們的善良是不容玷污的干凈,沒有任何渾濁可以污染,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好人,他們做事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達則兼濟天下。任何私心,權欲,錢財,都是對這份干凈的玷污,我不可能相信這種說法,它也根本動搖不了我的意志。”

    岑崤將黎容從冰涼的墻面拽進懷里,輕撫著他的后背:“好,是我小人之心了。”

    只要黎容說,他就信。

    黎容靠在岑崤溫熱的體溫中,低聲道:“但我不是我父母,他們要大局穩(wěn)定,我偏要攪合的翻天覆地,高塔小組,我是真的感興趣。”

    岑崤挑眉,縱容道:“你想怎么做?”

    黎容一笑,黑暗中,他的眼睛依舊澄澈明亮:“張昭和算無遺策,知道毀了律因絮,我必定走投無路,可他不知道,我還有江維德親自指導的GT201,我需要高塔小組的資源,做實驗的環(huán)境,優(yōu)秀的助手,我要盡快把GT201做出來,在輿論降溫之前,消滅細菌性早衰癥,所以我必須加入高塔小組。”

    黎容的手指輕輕拂過岑崤的衣領,曖昧的摩擦著衣領下的鎖骨,然后稍微踮起腳,在岑崤唇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他呼吸綿軟,眼神狡黠:“岑隊長,配合演個戲,我們得恢復上一世的相處模式�!�

    岑崤喉結一滾,舌尖舔過被黎容咬的地方:“上一世,不可褻玩高嶺之花和偏要強行折花的紈绔子弟?”

    黎容忍俊不禁:“差不多,或者你也可以不折花,跟我兄弟間割袍斷義也行�!�

    岑崤深吸一口氣,有些郁悶,咬牙道:“以后是不是抱一下都難了?”

    上一世的相處模式,實在是他的陰影。

    黎容彎著眼睛,忍不住逗弄:“岑隊長別告訴我,以前怎么用強的都忘了�!�

    第176章

    大概是意識到很快就要度過一段艱難時期,當晚,兩個人一直折騰到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但情欲不愧是最好的解壓良藥,黎容已經(jīng)沒有過多的精力和情緒去思考高塔小組了。

    他很快沉沉睡了過去,一整晚,他什么夢都沒有做,出奇的安寧。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岑崤還在睡著,他就躡手躡腳的去了書房,將之前整理出來的GT201實驗細則拿出來復習。

    一個小時后,岑崤也睡醒了。

    他先是習慣性的伸手摸了一下身邊,感覺到身邊被子的涼意,岑崤僵硬了一下,過了幾秒,聽見書房椅子的動靜,他才松弛下來。

    岑崤難得郁悶的按了按眉心。

    起床摸不到人都讓他這么焦慮,真開始扮演上一世的相處模式,他可怎么熬?

    咚咚咚!

    敲門聲響了起來。

    “我總算把朱焱的文章都整理完了,可累死我了�!焙啅晚斨鴥蓚黑眼圈,砸開岑崤家的大門,剛一進門,他的目光就落在門口擺放整齊的兩雙鞋上,意味深長的看了一會兒,他又不免有些尷尬的移開了目光。

    住一起,真這么舒服嗎?

    應該是舒服的,就像兩個三觀特別合的哥們兒,湊一起住肯定沒有矛盾,還能玩的特別好,連尋找愛情的時間都省了。

    他本來也有機會嘗試一下的。

    他那天晚上被迫留宿林溱宿舍,本來可以跟林溱擠一張床,結果林溱有個室友不在,找那室友一問,人家痛快答應借床給他。

    簡復失望透了,結果林溱特別開心的把他踹別人床上去了。

    好兄弟睡一個床怎么了!

    他又不是特別占地方!

    “進來坐�!贬糯┲�,給簡復踢過去一雙拖鞋。

    “啊……�。俊焙啅瓦@才回過神來,吐了吐舌頭,夾著筆記本跑沙發(fā)上去了。

    黎容聽到聲音,才從書房里出來,他抬手,用細長白皙的手指推了推眼鏡:“查出什么了?”

    簡復看向黎容,皺著眉別扭道:“你怎么開始戴眼鏡了,都不像你了�!�

    黎容眨眨眼,扶了扶眼鏡框:“防輻射的,有沒有顯得成熟穩(wěn)重一點?”

    “呃……”簡復歪著頭打量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黎容肯定是好看的,五官精致秀氣,臉也就巴掌大,就連痣都長得特別恰到好處。

    不過戴了眼鏡的黎容,看起來要比平時清冷許多,明明還是那雙清澈明亮的桃花眼,但隔著一層薄薄的鏡片,就好像有了距離似的,連目光都冷了幾分。

    這種疏離感,倒不是顯得他更成熟,畢竟黎容現(xiàn)在也就二十歲的年紀,皮膚緊致白皙,臉上還帶著少年的些許稚氣,只是好像在他身邊形成了一種磁場,只要他一本正經(jīng)的說話,就莫名有可信度。

    當然以前的黎容也有可信度,只是黎容對他們經(jīng)常面帶笑意,半開玩笑半認真,有時候還會不動聲色的逗弄人,和現(xiàn)在的氣質很不一樣。

    簡復真覺得黎容不只有一個人格,想抽哪個出來就抽哪個出來,比如高三之前和高三之后的黎容也不一樣。

    黎容抬手將眼鏡摘了下來,自顧自的嘆了口氣:“算了,這張臉現(xiàn)在這么年輕,再怎么裝成熟都是無濟于事,只能靠忽悠了�!�

    岑崤從他手里接過眼鏡把玩著,若有所思:“你想忽悠誰?”

    其實他應該能猜到的,只不過這時他的注意力都在黎容的新裝扮上。

    戴上這眼鏡,確實是更像上一世的氣質了,但還挺好看的。

    他也不太敢說,就是黎容那種氣質,才讓他以前有點控制不住。

    清冷的驕傲的總是繃著一張臉仰著下巴看人的貓,不需要做什么就讓人有把玩的沖動,想看他亮爪子,看他眼底不一樣的情緒,看他狼狽跌倒時不小心露出的柔軟的肚皮。

    “當然是高塔小組里容易忽悠的其他人了,先不說這個,簡復查到什么了�!崩枞蓦S意將手臂搭在岑崤肩頭,整個人懶洋洋的靠在岑崤身上。

    簡復輕咳一聲:“我查遍了朱焱一作的文章,又對比了張昭和的年齡,但是根本沒查到張昭和這個名字,我只好把所有二作找出來,一個個排除,有個叫張西海的我覺得很符合。不過當年網(wǎng)絡不發(fā)達,校報也在后來一次事故中被毀了,想準確的判斷張西海和張昭和是一個人還是挺難的,但根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我覺得就是他,他改名了。而且他因為怕朱焱認出來,所以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這么多年下來,還只是個講師�!�

    黎容喃喃道:“不管他是不是張西海,他對朱焱都絕非善意,朱焱顯然已經(jīng)慢慢被他架空了,恐怕現(xiàn)在就連江維德都要聽他的話,我只是好奇,他的學術成就遠不如紅娑各位,哪怕術話再強,也不至于煽動半數(shù)科學家加入高塔小組,朱焱怎么就輸?shù)倪@么徹底?”

    簡復聳聳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查到這么多�!�

    岑崤問:“留下吃午飯嗎?”

    簡復猛地搖頭,得意洋洋道:“不啊,小明星今天拍代言廣告,我去圍觀一下,還是那種帶劇情的呢�!�

    黎容云淡風輕道:“對了,你記得跟林溱說一聲,我打算加入高塔小組,所以要和岑崤貌合神離一段時間,之后見到我記得演一演�!�

    “��?”簡復目瞪口呆。

    黎容嫌棄道:“啊什么,放心,你能做的很好。”

    上一世,簡復活脫脫一個‘看不上我哥你真是眼瞎了’的二傻子。

    簡復急的直跳腳:“這么大的事,你都不用深思熟慮的嗎?這我哥能同意?”

    岑崤瞥了簡復一眼,正色道:“這是正事,我那么無理取鬧?”

    簡復:“……”

    簡復百爪撓心:“不是,你和我哥貌合神離,那我肯定站我哥這邊啊,但是小明星肯定跟著你啊,那我倆要怎么弄?”

    黎容怔了一下,他還真沒想到這回事。

    不過幾秒之后,他一本正經(jīng)道:“你擔心什么,按林溱團隊保護他的架勢,代拍狗仔拍不著,張昭和的人就也拍不著,你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唄�!�

    簡復立刻虛張聲勢道:“我可沒想怎么樣�!�

    岑崤卻看向黎容的穿著,低聲道:“你要搬出去嗎?”

    黎容凝著眉沉思了一會兒,緩緩搖頭:“沒這么快,我如果被他一激就對原同伴翻臉無情,反倒容易讓張昭和懷疑�!�

    岑崤卻沉重道:“無論你怎么做,張昭和都未必全然信你。”

    黎容輕嗤:“我沒指望他完全信我,只要高塔小組的人信就夠了。”

    他現(xiàn)在還不清楚張昭和是如何獲得信賴的,等他弄明白,就是爭奪話語權的時候了。

    既然張昭和的地位可以越過江維德,那么這個小組,顯然不是以學術水平論高下的。

    黎容的話說出去沒多久,他們的‘演出’就不得不開始了。

    他們確實沒有醞釀準備的時間,因為從張昭和找他深談開始,他的所有反應,必須符合他給張昭和留下的敏銳心狠,狡猾無情的人設。

    黎容回到A大時,拖了個大箱子,箱子很重,他是拜托宿管幫他搬回宿舍的。

    他來這一出,至少和他住的近的同年級同學都知道了。

    黎容現(xiàn)在是A大人心照不宣的名人,因為黎顧二人沉冤得雪,他們也終于知道,黎容是黎清立顧濃的兒子。

    那黎容的冷淡,孤僻,優(yōu)秀都成了有情可原,他不僅獲得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同情,還收獲了一批崇拜者。

    只是他一貫留給大家不好相處的印象,所以暫時還沒人敢來打擾他。

    不過他拎箱子回宿舍的消息,倒是第一時間傳遍了A大各學生群。

    宋赫看黎容拎著箱子回來,嚇得手里的泡面差點掉了:“你你你…你不會是要搬回來住吧?”

    黎容淡淡道:“暫時不是,以后或許吧�!�

    宋赫猛地把嘴里的泡面咽下去,干巴巴道:“哦。”

    他不知道還能跟黎容說什么,他們本來就不熟,這次知道黎容的身份,他心里就更微妙了。

    其實,他作為細菌性早衰癥患者的家屬,當初也是埋怨過黎清立的。

    明明給了大家希望,卻又讓人失望。

    可他現(xiàn)在知道了,黎清立顧濃是被陷害的,律因絮或許真的有用,這一切都是素禾生物的陰謀,而黎家才是最慘的那個。

    他也明白為什么江維德關照黎容了。

    任誰遇到這種事,能活下來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江維德是怕黎容出意外。

    但他也不敢問黎容之前都是住在哪里,現(xiàn)在又為什么要回來住。

    他總覺得黎容的表情有些不對,似乎是比以往更加冷淡了,冷的讓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黎容扔下行李,就頭也不回的出了宿舍,留下捧著泡面的宋赫滿心唏噓。

    他直接去了張昭和的辦公室,一進門,便往那張平平整整的小沙發(fā)上一坐,開門見山:“我昨天查了兩年前一區(qū)和三區(qū)的新增會員名單�!�

    黎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冷靜,他靠著沙發(fā),目光望著張昭和空曠的桌面。

    張昭和并不意外,他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給黎容接了一杯溫水。

    “你能這么快面對現(xiàn)實我很欣慰,其實這沒什么,藍樞是個靠利益建立起來的組織,他們本身就是要賺錢的,只可惜你給的信任不值得。”

    黎容沒有接張昭和的紙杯,但聽了他這句話,卻翹起唇角笑了笑,只不過他眼底卻沒什么笑意:“沒什么不值得的,藍樞一區(qū)三區(qū)現(xiàn)在是我的幫手�!�

    張昭和稍微瞇了下眼,將紙杯收了回來:“黎容,你應該很清楚,他們已經(jīng)發(fā)揮了最大的價值,接下來,他們就是你的敵人,難道你還能與吸你父母血肉的人把酒言歡嗎?”

    黎容抬起眼,嗤笑一聲:“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你覺得我做不到和敵人把酒言歡嗎?”

    張昭和被他堵了一下,頓住幾秒,只好無奈搖頭:“你這兩年過的辛苦,如今素禾生物自食其果,你也有高塔小組做后盾,想必你父母也不愿你再委屈自己�!�

    聽他提到自己父母,黎容不悅的皺了皺眉,垂下眼睛,沉默半晌,才冷淡道:“我自有安排。”

    張昭和緊跟著問:“你是想利用一區(qū)查出是誰燒了律因絮?”

    黎容不否認。

    張昭和嘆氣:“你查出來又能怎么樣呢,律因絮已經(jīng)沒有了,當務之急你還是要跟一直支持你父母的人多親近,他們看見你與藍樞走得近,也非常困惑,是我告訴他們,你們只是互相利用。”

    黎容冷笑:“支持我父母的人,怎么他們當初不跳出來說話呢?”

    兩萬人,這會是多大的聲量,如果他們一開始就出來說公道話,或許一切也不至于無可挽回。

    張昭和:“當年的事很復雜,大家也都懵了,不知所措,你用現(xiàn)在的眼光去審判他們當初的選擇,有些不公平�!�

    張昭和:“我知道你對我沒有為你父母發(fā)聲有怨言,但請相信,我做這一切,都是黎兄的意愿,你會明白的�!�

    黎容似有觸動,眼皮抖了一下,他扭開臉,閉了下眼:“我想見見這些人,聽他們親口解釋�!�

    張昭和微微一笑:“好�!�

    愿意見面,是黎容開始接納的征兆。

    黎容站起身,也不管被自己壓皺的張昭和無比愛惜的沙發(fā):“我先走了�!�

    說著,他也不等張昭和的回答,直接朝門口走去。

    張昭和望著他的背影,突然道:“聽說你今天拎著箱子回了宿舍。”

    黎容身形一頓:“這你都知道了?”

    張昭和溫和道:“班級群里傳了,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

    黎容反問:“老師突然想管我夜不歸宿的事了?”

    張昭和也不在意他話里夾槍帶棒,依舊充滿耐心:“注定要撕破臉皮的人,其實不必太過平緩的切割,但還是要看你的想法�!�

    黎容這次沒再說話,直接走了。

    走出這個門,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里出了薄汗。

    跟張昭和對話,他從來不敢放松戒備,每次短短幾句話,都讓他覺得極其耗費心神。

    他也不確信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張昭和信了沒有,但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他要越過張昭和,去接觸高塔小組的其他人,然后讓那些人為他所用。

    一旦那些人成為了他的人,那么張昭和是否信他就不重要了。

    但是眼下,該演的還是要演的。

    正巧,下午第一節(jié)

    是體育課。

    兩點上課,陽光正濃,塑膠跑道被曬得發(fā)燙。

    整個班級都萎靡不振,被太陽曬得抬不起頭來,偏偏體育老師讓熱身,先跑個三圈。

    一群人哀嚎不絕,哼哼唧唧的站上了跑道,敷衍著,不情不愿的邁著腿。

    黎容始終不合群,跑步的時候也繃著臉不說話,當然班里也沒人敢主動跟他搭話。

    三圈跑下來,哪怕黎容訓練的再扎實,也還是有些累。

    他面色發(fā)紅,快速喘息著,汗水淌下來打濕鬢角,讓鬢角打著卷黏在耳旁,狼狽卻又充滿美感。

    體育老師讓大家休息五分鐘,黎容擰開水杯,仰起頭,睫毛顫抖著,喉結一滾一滾的吞咽溫水。

    可他這口水還沒喝完,手腕卻突然被人抓住,一把扯了過去。

    水杯搖晃之下,杯里的水盡數(shù)灑了出來,淋在黎容身上,黎容的T恤徹底濕透了,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水珠。

    岑崤盯著他狼狽的模樣,沉聲道:“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黎容掙了兩下,可岑崤手上力道不減,在他手腕攥出一片紅痕,他又剛消耗完體力,拼不過岑崤,最后只好冷眼掃過去,淡淡道:“沒什么意思,我還要上課�!�

    他的嘴唇被水潤的通紅,可一開一合間,語氣冷的人心涼。

    岑崤咬了咬牙,骨節(jié)發(fā)白,手上的力氣更狠了,黎容吃痛的皺了下眉。

    “岑崤,我還要上課�!彼浔闹貜土艘槐�。

    周圍休息玩鬧的同學紛紛停下了動作,默契的朝爭端中心望了過來。

    “那是誰啊?”

    “經(jīng)管院的,叫岑崤,爸爸好像是藍樞三區(qū)的會長,他自己又進了九區(qū),惹不起�!�

    “啊……藍樞啊,我聽說藍樞一直跟紅娑不合的,黎容父母是紅娑的吧?”

    “可是黎容父母不是……他還跟紅娑有關系嗎?”

    “不知道,我跟他倆都不熟。”

    “肯定是有矛盾啊,你看黎容都快翻臉了�!�

    “那個岑崤干嘛找黎容麻煩啊,黎容還不夠慘嗎,我聽說他父母的事都心疼。”

    ……

    周遭沸沸揚揚,岑崤卻一把拽過黎容,毫不客氣的將人往操場外面拉,全然不顧體育老師還目瞪口呆的站在操場中央。

    黎容當然掙扎,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想掙的太難看,最后只好被岑崤拉了出去。

    岑崤活脫脫一個紈绔子弟,直接抬腿踹開操場的鐵門,黎容見狀,扭開頭,嘴唇繃的發(fā)白。

    只是走到眾人都看不到也聽不到的地方,岑崤瞥了黎容打濕的T恤一眼,低聲問:“水不燙吧?”

    黎容感覺到手腕上力道松開,干燥溫熱的手指輕輕揉著他的腕骨,他微不可見的低笑:“你幫我接水的時候自己沒嘗?”

    岑崤克制住把自己外衣披在黎容身上的沖動,看著他在微風里抖了一下:“你那些同學會把消息傳達給張昭和?”

    黎容低頭撈起T恤下擺,雙手用力擰干衣服,不慎露出一小截柔韌的腰線。

    他輕描淡寫道:“不止,還有所有盯著我一舉一動的人,紅娑研究院的人。”

    第177章

    紅娑研究院和調(diào)查組的冷處理決定,絕大部分網(wǎng)民還不得而知。

    網(wǎng)絡上仍然是一片欣欣向榮歡欣鼓舞。

    “紅娑研究院什么時候公布更多詳情啊,律因絮是不是可以直接開始一期試驗了?”

    “這種重大事件,應該不會公布的吧,我們知道事情在推進就行了,不要給紅娑壓力�!�

    “嗯嗯嗯,只是等的有點急,不過還是希望紅娑的大佬們有個好的工作環(huán)境�!�

    “我猜應該已經(jīng)搭生產(chǎn)線了吧,我看最近紅娑附近有個藥廠在施工哎!”

    “哪里哪里?在A市真好,可以隨時去紅娑附近溜達�!�

    “這個我也聽說了,那個藥廠好像口碑很不錯�!�

    “一定是!好激動!律因絮一定要早點面世!”

    “給紅娑打call!有你們在我們才有安全感!”

    ……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看到被蒙在鼓里的患者,不知心里是何感想。

    或許他們也知道,真相早晚掩蓋不住,現(xiàn)在不過是在飲鴆止渴罷了。

    張昭和還算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黎容和岑崤之間出現(xiàn)嫌隙后的第三天,張昭和趁下課,在教室門口攔住了黎容。

    今天張昭和的心情似乎不錯,他甚至沒有拄著他那根不離手的拐杖,而是背著手,腰背挺直,榮光滿面。

    那只鋼筆,正正當當?shù)拇г谒囊露担徊贿^手捏的地方,不知何時摔出一道裂痕。

    張昭和笑道:“你不是要見高塔小組的人嗎,今天周五,大家難得有空,到的齊一點,你也早點認一認人�!�

    黎容抬起眼,輕輕點了點頭。

    張昭和抬手拍了拍黎容的肩。

    黎容將書包挎好,下意識拿起手機,似乎想要發(fā)個消息,但他只是頓了一下,便又一臉生厭的將手機放了下去。

    張昭和用余光察覺到了他的舉動,眼底閃過一絲涼意,但開口的語氣卻仍然是溫和的:“怎么,跟敵人匯報行程已經(jīng)成了你的條件反射了?”

    黎容被激的蹙起了眉,冷淡道:“看一眼時間罷了,你經(jīng)歷過我這種事,就會知道,我不可能真的把誰當作朋友�!�

    張昭和笑著搖頭:“我活了幾十年了,你又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么?我說我們是同類人,當然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黎容挑眉,好奇道:“哦,難道你也家破人亡了?”

    張昭和:“那倒沒有,不過我提醒你,高塔小組的成員大多出自紅娑,對藍樞有天然的排斥,你還是盡早跟三區(qū)一區(qū)劃清界限的好�!�

    黎容冷笑:“那我也提醒高塔小組,少管我的事�!�

    張昭和一攤手:“別生氣,你這個脾氣,真是跟黎兄和弟妹都不像�!�

    周五最后一節(jié)課上完,已經(jīng)夕陽下墜,學校食堂早就冒起了濃郁炊煙。

    黎容以為,張昭和至少要帶他去一個私密性很好的高級餐廳,沒想到出租車停在了紅娑研究院門口。

    黎容看見熟悉的地方,不由得怔了一下。

    張昭和卻神色如常的下車交錢,轉回頭對還在車里發(fā)愣的黎容道:“你不是來過兩次嗎,怎么像沒見過一樣�!�

    黎容眼神顫動一下。

    看來他來找江維德,張昭和都是知情的。

    只是他不止來過兩次,他可是在這里工作過兩年。

    黎容邁步從車里下來,跟在張昭和身后,只抬眸瞥了一眼紅娑研究院闊氣的招牌,就再也沒興趣多看一眼。

    張昭和卻樂此不疲的給他介紹:“你這么有天賦,將來肯定是要進紅娑研究院的,想好要跟哪個導師了嗎,我猜如果是你,江維德應該十分愿意收。”

    黎容似乎對他的提議并不感興趣:“江教授也是高塔小組的成員?”

    張昭和:“當然,我還可以給你看當年我們在塔山上的照片�!�

    黎容心中微微一顫。

    原來江維德也在最初那十個人中。

    江維德和黎清立都是這一代紅娑研究院出類拔萃的研究人員,又同樣對慧姨事件的處理結果不滿,那么當初兩個人應該是惺惺相惜的。

    黎容大概知道,江維德對黎清立開公司的事有些微詞,或許從那時開始,兩個人就開始漸行漸遠,有了嫌隙。

    只是沒想到,后來黎家會發(fā)生那樣的事,江維德也是措手不及。

    不過黎容似乎理解,為什么他父母出事之后,不是江維德掌控高塔小組的大局了。

    因為在其他組員眼里,江維德與黎清立有些不合。

    在為黎清立悲憤的同時,自然是不會認可江維德的。

    張昭和只是A大一個普普通通的講師,但進入紅娑研究院卻出奇的順利。

    他對這里沒有半點敬畏的感情,只是輕車熟路的將黎容領到了紅娑研究院活動大樓的六層會議室。

    上一世黎容只來過這里幾次,因為進這里需要比較高的權限,他是在后期才擁有這種權限的。

    顯然等待著他的各位高塔小組成員,都有這種權限。

    黎容站在磨砂玻璃門外,眼睜睜看著張昭和從兜里取出一張身份卡,在電子門禁上一帖,玻璃門鎖立刻縮了回去。

    如今的紅娑研究院,的確已經(jīng)一半掌握在張昭和手里了。

    張昭和一臉和善:“進去啊�!�

    黎容抬起手,將掌心貼在門上。

    玻璃門很涼,掌心的溫度瞬間讓玻璃起了一層淡霧,他眼中氤氳起濃烈的情緒,但很快就消散而去。

    他知道,他已經(jīng)觸及到了這個組織的核心,也似乎走到了整個事件的核心,始終無法在律因絮事件里建立聯(lián)系的紅娑研究院和藍樞九區(qū),終于逐漸撥云見日,水落石出。

    他曾經(jīng)看不透,是因為他忽視了一個潛藏在海面之下的暗網(wǎng),而如今,張昭和以為塵埃落定,親自將這張勾連起全部支線的網(wǎng)絡展示給他。

    今天的見面,是逆轉的關鍵,而他擁有足夠的籌碼——

    GT201。

    黎容手掌用力,推開磨砂玻璃,邁步走了進去。

    夕陽最后一縷霞光沿窗直射入他的眼睛,恍惚間,他眼底燃燒起了火一樣的赤紅。

    偌大的會議室里面,坐著三十多個中年人,應該是高塔小組中最有影響力的一批人,他們都安靜等待著,沒有人說一句話。

    張昭和帶著黎容出現(xiàn)在門口,這些人眉頭舒展,依次站起了身,自動鼓起了掌。

    黎容認得他們當中的一些人,物理組的,高分子材料組的,地質組的,納米技術組的……他們都是紅娑研究院的中流砥柱,是外界交口稱贊的業(yè)界專家。

    而這幫人,居然會站著迎接張昭和的到來。

    黎容站在張昭和的視角,看著三十多位科學家一臉誠摯之色,只覺得這個場面荒誕又合理。

    誰說最可恨的是沒有信仰的博學多才和充滿信仰的愚昧無知,信仰偏頗的博學多才才更讓人‘印象深刻’,他恐怕一輩子都很難忘記。

    只有為首的江維德看向黎容,欲言又止,面露憂色。

    但他嘴唇動了動,眼皮一垂,又什么都沒有說。

    黎容看向張昭和,謙虛和煦的問:“這些教授老師們,都是因為我父母聚集在一起的?”

    他大致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生化組的一共有四個人,除江維德外,還有李永石,常莉,言游中,都是他上一世很熟悉的前輩。

    只不過上一世,他完全沒感覺到這些人隸屬于同一個組織。

    張昭和點點頭:“自然,黎兄胸懷大義,無懼無畏,當初是他建立了高塔小組,給了大家一個凝聚的地方,讓我們這些只懂專心做科研不愿勾心斗角的人,也有了說話的權力。黎兄的死是大家的遺憾,但也是大家的力量,它時刻提醒我們,為什么在這里,為什么要堅持!”

    “我與黎教授交往不深,但當初的慘烈暴行讓人震怒,我實在不能視若無睹�!�

    “唇亡齒寒,我們也是為了自己的未來,不得不做點什么�!�

    “如果木秀于林是錯,那就是這個生態(tài)病了。”

    “紅娑研究院在律因絮事件上的缺席,實在讓我失望,黎容,希望你能繼承你父母的遺志�!�

    “我一個搞研究的人微言輕,當年雖然痛心,但是無能為力,現(xiàn)在在這里,只是希望能為未來的科研環(huán)境貢獻一份力量�!�

    “黎容,我聽你父母提過你,他們對你很看重,你可一定不要辜負大家對你的期待。”

    “律因絮被燒,是我們太粗心大意了,孩子,辛苦你了。”

    “哼,不用想我也知道是朱…是誰不想讓律因絮出來!”

    ……

    江維德一直沒說話,他始終用憂慮的眼神望著黎容,似乎希望黎容掠過眾多陌生人,能與最為熟悉的他對視一眼。

    但黎容根本就沒有看過來。

    黎容正因大家的慷慨陳詞而熱淚盈眶,他眼圈通紅,淚水欲流未流,嘴唇輕輕顫抖,只一個委屈忍痛的眼神,就讓人心內(nèi)酸澀不已。

    黎容深吸一口氣,微微張開唇,露出緊咬的牙關,哽咽道:“律因絮被燒后,我去了西山公墓,站在我父母的墓碑前,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們,我沒能守住他們留下來的最寶貴的東西,沒能守住那么多無辜患者的希望。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一個人,實在是太無助了,我努力活下來,卻只能看到這樣的結局。各位叔伯阿姨,謝謝你們還記著我父母,他們要是能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

    黎容話音剛落,眼瞼一顫,左眼一滴淚墜了下去。

    這滴淚落的恰到好處,讓一群年紀足以做黎容父母的教授們不知所措。

    本著愛屋及烏的原則,他們當然會同情,心疼黎清立顧濃的孩子。

    更何況,黎容看起來那么悲傷脆弱,惹人憐惜。

    “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只有二十歲�!�

    “是我們大意,也是敵人太狡詐狠毒,任誰也想不到,他們居然能狠心毀掉救命的藥!”

    “別哭,別哭……”

    “一定會有柳暗花明的一天,這是我們聚在這里的意義!”

    ……

    “所幸�!崩枞菰掍h一轉,抬起手擦了擦眼淚。

    張昭和右眼皮沒來由的一跳。

    黎容沒注意張昭和的臉色,直接將目光投向那三個生化組的教授,情真意切道:“所幸我父母當初在研制律因絮時,為了培養(yǎng)我對生化專業(yè)的興趣,常常給我講解合成原理,我從小就記憶力好,又天天耳濡目染,差不多能默下來全部,只不過我學術水平有限,對很多地方還琢磨不透,如果幾位叔伯阿姨可以幫我,我們齊心協(xié)力,說不定能將律因絮重制出來,我想我父母,也可以真正安心了。”

    張昭和聽聞,臉色瞬間變白了。

    手稿沒了,律因絮原件也毀了,他從沒想過,黎容本人是個活體存儲器!

    江維德也滿臉錯愕,難以置信的看著黎容。

    他當然不覺得這是真的,因為黎容那天來要求他重啟律因絮時,是那么歇斯底里,仿佛抓著唯一的希望。

    況且那么多資料,上百頁紙的數(shù)據(jù)又怎么可能默的下來?

    沒有完整的研究資料,是絕無可能將律因絮再次做出來的,化合物含量稍有差池,治療效果就可能天壤之別,黎容只是聽父母講,那些參與律因絮研發(fā)的助手們都做不出來,黎容又怎么可能做得出來?

    可現(xiàn)在黎容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己可以,萬一做不到,萬一只是年少輕狂異想天開,難免給整個高塔小組留下浮躁的壞印象。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為什么要這么急?

    黎容見幾個教授都怔忪著未開口講話,他自顧自的感嘆道:“兩年前,我把我爸爸給我講過的《CAR-T優(yōu)化及CRS弱化假說》整合翻譯,嘗試投稿,沒想到憑著模糊的記憶,居然投中了,希望我父母保佑,這次在律因絮上,也能有這種運氣�!�

    “那個假說是你?這這這…這怎么可能?”

    “兩年前你不是還在高中,都沒有正式學過生化課程嗎?”

    “你居然能默出來那篇文章?我記得黎教授當時還沒完成,只是有個比較詳細的手稿吧?”

    “難道你父母一直在家教你生化嗎?”

    ……

    只有黎容從小就被父母精心教導這個理由可以解釋的通,不然那樣一篇文章,絕不可能是個高中生完成的。

    但也因為有了這篇假說,黎容說能重制律因絮的話,竟然莫名有說服力。

    這幾位教授理所當然的希望律因絮真有重見天日的那天。

    “如果真的能重制出來,那真是老天保佑�。 �

    “黎教授顧教授當初肯把這個成果講給你,實在是……一線生機�!�

    “有需要我們幫忙的,我們當然當仁不讓,你放心,實驗環(huán)境,專業(yè)助手都具備�!�

    “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啊,哪怕不成功,心里也沒有遺憾了!”

    ……

    張昭和松弛的脖頸皮膚抖了兩下,他深深望著黎容,那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緒。

    在這種場合,無論如何他也說不出阻止黎容的話。

    作為黎顧二人的兒子,那樣泣血的呼吁和祈求,任誰都沒有正當?shù)睦碛删芙^。

    黎容借著骨肉親情,占據(jù)了道德制高點,這樣的立場和站位,足以突破所有規(guī)則和常理,高塔小組那些將黎清立顧濃視為精神領袖的人,自然會極力支持。

    這是張昭和第一次感到作為組長的自己,被人搶奪了話語權卻無計可施。

    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fā)著不適,他心里隱約閃過一絲顧慮,難不成,黎容還真能將律因絮做出來?

    黎容破涕而笑,眼睛熠熠發(fā)亮:“各位叔伯阿姨放心,真將律因絮做出來了,那就是我們高塔小組共同的功勞,高塔小組是我父親創(chuàng)建的,現(xiàn)在大家齊心協(xié)力重制律因絮,我父母一定會很欣慰的。”

    黎容幾句話之后,場面格外其樂融融,甚至還夾雜著些許慷慨激昂和熱血上頭。

    張昭和離黎容只有一步之遙,他在一旁聽到現(xiàn)在,只剩下了心驚。

    黎容只有二十歲,但收買人心的本領卻已經(jīng)如此純熟。

    現(xiàn)場這些教授們大多一腔熱血,心思單純,對他們眼里的孩子更是毫無防備。

    黎容最厲害的就是最后一句話,律因絮明明是他父母的成果,但他言語中的意思,居然愿意把功勞與整個高塔小組共享。

    這世上誰沒有私心,誰不向往名利。

    律因絮的關注度和期待有多高,意義有多重大,一旦成功,說是名留青史也不算過分。

    黎容這一句話,就足以讓李永石,常莉,言游中死心塌地了……

    第一次的高塔小組見面會,足足開了三個小時,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

    濃郁的黑色在窗口蠢蠢欲動,但屋內(nèi)的燈光卻如鋒芒利刃,將黑暗逼退在外。

    黎容送走幾位生化組的教授,才總算給了江維德一個眼神。

    不過他只是從江維德身上一掃而過,并沒為江維德的焦慮停留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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