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說如果董童改名“李童”,
等老輩入土了?,田屋,
允許李小萍有份。
董童嗤之?以鼻不答應(yīng),心里罵老傻逼。
不知誰起了?頭,開玩笑說全村最窮的那個光棍丑老頭,就?是董童的未來。
這種話,自毀容后,李小萍和董童沒少聽。
堂哥的話讓董童徹底破防:“你那個小媳婦是不是跑了?呀?多少年沒見你帶回來過了?。聽說還是個大學生?是吧?哥跟你講,女人啊,讀書讀多了?就?自以為是,不好管咯,心也野了?,一般男的都看不上……”
言外之?意:更何況你了?。
董童一把揪住堂哥的衣領(lǐng),親戚們七嘴八舌勸和,他凳子一摔拂袖而去。
當晚,他抓了?只餓瘋了?的野狗丟進雞圈,鎖好木栓,一聲不吭背包走人。
李小萍追董童追到火車站,好說歹說委實?勸不動,只好跟著一起回來C城了?。
到店里,便看到疑似洗劫一空的場面?,嚇得李小萍趕緊讓董童查監(jiān)控,結(jié)果全部記錄不翼而飛了?,李小萍怪罪自己平時沒有維護監(jiān)控設(shè)備,關(guān)鍵時刻才掉鏈子。
李小萍找鄰家老板打聽情況。
董童回房間打開了?電腦,他在?店門口的木質(zhì)掛鐘里裝了?一個針孔攝像頭。
掛鐘之?前掛在?收銀臺后面?,他裝攝像頭偷窺李小萍銀行卡和金融賬戶的密碼。
搞到手之?后,他也無?瑕去拆,反正?沒人能想到小木屋里除了?故障飛不出來的小鳥,還有攝像頭;就?算暴露了?又能怎樣??這個家誰敢不聽他的。
逐漸,他怒火躥升。
畫面?里,大年三十晚,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輕男人牽著夏初淺的手走出花店。
熄燈后,屏幕上陡然變成了?夜視黑白色,人不人鬼不鬼的畫面?持續(xù)到了?天亮。
而她,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來。
*
“去了?……”夏初淺手腕被捏得生?疼,她不知道董童為何發(fā)現(xiàn)了?她外宿的事實?,既然露餡了?,不如承認,“一個朋友的家,因為我不想一個人過年�!�
她杏眼圓睜,不懼他的壓迫。
攝像頭只捕捉到輪廓,董童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容,但模模糊糊判斷得出來那人樣?貌不錯。
自卑如洪水襲來,他壓制不住憤恨,恨不得把她被那男人牽過的手剁了?。
他獰笑:“你們睡了??”
夏初淺無?語笑了?:“我在?你眼里這么隨便、這么臟的話,就?讓我搬走吧�!�
“你休想!”董童怒不可遏,兩手不知輕重鉗住夏初淺的細腕,真想將其?生?生?折斷。
“董童,我不奢求你過年能留下?來陪我,打個電話、發(fā)句微信總可以吧?”夏初淺忍住鈍痛,覺得可笑,“可是你從來沒有,我主動的問候你也很少理睬。我對你來說這么可有可無?,我去朋友家過年,你有什么好生?氣的?”
“閉嘴!”董童壓著嗓門低吼,“夏初淺,我給你一次機會?。我不管那個男的是誰,你跟他斷干凈!否則……我TM下?地獄也要你們不得好死!”
手腕終于被撒開,夏初淺痛得不住顫抖。
她背靠墻,大口大口喘氣,看著董童回到臥室,泄憤似的震天響地拍上門。
“咋了?咋這么大動靜?”
李小萍的聲音從樓下飄來。
夏初淺吞口水,潤潤龜裂的喉嚨。
找回正?常的聲音,她沖著樓下回復:“風太大了!沒事的,李阿姨!”
*
晚餐時,董童沒出來吃飯,李小萍提著顆心敲開他的門,沒幾句話,暴怒的吼聲掀翻屋頂。
母子倆從來不吵架,只有董童單方面?的宣泄怪怨,有時他誅心的惡語甚至不講半點情分,李小萍唾面?自干,如果要她下?跪,她也能在?兒子面?前跪下?。
夏初淺把筷子搭在?碗邊,五味雜陳。
負能量幻化成大片深黑陰霧從門縫底下?張牙舞爪爬出,窸窸窣窣哂笑著蠕動到夏初淺腳邊。
嘻嘻嘻……
嘿嘿嘿……
她驚恐地抬高雙腳。
碰到就?會?被吞噬掉。
怒吼聲中漸漸穿插進去了?李小萍的抽噎,像被折頸的雞,芋兒燒雞的香味突然異化為焦尸糊味。
她胃里一陣惡心。
雙親離世后,長達兩年,夏初淺深陷恐懼與抑郁,心理學是把她從懸崖拉上陸地的救命索。
她大學報心理學專業(yè),除了?喜歡,還想作為一個自救成功的人幫助更多搖搖欲墜的靈魂上岸。
可她漸漸明白,醫(yī)者救不了?不想自救的人。
誰也救不了?不想自救的人。
兒時那次,他剪毀了?她的公主裙,折斷她的小皮鞋,她把他堆門口的碎布掃干凈,帶他來到李小萍的房間,用化妝品在?他右臉畫唯美?藤蔓,蓋住扭曲的增生?疤痕。
她把自己畫了?個丑丑的大花臉,還讓他一起畫來撒氣,如果鄰居夸她漂亮惹他生?氣了?,那么鄰居說她難看的話,他會?不會?心里好受一些?
畫完,她拉著他出門給人看,他卻在?她下?臺階的時候推她,她滾落在?地,身上、臉全是擦傷。
他站在?臺階頂層捂住右臉,紅了?眼圈。
日后她的施以援手,他全都報以傷害。
四次面?部修復手術(shù)還原了?他百分之?八十的容貌,可惜缺損的靈魂沒人能將其?補救。
董童握一把沒有柄的匕首刺向至親,每怪罪一次,刀尖就?捅進李小萍的心臟一次,濺出的鮮血灼痛夏初淺一次,而他自己也被割傷一次。
他又并非反社會?人格,拉別人一同下?地獄,他不但沒有快感,還會?陷入更深的自我垂憐。
李小萍無?條件的討好和畸形的溺愛,是補償,是贖罪,同時也是助紂為虐。
*
不知過了?多久,李小萍掉著眼淚從董童房間出來,躡手躡腳地關(guān)上門。
“淺淺……”李小萍腿軟跌坐在?椅子上。
她一手撐著餐桌抹淚,一手緊攥夏初淺的手,幽幽嗚咽將年味掃地俱盡:“我們回老家,阿童又被親戚說了?,他心里難受,我這個當媽的不能給他出氣,我真沒用啊……”
看來董童瞞下?了?“幽會?”的事。
夏初淺握住李小萍的手,一如既往做著疏導和安慰,哪怕窒息感已然頂?shù)盟眍^發(fā)痛。
淚流干了?,李小萍來來回回拍撫夏初淺的手背:“淺淺,阿姨好多了?,每次和你哭上一通,這心里就?舒服一些。你呀,將來肯定?是個厲害的咨詢師�!�
最后,李小萍苦笑:“你小時候沒有阿姨養(yǎng)你,活不下?去,現(xiàn)在?阿姨沒有你該怎么活啊�!�
這句話猶如鎖鏈死絞夏初淺的脖子。
十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她對李小萍有很深的感情,倘若李小萍和董童都苛待她,她沒理由一直留在?李家。
學生?時代,李小萍給她開家長會?,雨天給她送傘,高三那年,她下?晚自習都十一點多了?,李小萍還硬熬著等她回家,給她煮宵夜吃、熱牛奶喝。
李小萍填補了?她母愛的空缺。
因為不是親生?的,才更恩重如山。
整夜,夏初淺平躺在?被窩里,不敢動,一翻身,仿佛聽見鐵鏈嘩啦啦的聲響。
兩只手腕起初無?恙,現(xiàn)在?各一圈青紫。
她試圖自我疏導、自我排解負面?情緒,皆是徒勞,濃稠夜色壓在?胸口,她快要喘不上氣。
*
直到第二天午時,她從大巴上下?來,半山凌冽的寒風斬斷千愁百緒,面?頰刀割般刺痛,呼吸卻暢通起來。
白檀木門前,少年手捧著什么,凍得瑟瑟發(fā)抖也留門迎她,亮晶晶的眸子溫熱如陽。
夏初淺狂奔上前,視線被風吹模糊。
屋內(nèi)的暖氣擦拂她冰涼臉頰,她看著秋末染用腳帶上門,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她。
“冷,淺淺喝。”
是一杯熱氣騰騰的熱可可。
順著裊裊白氣往上看,少年靈秀面?龐似水墨畫般瀲滟,他歪歪腦袋,似乎察覺今天的她有點怪。
“淺淺?”
輕柔的聲音戳破她的淚腺。
夏初淺沒想哭的,她不是個愛哭鼻子的女生?,可是眼淚兀自凝聚成串,滾滾墜落。
秋末染手足無?措,手里的熱可可都潑灑出來:“怎么了??”
吸吸鼻子,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端過熱可可吹一吹,喝下?暖暖的一口。
“我沒事�!�
“咕嚕嚕——”
響亮的饑鳴忽起。
昨天中午到此刻,夏初淺都沒吃東西,芋兒燒雞一口吃不下?,心情變好一下?子就?饑腸轆轆了?。
夏初淺:“……”
尷尬地咽口水,她老實?承認:“我餓了?……”
“想,吃什么?”
“有、有什么吃什么�!�
少年清潭似的雙眼滌蕩柔色漣漪,長睫每眨一下?便掃過那顆深咖色淚痣。
他緩緩抬手,小心翼翼靠近夏初淺臉上懸而未擦的淚。
見她不制止不抗拒不生?氣,他不會?笑,便用咬下?唇來表達內(nèi)心的小雀躍,將淚珠輕輕拭去。
清栩的少年音灌耳:“肚子餓了?,才哭?”
他指節(jié)的觸摸太過溫柔,融化所?有壓抑,耳根又攀上火熱,她隨口應(yīng)了?聲:嗯……”
也就?只有他會?信。
*
夏初淺明白秋末染為什么說要考理大了?。
她原本想,以他超凡的智商,讀理大簡直大炮轟蚊子,理大雖是重點大學但重本排名只排到中不溜。
他完全可以走特?招渠道進入國內(nèi)頂尖學府,再不濟,給國外高校捐棟樓也能拿到世界名校offer。
然而,看他寫?作業(yè)才知道,語文英語他徹里徹外學不懂,能考鴨蛋的那種,考理大都夠嗆。
尤其?是英語,一百個單詞他掃一遍能一字不差默寫?下?來,但你一問單詞的意思?,不好意思?,不知道,詞義割裂;作文完全無?法原創(chuàng),但看一眼現(xiàn)成的能全篇默寫?。
出國留學徹底沒戲了?,不知道國內(nèi)大學收不收他這種偏科偏到離譜的天才。
家教年初八開始給秋末染上課,給了?他幾套高中習題測評一下?他的水平,以便備課。
夏初淺和秋末染頭對頭看他凈是紅叉叉的卷子。
她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點了?他幾句,鼓勵道:“小染,你還沒正?式開始上課,答題有技巧,學習有方法,老師都會?教你的,別灰心喪氣�!�
話雖這么說,但她實?則認為請家教的作用微乎其?微。
理科方面?秋末染或許比老師更具慧根,而他的文科不是三年五載能拯救的。
秋末染神色淡然如常,看不出一點挫敗和氣餒。
這五個月相處下?來,夏初淺知曉他面?對困難不輕言放棄,練習語言和表情也好,提升精細化動作也好,克服對陌生?環(huán)境的恐懼也好,他都在?砥礪前行。
赤誠無?畏的少年氣。
還帶討人喜歡的純真可愛。
房間添了?幾盆鮮花,花盆用海綿包裹,芬芳輕纏鼻翼,少年沉凈得如同開在?清池的水仙。
薄陽給他的短發(fā)染上淺淺光暈,他慵懶自怡,美?好得欠缺了?某種真實?感。
她手支下?巴對著他的側(cè)顏流連,開口輕喚:“小染�!�
秋末染聞聲遞來視線。
“畫個迷宮吧�!毕某鯗\準備好紙和本子,攤開擺他手邊,“就?按你此刻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畫就?好,不要炫技,畫下?你腦子里第一時間想到的迷宮圖案。”
少年不解,但聽話照做。
許久沒畫迷宮了?,照她說的,他遵從即時反應(yīng)唰唰畫完,拿給她驗收。
噗哧一聲,夏初淺捂嘴樂得開懷:“這算哪門子迷宮呀!”
分明是盤蚊香。
她食指繞著這團阿基米德螺線打圈,三秒鐘通關(guān),第一次走出他畫的迷宮。
想起病情記錄中,前輩推測,迷宮圖映射他的內(nèi)心世界,眼下?看來,他和塵寰接軌了?。
自然少不了?獎勵,她嘴里自備音效“鏘鏘”,手掌一攤,一顆甜香的牛奶糖躺在?手心。
她唇邊的弧度漸深:“小染,你數(shù)過這是第幾顆嗎?”
喜悅的波紋在?少年眼底層層漾開,他如視珍寶般妥善收藏,輕聲答:“第,三十六顆。”
每一顆,他都記得。
*
三點鐘,兩人開啟一天的訓練,練面?部肌肉、練斷句吐字、練手部控制、練人情世故。
這天的下?午茶來得早,青瓷托盤上多了?香烤牛肉松茸三明治和蔬果沙拉。
冰箱里的食材,最快能做出來的就?是三明治了?,王媽趕緊做好給夏初淺先填填肚子。
墊著吸油紙拿起三明治,夏初淺下?意識挽了?兩下?袖子,好不弄臟衣袖。
“淺淺,手……”
秋末染話音未落,夏初淺慌忙把袖子扯下?來,遮擋住手腕的斑駁淤痕。
她扯起嘴角笑笑:“昨天……做運動的時候弄傷的。那種彈力帶綁在?兩個手腕上瘦胳膊的運動,我綁得太緊了?,一不小心就?勒出印子了?�!�
她瞥他一眼,扮做云淡風輕地啃三明治。
目光交互間,少年低垂眼簾。
這個垂眸,并非他常有的馴良模樣?,是讀懂她潛藏的情緒而下?壓眼皮去審視洞察。
強顏歡笑。
她在?說謊。
*
六點半前,夏初淺回到花店,和李小萍打了?聲招呼,幫著整理整理新進的貨后,上樓做飯去了?。
路過樓梯口時,她碰見了?正?往上走的董童,他戴著口罩帽子,剛從外面?回來。
看見她,他腳步頓了?一下?。
帽檐和口罩上沿將眉眼壓得逼仄,更添陰郁。
夏初淺邊走邊手搭在?身后系圍裙帶子,打開冰箱,她扶著門扭頭說:“回來了?。晚上想吃什么?有雞翅和咸鴨蛋,要不要做你愛吃的蛋黃雞翅?”
李小萍昨日的哭訴言猶在?耳,夏初淺不想氣氛僵冷下?去,家里是笑是淚,完全取決于董童。
她主動破冰吧。
似乎自知昨天態(tài)度太暴烈了?,董童沒無?視夏初淺的示好,嗯了?一聲:“隨便�!�
夏初淺在?水槽清洗雞翅,倏地,一個紅色的長條盒子被丟到一旁的菜板上。
是一盒紅花油。
董童丟下?東西就?回房間了?,留夏初淺盯著紅花油詫然眨眨眼,太陽打西邊出來……
腌制雞翅花了?點時間,開飯都快八點了?,夏初淺給李小萍把飯送去一樓,再上二樓和董童一起吃。
她一如往常巧妙控制著和他的說話,以及對視頻率,拘謹?shù)赝昝?演繹松弛感。
“淺淺!”
李小萍的喊聲突然冒上來。
暫默幾秒,李小萍的語氣聽起來藏著猜忌,但仍客客氣氣地做著生?意:“有客人找你哈,快下?來一趟!”
夏初淺擱下?碗筷,快步走下?樓梯。
收銀臺前,高挑清瘦的人影融在?一片姹紫嫣紅之?中,他一身淺色打扮,顯得尤為清新脫俗。
熟悉的清俊面?容映入她的眼簾。
呼吸錯漏,她在?心底大呼不妙!
……秋末染?
第28章
結(jié)怨
“淺淺,
這兩位客人說找你有點事。”李小萍細針密線地將秋末染的?模樣?看個清楚。
掛著營業(yè)式微笑,李小萍眼色多變,既有對少年鬼斧神工般容顏的?驚嘆,
又寫?滿探究,
還透著些傷春悲秋,
惋嘆自家兒子長?這樣?該多好啊。
老少二?人衣著的?質(zhì)地做工都精良上乘,尤其是老人家,
打扮得有品又考究。
李小萍搓搓雙手:“淺淺,這兩位是?”
“……”夏初淺點頭應(yīng)道,扯起嘴角竭力笑得自然,“劉……爺爺和小……劉!”
名門?大戶才有“管家”。
喊“劉管家”太高調(diào)了?,夏初淺有顧忌,
不能讓李小萍知道她服務(wù)的?客戶不是普通有錢人家那么簡單。
可說罷,她不知道該怎么圓。
她和秋末染又不是見?不得人的?關(guān)系,
但她心緒不寧,莫名產(chǎn)生一種地下戀情曝光的?錯覺。
秋末染顯然被她一聲“小劉”喊蒙了?,
蹙眉凝視她,
貌似在盡力理?解此刻發(fā)生的?。
萬幸他沒直接開口問。
“劉爺爺和小劉,這位是我李阿姨。”夏初淺隱晦地向劉世培投去求救的?眼神,
舉止盡量從?容,
“李阿姨,
這兩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客戶,
我在給小劉做咨詢�!�
手心滲出細細密密的?薄汗,
她笑得臉疼:“劉爺爺,
小劉,
你們?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