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周家里的生意雖然都是周康的父母在管,但在聽說裴君澤是兒子的同學,還給了一個很實惠的價格。
裴君澤也并沒有仗著這個占便宜,在價格沒有刻意壓低的情況下,還額外贈送了他們家不少禮品。
“再怎么說,哥們兒也得去捧個場啊,不是嗎?”鄧麒拿肩膀抵了一下裴君澤,“你太不夠意思了�!�
“就是…我們又不白吃�!�
“哎…感情淡了淡了啊…”
你一言我一句,看著是在抱怨,實際上眼里并沒有任何的不悅。裴君澤一一掃過那些面孔,等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
“晚上我請客,有空嗎?”
*
裴君澤請的地點就是在自己店里,當然,他是真自己買單的那種。
記得當時他們一行人走了,裴君澤去結(jié)賬,負責收銀的小姑娘愣了,那張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知道裴君澤是老板,可能覺得他吃完會自己走吧?
“買單啊�!迸峋凉擅虼叫α诵�,“今天我只是客人�!�
小姑娘估計是新人,年紀不大,一時因為裴君澤的笑愣住了。他長得太好看了,笑起來的時候更好看。
最后還是另外一個裴君澤更臉熟的收銀員過來進行操作,雙手將卡還給裴君澤:“裴老板,您的卡,收好。”
后來那個小姑娘還過來和裴君澤道了歉,說以后不會再出這種錯,似乎是擔心被開除。
裴君澤說并不會,告訴她以后工作不要出現(xiàn)那樣的失誤就行。
*
不過這都是聚餐結(jié)束后才發(fā)生的事了,在舍友們剛到裴君澤店里時,居然還有點詫異的。
他們似乎只是知道裴君澤開了一家餐飲店,具體叫什么在哪里應該是沒怎么問的,不然也不會在門后時,還明顯猶豫了一下沒進去。
“哎…不是…不是…合著滿江月居然是你開啊?”舍友一臉不可置信,所以他以為裴君澤口中的“一家小店”應該是街面上那種拉面館,那種早點鋪子的小店?
裴君澤:“嗯�!�
鄧麒嘶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外面大大的招牌,“說起來,我舅媽今年年初聽說滿江月菜色不錯,還說請我們一家來這兒吃,想顯擺下,結(jié)果位置都沒訂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的確,店里的位置很難定。之前孟立就這個事還專門給裴君澤打了電話說詢問過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裴君澤當時還在國外和司謙旅游,想也沒想,直接否認了他的提議。
孟立之前的經(jīng)驗讓他有一個很錯誤的觀念,覺得客人一定是越多越好,但這種薄利多銷的觀念只適合快餐店。
“有時候,顧客也需要一點門檻。人對于太容易得到的東西,是不會有什么記憶點的�!�
裴君澤當時這么和孟立說,對方也聰明,一下就懂了。與其去想怎么想提高翻臺率,怎么接待更多食客,還不如想想怎么提高現(xiàn)有客人的就餐體驗。
只要其中一位客人滿意了,就代表他身邊無數(shù)個數(shù)不清的潛在客人滿意了。無論是拍照分享,還是閑談八卦,一傳十,十傳百就是這樣來的。
當然,如果過個十幾年,這個行為其實還有一個更專業(yè)的詞,叫饑餓營銷,利用稀缺性來制造錯失恐懼。
不過這時的裴君澤一時還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舍友解釋這些復雜的營銷和心理學知識,他笑了笑:“先進去吧,別在門口說話了�!�
*
知道滿江月是裴君澤的店以后,舍友們進店以后非常上道的,從店里的設計一直夸到服務生的服務。
“……行了,點菜吧�!迸峋凉赡貌藛闻牧艘幌律嵊眩澳銈凕c�!�
吃飯的過程是輕松愉悅的,和他們相處,裴君澤不需要花費多少的心思,他也挺喜歡聽那些學生間的趣事,聽他們吐槽哪個專業(yè)課老師。
講著講著,大家都有點高興,喝了一點點酒。裴君澤中途接了一通司謙發(fā)來的消息,等他回復完,再抬頭的時候…幾個人都笑得更怪了。
最后還是喝得最上臉的一個舍友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那個…裴哥,你真是那個…那個嗎?”
*
這話一出,另外幾個先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跟著齊刷刷看著他,裴君澤沒說話,他在思考。
有那么一刻,他以為這件事也是他們從周康那里知道的,但下一秒他知道他錯了。
一來是周康朝著他輕輕搖了搖頭,直接表明了不是他。二來其他人也開始陸陸續(xù)續(xù)的講話了。
“其實吧…之前就有點看出來了…嗯,也不算看出來,就是一開始有點奇怪,我還從沒見過哪個堂哥一天好幾趟的往宿舍跑…”
有這么一個開頭,其他舍友也開始紛紛的補充上如何發(fā)現(xiàn)的破綻。
“還有…就是那次你那個堂哥出事,你當時的表情太奇怪了,回宿舍后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和你說話也沒應聲,就像傻了一樣,臉上還有淚痕…坐了一會兒又拿著東西跑出去了…”
“嗯…最后就是元旦晚會那天…看到你們從后臺出來的時候……”
鄧麒指了指脖子,瞇著眼睛得意地笑,“你當時脖子上都是…親出來的印子吧?哥們兒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嘖嘖嘖,嘬得真狠啊…”
裴君澤:“…………”
可能是那一點點酒精侵蝕大腦,也可能是之前過年期間在外游玩時,早不知道多少次在外人面前袒露關(guān)系,更可能上輩子和他結(jié)婚有關(guān)。
裴君澤點了點頭。
他們倒也沒真說些什么,人就是這樣奇怪,同一件事對待陌生的人和熟悉的朋友就完全是不同的標準。
見他承認了,各位又八卦了一會兒,裴君澤挑著撿著回答了一些,例如他們倆今年的確在一起過年,例如…也的確一起出去玩了,搬出宿舍也的確是和他同居了。
“嗯!你們這個…這…還挺有勇氣的啊�!币晃簧嵊眩遄迷偃拈_口,“你們這樣,家里人都不說嗎?畢竟怎么說,還算親戚來著…”
哦,突然想起來司謙給他自己編的身份是堂哥呢,于是裴君澤煞有介事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所以我們被趕出來了。”
“啊——”
裴君澤收獲了幾道同情的目光。
年輕人的腦回路向來活躍,只是從裴君澤一句話,他們顯然已經(jīng)腦補了不少為了真愛如何如何勇敢的狗血情節(jié),甚至為什么只有兩個人過年,為什么突然開店的理由都有了。
“哎…不說了干一個�!�
“都在酒里…酒里…”
“你真不容易啊…沒想到你…”
其實裴君澤也是第一次感覺自己挺惡趣味的,大抵是假期的游玩讓裴君澤好好地放松了一下?總之舍友們都說他沒那么繃著的了。
裴君澤剛好借著這個機會問了一直很想問的問題:他上學期變化真的很大嗎?
主要還是因為之前聽多了他變了的話,有時連他自己都會想一想重生前的樣子…
舍友卻搖搖頭,認真的說:“還好吧。你不就是你嗎?能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也就那幾天的情緒不太對而已…你怎么突然問這個,是不是之前說你變了,你不高興?”
另外一個舍友也跟著補充:“沒呢沒呢,依舊是那張招牌的酷臉,看著像誰都欠你好多錢一樣�!�
也是,無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后,本質(zhì)上不都是他自己嗎?
裴君澤輕笑出聲,指了指后面服務生送上來的一道他們沒點的菜:“這是打算推出的新菜,快嘗嘗看,也可以順便給一點意見…”
*
那天周康特別特別安靜,從裴君澤回宿舍開始就有些不太對勁,一直到他承認時也非常安靜。
其他舍友都在和他開玩笑,只有他少有的沉默,一直喝著酒。裴君澤注意到了,不過以為他是心情不好。
后來吃飯到中途,裴君澤去上衛(wèi)生間時,又看到了他,本來就只是隨口問了他怎么了,但他的回答讓裴君澤洗手的動作都停住了。
“裴哥,我以前以為我喜歡過你�!敝芸的菑埬樢驗榫凭年P(guān)系紅得不能看,“你別笑……”
“開學那天,我是最先來宿舍的,你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你了,不過你當時沒注意到我。我那時候就覺得你好厲害,你人長得那么好看,還什么都會…”
裴君澤沉默。
“后來你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堂哥,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說到這里,周康頓了頓,撓了撓頭,露出一個有些羞愧的笑:“裴哥,我跟你坦白個事,之前他來找過你兩次你不在,我就故意說了你和哪個和你表白過學姐出去吃飯了…”
裴君澤:“…………”
他估計上輩子周康也這么說過,這么一來,就能解釋通為什么司謙對他周圍的女生那么防備和警惕了。
甚至在裴君澤剛重生回來,那時他和司謙在學校附近的小吃街,社團有個女生給他打電話,一旁司謙都能立馬捕捉到了是女生的聲音,還很警覺的問對方是誰…
果然是有原因…
裴君澤:“……你…”
“當然,我說這些也沒什么別的意思。你別放在心上,我后面自己也想通了,我可能不是喜歡你,只是崇拜你而已,嗯……不是有個詞叫慕強嗎?我感覺我就是這樣…”
裴君澤:“………”
周康笑了笑,走近裴君澤想拍拍他的肩,發(fā)現(xiàn)他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又緩緩放下。
“看到你現(xiàn)在挺好的,笑容比以前多一些了,我也很為你高興…我們…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
聚會散場后,裴君澤把他們送出門,自己又折返回去結(jié)賬。做好一切,他在店外等司謙來接他。
剛才雖然沒有喝多少酒,畢竟還是喝了,所以裴君澤不打算自己冒險開車,也不是沒想過可以直接打車回去,主要是司謙不愿意。
他似乎非常熱衷于來接他,就司謙自己本人親口說的,他說他每次開車來接裴君澤時,隔著老遠看到他在前面等他,就會覺得特別幸福。
裴君澤也不知道這有什么好幸福的,不過既然他這么幸福,就讓他多幸福一點吧,這沒什么。
裴君澤看著手中剛才在店里拿的一盒水果拼盤,嗯,擺盤還挺好看的,還特意拿了幾個小叉子。
挑的都是一些司謙比較喜歡吃的水果,非常新鮮,不僅是裴君澤親自去后廚挑的,還是他自己親自切的。
*
裴君澤在外面沒等多久,司謙的車子出現(xiàn)了。上車后在看到裴君澤手里拎的東西,他果然挺高興的,眼睛樂得瞇成一條縫。
司謙:“君澤,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你那些舍友了�!�
裴君澤:“嗯,然后呢�!�
司謙:“嗯……我怎么感覺他們回頭看了我好幾眼,你是不是…”
裴君澤點頭:“他們知道了�!�
不需要去看司謙的表情,裴君澤就知道他大概什么樣子,所以在聽到他明顯喜悅的聲音時也很平靜了。
“早知道剛才我就好好和他們打個招呼了,不然早一點來,準備點禮物什么的…”
裴君澤揉了揉眉心:“不需要,你們又不是沒見過。”
司謙:“那不一樣�!�
裴君澤并不和他爭論這個,他想了想,“行,等下次有機會吧�!�
*
大抵就是在即將到家時,裴君澤電話響了,他摸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鶴城。
因為不認識,所以在疑惑中接起后,裴君澤并沒有先開口,而是謹慎的打算先聽對方的聲音再做決定。
電話那頭是一個明顯略帶疲憊的男聲:“是…君澤嗎?”
這個聲音?��!裴君澤下意識坐直了脊背,他記得,是舅舅的?
“你現(xiàn)在還在鶴城嗎?如果在的話,下月初你有空嗎?”
里面的男聲說完以后,又立刻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個不勉強你,如果你有事的話,就算了�!�
第27章
野心勃勃恐同攻重生以后27
裴君澤月初沒什么很要緊的事,就算是有,他也可以進行調(diào)整,空出一天不算什么。
那天他和舅舅一共通話了十二分鐘,他全程都很緊張,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司謙倒是反常地很安靜,一直等到他掛了電話以后,這才拿手心覆蓋上他有點顫抖的手背。
“沒事的,君澤�!彼局t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語氣里帶著安撫,“你已經(jīng)長大了。”
裴君澤闔上眼,深呼吸了兩口,平復了一下剛才有點太詫異的心情,腦子里紛紛擾擾的思緒一點點冷靜下來。
*
裴君澤的媽媽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裴珺琬,也因為這三個字的筆畫特別多的關(guān)系,可是讓小時候的狗娃學了好久。
而關(guān)于舅舅的名字,裴君澤也是很早就知道的,他叫裴珺瑋。
也因為舅舅和媽媽的名字里都有一個珺,所以在狗娃眼里,自己的名字也要有珺才行,在孤兒院登記時,他報的其實是裴珺澤。
不過登記人員可能聽錯了,
這才陰差陽錯記成了裴君澤。
總之舅舅那次打電話的確是有重要的事,他的母親病情加重了,似乎這一次嚴重到連他這個兒子也不認識了,以為還是女兒丟的那段時間,每天鬧著出去找女兒。
老人的年紀大了,又患有嚴重的老年癡呆,怎么可能讓她出去啊。但是不出去,她就鬧。年紀越大,反而像個小孩一樣。
舅舅實在沒法子,畢竟他自己也不是那么閑的,本身是一位高中教師,妻子也是同一個學校的老師,兩個人的工作都特別忙。
似乎之前一直是他們女兒在照顧,不過女兒現(xiàn)在要專心考研不說,那位老人似乎…也不認識外孫女了。
病發(fā)得太突然了,就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樣。舅舅在電話里也說,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的狀態(tài)就一直不太好,于是他干脆把妹妹有關(guān)的東西都收起來了,也告訴妻女少在母親面前提妹妹…
結(jié)果前段時間也不知道療養(yǎng)院的哪位小護工把一張報紙拿了回去,那上面很大一個版塊正好是對滿江月老板的采訪。
上面有裴君澤的照片,母親似乎是看到了,一下子又全部想起來了,想起可憐的女兒,想起為了找女兒死在路上的丈夫…
她似乎是一眼認出了那是她女兒的孩子,有時候說要去找他,有時候又語言不清地說要找琬琬,總之把療養(yǎng)院的護工都折騰得夠嗆,每天都要防著老人偷跑…
舅舅給裴君澤打電話也是死馬當活馬醫(yī),他在電話里說裴君澤其實長得很像他媽媽,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
“你要是有空的話,去看看也行。當然,我沒有一定要讓你來的意思…”舅舅說到這里時,他那邊似乎有幾聲隱約的敲門聲,可能是他的學生來辦公室找他。
“嗯…”裴君澤拿手機的那只手不自覺握緊,把那句即將冒出喉嚨的舅舅咽了下去,“我那天…有空的�!�
舅舅很快就掛了電話,聽那邊的動靜,應該是去處理學生的事情了。
閉著眼睛都裴君澤開始不由自主地想,上輩子有這事嗎?他記憶中并沒有接到這通電話,是……漏接了嗎?
想不通,這種事想也沒用,裴君澤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睛,看著窗外逐漸開始變熟悉的街景,他知道,快到家了。
“需要我陪你去嗎?”
司謙一只手操控方向盤,另一只手握住裴君澤的手,溫熱的體溫滲透手背的皮膚,“我也可以空一天出來�!�
裴君澤嗯了一聲。
*
老實說,大抵是之前被連人帶東西趕出來的記憶太過于深刻了,這次想到又要去見舅舅時,裴君澤居然……還有點怕。
或許用“怕”這個詞語并不怎么恰當,但的確還是留下了一些陰影。
裴君澤并不怪舅舅,他曾嘗試站在舅舅的立場去思考,其實他很不喜歡自己是有原因的,畢竟只要一看到自己,難免就會想到自己的親妹妹遭遇了什么,怎么可能喜歡得起來?
“我能感覺到,舅舅……哦不,那位裴叔叔一定是很恨我的�!迸峋凉奢p輕開口,“我就像一個污點,像一個本不該存在的錯誤…”
司謙只是看著裴君澤皺眉都心疼得不行,他捏了捏他的手:“你才不是什么污點和錯誤,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裴君澤間接回避了這個問題,
他心里還是認為這是他的錯。
他繼續(xù)和司謙一路往樓上走著,一面走著一面開始說起了別的話,而不論他說什么,司謙都認認真真地聽著。
*
自己出生的那個村子叫什么名字,裴君澤早就忘了,就記得非常非常窮。女人當年死亡的事兒在那個小村子里壓根沒引起多少動靜,畢竟這種類似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哪怕后面一些人被送進了監(jiān)獄,受到了法律的懲罰,但很大一部分人依舊還是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這就是愚昧無知。
司謙聽完后想了想:“嗯,然后呢,你不是報警了嗎?后面有處理嗎?”
裴君澤:“處理了,不過是耽誤了好幾年才慢吞吞地處理,那邊的辦事效率一向這樣,能拖則拖,中間還有不少人去鬧事呢…”
司謙從沒有去過那樣的鄉(xiāng)下地方,他見過的人不管內(nèi)里如何惡毒,起碼表面都是會裝一裝的,一時間,他無法想象那樣的畫面,皺著眉:“……他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裴君澤:“是的,他們沒讀過書,也不懂法,甚至還覺得自己花錢買的女人被警察解救了,那么警察應該賠給他們錢…”
司謙:“……………”
“很難想象吧?”
裴君澤語氣平靜:“很多記憶不太記得了,現(xiàn)在想起來,當時應該有人是聯(lián)系過我媽那邊的家人了,畢竟要通知死亡消息嘛。他們很大概率知道有我存在的,但我依舊還是被送了孤兒院,這其實就代表了不愿意接納的信號嗎,可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還眼巴巴地跑去自取其辱,給人家添堵…”
司謙:“……………”
*
記得裴君澤剛被帶到孤兒院時,小小的他非常冷靜鎮(zhèn)定,心里一直想著,媽媽讓自己去找她的家人,那么自己一定要找到…
裴君澤暼了一旁的司謙一眼:“你似乎對我小時候的事情很感興趣�!�
司謙認真反駁:“不,不只是小時候啊,只要和你有關(guān)的事情,我都非常感興趣,只是……”
裴君澤被他這個“只是……”勾起了興趣:“只是什么?”
“只是我很遺憾,我實在是太晚遇到你了,我要是能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你也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裴君澤:“………………”
司謙:“我說真的�!�
裴君澤垂下眼簾,避開了對方過于熾熱的視線,他絞盡腦汁地開始尋找別的話題:“哦,我想起來了…當時有人扛著攝像頭還拍了好多畫面來著…”
*
裴君澤年紀還小時,記者還是一個高大上的詞語,遠沒有后面那么泛濫成災,那時的記者是真會為了拍攝某個畫面深入鄉(xiāng)下的。
在裴君澤繼承同性伴侶的巨額遺產(chǎn)消息被傳開后,他的一些過去也被一些八卦群眾討論過。也是在這時候,裴君澤收到一個快遞,里面是一個光盤。
是當年下鄉(xiāng)的那個小記者給他寄來的,他說他當初原本是想拍一部紀實紀錄片,結(jié)果無意中拍到了小時候的裴君澤,又陰差陽錯地拍到了如何把他送到孤兒院的一系列事件。
當時收到光盤的裴君澤并沒有仔細看,在打開以后,只看到了晃動的鏡頭以及那句大聲喊聲:“哎��!你們快過來,這里有個小孩!他跑了!在那邊!”
再往后,裴君澤心知肚明會是什么畫面就直接關(guān)閉了�,F(xiàn)在再想起來……又覺得其實看下去也沒什么,那些記憶也是一種經(jīng)歷。
*
“嗯,你記得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說想看我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嗎?那里面就有我小時候的畫面,怎么樣?你要是想看話,我有空聯(lián)系一下那個記者,把他手里的錄像買回來?”
那時兩人已經(jīng)回了清水苑,和往常一般躺的沙發(fā)上窩著,司謙趕緊點頭:“好啊好啊…”
看他好像很期待的樣子,裴君澤想了想,還是決定提前給他打一下預防針:“你做好一點心理準備,我小時候沒那么好看的。”
司謙抬頭親了親他的唇角,執(zhí)拗地開口:“那我也要看�!�
裴君澤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從過去的排斥厭惡司謙的靠近和接觸到了習以為常。
甚至現(xiàn)在…他甚至隱約已經(jīng)能夠從他的身上嗅到一些和其他人不同的氣味,很淡很淡,是無法形容的那種。
距離舅舅提出的日子還有五天,他可能知道他在讀書吧,約日子都是約的周六。
不遠處的落地窗反射出兩人靠在一起的畫面,裴君澤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那一瞬間,他原本毫無著落的心突然就定下來了。
不管這次見面的結(jié)局是好是壞,至少現(xiàn)在,至少此時此刻待在他身邊的這個男人,他總不會離開自己的,他總是會在的。
“嗯?”
突然被裴君澤抱緊的司謙還有點疑惑,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不過手上的動作依舊沒停滯,他一下一下?lián)崦峋凉傻暮蟊场?br />
“好了好了,到時候我陪你去嘛。”
*
去舅舅家那天是個陰天,三月初正是早春時節(jié),雖然按時節(jié)來算已是春天,但天氣卻依舊還是很冷。
裴君澤穿著厚厚的長款外套,司謙和他穿著一件同色的同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個人在一起待的時間太久了,裴君澤有時候照著鏡子還有有些恍惚,總覺得他和司謙似乎越來越像了。
前兩天還是他去把頭發(fā)染黑了,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他記得媽媽的頭發(fā)就是黑色的。
染發(fā)前,他還特意問了司謙。對方知道他之前的想法以后笑了好久:“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很喜歡你淺金色的頭發(fā)呢?我明明喜歡的是你啊…”
染了黑發(fā)的裴君澤看起來更年輕了,墨似的發(fā)更加襯得他臉龐又素白了幾分,再加上他不茍言笑的樣子,走在街上的回頭率依舊不減。
不過這些都不是裴君澤關(guān)心的重點,他那會兒一直猶豫要不要買點什么東西,空著手不好吧?但有了之后的被扔出來的記憶,他又遲疑著…
司謙看出了裴君澤猶豫糾結(jié)的樣子,干脆直接叫助理準備好了禮物,由他拿著,放在后備廂里,到時候看情況嘛。
“走吧�!彼局t主動拉著裴君澤的手,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突然湊很近很近,拿他的鼻尖蹭了蹭裴君澤的鼻尖,“來,笑一個�!�
裴君澤抿了抿唇,勉強扯出一個淺笑。
“哎,對了,就這樣。我跟你說,長輩們可喜歡你這種乖乖崽的類型了…”
司謙捏捏他的臉,感覺手感不錯,君澤那會兒難得在發(fā)呆,并沒有制止,又捏了兩下過過手癮。
“我說真的,要是我爺爺看到你,指定喜歡。他就喜歡這種你這種看起來非常聽話的乖小孩…”
裴君澤:“嗯。”
*
路上的忐忑不安暫且不提,舅舅一家依舊還是住的原來的小區(qū),不過小區(qū)似乎比裴君澤記憶中的樣子舊了許多…
舅舅也是。那個男人也比裴君澤想象中要老了一些了,記憶中的舅舅特別高大,但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甚至比裴君澤還要矮一些…
他妻子似乎不在,只有他一個人下來的。隔著十幾米的時候,他看到了裴君澤,整個人在原地愣了幾秒。
“………真像,比小時候還像�!边@是他對裴君澤說的一句話,“你和珺琬真像�!�
裴君澤想說什么,嘴唇囁嚅了幾秒還是只是嗯了一聲。
“這是…?”
舅舅把目光看向一旁的司謙。
“啊,你好你好,我是君澤的朋友�!彼局t除了在裴君澤面前會變態(tài)一些,在其他人面前都還是很正常的,“要是待會兒不方便的話,我會在外面等他的…”
舅舅當時的心思或許不在這里,嗯了一聲,看上去壓根沒聽司謙講話:“我們現(xiàn)在直接過去吧。”
裴君澤答應了。
*
療養(yǎng)院的位置離舅舅家大概有大半個小時的車程,抵達門口后,裴君澤更緊張了。
不過他的緊張并不像其他人的表現(xiàn)那么明顯。裴君澤越是緊張,面部表情就越嚴肅。
他就這么一路繃著一張臉,一直跟著舅舅到了其中一個病房門口。
司謙看著他唇緊緊抿著,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思,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去吧,沒事…我在這等你�!�
司謙的意思是他在外面等就行,就不進去打擾他們了,但舅舅看了他一眼:“你也進來吧,沒事,就是里面味兒有點大,別嫌棄就行�!�
司謙笑了,立馬順著梯子往下:
“那我就打擾了�!�
*
房間里的確有一股味兒,可能是不通風的關(guān)系,有一點霉味兒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臭味兒。
但那會兒裴君澤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看到的房間里的老人,那是一個很瘦小的小老太太,看上去比舅舅更老,頭發(fā)花白。
老人似乎正在收拾東西,把一些亂七八糟的衣服,還有好幾個相框往箱子里塞,嘴里還念叨著:“也不知道琬琬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裴君澤一眼就看到了相框上的女人,他直覺那應該就是他媽媽,準確地說…應該是還沒被拐賣之前的媽媽。
——原來她以前是這個樣子啊。
裴君澤咬緊了牙,在他的記憶中,媽媽一直都是蓬頭垢面的,他甚至都不記得她具體的五官是什么樣,原來……是這樣啊。
相片上的女人的確和裴君澤很像,兩個人都是那種第一眼美人。
女人穿著漂亮干凈的白裙子,被自己的家人簇擁在中間,那天可能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家人沐浴在陽光下的笑容明媚又燦爛。
可現(xiàn)在……裴君澤想了想記憶中的媽媽,心臟一瞬間不受控制地收縮起來,尖銳的疼痛一直從肺腑蔓延到手指尖。
*
“媽�!本司藳_著屋里的老人喊了一聲,“你快看看,看看誰來了�!�
收拾東西的老人聞言轉(zhuǎn)身,對舅舅視若無睹,但在看到裴君澤后,表情卻一下呆滯住了,手里的相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那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兒子,徑直朝著裴君澤的方向走來。
“你,你…你是…是琬琬嗎?”
裴君澤感覺自己被那位老婦人抱得特別緊特別緊,對方抬起頭,渾濁的眼里不停往外流淚,嘴里一直叫著琬琬,一雙枯瘦的手顫顫巍巍地想去摸裴君澤的臉龐。
裴君澤當然比老人高出很多,但是為了讓老人摸到自己,他不聲不吭地彎下腰,保持著一個不怎么舒服的姿勢。
“是…是琬琬回來了嗎?”
裴君澤能清楚感受到老人略粗糙的手心,甚至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對方看他的眼里帶著多么濃稠的懷念。
從沒有那么一刻,裴君澤開始怨恨,怨恨那個死去的男人,怨恨自己,怨恨著一些說不清的東西,覺得當初的判罰實在是太輕了,他喉嚨哽咽,什么話也說不出。
“琬琬,不哭了…不哭了…”
那個得了老年癡呆的老人,明明自己的頭發(fā)都是亂糟糟的,胸口的衣服上還沾著飯菜的污漬,但還是溫和地給裴君澤擦眼淚。
在老人發(fā)現(xiàn)自己越擦,裴君澤臉上眼淚越多以后,她就不再擦拭了,而是選擇輕輕地抱住裴君澤,哄著這個她記憶中的小孩。
“琬琬,你怎么還是那么愛哭,以后可不可能這樣了…上大學了就不能和小時候一樣,知道嗎?”
“哎呀,你回來怎么也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啊。對了你之前在學校里說就想吃我包的餃子…”
她絮絮叨叨著,一時之間臉上竟然顯露出了些許慈祥的笑意,“晚上就給你包…”
*
打破這場溫馨見面的是療養(yǎng)院的兩位護士過來送藥。原本還精神頭看著還很正常的老人一看到穿著白大褂的護士端著藥過來,立馬縮在裴君澤身后。
裴君澤看她那么害怕,也讓她躲著,語氣溫和地開口:“這是什么藥��?一定要吃嗎?”
護士說當然。
“你別看她現(xiàn)在清醒,等會兒就不認人了。之前她不吃藥,犯病了,自己跑了出去,站在馬路中間差點被撞死……”
裴君澤:“…………”
舅舅這時也過來拍了拍裴君澤的肩膀,一副早就已經(jīng)習慣的樣子:“先出去等一下吧。”
那位老人不認識舅舅了,看著他要拉走裴君澤,一下竟也不怕了,從裴君澤身后出來,緊緊拽著裴君澤的胳膊,把他當成了壞人。
“媽,是我�!本司藝@了口氣,看著她警惕的樣子,“我是珺瑋,你又不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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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假如第一胎是兒子的話,其實很少會生第二胎。尤其那時計劃生育抓得嚴,懷孕的女人一旦被抓到,運氣好交點罰款,更壞的是直接被引掉。
裴母為了能生下女兒,躲躲藏藏了好久。生下后自然寵得不行,哪怕那時不少重男輕女的親戚們認為女孩子不該浪費錢讀書,反正都要嫁人的,但她也還是供女兒上了大學…
女兒成績好,又聰明,長得漂亮,從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小男生追過,假如不出那樣的事,裴珺琬的人生或許是另一番光景了。
裴君澤完全可以想象到的那些,正因如此,他才無法說話,甚至完全能夠理解舅舅當時看到自己的憤怒。
他那時也會想,
假如自己不存在就好了。
舅舅看著經(jīng)濟狀態(tài)不是很好,按理說他們雙職工不應該如此,之前的裴君澤想過為什么,但等他看到外婆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包括舅舅過分蒼白的頭發(fā),疲憊的眼神都明白了,父親早逝,妹妹失蹤,母親又這個樣子,他身上的擔子并不輕…
哪怕這樣,他也從沒有問裴君澤索要過什么,大抵是真的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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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走廊外,裴君澤幾次開口,幾次不知道說什么好。
屋里的老人剛才已經(jīng)被裴君澤哄著勸著,乖乖地吃下了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休息下了。
護士還驚訝地說以前讓她吃藥都要費好大的勁,她不吃還要各種騙,騙不下去就只有灌,今天倒是省事了不少。
裴君澤當時還有些不高興,覺得怎么能這樣。舅舅倒是很疲憊的樣子,對他說,出去說話吧。
房間里出來的裴君澤腦海里一幕幕都是剛才看到的畫面。
老人那樣緊緊的抓著裴君澤的手腕,那樣一聲一聲叫他琬琬,完全把他當成了自己被拐的女兒,緊緊的把他拉住,生怕他再次消失…
面對那張蒼老的,滿是淚痕的臉龐,裴君澤真說不出什么拒絕的話。
其實上輩子的裴君澤以為外公外婆都死了,居然也沒自己私下去調(diào)查一下是不是真的,就仿佛在逃避…
現(xiàn)在真切的看到這么一個破碎的家庭,心里從一進療養(yǎng)院便開始累計的愧疚到這一刻再也積壓不住…
裴君澤和舅舅,還有司謙三個人在走廊,原本上一秒還好好的,也不知道裴君澤想到了什么。
“你這是干嘛,快起來�!�
裴君澤跪下了。
他當時的身份既是名牌大學生又是小有名氣的新貴老板,他本可以不那么做,甚至很難想象到他居然會這樣…
下跪在大多數(shù)人的認知,乃至傳統(tǒng)文化里是極為嚴肅且沉重的動作,不少人把面子看得比天還重的人壓根難以接受,但正因如此,這遠遠比任何輕飄飄的言語都要來的直接和誠懇。
男人也被他的動作嚇到了,趕緊就要把他扶起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裴君澤的力氣還挺大的,一時還扶不起來,只能看向一旁的司謙,讓他過來幫忙。
自從進房間后,司謙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尊重裴君澤的所有決定,也知道這時的裴君澤不需要他去干涉。
但他還是忍不住為想為裴君澤說話,哪怕他知道這是他們的家事,哪怕他知道舅舅也是受害者,但他本來就是偏心君澤的:
“君澤一直都很自責,他認為一切都是他的錯,可是…可是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出生啊…你這是在遷怒他…”
司謙后面的話還沒說話,裴君澤掃了他一眼后,他不情不愿地閉了嘴。
其實他有怪過舅舅的,怪舅舅當初如此狠心…畢竟在裴君澤心里,父親那邊的親人他不愿接觸,自己就只剩下媽媽這邊的…
有時走在街上看到拎著大包小包走親戚的行人都會恍惚很久很久,他心里當然是怪過他的,尤其是上輩子…那會子見他發(fā)達了來攀附的人那么多,其中就是沒有舅舅一家…
他那會兒是失落呢還是高興呢?
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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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的裴君澤自己起來了,那一下也是情緒上頭,起來后很平靜地開口:“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一種錯誤,如果我有選擇的話,我也不愿意的…”
腦海中始終都是照片上那個幸福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一家四口多幸福,而現(xiàn)在其中一個死了,一個瘋了,一個病了,剩下一個看著也疲憊不堪,假如沒有他的話…
裴君澤深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還沒干透的淚痕:
“我現(xiàn)在也不想說那些了,我只希望,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每周或者每個月過來看一下……嗎?”
裴君澤其實是想叫外婆的,他們那邊都叫外婆,這邊似乎是叫姥姥?但不管叫什么,他都無法篤定對方一定就接受他這樣稱呼,最后還是含含糊糊地帶過去了。
面前的舅舅沉默了一會兒:“反正你也知道地方了,看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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