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因為在捉拿犯人時,陸淵回臨發(fā)怒前,便是這樣喚人名諱。
連名帶姓地喚人,仿佛要讓那人,全須帶尾地死個明白。
寶扇卻眼睫輕攏,手臂從陸淵回的脖頸上緩緩垂落,仿佛沒了知覺。
寶扇在陸淵回發(fā)怒之前,便悠悠地昏了過去。
如此,便將陸淵回的怒意,盡數(shù)堵在了他的胸腔之中。
對待犯人,陸淵回可以用刑,棍棒火鉗,種種震懾人的玩意兒,都可以拿出來。
但是,他總不能將這些駭人的手段,使在寶扇身上。
陸淵回下意識地打量著寶扇纖細柔弱的身子,心中輕聲嗤笑。
若是他真將那些刑具拿出來,怕是還沒有靠近寶扇的身子,她便要嚇得昏厥過去,人事不知了。
薄唇上,還殘留著寶扇的氣味,清淺芬芳。
陸淵回來不及去除寶扇留下的痕跡,他撿起掉落在地面的錦袍,將懷中的寶扇包裹的密不透風,抬腳走出了魏家。
陳璋已經將要犯交給陛下,轉身來到此處。
陸淵回向來不知委婉,雖然他此行,是好心勸誡,莫要讓寶扇被花言巧語迷惑。只是其本心雖善,但若是言辭不當,怕是會驚嚇到寶扇,陳璋這才腳步匆匆地趕來。
陳璋剛到魏家,便看到陸淵回懷中抱著一纖細身姿的女子,周身盡被朱紅錦袍包裹著,只露出一張白嫩的臉蛋,正是寶扇。
陸淵回神色平靜:“有兇徒入宅,試圖竊取金銀。此賊人便在屋中,速將其送至大理寺嚴懲�!�
陳璋連忙應是。
涼風拂面,陸淵回胸腔中的怒意,稍微有所平緩。
他抱著寶扇,此時卻宛如抱著一個燙手山芋。
將寶扇留在魏家,那便是將羊放入狼窩。
今日有馬生膽大如此,明日難保會有張生,趙生有樣學樣……
陸淵回能一次趕來及時,卻不能保證,次次都能趕來及時。若是……有一次意外,依照寶扇綿軟的性子,怕是難以接受,恐怕還會生出輕生的念頭來。
至于將寶扇帶進北鎮(zhèn)撫司,那更是不妥。
北鎮(zhèn)撫司人來人往,且時常有要犯在此,寶扇一女眷,著實不適合待在那里。
陸淵回稍做思量,便將寶扇帶到了陸家。
第213章
世界九(十)
陸淵回將寶扇帶到了陸家,他隨口吩咐道:“尋一處空余的廂房來�!�
小廝低垂著腦袋,但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朝著陸淵回懷中的人探出目光。小廝斟酌著問道:“是男客所用,還是女客?”
陸淵回揚起眉峰:“有何不同?”
小廝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若是男客,則需要屋舍寬敞朝陽,內里的擺設多是以簡潔,方便為主。倘若是女客,廂房便需安置在清涼處,配上香巾帕子,點上一爐香熏染屋子,具體用什么香,又要看女客的喜好……”
陸淵回不待小廝說完,便說道:“女客。”
小廝的腦袋,頓時低垂地越發(fā)深切了,他心中好奇,只是不敢出聲詢問陸淵回。小廝心中存著討好陸淵回的心思,便刻意留出了靠近陸淵回院子的廂房。
陸淵回沒有多想,將寶扇放在床榻上,便要抬腳離開。只陸淵回突然想起,寶扇如今衣衫不整。若是叫其他人見到,難免會議論紛紛。陸淵回隨手指了一個丫鬟,讓她待在寶扇身邊伺候。
丫鬟珍珠陡然被陸淵回點到,面上露出惶恐神色,連忙跪下應好。
陸淵回這才起身,離開陸家,去往北鎮(zhèn)撫司。
小廝看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寶扇,心中猶豫不定,最終決定去稟告陸老爺,看是否要給陸淵回帶進府中的女子,請個大夫瞧瞧。
丫鬟珍珠走到寶扇身旁,伸手解開寶扇肩上的錦袍。
只是待朱紅錦袍散開,便露出大片雪白細膩的肌膚,香肩半露,從衣裙中溢出的牛乳白皙,讓珍珠一個女子,都羞紅了臉頰。
珍珠取來府上的衣裙,輕手輕腳地給寶扇換上,又給沉睡不醒的寶扇,好生擦洗一番,這才端著銅盆走出屋子。
珍珠一出門,便被其他丫鬟團團圍住,眾人紛紛詢問那女子是何人。
“可是少爺?shù)男纳先耍俊?br />
珍珠搖頭,表示不知。
又有丫鬟猜測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爺當著眾人的面,將那女子抱進府中,約莫不是娶妻,而是做通房罷�!�
珍珠握著銅盆的手掌微微收緊,輕聲否認道:“少爺不像那種人。”
剛才開口的丫鬟,被否認了猜想,臉上頗有些不滿,忿忿地問道:“你被指去伺候那女子,究竟知道些什么?”
珍珠幾乎是脫口而出:“她衣裙凌亂,身上還裹著少爺?shù)腻\袍。”
丫鬟們都愣在原地,片刻后,嘰嘰喳喳地追問珍珠,可還知道些什么,珍珠卻不愿再說,捧著銅盆走開了。
芝怡瞧見一眾丫鬟聚集在一處,便抬腳走了過去,可芝怡剛靠近,那些丫鬟便齊齊噤聲。
芝怡心中微惱,張清萍未出閣前,芝怡便是她身邊最得臉面的丫鬟。
等張清萍嫁進陸家,芝怡隨著水漲船高,也成了一等丫鬟。
身為主母身邊最為信賴的丫鬟,芝怡本應該很受眾人追捧。
只張清萍自從嫁給陸老爺,便期期艾艾,整日里傷春悲秋。
洞房夜,張清萍讓芝怡守在門外,不許陸老爺進屋。
陸老爺之后便再沒進過張清萍的屋子。
再加之,張清萍不愿親近陸老爺,卻整日守候在廊下,一副期待的模樣。
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張清萍是在等候陸淵回。
丫鬟小廝們,慣來會趨利避害,張清萍做主母已經半年有余。
既沒有陸老爺?shù)膶檺郏譀]有管家之權,下人們哪里會恭敬這位有名無實的主母。
至于芝怡,便更沒有值得他們畏懼的了。
芝怡的臉上扯出一抹笑容,看著丫鬟們剛才望向的廂房,隨口問道:“那處雅居,不是從不住人嗎,如今來了哪位貴客,竟住進了此處?”
雅居不住人,并非是有旁的特殊原因。只是因為距離陸淵回的院子近,陸淵回不喜旁人靠近他。
因此在陸淵回附近的廂房,大都空了出來,不許人住。
丫鬟們個個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年紀稍長些的丫鬟,走上前去,恭敬答道:“我們也不知�!�
芝怡的臉上,露出幾分驚訝神色,又聽到那丫鬟說。
“只因人是少爺帶進府中的,他沒有留下那女子的名諱,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還是一名女子?”
丫鬟點頭。
芝怡頓時心中慌亂如麻,她腳步匆匆地離開,剛踏進屋子,便看到張清萍對著一副書卷,悠悠出神。
芝怡福身,說話的聲音都在發(fā)顫:“夫人……”
張清萍擰眉,正要糾正芝怡的稱呼,便聽到芝怡皺緊鼻子,眼圈泛紅地說道:“夫人做什么還要惦念陸指揮使。你心中糾結幽怨,連奴婢喚你的名字,都要斤斤計較,可陸指揮使呢,他早已經另尋佳人,甚至堂而皇之地領進家里來了。
夫人,你便放下罷,和陸老爺好生過日子……”
書卷應聲落地。
張清萍嘴唇張合,隱約在發(fā)抖。
“你說什么,他……帶了女子回府?”
芝怡將從丫鬟們口中聽說的一切,盡數(shù)告訴張清萍。
不僅是她,連張家父母,都希望張清萍能早日放下,與陸老爺做一對恩愛夫妻。
張清萍頭次失了貴女的風范,她要芝怡帶著她去尋那女子。
芝怡只道,那女子尚且在昏迷之中,如何能見張清萍。
聞言,張清萍這才歇了心思。可她攥著帕子的手,越發(fā)收緊,心中開始胡亂猜測起來。那女子昏迷,是因為何等緣故?
張清萍跟在張母身邊時,曾聽過一些婦人說過夫妻私事。
依照那些婦人所說,若是床笫之間,男子過于兇猛,不知克制,往往便會使得女子不堪忍受,昏厥過去。
蔻甲陷入皮肉之中,留下深凹的紅痕,張清萍卻仿若不覺,她心中猜測道,陸淵回抱回府中的女子。
可是因為陸淵回的不知節(jié)制,才陡然昏迷不醒。
寶扇悠悠轉醒,她昏迷過去,并非是裝假。
只因陸淵回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若是在他面前耍弄些小女兒手段,定然會被他看穿。
寶扇借機和陸淵回肌膚相近,但心中著實惴惴不安。
若是陸淵回心思再冷硬些,丁點不顧念魏茂的兄弟情意,將她當做惡徒一般,肆意處置。
依照寶扇柔弱的身子,恐怕連十棍棒,都不能撐過去,便要暈死過去。
懷著對陸淵回的懼怕,寶扇是當真昏迷不醒。
只是,待寶扇醒來時,看到床榻周圍的布置,便知道這不是在魏家。
她眼睫輕顫,美眸中有水光粼粼,有著對未知的恐懼和害怕。
寶扇垂首,察覺到身上的衣裙,不是她平日里所穿,臉色立即又白了幾分。
寶扇扯緊蓋在身前的錦被,雙腿蜷縮,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珍珠進屋時,看到的便是神色不安的寶扇。
珍珠連忙將手上的糕點放下,腳步匆匆地走到寶扇面前。
“姑娘,你醒了。”
寶扇抬眸瞧了珍珠一眼,又將眸子緩緩垂下,輕聲問道:“這是哪里,我身上的衣未說完,寶扇便貝齒輕咬唇瓣,水眸中有碧波蕩漾。
見到寶扇欲要落淚,珍珠連忙說道:“這是陸家,你身上的衣裙是奴婢換掉的,拿去洗干凈了,這會兒或許已經干了�!�
寶扇面露不解,輕聲喃喃道:“陸家?”
她美眸輕掃屋內,處處富麗堂皇,女子的擺設一應俱全,可見陸家極其富裕。
寶扇黛眉蹙起,她只是個貨郎的女兒,生平見到地位最高的人,便是魏茂,哪里會認識什么陸家。
寶扇輕輕搖頭:“我不認識陸家�!�
珍珠只覺得寶扇聲音綿軟,柔中帶酥,宛如紅豆酥餅的餡料,碾磨細致,帶著沙沙的清甜。
珍珠只聽了三兩句,便覺得身子酥軟了大半,她不知道陸淵回整日待在寶扇身邊,該是怎么心馳神往。
珍珠心道難怪,陸淵回會將寶扇領進府中。
眼看著寶扇眼圈微紅,珍珠忙出聲勸慰道:“姑娘莫急,我家少爺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淵回,便是他將姑娘帶來的�!�
寶扇美眸輕顫,原本慌亂的神情,仿佛被珍珠的一句「我家少爺是陸淵回」,而輕松拂平。
寶扇柔聲道:“大人……”
珍珠見提及陸淵回,寶扇便心緒平穩(wěn),可見陸淵回和寶扇關系果真不一般。
珍珠轉身,端起桌上的桂花糕,綿白松軟的糕點上,撒著一層淡黃色的桂花。
珍珠將桂花糕捧到寶扇面前,說道:“姑娘昏迷許久,大夫來看過后,說是懼怕所致。”
聞言,寶扇纖長烏黑的眼睫輕抖,顯然是不想提起此事。
珍珠便道:“姑娘許久未用飯菜,腹部定然空空,不如先吃些桂花糕,待廚房將膳食做好了,再去用膳。”
寶扇美眸微動,片刻后,珍珠聽到一聲輕柔的「好」聲。
欺霜賽雪的手腕,從瓷碟中撿起一枚桂花糕。
綿軟白膩的桂花糕,和寶扇的肌膚相比,倒是不知道哪個更雪白甜膩。
寶扇輕張?zhí)纯�,小口小口地抿著桂花糕,柔軟的小舌,從芬芳檀口中探出,卷去桂花糕上的花絲。
寶扇用完一整塊桂花糕,在珍珠的伺候下,又飲了半盞茶水解膩。
寶扇瞧著珍珠,輕聲問道:“我可否將衣裙換回來。”
從剛才奉上桂花糕時,珍珠已經得知了寶扇的名諱,便從善如流地喚道:“寶扇姑娘若是想,自然可以。只是漿洗衣裙,是由其他丫鬟做的,那衣裙完全晾干與否,現(xiàn)在暫且不知。
姑娘若是不急,奴婢先去看看,若是衣裙已好,便取來給姑娘,如此可好?”
寶扇自然稱好。
第214章
世界九(十一)
只是,寶扇還未等到丫鬟珍珠回來,便見到一女子,梳著婦人的發(fā)髻,一身寶石藍衣裙,朝著寶扇緩緩走來。
寶扇不知這女子的身份,便退到一側,等候張清萍和芝怡先行走過廊下。張清萍腳步微轉,卻停在了寶扇面前。
張清萍的身上,用來裝點的首飾雖然少,但隱約可以窺見其華麗,定然不是凡品。而寶扇,雖然經過珍珠的手,換掉了身上的素白衣裙,如今著湖綠綢衫長裙,但脂粉未施,連一枚鮮花都未曾簪到發(fā)間。
只是這般「天然去雕飾」的模樣,越發(fā)顯得寶扇身姿脫俗。張清萍垂首,望見寶扇云鬢如墨,松松垮垮地堆砌在纖細的脖頸上。
寶扇姿態(tài)柔弱,身子纖細,一把楊柳細腰,被藕粉腰帶束起,讓人移不開眼睛。偏偏寶扇又生得一雙美眸,她眼瞼輕垂,不言語時,那雙眸中仿佛蘊藏著裊裊愁緒。
寶扇若是想要求些什么,不必費盡心思,娓娓道來,只需要用那雙水眸,欲語還休地望過去,頃刻間,便令人神魂顛倒。
眼前的女子,一副唯唯諾諾的姿態(tài),分明是身份卑微,這才生出不知禮數(shù)的模樣,連見到人都不知行禮問好。
但張清萍的心中,卻陡然生出焦急的心思,她深知,陸淵回不喜這般柔弱的女子,以往有多少女子,各懷心思,以柔弱姿態(tài)相誘。但都無功而返,被陸淵回視作無物。
甚至有女子,情愿以身犯險,讓自己處于瘋馬面前。卻不知道躲避,而且刻意地露出姣好的身姿,以獲得陸淵回垂憐。
但陸淵回只是冷冷瞧著,看著那女子睜大雙眸,在難以置信的神色中,被瘋馬踩斷了腰肢。
像寶扇這般,故意做出楚楚可憐姿態(tài)的女子,以往張清萍并不放在眼中。
只因為張清萍知道,如此扭捏的做態(tài),入不得陸淵回的眼睛。
但此時,張清萍看著寶扇溫順的姿態(tài),手指不禁收緊,心中閃過慌亂。
她不明白,這慌亂是因為自己已經嫁做人婦,再也無法摸清楚陸淵回此時的喜好,還是因為。和以往的女子相比,寶扇過于美貌。
美貌到……張清萍無法篤定,陸淵回是否會拒絕這樣的女子,主動投懷送抱……
張清萍垂下眼瞼,芝怡開口道:“我家小姐是陸家主母�!�
寶扇纖細的眼睫輕顫,軟了腰肢:“夫人安好�!�
張清萍打量著寶扇,出聲詢問道:“是淵回將你領進府中的?”
寶扇輕聲道:“是�!�
張清萍心尖一跳,繼續(xù)追問道:“你與淵回是何關系?”
這話問的急切,著實不像一個繼室純粹關心繼子的模樣。
但寶扇不知其中內情,唇瓣微啟:“我……”
話剛開口,寶扇又想到,自己寡居之身。
若是貿然說出口,恐會給陸淵回招惹禍端。
她身份卑微,被旁人誤會并不要緊,只是陸淵回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倘若名聲沾染上了污點,怕是……
寶扇便只輕輕搖首:“還是待大人回來,再告訴夫人罷。”
張清萍心中氣惱,她若是當真去尋陸淵回,陸淵回怕是一個字都不會告訴她。
張清萍此時瞧著寶扇,素凈白皙的臉蛋,也仿佛變成了誘惑人的狐媚子。
芝怡走上前去,替自己的主子發(fā)話:“你莫要扭捏作態(tài),夫人問什么,你便答什么。
做出那副被人欺負的模樣給誰瞧,這里可沒有憐香惜玉的男子,為你說話!”
寶扇臉色一白,輕輕搖首:“我……我沒有�!�
她沒有故作姿態(tài)。
芝怡看著寶扇那張瑩潤白皙的臉蛋,又覷了張清萍一眼,只見張清萍胸脯起伏不定,臉色漲紅。
芝怡輕推了寶扇一下。
寶扇頓時身形踉蹌,她一只手捂著胸口,另外一只扶著墻壁,黛眉蹙緊,臉色瞧著蒼白如紙。
芝怡心中慌亂,但她面上繃緊,厲聲說道:“裝什么裝!”
珍珠的懷中,捧著晾干的素白衣裙,見到寶扇被張清萍主仆二人圍住,連忙走上前去。
珍珠攙扶住身姿搖搖欲墜的寶扇,轉身朝著張清萍說道:“夫人,寶扇姑娘并不是偽裝。大夫來府中號過脈,說是寶扇姑娘受了不小的驚嚇,恐會留下心悸之癥�!�
心悸之癥發(fā)作,可不就是面色蒼白如紙。
張清萍瞥見珍珠手中拿著的素白衣裙。并一簇素色白花,她神情微怔,出聲詢問道:“這是何人的衣裳?”
珍珠恭敬地答道:“是寶扇姑娘進府所穿�!�
聞言,張清萍身形微晃,芝怡連忙上前扶住她。
張清萍聽到珍珠喚旁的丫鬟,去找大夫的聲音,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此處。
張清萍方才看的清楚,珍珠手中所拿,是女子喪夫的孝服。
如此可見,寶扇剛喪夫不久,雖然不知道寶扇是如何和陸淵回扯上的關系,只是這樣的女子。
縱使再美貌,也不可能入得陸淵回的眼睛。
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怎么會看上一個二嫁的婦人呢。
若是寶扇和陸淵回并無曖昧情意,張清萍方才的舉動,就太過有失體統(tǒng)。
張清萍隱隱覺得自己犯下大錯,心中紛亂如麻。
她連忙叮囑芝怡,去查看寶扇如今的境況。
芝怡回來時,只道府中來了許多大夫,都聚集在寶扇所住的雅居中。
張清萍頓時柳眉蹙起。
小廝守在北鎮(zhèn)撫司前,不敢貿然進去。
北鎮(zhèn)撫司管理森嚴,無論有何等要緊事情,若是沒有玉牌,便不能入內。
小廝只能候在門前等,他看到眼熟的陳璋,便立即迎上前去,只道陸淵回領進府中的寶扇姑娘。此刻心悸不止,大夫們拿不定主意,只得遣他來喚陸淵回。
陳璋不做猶豫,當即將小廝領到了陸淵回的面前。
陸淵回神色平緩,只周身的氣息冷凝,暗道寶扇果真是個麻煩。
陸淵回頭次,懷疑起自己的決斷是否正確,他是否不該一時心軟,將寶扇領回陸家。
只是那時,窩在陸淵回懷中的身子,太過綿軟。
寶扇衣衫不整地尋求依靠的模樣,讓陸淵回久違地動了惻隱之心。
陸淵回到了陸家時,幾個大夫齊齊圍成一團,正在給床榻上的寶扇施針。
陸淵回看著那沒入身子的銀針,竟想起了魏茂死后,他親手從魏茂手臂上,取下來的銀針,也是這般纖細,閃爍著微微白光。
陸淵回看向大夫:“如何?”
大夫回道:“銀針已施,寶扇姑娘應該醒來才是,不知為何……”
陸淵回走到寶扇面前,輕輕垂首,視線從寶扇瓷白的臉蛋上掠過,落到被寶扇的手臂壓在身下,色澤瑩潤的玉牌。
那玉牌搖搖欲墜,幾乎要從床榻上掉落。
正當玉牌失去控制,要跌落在地面,砸成四分五裂時,陸淵回俯下身去,伸手撈起。
下一瞬,寶扇輕顫著眼睫,睜開雙眸,她聲音虛弱,幾乎不成句子:“大人……”
陸淵回輕應一聲,抬手將玉牌放在了床榻的里側。
既然寶扇已醒,大夫們盡數(shù)退去。在珍珠的攙扶下,寶扇纖細柔弱的腰肢后,被墊上了一個松軟的金絲軟枕。
她垂下眼瞼,柔唇微啟,綿軟的聲音中滿是疑惑:“大人不必當值嗎?”
陸淵回:“本是在當值,只小廝稟告,說你心悸不止,又昏厥過去,我才返家�!�
寶扇美眸輕顫,面上流露出愧疚之意:“是我連累了大人�!�
陸淵回將繡春刀放在桌上,出聲詢問道:“因何心悸?”
陸淵回從不詢問無用的話語,正如同他審問犯人一般。
在開口詢問時,他便已經知道了答案,卻還是要從犯人口中親耳聽到。
陸淵回已經從珍珠口中,得知了是張清萍有意來此,言語中多有輕視。甚至張清萍身旁的丫鬟芝怡,有意推搡,才使得寶扇心悸。
聽到珍珠的這番話時,陸淵回沉默片刻。
他知道張清萍的性子,并非是拈酸吃醋之人。
但陸淵回向來不會以自己的經驗之談,去判斷對錯。
陸淵回瞧著珍珠神色,不似做假,暗道自己果真不理解女子。
昔日里的大家閨秀,貴女典范,竟然能將一個弱女子,欺辱到暈厥過去。
這著實讓陸淵回驚訝。
但陸淵回不喜女子間的爭斗,他喜清凈,北鎮(zhèn)撫司雖然諸多事宜繁亂復雜,但終歸有條理所尋。
但女子之間,陸淵回總歸是摸不著邏輯道理。
曾經有許多女子,向陸淵回示好,她們心中各有心思,或被人利用,意圖潛入陸淵回身邊,或想要活命,為此不惜獻出身子,以讓陸淵回留她一命。
只是陸淵回未曾接受過,他不喜隱藏在溫柔面容下的算計,讓陸淵回覺得疲憊。
而且,乏味無趣。
陸淵回開口詢問時,便猜測出,寶扇會將滿腹委屈,盡數(shù)告知陸淵回,只道張清萍以主母之尊,欺負她一個弱女子。
寶扇是魏茂妻子,既然受到了此等欺辱,陸淵回定然會有個說法。
只是,多余的憐憫之心,陸淵回便是給不出了。
但寶扇聞言,只是輕輕搖首,她捏緊了身前的錦被,聲音細弱:“只是身子虛弱罷了,還惹得大人親自前來�!�
陸淵回神色微怔。
寶扇綿軟的柔荑,輕輕撫上胸口,她感受著內里的跳動聲音,說道:“原來心悸是這般滋味,與夫君死訊傳來那日,很是相似�!�
先輕后重,輕輕重重,雜亂無章,宛如紛亂的鼓點,讓她吐息不穩(wěn)。
第215章
世界九(十二)
聞言,陸淵回眉心微動,聽到寶扇提及魏茂,他抬起眼眸,看著寶扇因為心悸之癥,而脆弱蒼白的臉頰,陸淵回輕易戳破了寶扇的謊言。
“是陸家主母欺辱了你,為何要替她遮掩?”
寶扇黛眉蹙起,纖細白皙的柔荑,不禁微微收攏,足以可見她此時的慌亂不安。
寶扇垂下腦袋,囁喏著解釋道:“我……”
在陸淵回凜冽目光的注視下,寶扇怎么能說出別的謊話來,只得輕聲解釋道:“我身份卑微,大人能照料一二,已經讓我心中感激,不想再為這些小事,擾亂大人的心思。錦衣衛(wèi)在外忙碌,最忌心中有雜念。我盼望大人諸事安穩(wěn)�!�
陸淵回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動,顯然寶扇的關切,讓他很不自在。陸淵回已經習慣了女子對他示好,示弱,通通是有事央求,各懷心思。而無人如同寶扇這般,明明纖細柔弱,自己宛如漂泊不定的輕舟,卻還惦念著他的安危。
陸淵回卻不會讓寶扇平白受了委屈,他轉身叮囑珍珠:“照顧好她。”
說罷,陸淵回便抬腳離開,離開時順手帶走了放置在桌上的繡春刀。
珍珠將一盞溫茶,遞至寶扇唇邊,寬慰道:“少爺平日里行事,最是公正不過了,定然不會讓姑娘受了委屈�!�
寶扇眉眼中卻有愁緒縈繞,瓷白如玉的臉蛋,在熱氣的氤氳下,仿佛易碎的琉璃,瑩潤剔透,柔聲中帶著擔憂:“可是,陸夫人是大人的繼母,我心中擔心……”
珍珠又勸慰了寶扇幾句,她這才舒展黛眉,便好奇問道:“陸夫人瞧著,年歲并不大,又怎么因緣巧合地嫁給陸老爺?shù)模俊?br />
珍珠不疑有他,只當寶扇心中好奇,便將張清萍如何嫁入陸家一事,如實說出。
無論珍珠說些什么,寶扇都捧著溫茶,眼眸澄凈地望著她。
被這般柔軟依靠的眸子盯著,珍珠心中微軟,將張清萍好似惦念著陸淵回之事,也盡數(shù)告訴了寶扇。
寶扇輕垂著眼瞼,沉默不語。
張清萍得知陸淵回到了府中,連踏入自己院子中一步都無,轉身便去探望了寶扇。
張清萍明知寶扇和陸淵回無甚可能,但她仍舊忍不住心中酸澀。
門外傳來腳步聲,聽到聲音的張清萍心中一慌,以為是陸淵回前來,張清萍來不及重新梳妝打扮,便急匆匆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在芝怡口中得知了「一切皆好」后,才平穩(wěn)吐息,若無其事地看向門外。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府上的趙管事面色肅然地走了進來。
張清萍看趙管事的身后再無其他身影,一直提著的心,此刻又沉沉落下。
張清萍只有陸家主母之名,但無陸家主母之實,陸老爺便將掌家權,暫時交給了府上管事的。
趙管事平日里待張清萍,禮儀尊敬,從無有過不妥當。
即使趙管事心中百轉千回,在張清萍面前站定后,臉上露出一抹平日里的笑意。
“夫人安好�!�
看到不是陸淵回,張清萍周身的精氣神,頓時變得萎靡,隨口淡淡問道:“趙管事有何要緊事?”
趙管事看了一眼張清萍身旁的芝怡,見張清萍沒有讓芝怡及旁邊的丫鬟退下去的意思,便正色道:“老爺和夫人已經成婚許久,夫人年歲雖然小老爺不少,但終歸算不得一句新嫁婦了。
想必夫人在家中時,定然知道許多管家事宜,自然也該明白,待客之道,需進退有度,萬萬沒有欺辱客人的道理。”
張清萍自然聰慧,不然尚未出閣時,也不會有「貴女典范」的名頭。趙管事這番話,無疑是暗指寶扇犯心悸之癥,是因她這個主母不知道進退,有意欺凌。
張清萍臉色漲紅,勉強壓抑著心中的怒意,反問道:“趙管事此話何意?”
雖然張清萍不愿嫁給陸老爺,但管家之權讓一個下人拿捏住,讓張清萍行事受限,她早已經對趙管事不滿。
此時,張清萍更是覺得趙管事是有意詰難,于寶扇一事上,她著實有些沖動。
但總不能讓她俯身彎腰,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道歉罷。
趙管事只道:“夫人言行有失,依照府中規(guī)矩,三月內月銀減半,還需好生靜養(yǎng),平心靜氣才是�!�
張清萍雖然心中怒火縈繞,但腦袋還算清明。若無陸家主人授意,趙管事不會做出僭越的事情來。
張清萍身形一晃,芝怡連忙從身后扶住她。
如此雷厲風行的懲戒,除了陸淵回,別無二人。
張清萍氣極反笑:“我雖是繼室,也算得是陸淵回母親。陸淵回為卑,我為尊。長幼尊卑,哪里有懲戒母親的道理?”
芝怡聞聽此話,面露震驚之色,只因張清萍自從嫁給陸老爺后,便從不承認自己是陸淵回的繼母。
仿佛如此,張清萍和陸淵回的情意,便沒有完全斷絕,還有丁點可能。
但是如今,張清萍親口承認了陸老爺繼室的身份,可見懲戒一事,著實讓張清萍傷懷。
趙管事心中嘆息,暗道府中傳言,果真不是空穴來風。
這位繼夫人,待陸淵回的心思,絲毫不做遮掩,在府中堂而皇之地表明,尚且會惹得府中丫鬟小廝非議,若是在外面,張清萍也是這般……恐會給陸淵回招惹禍端。
趙管事拱手,語氣恭敬:“夫人莫要想差了。夫人身為陸府的主母,少爺怎么會插手此事。至于月銀一事,是老爺親口下令。若是夫人有異議,便去與老爺好生解釋,莫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張清萍神色微怔:“是……老爺?”
趙管事理所應當?shù)溃骸白匀皇抢蠣敗!?br />
張清萍癱在扶椅中,連底下的丫鬟,彼此使著眉眼官司,都未曾發(fā)現(xiàn)。
芝怡心中不安,陸老爺如此這般,可算是折了張清萍的面子。
一個無權的主母,又被主君厭棄,日后在府中,該如何過活。
不出半日,張清萍因言行有失,被陸老爺下令,拘禁在院子中一事,便傳遍了陸家。
眼看流言四起,芝怡想要阻止,但卻有心無力。
畢竟,被拘束在院子中的,除了張清萍,還有一眾丫鬟。
珍珠聽聞此事,眉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歡喜。
她被陸淵回指給寶扇,自然處處站在寶扇一側考慮。
且寶扇性子柔軟,言語行事都輕柔至極,讓人不禁心生憐惜。
如此這般,欺辱寶扇的張清萍主仆二人,越發(fā)顯得面目可憎了。
珍珠給寶扇呈上香茶時,面容舒展的模樣,讓寶扇不禁多瞧了幾眼。
寶扇掛念亡夫魏茂,因此醒來當日,便換上了素色衣裙,珍珠又去尋府上管事,給寶扇多做了幾身,拿來換洗。
寶扇身穿素色衣裙,其上丁點刺繡花樣都無,簡單質樸。
寶扇卸去發(fā)簪,如墨青絲盡數(shù)垂下,只一朵素色小花,簪在鬢發(fā)間。
雖然無甚艷麗顏色,但至純至簡,便越發(fā)顯露出原本的清麗顏色。
寶扇蛾眉中,仍舊帶著淡淡愁緒,她唇角輕揚,柔聲細語地問道:“何事如此歡喜?”
珍珠便將張清萍受罰一事,告訴了寶扇。
看到寶扇面露憂愁,珍珠忙道:“姑娘莫要擔憂少爺,此事是老爺親口下令,合情合理,任憑是誰,也挑不出半分錯來。”
寶扇這才舒展黛眉,只是唇瓣輕抿:“是我……叫大人為難了�!�
珍珠在旁邊瞧著,不知道該如何規(guī)勸。
雖然將寶扇放在陸家,但陸淵回仍舊時常宿在北鎮(zhèn)撫司,有時會讓陳璋回府中取些換洗衣裳。
珍珠抱著剛為寶扇做好的素色衣裙,看著陳璋立在門外。
珍珠識得陳璋,她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便走上前去。
“陳大人�!�
陳璋轉身看她。
珍珠開口問道:“少爺何時會回府上,寶扇姑娘……”
提及寶扇,陳璋眉峰微皺:“寶扇如何?可是身子不適……”
珍珠輕輕搖首:“并無大礙。只是心悸之癥偶發(fā),大夫所說,此病要不得性命,但卻著實折騰人。
寶扇姑娘每發(fā)心悸,都冷汗涔涔,面容發(fā)白,瞧著很是可憐。
只是,若是提及少爺?shù)拿M,寶扇姑娘的心悸,便會舒緩許多。
奴婢問過大夫,他們只道,或許是寶扇姑娘心悸初發(fā)之時,有人陪伴在身側,那人保護了寶扇姑娘,才使得她心安,產生依賴之感。
單聽到少爺?shù)拿M,寶扇姑娘便心中安穩(wěn),若是能見到少爺,怕是能大好了�!�
陳璋心中微動,并沒有立即答應,將此事告訴陸淵回,只詢問道:“是寶扇想要見大人一面?”
珍珠連忙搖頭:“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