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溪午大喜,作洗耳恭聽狀。
“第一,無論我布置多少課業(yè),不得拖交,不得延誤�!�
“那是自然!”高溪午滿口答應(yīng)。
“第二,不管最后考得多少,你應(yīng)了家中的事,莫扯我進去!”
高溪午吃了一嚇。
鐘應(yīng)忱怎知,這歲考進十甲,是他為了家中應(yīng)他之事而主動提的!
他正想再支吾過去,鐘應(yīng)忱卻沒繼續(xù)追問,轉(zhuǎn)頭見攤上正忙,便跟他道:“你明日此時過來,我問你些題。”
池小秋入獄時欠下的人情,正好趁著此事還了。
雨方停了片刻,出來的人多了,賣小玩意的便抓住最后的時間,賣力兜賣。賣塑相的攤子前有摁下去便立時起來的摁不倒,雕作笑呵呵的老頭模樣,有穿著各色服飾天真可愛的磨喝樂。賣促織蟈蟈的專在籠子上下功夫,最便宜的便是稻草抽了芯,柳條彎折下編作的素籠子,什么花樣也無,最貴的便是拿銀絲結(jié)成個亭臺模樣,促織蟈蟈便雄踞在上面寬敞處,神氣活現(xiàn)地叫著(1)。
這會是夜市最熱鬧時,岸邊掛上點點燈火,云橋下水波便也漾出一團團模糊的光影,仿佛那燭火燈火都漸漸化了,化作一捧無影無形,起伏不定的柔光,就在這河里幻化出熠熠光彩。岸上河中兩相對映,岸上的如光耀長龍,水中的便如蹁躚星子,連成水燈的銀河。
時不時便有腳船,游船穿梭往來,船槳將那一河燈火打碎,劃破,待水紋重又聚起,便又變作朦朦憧憧一團亮。
池小秋忙得腳后跟打著后腦勺,一邊要揉面,一邊要備湯,恰在這時,一條畫舫停在了云橋下的小渡頭前,一條木板搭在岸船之間,一個姑娘便踏了上去盈盈跳上岸。
那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梳著規(guī)整的雙環(huán)髻,海棠紅湖縐灑線對襟衫兒,下面還拖著一條彈墨素白紗裙,因怕這裙角拖在水里濕了顏色,便拿左右手都拎了一角,饒是如此,還是心疼自己踩在地上的新繡鞋。
池小秋終于給新上的那三四桌十來個人都上了面,才得歇上一歇,便見著那個女孩子,旁邊專有一個老嬤嬤給她打上傘,聘婷往這里來。
池小秋悄聲與鐘應(yīng)忱道:“看著像是哪家的小姐。”
既是小姐,出手該十分大方吧,池小秋對這個客人充滿了期待。
鐘應(yīng)忱抬頭瞟了一眼,隨口道:“是個丫鬟�!�
池小秋咋舌:“丫頭穿得這般好看!”
那女孩一路行來,各家都問了一遍,不過稍有駐足處,不知問了些什么話依舊皺了眉頭,走不得多遠便看見了池小秋的鋪子。
池家食鋪因為支開的油傘甚大,能遮蔽一整條長桌,縱然雨勢再大,也落不到桌椅之上,極為干凈。她看了看鍋碗桌臺,便滿意了兩三分。
“店家,你這鋪上有些什么吃食?撿能飽腹的來說一說�!�
池小秋便將幾種湯面都告訴了她,這女孩只一瞥這許多面就蹙了眉,她道:“不要這么油膩膩咸浸浸的,可有些甜食或是暖胃的粥餅?”
池小秋對待這吃食上的挑剔最有耐性,她揭起籠蓋,五彩繽紛的玉帶羅糕便現(xiàn)于女子眼前。
“這糕點倒還別致。”她臉上終于現(xiàn)出笑模樣來,又問:“只吃這個卻太干了,若是配茶倒傷了脾胃,可有什么粥羹?”
她說話文縐縐的,看著喜歡挑選的吃食,像是北橋人的胃口,池小秋心里有了底。
既是剛才說了不要咸的,池小秋便將正在灶上上微微滾著的百合紅棗小米粥端下來,問她道:“這個怎么樣?”
池小秋做菜一向精心,紅棗是用舊年的棗干,與小米泡了許久,百合片洗凈,素白芬芳,山泉水咕嘟咕嘟煮沸之后,將小米浸入其中,小火慢慢熬煮,中間不敢斷人,隔一會兒便要慢慢將米都推開,生怕粘在了鍋里。直到米粒慢慢綻開,變得細(xì)膩軟爛,便可放進棗干與百合,旁人多加冰糖,池小秋是加了用百合花蒸出來的香露,甜味稍淡,花香更濃。
這女孩揭了蓋子來,見粥色淡紅,米粒潤澤,幾片百合飄于其上,雅致清淡,能聞見其中清香,便滿意點了點頭。
池小秋剛想給她用油紙包了糕點,便被她阻住。
旁邊的老嬤嬤忙從貼身包袱里取了一盤一盞。盤是整塊碧玉雕作,溫潤淡雅,如同雨后最明朗的一抹山色,玉帶羅糕便一塊塊被放在上面,擺出了一個花形,盞也是個浮雕著卷草紋的描金海棠式青白玉盞,富貴華麗。
女孩看了看那粥:“這顏色不配,拿那個琉璃盞來盛�!�
老嬤嬤忙又取了琉璃盞,澄澈半透明的紅色,紅棗百合小米粥盛在里面,好似美人酡顏,欲說還羞。
池小秋詞語匱乏,只能道一句:“好看!”
那女孩一笑,伸手便擱下一錠銀子,池小秋一看,忙推回去:“這兩樣加在一處,不過一百個錢,不值得這么多!”
“出門在外,本就難挑入口的東西,若是我家姑娘愿意吃上兩口,我倒要來重重謝你�!�
池小秋眼看著這女孩兒重又裊裊婷婷走了,悄聲問鐘應(yīng)忱:“你怎么知道她是個丫頭?”
鐘應(yīng)忱幫她收拾著東西:“大戶人家調(diào)理出來的,多半行事如此�!�
這女孩行動間肩背直挺,縱是低頭時仍不見彎折,腳步穩(wěn)而不亂,眼皮略垂,極少直視看人,一看便是教足了規(guī)矩的管事丫頭。
池小秋好奇:“連個丫鬟都這樣,不知她家的小姐要怎生好看!”
鐘應(yīng)忱手上不停,慢慢與她說:“姑娘房里的丫頭多半是要作陪嫁的,一房里人情往來,管賬理事都是得力膀臂,自然是要好好教的,比別的都要強一些。”
“你家里也有這樣的?”
鐘應(yīng)忱不答,只是擦著桌子的動作頓了一頓。
池小秋一時嘴快,禿嚕出這句話,見他沉默,不由有些后悔。
鐘應(yīng)忱的家里,留給他的似乎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
鐘應(yīng)忱最終卻答了:“有許多,我…娘房里的玉荷姐姐,便是管事大丫頭。”
冰雪聰明,忠心耿耿,打得一手好算盤,逝年十九歲,葬身于河底魚腹之間。
池小秋忙轉(zhuǎn)了話題,問他:“你考學(xué)的時間可定了?”
“尚未,再看一看。”
他原本想去的楓塘?xí)芬俚群脦讉月,吳先生卻恰好在此時撞上門來。待他透過高溪午將求是齋的課業(yè)考學(xué)打探清楚,便可決定,是否能走一條更近的路。
池小秋手掂著那一小錠子銀兩,總得有四五兩重,不是該得的銀錢總是燙手,池小秋不安穩(wěn),嘀咕道:“若那家小姐嘗著不合口味,可莫要來找我�!�
她暗地里的祈愿總是會在反過來時十分靈驗,過了兩日,黃梅雨又漫天漫地織成絲時,那個大戶人家的管事丫頭便又站在了攤子前,道:“店家可在?我家姑娘想請你進府里一遭。”
第49章
徐家花園子
北橋靠山鄰水,
最北面的山嵐橫縱,為這片地方平添了許多雍容大氣,許多鄉(xiāng)賢的宅子便修在此處。
這丫鬟請池小秋過來時候好言好語,
只道她前日的糕點粥餅做得極好,
小姐便想請了她過來一見。池小秋再一問地方,
卻是柳安鎮(zhèn)人人都知的徐家花園子。
池小秋想了想,解下圍裙叫來幫工,
交代了去處。
幫工卻扯著她不愿放人:“鐘大哥之前反復(fù)說與我,不讓妹子你自己去些不明不白的地方。”
他這般一說,
丫鬟便不樂意了,
她從小被教得便是怒時也要不動聲色,卻自有自己一套讓別人看出不妥的辦法。雖是笑著,嘴角卻向下壓著,
眼里帶些被冒犯的驕矜。
“我家老太爺在此地頗有些聲名,
小哥若不放心時,隨意打聽便可,
徐家花園子也不是人人都進得�!�
池小秋安慰幫工:“他也是曉得的,
你只說個去處他便知道了�!�
鐘應(yīng)忱跟她歷數(shù)地方鄉(xiāng)賢時,便曾提到過這家主人。徐家老太爺曾歷任翰林院編修,
監(jiān)察御史,后升僉都御史巡撫地方,最是清貴,后急流勇退居于家鄉(xiāng),
營園造林,景致名勝一方。
池小秋把他長長的一段話自行做了注解,
大約就是,官挺大,
家里的園子也頂好看。
在踏入這個園子之前,好看的定義是模糊的,直到身處其中,她才知道,這分明是個神仙去處。
柳安本就多水,不知從哪里引來的一脈清流,時而成溪,時而成湖,時而隱于楊柳之后花林之間,時而環(huán)繞著粉墻屋舍,翠竹百桿,其中尤為精巧的是水間堆疊出的山石,高低各不同,移步換景當(dāng)如是。
池小秋將自己的評價略略做了修改,決定回家跟鐘應(yīng)忱說:這花園子,好看的不行不行的!
丫鬟口中的小姐,就住在這清溪相伴處,幾間小屋相連,四下壁上堆滿書卷,除此之外,不過一桌,一椅,一棋,一爐而已,讓池小秋莫名想到了鐘應(yīng)忱那個只用來睡覺讀書的屋子。
說不定他們兩個正是一路人。
這小姐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坯子,鵝蛋臉,清水眼,兩道臥蠶本該顯出幾分可愛,卻因為端端正正的笑變得板正得突兀。她看見池小秋時,笑意陡然加深,卻又在看見丫鬟的時候倏然隱沒,又變作淡淡的模樣。
這便是徐老太爺?shù)膶O女,排行老三,丫鬟趕著叫她三姑娘。
池小秋好奇打量她一番,習(xí)慣性地拱了拱手:“徐姑娘請我過來,是有什么事呢?”
丫鬟見她又不叩頭,也不道福,本來還有些欣賞的心思便消減了許多,果真是個不太懂禮的丫頭,豈有見貴人是這樣的?
徐三姑娘卻十分客氣,她喚丫鬟:“秋云,給池姑娘遞茶�!�
這小姐每個動作,都如同用尺子量好的一般,抬手多大弧度,手放在何處,拿起的茶盞離口多遠,她連喝了兩口水,池小秋數(shù)了一下,動作像是雕版一重重印出來的,分毫不差。
明明是賞心悅目的美人飲茶圖,池小秋生生覺出些可怕的氛圍。
“前日那個玉帶羅糕便是你…”相比于端莊的動作,徐三姑娘的眼睛卻活潑地有些過分,秋云忙清了清嗓子,小姐立刻放慢了語速:“池姑娘做出來的?”
池小秋點頭,聽著徐三姑娘的夸獎:“當(dāng)真是甜而不膩,口齒留香”,頓覺這姑娘更好看了些,順眼許多。
秋云跟著道:“不瞞池姑娘,我家姑娘自小在京里長大的,這回跟著老爺太太回來,飲食很是不慣,每日吃不下什么東西。只那天出門,嘗著你家的糕點,念了兩三天,這才找你過來,想請你入我們府上做個廚娘,銀錢斷不會虧了你的�!�
徐三姑娘微微點頭,看向池小秋。
一瞬間的錯覺,那小姐投過來的眼光里,好似透著眼巴巴的熱切。
她眨眨眼,紅木圈椅上坐著的又是一個齊齊整整半絲不動的徐三姑娘。
若被關(guān)進宅中,每日只做一人一家之飯食,那便太沒趣了,池小秋回絕道:“三姑娘若想要什么吃的,使人告訴我一聲就成,便是日日做一份都使得,也不用一定進府里頭�!�
秋云有些不悅:“池姑娘若是擔(dān)心銀錢,大可不必,三十兩銀一月,算是這鎮(zhèn)子上少有的高價,豈不比自家辛苦要好?”
池小秋反唇相譏:“你怎么知道我一個月連三十兩銀子也掙不得?”
云橋是通三橋之處,來往人最多,池小秋一個月便能收近百兩銀,又自在又能認(rèn)識許多人,何必要被囚在此地做個籠中鳥?
“你每日做這辛苦營生,要出去張羅攤鋪,風(fēng)吹日曬又拋頭露面,到我家時,只用伺候姑娘一個,豈不是比開鋪子清閑?且都是做飯,有什么兩樣?”秋云覺得池小秋是腦殼壞掉了,才將這事往外推。
“這怎么能一樣?”池小秋不禁叫出聲來:“我自家經(jīng)營,是用我池家的招牌,有人喜歡吃甜,有人喜歡吃咸,有人喜歡吃面,有人喜歡喝湯,百家門我能做出百家口味,多的是人嘗我的菜,挑出哪里好哪里不好,多的是時候,能學(xué)更多的菜——”
她往徐三姑娘處抬了抬下巴:“你家姑娘只一個人,一張嘴,能嘗得出多少味道,給出我多少主意,練出我多少手藝?便是旁人贊出一句好,也是說你徐家的廚娘好,與我池小秋有甚干系?”
有那么一剎那,池小秋又在徐三姑娘眼里看見了亮晶晶的色彩。
秋云聽呆了:“你若做了姑娘的廚娘,夸的不都是你?”。
“我以后開出的酒樓,打出的招牌,不寫池家寫徐家不成?”池小秋想想做什么菜都由別人做主的日子,頭頓時搖成了撥浪鼓:“不成不成,送菜使得,進門不成�!�
秋云不意池小秋竟這般不給臉面,終于繃不住頓腳道:“我徐家要多少好廚子尋不到?來歷明白手藝上乘的,都排著門口數(shù)著數(shù)的進著呢!還不是姑娘喜歡,便太太不愿意,也讓姑娘幾次三番求著才勉強點了頭,你便沒半點感恩處?”
池小秋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么一段故事,看了看徐三姑娘:“確實有些感動。”
可為什么要感恩呢?
池小秋不解,想想道:“三姑娘也可以把第二天要吃的東西都寫下來,我直接備好了,來人拿便成�!�
如此,不是兩相便宜?
秋云失聲叫道:“這外頭的吃食,偶爾吃得便罷了,又不知干不干凈,怎能天天吃!”
她這話一出,便知不好,果然池小秋氣哼哼地:“既是如此,你們還尋我做什么?”
徐三姑娘情急之下起身:“你莫要聽秋云的…”
這回不止秋云看她,一個老嬤嬤聲音從簾后傳來:“姑娘,注意儀容!”
徐三姑娘忙又恢復(fù)成嫻靜模樣,咬字咬句道:“原是家里規(guī)矩,若是每日將所用食材送到池姑娘處,不是和家中一樣?”
老嬤嬤提醒她:“姑娘,太太可未必答應(yīng)�!�
“太太那里我自去說。”徐三姑娘聲語柔若水波,但多了一份執(zhí)拗。
池小秋覺得,她還是更喜歡這個有小脾氣的徐三姑娘。
徐三姑娘一向聽話,但難得犟起來,旁人也沒辦法,本也不是大事,兩人互相看看,便都決定暫時妥協(xié)。
老嬤嬤便跟池小秋細(xì)說,徐三姑娘一向要何種飲食。
“清淡,定要清淡,油鹽要少,味道萬不能重了,最緊要的是要干凈�!�
池小秋點頭,擬了幾樣菜出來給她看。
老嬤嬤看了看,指著其中幾樣甜食道:“這里頭不必放糖�!庇种钢┧夭说溃骸澳嫌�,鹽幾粒便可,其他材料不要加�!�
池小秋有些傻眼:她理解的清淡和這老嬤嬤似乎有點不同。
徐三姑娘卻開了口:“姑娘便照李媽媽說的備便好�!�
主人家如此說,池小秋也沒法子,搓搓手躍躍欲試,說不得算是另外考驗她的做法。
眼見話說的差不多了,池小秋便要告辭,徐三姑娘卻留她:“再坐會喝杯茶�!�
她環(huán)顧一下四周,秋云不知被誰拉走了,只剩李媽媽在她身邊站著,便道:“媽媽幫我去拿些新下的夷山茶,給客人嘗嘗。”
李媽媽瞥了池小秋一眼,腹內(nèi)嘀咕:等會可要給自己傻姑娘好好說說,不管什么出身都這樣沒階沒品的待,以后萬一被選作貴人,可是要吃大虧的!
眼見堂內(nèi)外沒了人,方才還淡淡笑著端坐的徐三姑娘,忽然從椅子上竄了下來,一眨眼的功夫便蹭到了池小秋身邊。
這突如其來的變臉讓池小秋驚了一驚,剛要后退,卻讓徐三姑娘扯住了衣服。
“小秋,千萬不要聽嬤嬤的!”
“要放糖!飴糖冰糖蜜糖什么都成,都給我放!”
“青菜里頭要放鹽!有什么放什么!不行,嬤嬤會嘗的!”
徐三姑娘顛三倒四,自顧自念叨,自問自答:“這樣!你做個有夾層的食盒,要能做成大的,便多些夾帶,實在不成,把材料放下頭,我自己加!”
池小秋被她壯士斷腕般的氣概震驚了。
徐三姑娘見她愣神,生怕她不答應(yīng),瞧瞧外頭,見李媽媽老胳膊老腿還沒回來,便從花梨木的梳妝匣后摳出了個小荷包,塞給池小秋。
“銀子不夠,我再加!”
銀子拿多了要燙手!要不是前日晚上她多拿了錢,說不定也不會有這樣詭異的事。
池小秋忙縮回手。
徐三姑娘急了,紅了眼眶,一撩起簾子,企圖用桌上飯菜來喚回她的同情心。
“你瞧瞧這菜,是人過的日子么!”她一邊說,一邊憤慨:“連豬的日子都比我強!”
第50章
玫瑰糖餅
徐三姑娘如愿以償。
當(dāng)池小秋看著那點飯菜時,
也不由氣忿。
這不就是北橋的吃法嘛!
翠靈靈的菜葉在水里一過,看著似乎和生的也沒什么兩樣,葉子擺成回環(huán)紋,
十分好看,
區(qū)別是菜葉有點少,
只有兩三片。另一邊一盆湯中飄著幾葉白菜,湯色清亮,
越發(fā)顯得白菜葉凄慘。
隔得遠,池小秋看不甚清楚,
也聞不得香味,
但如此寡淡,便知道這姑娘過得是怎樣苦日子。
這分明是在虐待人!
怪不得秋云一路上愁眉苦臉跟她道,家中飲食姑娘不大吃,
這樣的飯食,
換她也吃不下。
徐三姑娘秀容慘淡,咬著牙訴苦:“他們連粥也不許我多吃!”
池小秋也咬牙:“過分!”
“那日從你拿的玉帶羅糕,
我連一塊都沒撈著,
他們只讓我吃了一角,專把其他的放在桌上,
說只看看便罷了!粥也只上了兩勺子!”
糕點許看不許吃,池小秋想想便替她難受。
“我容易藏起來半塊,半夜想吃時還被搜走了!”
義憤填膺的池小秋恨恨道:“太過分了!”
徐三姑娘見池小秋跟她意氣相投,頓覺日子明朗了許多,
她一拽池小秋的手,往她手里擱下錢袋:“以后沒人處,
叫我晏然就好!那個三姑娘,誰愛叫誰叫去!你叫池小秋對嗎?”
“是呀。”
“好,
我喚你小秋,這個送你,咱們便是朋友了�!�
徐三姑娘剛往池小秋手里塞了東西,便突然警覺起來,又用池小秋看不明白的速度往竄回方才做的地方,捋好裙擺,調(diào)試了一下笑時嘴角的弧度,還不妨礙向池小秋眨了個眼,小聲道:“別忘了!盒子做個夾層!”
池小秋往外頭望望,沒人啊。
她又看向池三姑娘處,冷不丁的,一個聲音響起:“姑娘,夷山茶潮了,只剩些葉里青,不如便給池姑娘喝這個罷。”
她這般說時,仔細(xì)看了徐三姑娘兩眼,又狠狠盯了兩回池小秋。
夷山茶原本是在紫檀嵌百寶的柜中放著,不知是誰移了地方,還開了蓋子,讓她找了許久,耽擱這么些功夫,這姑娘可別鬧什么幺蛾子。
池小秋一激靈,原來這李媽媽走路沒聲音!
要不是徐晏然耳朵靈,早讓抓了正形,這徐家花園子,真真是虎狼環(huán)飼。
秋云一路送了池小秋到園子外頭,臉不似來時那般和煦,見池小秋渾然沒覺出自己不妥,便提點她道:“我家這小姐,雖是要做貴人,性子卻如孩童一般,見什么人都一樣歡喜,池姑娘切莫當(dāng)真。”
池小秋大約聽明白了,這是讓她別拿自個不當(dāng)外人唄?
她還是更喜歡她家姑娘那般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話方式。
方才徐三姑娘送的東西硬硬地硌在手心里,池小秋一看,原來是一把磨出來的木頭彈弓,紋理甚美,只是做工十分粗糙。
她把那彈弓對準(zhǔn)了樹上的鳥,打了個空響。
池小秋看了看天,這會下著雨,全然看不出是什么時辰,雨絲細(xì)如牛毛,落下時只能瞥見一點閃亮,也不知從哪里織來,也不知從哪里落下,只是看墻頭半探出的幾朵榴花是濕的,仍舊明艷照人眼,墻縫處的青苔趁著雨勢,順著石板縫隙一路爬來,總想著哪個人走路不專心,好滑他一跤。
再走兩步,便見隔壁橋上站了一個熟悉人,自己打著一把傘,手里還又拿了一把。
不是鐘應(yīng)忱是哪個。
“你怎的來了北橋?”
鐘應(yīng)忱將傘撐開,遞過來:“接你。”
又問:“怎么耽誤這么久?”
鐘應(yīng)忱對著富貴官宦人家有天然的戒心,幫工與他一說,他便立時過來,若池小秋再不出來,他便要去敲門了。
池小秋便將這徐府的奇怪事說與他聽:“你不知這花園子里頭多好看,也不知花了多少銀錢,竟連自家的小姐也不給飯吃,餓得可憐!”
鐘應(yīng)忱淡淡道:“圣上如今立后也有一兩年,尚無子嗣,去年宮中便有風(fēng)聲傳出,說要選良家女子充入后宮,徐家也在應(yīng)選之列�!�
池小秋這才知道為什么秋云口口聲聲道,她家姑娘是個貴人。
可進宮為什么要餓肚子呢?
鐘應(yīng)忱好似無所不知:“圣上自小喜歡纖細(xì)宮人,左近伺候之人都是個個生得苗條,若想得寵,送進宮的姑娘自然也是如此�!�
“難道瘦成了骨頭架子便好看了?”
池小秋將徐三姑娘想作骷髏架子的模樣,頓覺心酸,對素未謀面的帝王也有些不滿。
鐘應(yīng)忱默然不言,當(dāng)今即位時不過是個少年,主少臣老,這好細(xì)腰的名聲傳出,給新帝添了許多荒唐色彩。
可真荒唐,還是假荒唐便不得而知了。
池小秋當(dāng)日聽笑話,都說住在幾進大宅里的人,多半是早上十個雞蛋,晚上十個油饃饃。池小秋卻別有見解,覺得那有錢人家,多半是中午十幾道菜,晚上十幾道菜,一個比炕還大的桌上,放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鐘應(yīng)忱聽她絮絮叨叨說出自己高論,忍不住一笑。
池小秋正說著熱鬧時,看見鐘應(yīng)忱,不由一頓。
當(dāng)日兩人逃難時,蒙頭垢面,面黃肌瘦,鐘應(yīng)忱每每沉默起來,便如山影下渡口前一棵冬樹,挺拔瘦削,難以捉摸�?扇缃�,浸潤了柳安鎮(zhèn)上的水氣,少年抽條似的往上,只半年功夫就高了她一頭。他本就少有展顏時候,一笑時便如春山晴巒,別樣風(fēng)采。
鐘應(yīng)忱走了兩步,見她還未跟上,便住了腳等她,見她眼光時,有幾分不自在。
他咳了一聲,池小秋終于回神,由衷贊嘆道:“兄弟,你這模樣,真是傾城傾國。”
連個過渡也沒有,鐘應(yīng)忱的臉一下黑了下來。
池小秋撓撓頭,見鐘應(yīng)忱大踏步走了,明擺著生著氣,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又盤算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話,沒錯,明明是在夸他啊!
街上賣斗笠油傘雨屐子的多了,要給葉子船釘烏篷頂?shù)娜艘捕嗔�,有小販拎了�?xì)巧花籃,里面有才開的新荷,簇粉幾枝菡萏,修長雅致,有的才半開,有的已經(jīng)亭亭玉立開全了,籃中鋪了翠綠荷葉,雨一下,便在花葉上面積了水珠,小販一動,便四處亂滾。
這樣的新荷拿回家來,剪了頭,重新插在水里,能再盛開許久。池小秋買下兩三只枝,盤算著是往那個纏枝蓮紋的盤口烏釉缸中放,還是往青花大瓷海碗里頭擱。
只有花葉似乎挺寂寞,池小秋又搬回來兩尾撒著扇子般大尾巴的黑里金,看著兩條魚吐著泡泡在荷花荷葉間游來游去,煞是有趣。
手里拎了一堆的東西,池小秋也不往回走,倒往糕點鋪里面去,買了許多玫瑰糖。
既是徐三姑娘愛甜,甜有甜的吃法。一斤面四兩油,雪花洋糖倒進涼白開里化去,桃杏仁酥香,瓜子一粒粒嗑出仁來,若有山間的榛子再好不過,填上些小茴和薄荷葉,一起搗碎了,再用石碾子過一遍,直到研磨得極碎,揉進玫瑰糖里頭,便成了現(xiàn)成的糖餡料,面團搟薄,入餡料,正反面都撒上芝麻,爐火上支架子,一點點烤得焦香。(1)
池小秋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最后蟲蛀了牙,從每天吃減成每月吃,她爹扛不過閨女撒嬌,帶著池小秋在外頭偷偷堆了灶加餐。直到后頭兩顆牙讓蛀成個黑洞,才讓小秋娘發(fā)現(xiàn)了爺倆的秘密,從此該收的收,該罵的罵,池小秋就此痛失了玫瑰糖餅,只記著心中火燒火燎卻怎么也盼不到的滋味。
這會的徐三姑娘卻跟她一般處境,池小秋才又撿了這餅出來。
手中一大堆東西,池小秋不愁力氣,可卻拿不下這許多東西,鐘應(yīng)忱過來,順手將她那一大包糖都拿了,只給她留了幾枝荷花。
池小秋留意到他手邊還拿了許多粗糙紙張,正想問他為何要買這些,卻見鐘應(yīng)忱視她于無物,一撐傘,往前面走了。
直到回到家,鐘應(yīng)忱也沒再理過她,只是坐在葡萄架下,蘸著面糊將一張張紙糊成袋子。
“這是要做什么?”池小秋好聲好氣地問。
鐘應(yīng)忱半抬頭,瞥她一眼,未曾答話。
池小秋卻誤會了他的眼神,只是順著一看頭上葡萄,已經(jīng)長成飽滿水靈的一串,半青半紫,卻無端破了兩個。
養(yǎng)了半年,滿架葡萄終于長到酸甜可口的時候,便有鳥聞著香甜味道上來琢食,便是只破了一個口,也能引得馬蜂蒼蠅都嗡嗡飛來,過不了兩日,一串葡萄便毀了。
“果然還是鐘大哥想的周到!”池小秋不吝贊美,終于讓鐘應(yīng)忱緩和了臉色。
池小秋雖不知他為何生氣,但總歸是自己惹的禍,便趁機誠懇道歉:“對不住,我不該說兄弟你長得好看。”
鐘應(yīng)忱終于與她說了一句話:“傾城傾國多是形容女子,以后不要亂用�!�
池小秋恍然大悟,知錯立改:“我錯了,兄弟你這模樣,分明是賞心悅目!”
還有什么詞來著?豐神俊茂,如松如竹,玉樹臨風(fēng)…
池小秋真心覺得,就鐘應(yīng)忱而言,這些詞都可以往他身上堆。
紙袋分明已經(jīng)糊好了,鐘應(yīng)忱卻始終坐在那里,將他們都一一捋平。
池小秋覷不著他臉色,也不知哄好了沒,再過得一會,卻見一點微紅漸漸從他耳際蔓到頰邊。
池小秋有點不敢置信,她一拍鐘應(yīng)忱肩膀,訝然道:“你這是…害羞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從八歲后就沒紅過臉的鐘應(yīng)忱真的惱了,他奪過池小秋手中的紙袋,狠狠剜了她一眼,自顧將袋子挨個套上葡萄,扎緊了口子。
大門被扣響,高溪午從門外蹦了進來。
他本沒精打采,卻奇異般地覺察出了氣氛中好似有些不同。
他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立刻精神起來,對著了面紅過耳還未退去的鐘應(yīng)忱問:“種兄弟,這兩日天冷的很,你真的熱了起來?”
鐘應(yīng)忱將方才的火一起發(fā)到了高溪午身上,冷冷一笑道:“進屋,帖經(jīng)一百道,一個時辰止!”
本想坐等吃瓜的高溪午傻了眼。
第51章
富貴果
在答應(yīng)給高溪午補課業(yè)的時候,
鐘應(yīng)忱想到過他底子差,但直到給他做了個摸底,才知道高溪午的課業(yè)到了怎樣一塌糊涂的地步!
按理到了十五六歲時,
不管如何,
也該將策論,
經(jīng)書義,試帖詩練熟了,
更不用說這最基礎(chǔ)的從五六歲就開始誦讀的四書五經(jīng),可是高溪午呢?他連這些最基礎(chǔ)的東西都背得顛三倒四,
更不必提什么作文作詩。
鐘應(yīng)忱下了死命令,
讓他在五日內(nèi),要將四書五經(jīng)背到滾瓜爛熟的地步,每日出帖經(jīng)一百道,
凡是錯上一道,
便要抄上十遍。
高溪午開始時還巴望著鐘應(yīng)忱能看在他好容易改過自新的份上,放過他兩回,
后來才知道,
若說吳先生是個夜叉,鐘應(yīng)忱便是個閻王!
若是他說:“鐘兄弟你看,
這只錯了一個字。”
鐘應(yīng)忱必然要回他:“那又如何?”
若他再多辯解一句:“我不過是看錯了,下回小心些便是,五遍也能長個記性�!�
鐘應(yīng)忱便涼涼道:“難道判卷之時,父母老爺還要問你一句,
這錯處是有意還是無意?”
高溪午嘴皮子利索,卻怎么也沖不破鐘應(yīng)忱的五指山,
只恨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腦子進水,才找到鐘應(yīng)忱做了這個擋箭牌。
高溪午每回過來的時間總是雷打不動,
恰好是下學(xué)時一個半時辰之后,慌里慌張,困乏不堪,衣裳上草莖塵土水漬亂七八糟,從高溪午手里闖過一關(guān)之后,便央告著他,在這里沖個涼,換上新衣服,這才走了。
鐘應(yīng)忱從不問他每天這些時候都去了哪里,見了哪些人,只要高溪午將課業(yè)完成,他連多留也不曾多留。
帖經(jīng)是鐘應(yīng)忱手抄而成,高溪午體力消耗了許多,偏這燈也不如他屋里的亮堂,他只做著,便覺得那些字都慢慢化作許多只蚊蟲,嗡嗡嗡飛在耳邊,眼前發(fā)白,腦袋發(fā)暈,眼不自覺瞇了起來,頭方點了一點,鐘應(yīng)忱便拿書一拍案子,毫不留情。
“還剩七十道,快些!”
高溪午一下子便醒了,一臉哀怨,知曉鐘應(yīng)忱從不會放過他,便拿涼水撲了臉,又往下寫。
外頭玫瑰糖餅的甜香味一點點鉆進來,勾人的口水;油葫蘆扯著聲的嘶叫,螞蚱使勁往屋里沖,蚊子在外頭嗡嗡嚶嚶,為不得入門而委屈;兩盞油燈各投出半邊亮,兩相交錯,變成了一個有趣的環(huán)影;屋后頭的河上有人在船上搭了戲臺子,正唱著經(jīng)久不衰的悔銀瓶,一片叫好聲中,有人扯嗓子兜賣:糖梨,油炸鬼,面魚兒!
有如此多的聲音,怎么能用心寫字兒!
高溪午覷了一眼鐘應(yīng)忱,見昨日新拿的一本書,又讓他從頭翻到了尾,不由想要嘆氣。
爹娘生他時,怎的就沒給一顆會讀書的腦袋!不然怎么能這么苦!
目光一轉(zhuǎn),落到旁邊滴漏處,高溪午亂糟糟諸般心思立時清醒過來。
鐘應(yīng)忱既限了時間,若是過了,便要讓他重新再做上一遍!
這下子眼觀鼻,鼻觀心,他再也不敢往外去想,悶頭寫了起來,他往日喜歡臨考前抱一抱佛腳,今日記明日便忘了,鐘應(yīng)忱卻冷不丁地抽查,讓他九本書間,怎么也顧不全,多吃了幾回虧,便知道了。
緊趕慢趕,到底沒趕完。
鐘應(yīng)忱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點了點頭,高溪午心剛剛一松,便聽他道:“一刻時間,再做一遍!”
高溪午剛要哀嚎,鐘應(yīng)忱提醒他:“已經(jīng)又過了些時候�!彼β耦^寫起來。
小廝按著往日的點過來接他,卻見高溪午寫字兒寫得滿頭大汗,下筆如飛,不由也跟著欣慰。
哥兒有了出息,他才能沾光不是!他便多跟著站上片刻又有什么要緊?
這回寫完的正確無誤,鐘應(yīng)忱終于給了他一個和煦些的臉色,道:“四書五經(jīng)便算是過了�!�
高溪午心一時高興地要飛起來,可還沒飛得多高,便啪嗒一下落了地。
鐘應(yīng)忱又找了一摞書給他,道:“接下來五天,便接著考這孝經(jīng),谷梁傳,爾雅,周禮幾本,你回家好生溫習(xí)�!�
高溪午眼前一黑。
鐘應(yīng)忱的考從不是寫了題目現(xiàn)成與他,背會了再寫,而是隨手翻來,隨意發(fā)問,難道已經(jīng)到這般時辰,他還要回家挑燈復(fù)習(xí)不成?
可若是不復(fù)習(xí),明日等來的就是更加慘烈的遭遇。
就在高溪午在池家院中盤桓之時,他房里的大丫頭金環(huán)已經(jīng)在高家大太太房中呆了許久了。
“溪哥兒手里那幾百兩銀子,果真都沒了?”
金環(huán)肯定點頭:“大爺從小便慣會攢錢,每年太太老爺賞的,加上往來時旁人送的禮,下面各家莊子管事私下里的進項,少說也有四五百兩。大爺心眼實在,只當(dāng)旁人瞧不見,寶貝似的藏在床下,一向不怎么動,誰知便花個精光。”
這個傻大爺,難道不知他那床褥每日都有人灑掃更換,房中伺候的人誰個不知,都不好意思說出來抹他面子,還要記清每次擱下的地方,若是不小心挪動了還要再原樣復(fù)還回去。
讓人心憂的還不止這個。
“大爺屋里的東西都是記在冊子上的,便是收進庫里的東西也能查點清楚�?勺蛉瘴仪妩c東西,卻發(fā)現(xiàn)少了幾個汝窯花觚,本要把房里的人都叫過來,各自查點查點,卻讓大爺阻住了,只說他打碎了,又問打碎的東西都在哪里,又說是丟了。太太想,這事蹊不蹊蹺?”
自小金湯匙銀碗碟養(yǎng)出來的,便是手頭散漫些也罷了,可這幾百兩幾天便不見了,不是招妓聚賭,便是讓人哄了,金環(huán)心里嘀咕,也不敢不報。
“你果真看清了,近日溪哥兒日日去找云橋上一個做吃食的小娘子?”
“我親去看過幾次,大爺下學(xué)從不回家,都要往那食鋪上轉(zhuǎn)上一圈,近日到家時都已過了亥時,多問兩句便不耐煩,只說在外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