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先帝一邊咳血,一邊對他說:“柳卿,現(xiàn)如今滿朝上下,朕唯獨能信任之人,唯有卿一人爾,朕天命將至,卻唯獨放心不下長女扶光,懇請卿看在君臣十余載的情份,將來能輔佐,便盡心輔佐,不能輔佐,便照拂一二�!�
那時他不解其意,只當(dāng)陛下病重時的囑托。
可后來,一場宮變,先帝駕崩,榮郡王成了儲君,他覺得榮郡王的儲君之位頗為不實,這才有了質(zhì)疑先帝遺詔有假,要見長公主一事。
雖然后來柳大夫打消了懷疑,心中卻仍有疑慮。
是因先帝曾數(shù)度請求他輔佐長公主,在柳大夫心中,先帝病重時,對他的囑托,才是先帝真正的心意。
他覺得自己是先帝指定的輔政大臣,只是輔佐的對象是長公主,而不是南孝帝。
也因此,柳大夫心念舊主,根本無法拒絕長公主的命令。
柳大夫輾轉(zhuǎn)反側(cè)了整晚,想到如今朝堂之中群魔亂舞,一片烏煙瘴氣,又想到自己如今落得君臣相忌的下場,不禁心灰意冷,陛下不仁,倒不如去皇陵,為先帝守陵。
不得不說,姜扶光是了解柳大夫的,她很清楚,以柳大夫的心性,是不可能輕易離開朝堂,柳大夫心念舊主,只有讓他去為先帝守陵,他才不可能拒絕。
第二日天沒亮,柳大夫拖著重傷的身體,提筆寫了辭呈,向陛下請辭御史大夫一職。
滿朝上下一片嘩然,連姜令榮都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柳大夫表明了要為先帝守陵,他辛苦布局,目的也算達到了,也不好再揪著這件事不放。
南孝帝假意派了內(nèi)侍去柳府,關(guān)切詢問了一番,見柳大夫‘心意已決’,只好‘勉為其難’,同意了柳大夫的請求,隨后幾日,南孝帝為表仁德,日日派太醫(yī)到柳府,為柳大夫看診,做足了表面工夫。
與此同時,柳大夫的馬兒,當(dāng)街踩死路人一事,也無人提及,仿佛不曾發(fā)生一般。
柳大夫稟著最后的忠義,向朝廷舉薦領(lǐng)侍御史黃景州,接任御史大夫一職,被南孝帝駁回,認(rèn)為黃景州資歷淺,連晉三品也于禮不合。
御史臺的威懾力,取決于天子,明眼人都清楚,黃景州資歷不算差,又有功績,是御史臺中少有能實干的人,新皇不肯晉升黃景州,是因黃景州與長公主往來密切,有打壓的意思。
隔天,南孝帝欽點御史臺一位苗姓老臣,接任御史大夫一職。
苗大夫是三朝元老,又是御史臺中資格最老的大臣,吏部雖然覺得對方在御史臺沒有太多建樹,也拿不出有力的反駁理由。
消息傳到長公主府,聽說苗御史是三朝元老,姜扶光便猜這位不顯露山水的苗御史,大約是憲皇后安插在御史臺的舊人,是姜令榮的人。
御史臺名存實亡。
隨后,南孝帝下旨舉行國喪,為先帝大辦喪事。
姜扶光向朝廷遞了丁憂的折子,言明要為先帝守孝三年,南孝帝自然準(zhǔn)了。
國喪轟轟烈烈辦了整整一個月,姜扶光暫時搬回了未央宮。
待先帝葬入皇陵,已經(jīng)到三月下旬。
這時,柳大夫傷勢已經(jīng)痊愈,不好再繼續(xù)留在京中,離京那日,姜扶光去城外相送。
柳大夫本是寒門士子,是因他秉性純直,這才得了孟公的教導(dǎo),受到先帝的重用,當(dāng)官多年,到頭來也是兩袖清風(fēng),只兩輛簡陋的馬車隨行,便是家眷坐著還算擁擠,想來隨行的物資也不多。
姜扶光知道柳大夫身為御史大夫,家里沒有置辦私產(chǎn),以免招惹是非,除了一些御賜的田畝,有些進項外,基本是靠俸祿過日子。
道理來說,還是不缺錢的,但是官場上人情世故,往往是一大筆支出,做人可以純直,卻不能單蠢,人際關(guān)系都處理不好,還要為人處事?
像柳大夫這種家底薄的,又不做營生的,私底下都比較拮據(jù)。
柳大夫形容蒼老,接下了長公主的臨別相贈的包裹,又?jǐn)y著家眷,跪地拜別:“先帝是仁君,長公主亦是仁主,今日一別山高水長,望長公主貴體安康,長樂無極�!�
姜扶光看著滿面風(fēng)霜的老大人,心中一陣凄涼,為先帝守陵,于柳大夫而言,確實是兩全之法,可陵地苦寒,守陵清苦,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她彎腰扶起老夫人,低聲道:“重山不改,細(xì)水長流,相逢自有時,柳大夫要好好保重。”
柳大夫鄭重地拜別了長公主。
回府的路上,姜扶光心情沉重,斷斷續(xù)續(xù)咳嗽不停:“陵地苦寒,以后每個月,派人送些錢貨過去�!�
然而,令姜扶光沒有想到的是,柳大夫出京不到三日,朝中就傳出,黃景州辭去領(lǐng)侍御史一職,自請放外到楚地荊城,任一個小縣令。
臨行前,黃景州前來長公主府拜見。
這一次,姜扶光沒有將他拒之門外,在前院書房見了黃景州。
黃景州看了一眼,將她引進府中的侍女,不是他熟悉的面孔,大約是新皇當(dāng)初賜給長公主的宮人吧。
從他踏入長公主府起,明里暗里,便有無數(shù)雙眼睛都盯緊了他。
他忍不住諷刺一笑。
許久沒見黃景州,姜扶光發(fā)現(xiàn)他消減了不少,穿了一件有些陳舊的薄襖,整個人有些消沉,再也不見從前那股風(fēng)發(fā)意氣。
姜扶光身上裹著厚重的氅衣,親自為他斟了一杯茶:“為什么要自請外放?”
柳大夫辭官之后,姜令榮在朝中的阻力變小,這陣子,一直在打壓長公主黨,如范寺卿,直接稱病在家,但因他手中有先帝賜的尚方斬馬劍,姜令榮也不能拿他怎么樣,溫亦謙本來是準(zhǔn)備熬一陣資歷,就接任工部尚書一職,現(xiàn)如今,卻被工部右侍郎架空。
而黃景州的處境就更難了,因著御史大夫的歸屬,他與苗大夫之間的矛盾不可調(diào)和,這陣子,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排擠與打壓。
第498章:三詔使臣
時至三月,長公主身上裹著氅衣,玄狐毛領(lǐng),襯著一巴掌大的臉,便是養(yǎng)了許多日子,仍是氣色不佳,顯得弱不禁風(fēng)。
黃景州痛心不已,低聲說:“與其在京中庸碌度日,虛耗光景,倒不如外放到地方去,也能護一方百姓,有些作為�!�
姜扶光頷首,御史臺被姜令榮把控,繼續(xù)留在御史臺,沒有太大意義。
黃景州滿心沉郁,看著長公主沉靜的面容,內(nèi)心涌現(xiàn)了一股強烈的傾訴欲:“這些年,南朝內(nèi)憂外患,去歲杭州水患,多縣都受到了波及,賑災(zāi)耗費了不少糧藥物資,下半年南越國大舉進犯,朝廷向各地征調(diào)了不少糧藥,各地衙門存糧告急。”
地方官員的折子,要先經(jīng)由御史臺篩選出輕重緩急,抄錄留存之后,才會送到南書房。
各部官員,幾乎只管自己一畝三分地,否則就有越權(quán)之嫌,唯有御史臺,幾乎掌握了全國大大小小的動向,這也保障了天子對地方的控制力度。
黃景州憂心忡忡:“今年豫州、青州,荊州等地,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倒春寒,越冬的作物,多半是要欠收,春耕也要受影響,那么今年各地糧食減產(chǎn),下半年或許會有饑荒�!�
越冬的作物欠收,青黃不接時,百姓就要消耗家中存糧,或者熬不下去,只能出錢買糧。
就算熬到作物成熟,受春耕影響,下半年糧食減產(chǎn),一些貧困地區(qū)仍然要挨餓。
衙門里存糧不夠,新皇登基后,一直忙著清除亂黨,打壓朝臣,玩弄權(quán)術(shù),不重視民生,也不會全力賑民,到了冬日,饑寒交迫,就要餓死人。
南朝內(nèi)憂外患,積弊成患,是因先帝仁德,僅在位十六年,平衡朝局,打壓宗室,重用御史臺,牽制以顧相為首的中立派,使天下歸心,百姓安居樂業(yè),才呈現(xiàn)了中興的局面。
但先帝未半,中道崩殂之后,那些隱藏在朝背后的隱患,宛如沉渣泛起,開始浮出水面。
如果先帝再活一年半載,不,或許只要數(shù)月,等長公主從西南歸京,徹底掌控朝局,長公主就能抽手清除朝中的積弊,讓南朝重新煥發(fā)生機。
姜扶光咳了兩聲:“孤尊重你的決定。”
黃景州心中茫然,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為好,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又見長公主滿臉病容,不過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些精力不濟,終于沉默下來。
君臣二人對坐良久,聊了一些往事及近況,姜扶光有些乏了,吩咐隨侍一旁的侍女:“將書架上那本文忠集取來。”
侍女目光微閃,在書架上一個偏遠(yuǎn)的書格里,找到了長公主要的書,借著拿書的空檔,大致翻閱了一下,沒在書上看到筆墨,這才捧著書過來,遞給長公主。
姜扶光看也沒看,就直接將書遞給黃景州:“人生在世,起伏無常,外放的日子艱苦,便多保重,此書是孤送你的臨別贈禮,望汝不忘初心,身微而不墮其志�!�
黃景州雙手發(fā)顫,接過這一冊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微臣,謹(jǐn)記長公主教誨。”
此次見面,廖廖數(shù)語,黃景州就被人請出了長公主府。
他捧著手中的書冊,怔立良久。
文忠集是大虞朝一位名臣的生平傳記,這位名臣的一生,足用跌宕起伏來形容。
他一生歷經(jīng)五帝,期間經(jīng)歷過貶官、下獄、流放、內(nèi)亂,卻不改其志,后在大虞朝風(fēng)雨飄搖之際,挺身而出,重回朝堂,教導(dǎo)幼帝,輔佐社稷,死后被追謚為文忠公。
長公主送他這本書,是為了讓他效文忠公,不忘初心,不改其志,但聯(lián)想到長公主的前言后語,不難推斷,長公主是在告訴他。
世事無常,以后的事誰能說得準(zhǔn)呢?!
黃景州自覺領(lǐng)悟了長公主贈書的精髓,心中的消沉一掃而空,回頭見見老溫和老范。
黃景州離京后,嶺南又有捷報傳來,戚家軍拿下了雷州。
若說戚家軍破了越城,是叩開了南越國的大門,拿下雷州,就等于叩開南越國都城福州的大門。
姜扶光喚來瓔珞:“去幕府尋幾個精通船舶水事之人,督造航船,訓(xùn)練水師,待大舅舅平定南越,東南沿海一帶海路暢行,開拓海上貿(mào)易,也該籌備起來。”
長公主幕府,養(yǎng)門客三千,各樣人才都有,原是為了對抗世家壟斷人才,這些人受長公主的供養(yǎng),自然也受長公主的驅(qū)駛。
她如今要養(yǎng)兩支軍隊,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資。
戚家軍還好些,在西南發(fā)了一筆橫財,很久都不用擔(dān)心軍餉,而姬如玄為了應(yīng)對羌族,手底下養(yǎng)了一支精銳,全是重騎兵和重兵步,對士兵身體素質(zhì)要求極高,武裝到牙齒的兵種,也是最耗錢的兵種。
到了四月,三詔使臣進京,南孝帝在太極殿設(shè)宴款待三詔,姜扶光有孝在身,沒有出席宴會。
第二日,三詔使臣向長公主遞了拜帖,聲稱三詔有禮物,要進獻給長公主。
姜扶光召見了三詔使臣,其中就有邏炎的親信,之前在西南助她潛入越析城的波留多。
乍一見到長公主,波留多幾乎認(rèn)出不出來,時至四月,天氣轉(zhuǎn)暖,長公主身上還披著一件氅衣,巴掌大的臉,幾乎陷在玄狐毛領(lǐng)里,混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虛弱的病氣。
波留多心中澀然,壓低了頭,聽到頭頂上傳來,含笑的聲音,親切的詢問他:“西南一別,閣下別來無恙?”
她病了許久,嗓音不如從前清朗,聲音有些沙啞。
波留多恭敬道:“托長公主洪福,一切都好�!彼麖埩藦堊�,想問長公主身體情況,可一想,這話有些逾越,只好咽進喉嚨里,“三詔部民都牽掛著長公主,還請長公主保重身體。”
姜扶光含笑應(yīng)下,與使臣們寒喧了幾句,便問起了,大理城的情況。
“驍騎將軍在駐守大理城期間,隔山岔五就帶兵進山拉練,順手清理了不少盤踞在西南一帶的匪患�!�
第499章:披星戴月
說到這里,波留多有些無語。
西南一帶物產(chǎn)豐富,商路通達,商貿(mào)比較繁榮,自古便匪盜猖獗,動輒千百成群,甚至萬人成勢,持把器仗,燒殺掠劫,無惡不作。
起初,三詔也曾集結(jié)大量人手進山剿匪,但山中地勢復(fù)雜,邪瘴從生,易守難攻,三詔派人進山后,平常無處不在的山匪,不是消聲匿跡,無處可尋,讓他們無功而返,就是借著復(fù)雜的地形,設(shè)下埋伏,讓三詔損失慘重。
久而久之,三詔也徹底擺爛了。
驍騎將軍手底下的兵,一個個像長了狗鼻子似的,聞到山匪的味兒,就跟狗見了骨頭,每次進山,都能精準(zhǔn)地找到山匪出沒、活動的范圍,順利摸到山匪的窩點,將山匪一窩端。
在他們眼中,令人深痛惡絕,卻又棘手萬分的山匪,于戚家軍來說,真的只是練兵的經(jīng)驗值,以及行走的小金庫。
作為邏炎閣下的親信,波留多經(jīng)常協(xié)助戚家軍處理剿匪后續(xù)事宜。
他曾親眼看到,戚家軍二千人,剿了一個萬人匪窩,從中山搬回來的錢貨,推滿了驛站的一個院子,各種銀金財寶、翡翠珠玉、瑪瑙寶石,香料藥材,皮貨山珍……連蒙舍部的大庫都比不了,實在叫人眼紅。
波留多不禁為那些山匪們抹了一把同情淚,這些人萬口舔血,積攢的大批財寶,到頭來,自己沒有享用到,反而便宜了別人。
姜扶光忍不住聽笑了:“若能將盤踞在西南一帶的山匪盡數(shù)剿滅,待西南一帶恢復(fù)商貿(mào),很快就會繁榮起來�!�
波留多深以為然,但比起盤踞在西南一帶的山匪,三詔顯然對戚家軍更忌憚。
他低頭,斂下心中思緒:“征南將軍也沒閑著,他坐鎮(zhèn)云中城,忙著清理城中云中國的余孽,防止云中國大興復(fù)辟�!�
據(jù)他所知,云中城中所有貴族和豪紳都被抄沒了家底,戚家軍宛如蝗蟲過境,不僅掘地三尺,連房梁上的瓦片都沒放過一片,整個云中國都被他們搜刮干凈。
“戚家軍廢除了城中的奴隸制,出了一大筆錢,安置城中的奴隸,和一些受到舊國壓榨,生活貧困的普通人,他們對戚家軍感恩戴德,十分擁戴。”
姜扶光頷首:“有了這筆錢也能展開新生活�!�
波留多暗嘆,不管是剿匪,還是整治貴族、豪紳,解放奴隸,受益者都是普通百姓,蠻人崇尚強者,戚家軍號令嚴(yán)明,駐守西南期間,從不騷擾百姓,戚家軍在西南的威望,幾乎超過了三詔。
“大理城一切安好,只是城中損毀嚴(yán)重,戰(zhàn)后重建,諸事龐雜,還需仰仗南朝……”
姜扶光含笑聽著:“回頭陛下會派六部大臣,與你們一起商談有關(guān)大理城戰(zhàn)后重建,及西南部民們的民生問題,南朝作為宗主國,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答復(fù)。”
三詔西遷一事,父皇在駕崩前,就有一些安排,加之南朝派兵平定了西南爭斗,朝廷出錢出力,也想從中獲利,顧系不至于連這點利益都把握不住,為了安撫西南,表達新皇仁德,三詔也不會吃虧。
聽了長公主這話,三詔使臣們就跟吃了定心丸一般,連忙把心放進了肚子里。
他們拿出了三詔進獻給長公主的珍寶,其中最多的還是藥材和香料。
姜扶光欣然笑納。
波留多命人搬了一個樟木箱子進來,里面擺著一件華麗的披肩,披肩上綴滿了翡翠珠玉,寶石瑪瑙。
“年前,邏炎閣下于山中獵了一頭通體雪白的白虎,請了蒙舍手藝最為精湛的匠人硝制成皮,蒙西繡藝最好的繡娘,在上面繡了日月星辰,山川蟲鳥,花草走獸,越析挑了最名貴的翡翠珠寶,寶石瑪瑙鑲嵌,三詔通力做了這一件披星戴月的披肩,獻給長公主,為長公主獻上三詔部民,對長公主最誠摯的祝福�!�
‘披星戴月’是納西族的服飾,披肩上七顆閃亮的星星圍著一輪明月,象征肩挑日月,背負(fù)星辰,是納西族女子健壯爽朗、勤勞質(zhì)樸的象征。
姜扶光接過披肩,輕柔地?fù)徇^柔順的虎毛,滿面笑意:“你們有心了,孤十分喜歡。”
波留多單膝跪地,單手握拳,放到胸前,對長公主宣誓:“西南部民,永遠(yuǎn)敬愛他們的長公主,不論何時何地,都牽掛他們的長公主,時刻準(zhǔn)備為他們的長公主而戰(zhàn)�!�
沒有經(jīng)歷戰(zhàn)爭的人民,是不會懂得長公主到底為西南做了什么。
皮羅耶發(fā)動戰(zhàn)爭,波及了整個西南,大理城中那些慘遭城破家亡的人,還有越析詔中,那些被趙氏和閣里思暴力統(tǒng)治的部民們,云中國那數(shù)之不盡的奴隸們……
他們都由衷的感激長公主。
在他們心中,長公主是南朝的長公主,也是他們的長公主。
南蠻崇拜自然與力量,三詔將虎皮披肩進獻給了長公主,也代表著三詔對長公主的臣服之意。
消息傳開后,朝臣們反應(yīng)不一而足。
道理而言,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三詔就算要獻虎皮披肩,表達臣服之心,也該獻給陛下。
禮部官員將西南朝賀的禮單送進宮中,內(nèi)廷清查禮單,發(fā)現(xiàn)西南的朝賀數(shù)目,比往年少了近半。
內(nèi)廷連忙尋了當(dāng)朝國丈,禮部高尚書說明了此事。
得知新皇被南蠻慢怠,高尚書勃然大怒,連忙派人質(zhì)問西南使臣的主官波留多。
波留多振振有詞,態(tài)度恭敬,言辭卻十分犀利:“西南去歲遭了戰(zhàn)禍,大理城毀了大半,至今仍未重建,部民們?nèi)兆悠D苦,實在無法按約朝賀,且先帝在位時,時常體恤蠻夷部族,每逢災(zāi)年,必減貢歲,西南此番朝賀的數(shù)目,較往年是少了一些,但也是依循舊例。”
禮部的官員被懟得啞口無言。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三詔拜見長公主時,抬了十幾個樟木大箱進府,他差一點就信了這說辭。
三詔的歲貢沒有減少,只是分了一半,送進了長公主府中。
禮部官員捏著鼻子回去復(fù)命。
第500章:光和帝
消息傳進宮中,南孝帝大發(fā)了一頓雷霆,但考慮到三詔西遷在即,只好忍下了怒火,可一想到,三詔西遷之后,姜景璜就會持著先帝遺詔,去西南就藩,更是怒火中燒。
因盛利隆倒戈,站到了南朝的立場上,三詔對西遷一事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胳膊擰不過大腿,與其得罪南朝,成為下一個云中國,倒不如想想如何從西遷一事上,獲得能使部族壯大的利益。
他們堅信,長公主是心向西南的,絕不會讓西南部民們吃虧。
雙方經(jīng)過長達十多天的拉鋸,誰也是不肯讓步,使臣們叫囂著要讓長公主主持公道,否則西遷一事免談,中立派無法,只好將西遷的各項條款送到長公主府。
經(jīng)長公主修改過后,雙方就西遷的各項條款,漸漸達成了共識。
待西遷條款簽定,波留多一行人拜別長公主,已經(jīng)到了五月,這時北朝傳來消息。
春三月,北朝皇帝率大臣于北嶺春搜,廢太子姬如玄,發(fā)動政變,率俞家舊部圍攻獵場,禁衛(wèi)慘敗。
廢太子姬如玄逼北帝寫下罪已詔,宣告天下,后斬帝頭顱,率軍直抵安京,守城將領(lǐng)毫無抵抗,大開城門。
姬軍入主皇城,大肆屠戮姬氏子弟,及朝中大臣,聽說滿朝文武被屠戮了大半,安京城中不少勛貴、世家、豪紳都受到了牽連,被抄家滅族。
姜扶光大吃一驚,算一算時間,姬如玄受到余毒反噬,身體很虛弱,路上要耽擱不少時間,至少要在一月下旬才能抵達北朝,他三月起事,前后不布署,竟不到二個月。
這樣看來,姬如玄對北朝的掌控,已經(jīng)達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姜扶光靠在榻上:“當(dāng)年,北朝俞家獲罪之后,當(dāng)時的兵部柳尚書,踩著俞家滿門的血淚,晉了太尉一職,柳太尉權(quán)傾朝野,宮中的柳貴妃,更是盛寵不衰�!�
柳太尉和柳貴妃,是“倒俞”的主要推手。
前年,姬如玄挑起了南北兩朝的爭端,使休戰(zhàn)十五年的兩朝再起戰(zhàn)事,北朝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正是柳太尉。
姬如玄以北朝俞氏舊黨的名義,暗中勾結(jié)南朝方,還是承恩公的承安侯,北朝戰(zhàn)敗,為了防止羌族入侵,北朝請求議和,答應(yīng)割讓三座城池,送質(zhì)子,以及賠償巨額款項。
北朝柳太尉吃了敗仗,讓北朝尊嚴(yán)盡失,蒙受了巨大的損失,朝中許多不滿柳家的大臣們,紛紛跳出來,要求北帝嚴(yán)懲柳家,一場轟轟烈烈的“倒柳”,在朝中上演。
柳家失勢,太尉府一職,因北帝疑心甚重,始終空懸,原柳太尉手中的兵權(quán),被朝中一些武將瓜分,這些人中,有些是隱在暗處的俞氏舊部。
姬如玄順利控制了三大營,整座安京盡在掌控之中,他沒有急著奪位,而是借著“質(zhì)子”之名,來到南朝,試圖在南朝進行一些布署,為他將來統(tǒng)一南北做準(zhǔn)備。
大勢不可逆。
不管姬如玄愿不愿意,南朝的局勢仍然按照他的設(shè)想在發(fā)展,死了一個姜景璋,另一個比姜景璋還要更糟糕的姜令榮上位,姬如玄仍然踏上了既定的天命。
瓔珞繼續(xù)道:“廢太子姬如玄,于月前登基為帝,定國號“大姜”,改年號為“光和”,且始建宗廟,廟號“姜太祖”,外面有傳言,都說光和帝弒父屠親,篡位稱帝,慘無人道,滅絕人性……”
姜扶光蹙眉,據(jù)她觀察,姬如玄體內(nèi)的余毒,受到血腥的刺激,或內(nèi)力消耗過大,更容易反噬,每次受余毒反噬,他多多少少會喪失理智,變得嗜殺殘暴。
接下來,姜扶光吃睡都待在香房里,總算把龜令膏做出來了,她將膏子搓成了藥丸,效果不如玉衡子做的好,卻也有七八分藥性。
姜扶光很滿意,反正做了許多,藥性不夠,數(shù)量湊,有了成功的經(jīng)驗,很快就能做出更好的龜令膏。
至于藥材問題,就交給姜令榮去頭疼。
姜扶光命羽林衛(wèi),聯(lián)絡(luò)了姬如玄在南朝的商隊,通過商隊將龜令膏送到姬如玄手中。
……
時至六月,姬如玄登基也有兩個月之久。
身處冷宮這些年,他隱在幕后,收羅了不少大臣的罪證,借著這些罪名,他把朝野內(nèi)外徹底清理了一個遍,其中包括了不少世家。
當(dāng)年因“倒俞案”受到牽連,流放素葉城的罪臣,在先帝的罪己詔,召告天下之后,他們身上的罪名,已經(jīng)名存實亡。
姬如玄派人前去素葉城,將他們迎回京中,請了醫(yī)術(shù)高明的太醫(yī),為他們調(diào)理身體,還從中挑選了合適的人選,填補新朝初立后,朝中的一應(yīng)空缺,并委以重任,朝廷這才得已運作。
他們原本都是國之棟梁,因為站錯了隊,淪為政治的犧牲品,熬過了艱苦的流放生涯,無疑都是心性堅韌之輩。
當(dāng)初在北雁關(guān)逃過一劫的張成顯,在光和帝登基之后,被欽點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
張成顯站到堂中:“陛下,任家世代為相,是北朝第一文豪世家,前朝丞相任松下獄之后,先后查出不少罪名,不光任氏一族受到了牽連,許多與任氏往來密切的世家及朝臣,也都牽連其中,該當(dāng)如何處置?”
任相下獄之后,朝廷從任氏各處產(chǎn)業(yè),查抄了一批巨財,純金器六萬多件,總計二十余萬兩,白銀五千多萬兩,玉器二萬余件,布緞綾羅紗絨十余萬段,全國第宅房店五千余間。
除此之外,古籍、字畫、古董等,以及各處庫房中的錢貨,零零總總加起來,更是令人咂舌。
其中隱田,竟高達一百六十多萬畝。
而任家實際上報的田畝,只有五萬畝,任氏瞞報田畝,有一百一十多萬畝田地,沒有按律繳稅,這是一筆龐大的稅收。
上報的五萬田畝是通過朝廷賞賜,或買賣交易等合法途徑獲取,是沒辦法瞞報,那么另外一百一十多萬畝的隱田,沒有通過合法途徑獲得,必然是非法兼并。
第501章:世家之惡
北朝已經(jīng)有幾十年國庫虧空,收不敷出,除了北帝貪虐淫縱,朝廷開支無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廷收不上稅。
朝廷大半分稅收來自百姓,士紳兼并百姓土地,百姓手中無田,只能租種士紳家中的田地,勉強糊口,自然繳不上稅,士紳向朝廷瞞報田畝,大部分田都沒有繳稅,國庫自然越來越空。
朝廷收不上的稅,究竟落入了誰的腰包,已經(jīng)不言而喻。
是個皇帝都不能忍。
也因此,做為北朝第一世家任家倒臺之后,世家的名望,也變得岌岌可危,其他世家,便對光和帝再不滿,也沒人敢跳出來和新帝做對,并且為了平息新皇的怒火,討好新皇,也相繼出了不少血。
張成顯心中憂慮:“世家多以任家馬首是瞻,若是判輕了,陛下新帝登基,難以立威,將來必為世家所掣肘,若是判重了,會引起世家不滿,難免要落下暴君之名,則天下難以歸心,陛下帝位不穩(wěn)固。”
世家壟斷了學(xué)識,如今天下讀書人有泰半都出自世家。
姬如玄嗓音嘶�。骸笆讗和系讲耸锌冢嬷渥镄�,明正典刑,從惡視其罪名輕重,或處死或流放不等,氏族其余人等,不管是嫡脈還是旁支,凡年滿十三歲到四十五歲者,判了五年勞役,拉到河西一帶修筑軍防工事,勞役期滿,可返回原籍,重新入仕為官。”
此言一出,滿朝上下一片嘩然,立時有一位老大臣站出來反對:“陛下,萬萬不可啊……”
“不可?”姬如玄緩緩起身,他頭戴十二旒冕旒冠,下垂的玉珠,擋住了他的面容,玄黑的袞服繡著張牙舞爪的金龍,厚重的衣料仿佛被他馴服一般,散發(fā)著滔天之威。
他腰間系了一把長橫刀,刀身玄黑鞘,一只手握著劍柄,天子當(dāng)朝佩天子劍,是為了行王者之威,可有誰聽說過,天子當(dāng)朝佩刀的?
還是一把沒有鞘的殺人刀。
天子一起身,朝臣們連忙下跪伏首,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明明是六月天,天氣炎熱,可金碧輝煌的大殿上,竟透著一股令人窒息一般的陰冷。
姬如玄步下臺階,閑庭信步,走到跪在堂中的老大臣面前:“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天子就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老大臣渾身發(fā)顫,豆大的汗從額頭上冒出來,滴落在金磚上。
他伏跪在地,眼里映著天子腳上的皂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是一個跪在天子腳下的螻蟻。
殿中沉寂了片刻,姬如玄開口:“不如效仿前朝,朕與任氏共天下如何?”
北朝太祖初立北朝之際,為了安撫世家,效仿南太祖,默認(rèn)任家世代為相,一百多年來,姬與任共天下,是文武大臣們心照不宣的事實。
所以,便是任氏罪犯滔天,光和帝要處置任氏,仍有以任家為首的世家站出來反對。
“陛下,”老大臣驚駭欲絕,身體不由一軟,腦袋重重一磕,發(fā)出砰咚聲響,“臣絕無此意,請陛下恕罪。”
其他文武大臣們也都惶恐不已:“陛下請息怒�!�
姬如玄怒極反笑,一腳將老大臣踹倒在地上,摔了一個四仰八叉,像個老王八。
老大臣啊一聲慘叫,被喘得口吐血,白眼一翻,當(dāng)堂暈了過去。
朝臣們猛然伏地不起。
姬如玄慢條斯理,嗓音甚至稱得上是平靜:“此人不臣,有反姜之心,拖下去杖斃,其親眷盡數(shù)收監(jiān)。”
朝臣們駭然不已,世家不敢反姜,是因俞氏重回朝堂,已經(jīng)收攏了部分舊朝兵馬,和光帝自己手中,還掌握了一支精兵,皇城禁軍,號稱北朝最精銳的軍隊,在光和帝的鐵騎之下,不堪一擊。
“按律令,兼并土地,瞞報田畝,不按律納稅,把朝朝政,禍亂朝綱,竊權(quán)罔利,迫害忠良……”姬如玄一連報了上百個罪名,這些罪名都是這陣子,大理城及刑部,陸續(xù)查出有關(guān)任氏滿族的罪名,“該當(dāng)何罪?”
他話音一落,文武大臣無不濕汗重衫,渾身發(fā)顫。
堂中靜了片刻。
光和帝笑了:“怎么,都成啞巴了?”
御史臺有人哆哆嗦嗦地站出來,喀啦著牙齒:“回陛下話,任家之罪,罪犯滔天,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按律當(dāng)誅滅九族,以儆效尤。”
和光帝笑了。
御史低著頭,一咬牙繼續(xù)道:“任氏享百年盛名,固然是天下文人之典范,但前朝丞相任松,自甘墮落,漸拋義氣,棄道從左,自松用事,使任氏闔族風(fēng)俗大變。”
“是故,任松好利,輕道義,任氏闔族皆上行下效,貪虐淫縱,任氏為天下文人之典范,是故朝野上下,皆效任氏行事,敗壞朝廷綱紀(jì),腐朽吏治,是蔽天下之風(fēng)俗,壞天下之體統(tǒng),陛下不能輕易放縱,否則世人效任氏,我大姜朝,恐要步前朝之后塵。”
一席話有理有據(jù),滿朝上下竟無一人反駁。
“臣以為,任氏闔族,家風(fēng)已敗,死有余辜�!�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任氏宛如吸血蛆,吸朝廷之骨髓,刮民生之膏,舉族上下也沒有一個人無辜。
“常言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乏其身,陛下恩威并濟,判青壯一代,勞役五年,是為了讓任氏闔族,體百姓之苦難,重塑家風(fēng),洗新革面,將來任氏族人重入朝堂,也能為百請命,為朝廷效力,陛下仁德,此舉實乃用心良苦�!�
他言明了陛下從輕判理,已是開恩,任氏其余族人,便是沒有參與任松之惡,但家風(fēng)已敗,家中子弟恐良莠不齊,品性堪憂,不堪錄用,判其勞役,還是陛下仁德。
文武大臣們有些無語。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光和帝打壓世家的手段。
任家世代為相,任系勢力根深蒂固,門生故吏,遍布朝堂,想要徹底鏟除根本不可能。
五年勞役,任家無一人在朝中為官,多年來積攢的人心,差不多也該散了,任氏在朝中的影響力,也名存實亡。
第502章:為民生計
光和帝大可利用這段時間扶持寒門,打壓世族,培植自己的勢力,等任氏勞役結(jié)束,重回朝堂,世家勢力早已經(jīng)被光和帝徹底分化,如何能和天子相抗?
光和帝這一計陽謀,實乃高明。
他沒有對任家趕盡殺絕,這就杜絕了,其他世家有機會聯(lián)合在一起,對抗朝廷。
他讓任家退出了朝堂,同時又留有余地,給了他們重新入仕的機會,也就杜絕了,任家狗急跳墻,做出一些損人不利已的事。
到底是天下第一文豪世家,全盛時的任家,與朝廷不說五五開,也能混個四六開。
姬如玄剛登基,大姜遺留了太多前朝弊患,什么天災(zāi)人禍,叛亂四起……各種棘手問題層出不窮。
任家是百年望族,根深蒂固,眼下能查抄的東西,都是表面上的,肯定還有一些隱在暗處的勢力,真把人逼急了,任家直接扶持叛軍,發(fā)動叛亂,姜朝肯定要陷入內(nèi)亂。
姬如玄不懼任氏,但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只想迅速穩(wěn)定姜朝內(nèi)政,下半年親征北伐。
“世家犯事,都作如此處置,眾卿可有異議?”
世家壟斷了學(xué)識,大多普通人都讀不起書,人才都把控在世家手中。
南朝尚有天下樓,為寒門開拓了一條青云路,而北朝這邊,朝野上下有將近八成的大臣都是世家的人,朝廷徹底淪為世家的名利場,皇帝也徹底成了世家擺弄的傀儡,只負(fù)責(zé)吃喝玩樂。
任氏聯(lián)合朝臣,在太極殿前建了一座名叫明德殿的小朝廷,朝臣們遞上來的折子,都是直接送到明德殿,經(jīng)明德殿批紅過后,才送到御書房,交由天子印璽,天子淪為了一個蓋璽的工具人。
張成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陛下仁德,威恩并濟,臣心服口服,沒有異議�!�
“臣等附議陛下�!�
“附議�!�
“……”
拋開光和帝打壓世家的行為,此番處置確實叫人挑不出錯處,以后世家犯罪,能避免被誅連的下場。
世家底蘊豐厚,便是被抄沒了家產(chǎn),百年來積贊的人脈、渠道、底蘊,也是一筆無形的資產(chǎn),狡兔有三窟,世家還有一些隱在暗處的產(chǎn)業(yè)與勢力,只要家族人還在,能足讓世家在敗落之后東山再起。
光和帝精準(zhǔn)地拿捏了世家的心理。
張成顯又道:“陛下,新朝初立,朝廷上下各部各級,人員都有缺漏,是否重開太學(xué),從太學(xué)選取人才?”
姬如玄道:“吏部先整理前朝身懷功名之人的名錄,重新對他們進行考核,選取其中優(yōu)異者,再送進宮中,由朕親自進行一次考核,以考核成績,對其人進行排名。”
張成顯一聽這話,心里一陣撲通亂跳,一張臉激動得有些漲紅了。
前朝選才納仕,是通過各地官員察舉,進入太學(xué),在考取茂才功名后,可留在太學(xué),經(jīng)名師教導(dǎo),之后通過名師舉薦入朝為官。
這么做的好處是,人才通過地方層層選撥,基本不會差到哪里去,入了太學(xué)之后,又經(jīng)由名師教導(dǎo),保證了人才的質(zhì)量,對國事也知之甚詳,一入朝廷便能獨擋一面。
弊端是,地方官員往往受制于當(dāng)?shù)厥兰遥珜W(xué)的資源被世家壟斷,學(xué)子們的前程,掌控在朝中某些世家之手,考生為了自己的前途,對其人進行諂媚奉承,眼中只有世家,沒有天子,學(xué)子舉薦入朝之后,一開始就劃分了派系。
陛下顯然是要更改從前招才取仕的那一套,并參與到人才的選拔過程中。
如此一來,參與考核的學(xué)生也該明白自己的前程,是掌握在陛下手中,考生們所想的,是如何讓陛下滿意,此舉弱化了,世家對學(xué)子們的控制。
張成顯激動不已,高聲道:“臣領(lǐng)命�!�
朝臣們也都面面相覦。
世家卻有些不以為然,太學(xué)是掌控在世家之手,陛下參與考生的考核,僅僅只是弱化了世家對學(xué)子的掌控,人才和學(xué)識始終掌控在世家之手,朝廷仍在世家掌控之中。
但是,接下來光和帝就讓世家們明白了,什么叫算無遺策。
姬如玄繼續(xù)道:“新朝初立,百廢待興,朝廷急需大量人才,吏部以朕的名義,向各地張貼招賢榜,從民間招納人才,先經(jīng)過縣考,合格者可入府試,優(yōu)異者獲得茂才功名,進入太學(xué)院考,殿試考核�!�
這是光和帝扶持寒門,進一步削弱,甚至是打壓世家的手段,卻沒一個人敢說一句不是。
民間招考的人才,沒有經(jīng)過太學(xué),就不會被世家所掌控,能在地方層層選撥之中脫穎而出,本身也十分優(yōu)秀。
大姜朝是新朝初立,百廢待興,廣納民間有才之士,不僅能形成一股與世家分庭抗禮之勢,還能迅速安定民心,使天下歸心,世家沒有反抗的理由。
散朝之后,姬如玄返回御書房,商隊首領(lǐng)已經(jīng)等在御書房中。
“陛下,”商隊首領(lǐng)單膝跪地,捧上了一個寶盒,“這是長公主命屬下交給陛下的�!�
姬如玄捧著盒子,喉嚨里一陣澀然:“長公主可有交代?”
商隊首領(lǐng)埋低了頭:“長公主說,食生民膏,當(dāng)為民生計,萬望陛下做個明待商隊首領(lǐng)離開后,姬如玄打開盒子。
最上面擺了一排藥瓶,是姜扶光做的龜令丸,最下方是一本藍皮書冊,姜扶光親筆所寫。
姬如玄翻看了幾頁,竟是新朝初立后,一些改革良方。
例如,有針對朝廷選官,姜扶光取名為‘恩科’,意為天子特恩開科,與姬如玄今日在早朝上頒發(fā)招賢納才令,有異曲同工之妙。
更甚者,有關(guān)考核具體流程,也更為詳盡,最大程度上避開了世族插手恩科,考生作弊,地方官員敷衍朝廷等問題。
有針對士紳兼并土地,隱田的舉措,姜扶光稱之為“廢丁納田”,她主張廢除人丁稅,改收田畝稅,百姓家中有多少田畝,就按畝收多少稅。
新朝初立,要重新丈量土地,如此一來,全國有多少田地,攏共要收多少稅,戶部一門清,隱田隱戶都越不過朝廷,保證了朝廷稅收,有利于滋生人口,提高生產(chǎn)力。
第503章:狠心的女人
針對朝廷納稅,她提議簡化稅制,各稅合一,按銀征收,官府自行征收解運,最大限度降低了,地方官員利用征稅名目盤剝百姓,貪墨稅銀。
姜扶光制定算緡令和告緡令,士農(nóng)工商各個階層,都要上報資產(chǎn),按資產(chǎn)繳稅,針對士農(nóng)工商不同階級,制定了不同的稅制。
宗親士族有減免優(yōu)待,但超過減免定額,就要按律繳稅,百姓按畝繳稅,商戶繳四分九稅,但同時,朝廷會開放絲、茶、瓷、鹽的額度,給商人更多經(jīng)商便利。
從根源上堵住了大部分偷稅漏稅的途徑。
針對世家壟斷學(xué)識,她建議朝廷在各地設(shè)立官學(xué),讓一些官聲不錯,退休之后的老大人坐鎮(zhèn)官學(xué),并支付俸祿,能熬到退休的官員,不論為人處事,還是朝中人脈,都不容小覦,能擺脫地方官員的掣肘,使官學(xué)掌控在朝廷手中,不被世家滲透。
由大及小,朝廷鼓勵教化百姓,一些地方蒙學(xué)、私塾,也會如雨后春筍,教化非一日之功,等到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yè),家中有了余錢,普通老百姓也會渴望讀書認(rèn)字。
……
字字句句,漚心瀝血,為國為民。
姜扶光自幼時起,便熟讀典籍,知史鑒史,她天資聰穎,在南書房長大,受孟公庭訓(xùn),每有良策,便與幕府相商,集思廣益,博采眾長,與孟公探討思辯,點點滴滴的累積,才著書成典。
朝廷變法,改革古制,推行新制,難免會侵犯士紳利益,容易引發(fā)朝局動蕩,改革在短期間,也很難看見成效,反而勞師興眾,甚至是傷筋動骨,往往推行困難。
姜扶光也考慮到這種情況,從‘恩科’和“官學(xué)”入手,為天子培養(yǎng)親信,打壓世家。
這些改革建議若能順利推行,國庫會迅速豐盈,朝廷出面免稅賑糧,姜朝也將進入較為穩(wěn)定的發(fā)展期,前朝遺留的種種棘手弊患,也將一一根除。
百姓休養(yǎng)生息,天下歸心,姬如玄不論是北伐、南征,大姜也不會因為戰(zhàn)爭陷入內(nèi)亂,世家更不敢犯上作亂。
避免了大姜朝步入南朝后塵。
新朝初立,不需遵循前朝舊制,在古制的基礎(chǔ)上改革舊制,推行新制,幾乎沒有阻力,文武百官若是反對,扣一頂“反姜復(fù)北”的謀逆帽子,也就老實了。
姬如玄木著臉,啪一聲合上書冊,好不容易給他遞一回消息,只字片語都沒有寫給他,滿腦子都是治國的事!
都不想他的嗎?
這個狠心的女人!
姬如玄拉著一張臉,喚來了伺候筆墨的常侍,讓常侍將書冊重新抄錄。
他越想越委屈,連折子也批不下去,一把將筆扔進筆洗里,在御書房里來回踱步,不停地碎碎念。
“只字片語都不寫給我,把我當(dāng)什么了?她心里根本就沒有我�!�
“長公主府被姜令榮嚴(yán)防死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我每天擔(dān)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千方百計想要聯(lián)系她,又擔(dān)心姜令榮陰險狡詐,害怕讓他發(fā)現(xiàn)了,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她呢?”姬如玄陡然拔高了聲量。
金寶低下頭,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長公主又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擱誰都跟你似的,一個戀愛腦。
姬如玄又氣又惱:“她明明有辦法聯(lián)系我,這都大半年了,才聯(lián)系了我這一回!”
金寶有些無語,樞機子和孟公出面力保長公主,諒姜令榮也不敢怎么著,玉衡子每個月也會傳遞有關(guān)長公主的消息,長公主不是好好的嗎?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原諒金寶一個太監(jiān),不懂戀愛腦的心情,不知道有個詞兒叫“關(guān)心則亂”。
金寶仔細(xì)斟酌了一下話,低聲道:“長公主畢竟是南朝長公主,是受天下賦稅,萬民徭役,養(yǎng)出來的尊榮,食生民膏,為生民計,如今她卻要背棄自己的家國,親手挑起兩國戰(zhàn)火,去實現(xiàn)一句讖言……”
姬如玄抿緊了唇:“她沒有背棄家國�!�
金寶撲通跪倒在地上。
“南朝內(nèi)部腐朽,大權(quán)旁落,已經(jīng)沒救了,”姬如玄嗓音發(fā)冷,“姜扶光想要推行新政,光是商鹽這一步,就已經(jīng)讓世家聯(lián)合起來篡位竊權(quán),他們對姜扶光不滿,就扶持姜令榮與姜扶光相斗。”
“若姜扶光不夠聰明,果真遂了文武大臣的心意,輔佐新君,治國理政,必會激化她和姜令榮之間的矛盾,二人斗得你死我活,世家漁翁得利,只會加速南朝的的衰敗,想來時局動蕩,社稷不穩(wěn),各地諸侯打著清君則的名義,掀起戰(zhàn)火,受苦的是南朝的百姓�!�
御書房里靜了片刻。
“姜扶光不想入局,借口病重,在長公府中休養(yǎng),避開了與姜令榮相斗的局面,可即便如此,”姬如玄頓了頓話,“姜令榮仍不放過任何打壓長公主黨的機會,迫害排擠朝中支持長公主的大臣�!�
“位列三公,形同副相的御史大夫,落了一個為先帝守陵的下場�!�
“黃景州黯淡離京,外放到小地做縣令�!�
“公正嚴(yán)明,不畏權(quán)貴,一度使大理寺的權(quán)柄蓋過六部之一的刑部,先帝御賜尚方斬馬劍的范寺卿,至今仍稱病在家,因大理寺和刑部的職權(quán)有重合之處,幾乎被刑部架空了�!�
“還有準(zhǔn)備接任工部尚書的溫亦謙,聽說他最近也打算外放到地方去�!�
“……”
“長公主在朝中的黨羽被一一剪除,勢力被削弱,很快就會輪到戚家,”姬如玄嘆了嘆氣,“南興帝駕崩前,留下了五年不彈戚的遺詔,那么五年后呢?戚家軍要怎么自保?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戚家能躲得了一時,還能躲得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