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把這一路上的事通通講給他聽，講到方世玉，講到我那些山匪出身的兄弟。

    講到天光大亮，講到爐上的紅薯糊出一層焦殼。

    打呵欠的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又年靠著椅背睡著了。

    睡容恬靜，眼下是疲憊的青黑色，想是很久沒睡過一個(gè)好覺。

    握著我袖子一角，依舊是怕我跑了的模樣。

    我心里酸酸脹脹。

    扶住他的腦袋，撐住他的肩膀換去榻上。

    這一只袖角掙不開，我也不敢再掙，蹬掉鞋子，就這么亂七八糟地在他旁邊睡下了。

    28

    初三以后，我跟著巡哨隊(duì)出了營。

    天不亮出門，天黑等到喚哨才回來。

    我躲著又年走。

    不然他天天跟在我身后，攪得我心亂如麻，夜里失眠不說，白天也是大段大段的走神。

    我便騎著馬出城巡哨，冷風(fēng)無遮無擋地刮過野地，刮得腦子里的愁緒也散去。

    又年威望愈重。

    他住過半年死牢，又隨著時(shí)局重新起復(fù)。當(dāng)初四面楚歌有多難，天下皆知，連太子也要記他一個(gè)不棄之恩。

    盛朝慣例是降等襲爵的，太子登基后，卻破例為他封了親王，是拿他作親弟弟看了。

    什么君王臣公、官品官階，我知之甚少，隔著我們的也不是他一身官袍。

    只是我看著他，總是要透過這身華服想很久，才能記起他那時(shí)的樣子。

    那時(shí)披頭散發(fā)、遍體是傷的他。

    有點(diǎn)好笑。

    我懷念的，始終是那段落魄到落淚、我倆在黑暗里抵足而眠、縮在一條被子里取暖的樣子。

    那時(shí)我敢敲他腦殼，敢拿指肚蘸著香油涂他唇上裂口。

    睡覺時(shí)四仰八叉，嫌他占地方大把他往床邊蹬。?

    如今的他華服上沒一絲褶子，連每一根眉毛、鬢角的每一根發(fā)絲都是修面師精心打理過的。

    明珠拂去塵。

    ……就好似陌生人。

    巡哨用不著我，城外一里一哨，十步一崗。我騎著馬游蕩，最后是被大將軍派人抓回去的。

    「姑奶奶您行行好，天天不見人，丞相那臉色鐵青得要吃人似的�！�

    我失笑，哪有那么夸張。

    又年待人從來溫和有禮，言行有度。

    我掀帳進(jìn)去，被滿地跪著的官員與侍衛(wèi)嚇了一跳。

    「怎么了這是？」

    那巡撫使回身，一張苦瓜臉，急急給我作揖拱手。?

    「下官不敢說，姑娘還是自己進(jìn)去看看吧。」

    我叫他說得提心吊膽，踮著腳邁進(jìn)內(nèi)室。

    眼前驟黑。

    這哪還是那個(gè)窗明幾凈的寢屋？

    黑布封住了每一扇窗戶，只點(diǎn)了兩根蠟燭。又年穿著白衣躺在地上，好似斷了氣息一般。

    「又年！你怎么啦？」

    我沒看清眼前事物，急急往進(jìn)走，額頭撞上一扇鐵柵門。

    幾根指頭粗的鐵柱楔進(jìn)地里，封住了內(nèi)室的門，門上一把鐵鎖，鑰匙就插在上頭。?

    屋頂是我縫出的星空頂。

    桌上散放著一副狼人殺牌。

    那一瞬，過往記憶通通朝我涌來。

    他竟拿自己的屋子，打造了一個(gè)監(jiān)牢……

    我張口結(jié)舌，舌頭都捋不直了。

    「又又又年，你、你在干什么？」

    眼前人一頭烏發(fā)散著，眉眼里帶笑，神情溫柔一如當(dāng)年。

    「這些天我白天想，夜里也想。我究竟變成了什么樣，才讓我的小魚不敢正眼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