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嗯�！标懞論P挺坦然的樣子。
許則張了張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會說什么，陸赫揚無奈地及時截住他：“不會要為這個道歉吧？這兩天少說話，把嗓子養(yǎng)好。”——雖然他知道許則本來話就不多。
得到這個指令，許則聽話地抿住嘴，又點點頭。
“要上課了�！标懞論P輕輕拍了一下許則的手背，提醒他，“賀蔚廢話很多，一個字都不要信，別被他影響學(xué)習(xí)�！�
許則的指尖動了動，想摸摸被陸赫揚碰過的地方，但忍住了。他看看陸赫揚，接著就真的沒有再說話，點了點頭往班級后門走。
找到位置坐下，許則拿出手機，看見陸赫揚十分鐘前發(fā)來的消息：醒了記得喝退熱劑，老師有發(fā)資料的話我放學(xué)幫你送過來。
許則有點后悔。
如果今天沒來學(xué)校，陸赫揚可能就會因為要送資料而來自己家了。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許則過得意外清靜，因為賀蔚知道他易感期還沒有過，便沒怎么煩他。
午飯時間，賀蔚拍拍許則的肩：“一起出去吃吧，去昀遲家的酒店�！�
許則抬起頭，感覺暈，沒什么力氣。他說：“我不餓，你們吃吧�！贝_實不餓，他早飯吃得很遲，現(xiàn)在也沒胃口。
“好吧，那你休息一下，不行就請假回家�！�
許則“嗯”了聲，趴到桌上，臉埋在手臂里，閉起眼睛。
大概過了幾分鐘，許則聽到腳步聲，隨后他感覺有只手按在自己后腦勺的位置，又往下移，覆在腺體上。對方的手心比發(fā)熱的腺體要涼一點，許則打了個哆嗦。
“很難受嗎？”陸赫揚問他。
許則抬起頭，額頭被壓出一個紅紅的印子。他挺茫然地舔舔唇，說：“有點困�！�
“給你叫了點心和湯，湯對嗓子好，要喝完�！标懞論P把目光從許則臉上移開，坐在賀蔚的位置上，將餐盒打開，“午休的時候睡一覺�！�
小小一份點心，適合沒什么胃口的許則，他聞到湯里淡淡的果香，喉嚨奇怪地開始發(fā)干，想喝一口。
“好�！痹S則點頭。
“我先跟賀蔚出去吃飯了�！标懞論P站起來，見許則跟著仰頭看他，陸赫揚揉了一下許則的頭發(fā)。
教室里就剩許則，其他人大多回去吃飯休息，只有少數(shù)學(xué)生會在食堂就餐，然后回教室午睡。許則一邊出神一邊喝湯，他戴的是陸赫揚送的手環(huán)，比起自己的舊手環(huán)，尤其是在易感期，戴起來舒服很多。
賀蔚的座位今天很熱鬧，因為池嘉寒又過來坐下了。
他看了眼作業(yè)本上賀蔚的簽名，嫌棄地說了句夸獎的話：“字寫得倒是好看�！苯又謫栐S則，“易感期還沒過嗎？”
“嗯。”
餐具上印著顧家旗下某個酒店的標志——但當然不可能是顧昀遲送來的點心和湯。池嘉寒問：“陸赫揚讓人給你送來的？”
“……”許則后知后覺地去翻包裝，想找外賣單。
“這家不送外賣的。”池嘉寒的表情一言難盡，“而且你吃的這種點心，都是后廚專門請……”
“算了�！背丶魏f，“你吃吧�！�
許則卻好像沒辦法繼續(xù)吃下去了：“是不是很貴？”
“無所謂，反正顧昀遲又不會跟他收錢�！背丶魏塘巳蹋珱]有忍住，問，“你和陸赫揚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上學(xué)期他還只是聽說許則和陸赫揚偶爾會一起走，怎么一個暑假過去，就演變成了這種會特意給訂易感期特殊餐的關(guān)系。池嘉寒對陸赫揚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他不可能會管這種事。在一定程度上，陸赫揚的人際交往態(tài)度跟許則差不了多少。
見許則沉默，池嘉寒便問：“你覺得陸赫揚會喜歡同性嗎？”
許則微微皺了一下眉，回答：“不知道�！�
“你們……是有發(fā)生過什么，對吧？”
這種問題，許則不說話就等于默認，池嘉寒暗自倒吸了口涼氣，再問：“在一起了嗎？”
“沒有�！边@次許則答得很快、很干脆，好像根本不需要考慮。
他以為池嘉寒會生氣，但池嘉寒卻松懈下來：“沒有就好。”
“停在這里就行了，不要跟陸家的人談戀愛，會變得不幸，雙方都會不幸�！背丶魏f，“陸赫揚姐姐以前就是……”
“算了�！背丶魏执驍嘧约海裉煲呀�(jīng)說了兩次‘算了’，“你心里其實比我清楚多了�！�
是清楚，尤其在知道陸赫揚的背景之后，那是許則仰著頭看、把脖子仰斷了都不一定能看得到的位置�？赡苡械娜藭赂乙话�，或野心勃勃地追著往上爬，但許則不屬于其中的任何一種。時間一到，他會收拾好跟陸赫揚有關(guān)的一切，從那間本就不屬于他的空中樓閣上跳下來，回到小房間，把東西放進書桌抽屜，然后關(guān)上。結(jié)束了。
池嘉寒推了一下許則的手腕，示意他不要發(fā)愣了，接著吃。隨后他轉(zhuǎn)開話題：“文件發(fā)下來了，你打算參加哪些學(xué)校的提前招錄�！�
“還沒有仔細看�！痹S則說。
“不會想跟陸赫揚讀同一個大學(xué)吧？”
“不會�！痹S則回答。他們的未來顯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陸赫揚大概率會從政，聯(lián)盟大學(xué)是最佳選擇。許則偏向于專業(yè)性技術(shù)性強一點的，很忙很累沒關(guān)系，只要不是太封閉，也不能離首都太遠，因為需要經(jīng)常去探望外婆。
“你呢？”許則問池嘉寒。
“無所謂�！背丶魏柭柤�，“反正也不是我自己說了算。”
首都大學(xué)外交學(xué)院，陸青墨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來過。她從讀研的第二年開始就被陸承譽安排進聯(lián)盟政府外交部，是整個學(xué)院里毫不費力就走到行業(yè)最頂尖的一個。畢業(yè)后學(xué)院曾不止一次地邀請她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與現(xiàn)任聯(lián)盟外交官回校演講，重重光環(huán)籠罩，陸青墨卻始終回避。
她知道自己為什么膽怯，故地重游有時候是件很殘忍的事。
多功能大教室重新裝修過，熟悉感減少很多。臺下坐著三百多名外交學(xué)院的學(xué)生，每個人都認真地注視著陸青墨，見慣了國家首腦與嚴肅的鏡頭，這種場合對她來說反而是輕松的。
演講臨近尾聲，大教室右側(cè)的門被推開一小半，有人安靜地走進來——演講過程中時常有人進出。但陸青墨這次莫名朝那邊望了一眼，十分無心的一眼，讓她原本流利的表述生生卡殼兩秒。
她忽然忘記要說什么，有些僵硬地低頭看稿——這是她在今天的演講中第一次看發(fā)言稿，然而看了之后才意識到，稿子的內(nèi)容早就講完了，現(xiàn)在是自由延伸時間。
“抱歉�！睆娭评厮季w，陸青墨抬起頭笑了笑，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觀眾席上，繼續(xù)演講。
結(jié)束后，陸青墨又在教室留了半個多小時，回答學(xué)生們的問題，直到院長過來。陸青墨向院長道別，離開教室前她環(huán)視了一圈，似乎在找人，但沒有找到。最終她推開門走出去，走廊上只有零星的幾個學(xué)生。
陸青墨垂著眼睛，覺得空，腦袋和身體都是，失落又僥幸的感覺。
“陸小姐�！�
身后有人叫她，陸青墨猛地停住腳步，在心里將那道聲音重復(fù)了一遍，然后回過頭。
韓檢的手里拿著一份教案，慢慢朝她走過來，左腿微跛。他的臉上仍然帶著淡淡的笑：“你走得好快，我都追不上了�！�
第54章
在韓檢走向自己的十幾步路里，陸青墨覺得他身上斯文的襯衫褪色了，變成青春洋溢的白T，那雙腿也是健康的，像在一個平常的課間，韓檢來等自己下課。
多媒體大教室也不是現(xiàn)在被重新裝修過的模樣，踩在講臺上的時候能聽到木地板嘎吱作響的聲音。他們曾在那座講臺上進行過許多場外交演練，每次演練結(jié)束，韓檢都會微笑著對陸青墨說：“我的提問完畢，感謝您的回答，親愛的外交官�！�
他們原本或許能夠成為同行，如果不是韓檢的腿變成了這樣。
“一下課就過來了，可惜只聽到一點結(jié)尾�！表n檢在陸青墨面前站定，“這場演講大家期待了好久。”
不知道他說的“大家”是指哪些人，院長、學(xué)生，還是誰。
“只能算是分享一點經(jīng)驗�！标懬嗄荛_韓檢的眼睛，“講得不太好�！�
“聯(lián)盟外交官都講得不太好的話，就沒有人會比你更好了�！表n檢看著陸青墨，“上次時間急，都沒能和你多聊幾句�！�
他頓了頓，問：“工作很辛苦吧�！�
陸青墨提包的手一點點收緊：“還好�！�
仍然沒能多聊幾句，兩人都沉默下去。一個安靜注視對方，一個在躲避對視，明明有很多話可以說，只是不能說。
和泥濘混雜在一起的鮮血，雨夜里喊到喉嚨沙啞的哀求——那個總是不愿回憶不愿想起的夜晚，原來已經(jīng)過去很久。
久到把身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棱角通通磨平，把年少輕狂的勇氣全數(shù)湮滅，只留下重逢時距離一米的隔閡與緘默。
“我下節(jié)還有課，要先去教室了。”韓檢看了眼手表，“你呢？”
“要去開會�！�
“那路上小心�！�
“嗯�！�
開學(xué)第一節(jié)
游泳課，一班二班一起上。兩個班的運動類課表重合度很高，所有項目需要在一個月之內(nèi)考試完畢，以作為提前招錄時的體育成績參考。
顧昀遲今天下午很難得地來上學(xué)了，只是臉色十分差，連帶著他的同桌陸赫揚都看起來格外陰沉。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吵架了�！备S則一起從辦公室交完資料回來，賀蔚往二班后門看了眼，評價道。
他這樣說了，許則才意識到陸赫揚和顧昀遲并沒有吵架。
“原來沒有吵架�！痹S則說。
“他倆有什么可吵的�！辟R蔚在位置上坐下，搭著許則的背向他挨近，“反正你肯定不會往外說，我偷偷告訴你�！�
“再過半個月是顧爺爺?shù)膲垩�，估計會在那時候給昀遲訂婚�！�
許則愣了一下：“現(xiàn)在訂婚？”——他們才剛剛高三。
“當然不是正兒八經(jīng)地辦，就是先讓那個omega出來見見顧家的人。不過顧爺爺是整個家里說話最有分量的，在他的壽宴上專門把人帶出來介紹，跟直接訂婚沒什么區(qū)別�！�
“這么快�！痹S則想不到別的形容詞，只覺得太快了。
他認為顧昀遲應(yīng)該是三人中最不受約束的一個，從家庭背景、本人性格和各方面。但僅僅只是過了一個暑假，最自由的人卻最先被套上枷鎖，多少令人猝不及防——又或許是自己少見多怪，在陸赫揚他們那樣的家庭里，強權(quán)原本就凌駕于親情之上，長輩不純粹是長輩，而是另一種權(quán)力的象征。
“那個omega也在預(yù)備校，聽說家里的公司快破產(chǎn)了，如果不是他和昀遲的匹配度高，顧家不可能聯(lián)這個姻。不過沒辦法，誰讓昀遲的體質(zhì)那么……”賀蔚說著說著自我打住，“唉，算了不說了。要上游泳課了，我們熱個身�！�
賀蔚最近熱衷于跟許則扳手腕，雖然一次沒贏過，但不影響他每天都要和許則比試一下。
他朝許則伸出手，許則握住。許則沒怎么摸過別人的手，alpha里大概也只有陸赫揚和賀蔚，兩人的手都漂亮光滑、形狀精致，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沒有受過一點苦的樣子。
手肘抵在桌面上，賀蔚認真地盯著雙方的手，許則看起來卻像在神游。拳頭慢慢朝右邊傾斜，賀蔚眼睛一亮，表情興奮起來，但許則回了回神，手腕加壓，將賀蔚的手臂往左按到桌上。
“沒關(guān)系，輸給一個拳手，我不丟人�！辟R蔚每次都這么安慰自己，他拉著許則的手看他掌心里的繭，“小則，我問問你，如果不是你跟赫揚的關(guān)系蠻好，你會每天都陪我扳手腕嗎？”
他以為許則至少會猶豫下，但許則只是很短地頓了半秒，然后回答：“應(yīng)該不會�！�
“至少說了‘應(yīng)該’，謝謝你的體貼�！辟R蔚微笑。
“許則�！�
班里有點吵，賀蔚什么都沒聽見，許則卻立刻轉(zhuǎn)過頭，看見陸赫揚站在后門。
“去游泳館了。”陸赫揚對他說。
許則點點頭，把手從賀蔚的手里抽出去，拿起書包。賀蔚這才回頭，發(fā)現(xiàn)陸赫揚正看著他。
“干嘛這么看著我�！辟R蔚莫名其妙，“被顧昀遲帶壞了吧你�！�
去游泳館的路上，賀蔚忽然拍拍顧昀遲的肩，指著器材室的方向：“哎�！�
許則跟著側(cè)頭看過去，器材室外的走廊上，一個背書包的omega在走路。許則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近視傾向，他微微瞇起眼睛，仍然沒有看清omega的側(cè)臉，只知道對方低著頭，很白很瘦的樣子。
能明顯感覺到空氣里alpha信息素的變化，賀蔚及時在顧昀遲的手環(huán)上戳了戳，把檔位調(diào)高，然后勸他：“殺人犯法，不要沖動，他也是無辜的。”
“要殺先殺你�！鳖欔肋t看他一眼，冷冷說。
游泳課結(jié)束，許則回到更衣室。他今天的訓(xùn)練成績在所有s級中排第一，老師只說了句“繼續(xù)保持”就爽快地放他先下課。
許則在更衣室坐了會兒，直到聽見場館那邊傳來一聲解散哨響，他才站起來，拿著衣服去淋浴間沖涼。
剛把衣服掛好，隔間門被敲了幾下，陸赫揚在外面說：“你毛巾忘記拿了�！�
雖然可以直接從隔間上方把毛巾接過來，但許則還是拉開門，說：“謝謝。”
更衣室和走廊里吵吵鬧鬧，淋浴間暫時沒有人進來，很安靜。許則抓住毛巾，陸赫揚卻沒有松手，順著許則的力氣被帶了一步，走近狹小的隔間。
他反手關(guān)上門，沒有給許則太多驚訝的時間，傾過去在許則嘴巴上親了一下——像一個打招呼的短吻。陸赫揚緊接著就要直起身，許則卻小心地追著親上來，他總是在陸赫揚意想不到的時刻變得主動。
跟吻技依舊沒有長進的許則親了幾分鐘，在這幾分鐘里，其他alpha們已經(jīng)動作迅速地紛紛沖完澡，喧鬧聲從四面八方圍向陸赫揚和許則，又退下去。最后陸赫揚按著許則的胯骨將他往后推到墻邊，聲音很輕地提醒他：“許則，這是在游泳館�！�
許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陸赫揚幾秒，然后把視線移開。
開學(xué)以來，他和陸赫揚沒有多少單獨相處的時間，因為陸赫揚從這學(xué)期開始也不常來上課了，有時候下午才來，有時候一天都不出現(xiàn)，用賀蔚的話說就是‘被顧昀遲傳染了壞習(xí)慣’，但許則知道不是這種原因。
他甚至來不及心慌忐忑，只能暗自默數(shù)著、預(yù)估著倒數(shù)的秒表什么時候會被按下。
“赫揚，你好了嗎？”賀蔚在離開淋浴間前喊道。
“沒有，你們先走，司機會來接我�！�
“行吧，許則呢？”
“他提早下課，已經(jīng)走了�！标懞論P的手搭在許則腰上，平靜地回答。
賀蔚‘哦’了聲就離開了，陸赫揚轉(zhuǎn)回頭看向許則，告訴他：“這學(xué)期我可能不會每天來學(xué)校了�！�
許則看起來沒有什么意見，輕點了點頭：“好�！�
沒有問為什么，連一點疑惑的表情都沒有，只是很平和地、順從地接受這個現(xiàn)實。陸赫揚看著許則的臉，曾經(jīng)許則還會問他是不是要出國，現(xiàn)在反而一個字都不問，好像已經(jīng)做足了某種準備，只等陸赫揚揮手跟他道別。
許則的各種行為處事都很簡單，不糾纏不強求，也不需要別人對他解釋或負責(zé)。就算陸赫揚開車帶著他，在半路讓他下車，然后丟下他一個人在路邊，他也只會默默看著車離開的方向，在原地等一會兒，等不到的話，就自己往前走。不會追著車跑，更不會打電話給陸赫揚問為什么要丟下我。
“也不能經(jīng)常跟你發(fā)信息或者打電話�！标懞論P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萬一被監(jiān)聽到了就不好了。”
“好的�！标懞論P這句話應(yīng)該是暗示自己不要主動發(fā)信息或打電話給他的意思，許則把毛巾攥在手心里，還是點點頭，“我不會打擾你。”
幾顆水珠從許則的額角滑下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開始后悔自己幾分鐘前的主動，他想自己應(yīng)該做了很多對陸赫揚來說沒有必要的事。
“不要做這樣的理解，會得零分�！标懞論P的聲音沒什么起伏，抬手捏住許則的后頸把他的頭抬起來，讓那雙深灰色的眼睛直視自己，“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則慢慢地問：“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質(zhì)問也不是反問，不帶任何負面情緒，只是因為陸赫揚說不是這個意思，所以許則想為自己的零分理解求一個答案，想弄明白確切意思——如果陸赫揚不想回答，也沒有關(guān)系。
他感覺到陸赫揚捏在自己后頸上的手緊了一緊。
游泳館的淋浴室隔間，這不是最好最完美的地點，現(xiàn)在也不是最佳時間。不止這一刻、這一天，可能往后好幾年，都不是合適的、將這個問題問出口的正確時間——但陸赫揚還是問了。
“許則。”陸赫揚松開手，直起背，注視著許則那張安靜的、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的臉，問他，“有考慮過跟我在一起嗎？”
第55章
許則有個習(xí)慣，每次陸赫揚問他問題，他總是不經(jīng)思考地先點頭，再回想陸赫揚的問題。這次也是，陸赫揚話音剛落，許則就點點頭。
過了片刻，許則停在那里，身體和眼神都僵住，他試圖回想陸赫揚的原話，但想不起來了，只能回憶起一個大概的意思。
陸赫揚看見許則在呆滯很久后微微睜大眼睛，又慢慢眨了一下，然后他聽到許則回答：“沒有�！�
意料之內(nèi)的答案，有些時候喜歡和戀愛是兩碼事，如果要在全世界找一個沒想過要跟陸赫揚交往的人，許則一定是其中之一。他喜歡陸赫揚，并不意味著就會想要或是有勇氣和陸赫揚在一起——某些人之常情在許則身上很難得到體現(xiàn)。
“是嗎�！标懞論P笑了下，略顯遺憾地說，“讓人有點傷心呢�！�
許則現(xiàn)在要花好幾秒的時間才能把陸赫揚的話聽到耳朵里，并進行理解。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陸赫揚也這樣回問他。
“不是……”許則不知道該怎么表述和解釋，他試圖組織語言，但最終只能承認，“我沒有想過。”
從來沒想過，睡著的時候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好夢。許則認為自己已經(jīng)從陸赫揚那里得到了比預(yù)想中要多得多的東西，他不貪心，哪怕陸赫揚有天要全部收回，他也會老老實實地將一切都物歸原主。
許則以為陸赫揚是一時興起問了這個問題，但他還是誠實回答了，向陸赫揚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沒有想著要跟你在一起，一點都沒想過，你不要擔(dān)心。
可陸赫揚對他說：“沒有想過的話，現(xiàn)在想一想吧�！�
這句話讓許則剛建立起來的理解又變得一團亂，他近乎迷茫地皺了皺眉：“什么？”
“想想在一起的事�！标懞論P雙手扣住許則的下顎，用手心擠了擠他的臉頰
，“還有，以后不管想知道什么，問我吧，都會回答的�！�
他又看了許則兩秒，放下手，在拉開門之前說：“司機在校門口了，我等會就要走，你回家路上騎車小心點�！�
見許則不回答，陸赫揚提醒他：“說知道了�！�
許則的眼睛終于動了一下，像機器人被充上電。他看著陸赫揚，說：“知道了。”
“好的。”陸赫揚對他笑笑，走出隔間。
等陸赫揚沖完涼，許則才剛把手里的毛巾疊好，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疊，于是又展開，掛到旁邊的掛鉤上。
“我走了�！标懞論P的聲音在空曠的淋浴間里撞出輕微回音，“你早點回家。”
“……好�！�
許則晚上回家洗澡洗漱后做了一個多小時的卷子，卷子是賀蔚的，家教布置了太多，他實在不想寫，于是就送給許則。對許則來說很有用，因為里面的所有題目都不會出現(xiàn)在普通渠道銷售的教材或參考書里。
對完答案，研究完錯題解法，許則開始發(fā)呆。
他始終有種浮著的感覺，不真實，就像窮了很久，忽然憑空得到一百萬，第一反應(yīng)不是欣喜，而是茫然、不解、擔(dān)憂。
外面起夜風(fēng)了，吹著樹葉，發(fā)出海浪一樣的聲音。過了會兒，許則聽到敲門聲，不響，但他驀地抖了一下，站起身時差點把椅子碰倒。
許則原本有很多需要想、需要考慮的事，整個人退縮到那條理智的線上，可是在看到陸赫揚淡淡笑著的臉和他被風(fēng)吹得有點亂的頭發(fā)時，許則決定停止所有顧慮。
陸赫揚不是一百萬，是遠遠比一百萬還要好的、珍貴的，是往后人生里都不會再遇到的。許則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設(shè)想過‘拒絕’這個選項，他永遠拒絕不了陸赫揚，即使他對這件事充滿顧慮和不安。
嗓子發(fā)干，身體做不出反應(yīng)，許則一手按在門把上，緊張到不自知地把陸赫揚堵在門外。
“家里還有別人？”陸赫揚客氣地站在樓梯間，問他。
“沒有�！痹S則往后挪了一步，把門再拉開一點。
他看到陸赫揚的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知道陸赫揚應(yīng)該是有事才過來。
進房間，陸赫揚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許則的試卷推到旁邊，從文件袋里拿出一疊資料和簽字筆，然后他轉(zhuǎn)過頭看著站在床邊的許則：“過來�！�
許則就走過去，陸赫揚在他腰上攬了一下，左腿移到許則身后，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洗過澡了？”陸赫揚湊近許則的肩聞了聞，問。
從沒坐過別人大腿的許則此刻顯得十分僵硬，點點頭。
“這里，簽個字�！标懞論P把筆遞給許則，指著某個落款位置。
沒有看是什么文件，甚至問都沒問一下，陸赫揚讓許則簽，許則就簽了。一份接一份，總共簽了有十多個名字，直到陸赫揚說“好了”，許則才把筆蓋合起來，放到桌上。
“不問問是什么嗎？”陸赫揚摸許則的耳朵。
許則盯著桌面，耳朵被陸赫揚弄得有點癢，他微微縮了一下脖子，問：“是什么？”
“賣身契�！标懞論P回答。
“賣給誰？”許則試著接下這個玩笑。
陸赫揚笑了一下，反問道：“你想賣給誰？”
許則扭頭看了陸赫揚一眼，又很快轉(zhuǎn)回去繼續(xù)看桌面，他覺得自己果然不適合跟人開玩笑，低聲說：“沒有�！�
“是一些補助、報銷和保險之類的。”陸赫揚的指尖搭在資料邊緣，將它們粗略對齊，“有些你之前可能沒有了解到，所以沒申請，我把你外婆符合條件的都整理出來了�！�
“私人療養(yǎng)院的也可以報銷嗎？”
“可以的，住院費和醫(yī)藥費都可以報銷一部分�！标懞論P面不改色地、篤定地回答。
許則有疑問，可現(xiàn)在思路比較亂，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他說：“有時間的話，能把電子檔發(fā)我一份看看嗎？”
“可以的。”陸赫揚說。
反正就算不發(fā)，許則也會為他找各種理由，諸如太忙了、忘記了之類的，陸赫揚沒有太多心理負擔(dān)。
他又問許則：“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許則的兩只手都蜷成拳搭在桌面上，安靜幾秒，才問：“為什么說這學(xué)期會不經(jīng)常來上課了？”
陸赫揚從身后看見許則問完這個問題之后肩膀繃緊了，證明許則其實很想知道原因。
“因為我可能要讀軍校。”陸赫揚伸過右手，兩指插進許則的拳縫里，把他的手掌舒展開來，“報軍校的話，書面和體能考試的內(nèi)容會比較特殊，所以要額外補課和訓(xùn)練，還要提前去軍校和軍事基地參觀學(xué)習(xí)�！�
許則像沒反應(yīng)過來，過了會兒才轉(zhuǎn)過身，問：“讀軍校？”
他以為陸赫揚之后一定會從政，即使軍校畢業(yè)后仍能進入政圈，但聯(lián)盟大學(xué)顯然要比軍校輕松一百倍。如果最終目的是同一個的話，陸赫揚這樣等于是繞了一個大圈，除非他還打算接觸軍界。
“是的�！标懞論P答。
“是你家里要求的嗎？”許則的語氣很謹慎，因為不知道這么問算不算越界。
“不是�！�
‘那就好’——這句話許則沒有說出口，但他整個人放松下來。
“明天早上我要出國，參加第一階段的課程訓(xùn)練，大概一兩個星期�！标懞論P扣住許則的肩讓他轉(zhuǎn)過來看著自己，“不止這一兩個星期，以后可能還需要更長的時間�！�
不單指考軍校，而是各方面，都需要很長的時間，要走過很長的路。
“沒關(guān)系的。”許則說。
他們本來就是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自有事要做、要完成，陸赫揚愿意在有空的時候拐個彎，折過來看他一眼，這樣就好了，許則沒有別的要求。
……不，有要求的，有一個要求。
許則摸到陸赫揚的手腕，虛虛握在手里，他沒有看陸赫揚的眼睛，不知道盯著什么地方，聲音也變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走的時候，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再見。”
不管這段關(guān)系能持續(xù)多久，總之許則需要由陸赫揚來親口結(jié)束這場過于不真實的夢，只要陸赫揚說了，他一定會立刻醒來的，不會閉著眼睛假裝沒有聽見。
再見的意思是正式道別，不是要陸赫揚承諾會跟他再次見面。
窗外的風(fēng)還在吹，陸赫揚一只手按在許則的后腰上，確定這個像蒲公英一樣的alpha沒有被吹走。他說：“我會的。”
不止一次的，陸赫揚能感受到許則身上的悲觀，或許許則自己都意識不到——有進步的是許則這次沒有默默悲觀，至少能說出來了。
陸赫揚沒待太久，他要走的時候許則還拿著紙巾站在書桌邊，低頭仔細地看。陸赫揚勸他：“應(yīng)該沒有弄到那些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