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晃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老手機(jī)自動關(guān)了,納悶了一會兒,才恍然想起前一晚一直沒掛電話。
他依稀記得睡前邵明曜說了,但記不太真切,也可能是錯覺。
除夕一整天都挺安靜,小姑父打了一天的祝福電話,林晃幫著貼春聯(lián)做飯,忙前忙后,一直到深夜。
收完餃子已經(jīng)快12點,林晃困得不行,表弟卻很興奮,掰著指頭給他顯擺收了多少壓歲錢。
爸媽給了,姑叔給了,爺奶給了,姥姥也給了。
他手撐著林晃的腿面,“姥姥給你了嗎?”
林晃沒吭聲。
林守萍在客廳喊吃水果,表弟撒歡地跑出去,林晃方才吐了口氣。
今年他沒要壓歲錢,林守萍和他爭了兩個來回就作罷。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切都順著他,哪怕是給紅包這種事。
林晃編輯好一條“新年快樂”,提前關(guān)了燈倒在被窩里,直勾勾地瞪著屏幕。
時間跳轉(zhuǎn)零點那一瞬,他正要點發(fā)送,界面卻突然一變——
【smy邀請你進(jìn)行視頻通話�!�
林晃手抖了一下,直接按下接受。
屏幕兩頭都是漆黑。
林晃這邊黑,因為沒開燈。
邵明曜那邊也黑,因為在院外頭。
兩人沉默片刻,忽然一起樂了起來,林晃也不知道哪里好笑,總歸是破天荒地樂出了聲。邵明曜笑兩聲就停住,看著鏡頭,像在認(rèn)真聽他笑。
于是林晃也收住,覺得別扭。
“笑啊�!鄙勖麝椎吐曊f,“還沒聽你這么笑過�!�
林晃抿唇打住,“爺睡了么�!�
“沒呢,我就是出來透口氣,家里太吵�!鄙勖麝邹D(zhuǎn)身往回走,“給你看看他倆�!�
電視里在重播央視春晚,邵明曜的電腦放著地方春晚,兩臺晚會對著吵。
北灰滿地亂竄,像一團(tuán)中邪的拖把精。桌上剩了幾盤菜,邵松柏正拿著搟面杖嗖嗖嗖地?fù){皮,面板上擺滿新包好的餃子。
“晃晃嗎?怎么黑黢黢的。”邵松柏就著邵明曜的手看了一眼屏幕,“新年快樂啊�!�
林晃麻利地起床開了燈,“爺爺新年快樂�!�
鏡頭又回到邵明曜臉上,邵明曜垂眸一掃,不悅道:“看著餃子才舍得開燈是吧�!�
才不是。
邵松柏笑道:“包了四種餡,等會分裝好讓明曜凍到你家冰箱去,爺?shù)膲簹q錢也給你塞枕頭底下了�!�
林晃愣了半天,“我還有壓歲錢啊�!�
“吃過我家飯的就有,俞白秦之燁也有�!鄙勖麝啄弥謾C(jī)回屋去,進(jìn)了門才又低聲說,“但他倆沒你的大�!�
林晃矜持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爺給我包多少��?”
邵明曜一撇嘴,“回來自己看吧,反正比我的厚。”
林晃腦子一懵,那得多厚啊。
正犯著嘀咕,又聽邵明曜說,“往年還有北灰一份,今年全塞給你了。北灰委屈哭了,讓我每天去你枕頭底下偷一張,一直偷到你回來為止�!�
林晃:“……”
他不信,狗是想不出這么狗的主意的。
邵明曜坐在桌子前,老位置架好手機(jī),翻開書。
林晃略驚,“今晚還學(xué)啊�!�
“今晚怎么了。”邵明曜掃一眼鏡頭,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到底哪天回來啊�!�
林晃說,“等姑父開始串親戚,我就買票了�!�
邵明曜低頭寫字,“訂了票告訴爺一聲,他盼著去接你呢。”
林晃又關(guān)上燈,鉆回被子里。
這回邵明曜那邊是亮的,他的屏幕也就亮,能照出個影來。屏幕上是他腦袋的輪廓,底端不規(guī)則的那塊是摟在懷里的的小狗。
“那你來接我嗎,邵明曜�!�
邵明曜筆尖一頓,手腕傾斜,露出鋼筆末端SMY的刻字。
“你想讓我去么�!�
他輕描淡寫地一問,不等林晃回答,又說,“那就去唄,最近也沒什么事�!�
林晃張了張嘴,方覺出這人可惡,把他所有出路都堵住了,他只能默認(rèn)。
于是他另起話頭問道:“英中什么時候開學(xué)��?”
“初六�!鄙勖麝缀谜韵镜氐溃骸氨染胖性缫欢Y拜�!�
林晃莫名覺得心臟緊巴了一下,張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邵明曜又朝手機(jī)看過來一眼,這一眼停留的時間久了些,那雙黑眸在臺燈下沉沉的,沒有白日里那樣明朗,但比白日里柔和。
“餅干你吃了么�!�
“有穿新衣服嗎�!�
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嘴,謹(jǐn)慎地停頓了數(shù)秒。
“齁甜。”
“毛衣扎脖子�!�
再一次同時打住。
這回誰也不吭聲,隔著一道屏幕互瞪。
林晃看著邵明曜要張嘴的一瞬間,飛快搶著說,“嫌甜你別找我要啊�!�
贏了。
邵明曜慢了半拍,一句話被他憋回去,只能改口道:“我之前也沒找你要,只是告訴你終于吃完了而已�!�
“哦。”林晃收起表情,“知道了�!�
邵明曜瞥他一眼,低頭寫字。
寫了幾筆又放下,“知道什么了?”
林晃說,“以后不給你烤了�!�
手機(jī)里忽然沉默,邵明曜欲言又止,最終又提起筆寫了起來。
沙沙的寫字聲聽得人耳朵癢,他越寫越疾,筆尖頓挫地劃著紙面,沙沙拉拉逐漸連成片,林晃癢得不行了,終于妥協(xié)道:“我給爺烤,你嫌甜就別去吃�!�
邵明曜住了筆,終于寫完了。
“哦�!�
打了五年不吭聲的電話,這種能看見臉的閑聊還是頭一遭。
林晃旁觀了一會兒邵明曜學(xué)習(xí),眼皮開始打架。
“邵明曜�!�
“嗯�!�
好困。
“邵明曜。”
“嗯�!�
他好像也倒帶了。
明明有話要說,但困意折磨著神經(jīng),那句話不知卡在了哪條腦回路里,怎么轉(zhuǎn)也轉(zhuǎn)不到嘴邊上。
邵明曜扭頭朝他看過來,可能是他困蒙了,一忽覺出屏幕里的注視很溫柔,是往日從沒在那雙眸中見過的。
“困就睡。”邵明曜的嗓音低低的,“但別掛視頻,好不好,多陪我學(xué)一會兒。”
他說什么?
林晃只聽出了是一句征詢,他本能地“鞥”了一聲,一下一下地眨著眼,睫毛在鏡頭里一下一下地扇著。
邵明曜忽然朝鏡頭抬了下手,修長的手指在屏幕里靠近過來,離林晃越來越近,最終卻出框了,沒被捕捉到后面的動作。
林晃掙出一絲清醒,“摸什么呢……”
邵明曜沒答,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般地落下一句,“看不清它們了�!�
誰們。
“晃晃�!鄙勖麝捉兴宦�,“想不想爺爺?”
林晃思忖了片刻,“嗯�!�
“北灰呢�!�
“嗯�!�
“那——”邵明曜話語停頓,喉結(jié)滾了兩下,垂下眸看著習(xí)題冊,“還有么�!�
林晃沒答。
手機(jī)一歪,一頭砸在小狗上,一頭頂著他的下巴頦,他睡著了。
睡著前的最后一瞬,他終于想起自己是想要說新年快樂,可惡,沒撐住。
但他倒是捕捉到了邵明曜的聲音,從下巴頦傳來,低低麻麻,就像把話說進(jìn)了他的頸窩里。
“晃晃,新年快樂。”
邵明曜,新年快樂。林晃心想。
去英中也要快樂,每一天都要快樂。
視頻另一頭,邵明曜凝視著屏幕沒動,眸光漸深。
鏡頭歪斜著,定格在少年修長的頸子和鎖骨上。喉結(jié)輕輕滑動,胸脯也隨著呼吸深長地起伏。
睡衣領(lǐng)口寬松,這個角度本該能一眼看到里面去,可惜光線太暗了,那里只有一片深黑。
邵明曜像是入了定,好半天才覺出不對勁,猛地回過神,在手腕上重重一攥。
他深呼吸幾次,起身去冰箱里翻了罐汽水,大口灌下去,冰得后腦勺發(fā)鈍。
穩(wěn)了心神重新坐下,卻忍不住又掃了一眼屏幕。
而后鋼筆又被放下,磕在桌面上,有些重。
邵明曜與屏幕無聲對峙,片刻后,終于按下掛斷。
哪有什么戒斷反應(yīng)。
明明知道不該。
可又有哪一天是真的戒斷了的。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41】
呆蛋外出探親。
連著幾天沒收到明蛋的消息。
到快回去時,明蛋終于打來。
呆蛋死氣沉沉地看著屏幕。
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
明蛋反問:為什么不發(fā)蛋友圈。
呆蛋說:沒有蛋友,發(fā)什么蛋友圈。
明蛋追問:難道我不是蛋友嗎。
你是。呆蛋凝重臉:所以你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
第42章
|“完蛋了,他真要變成學(xué)牲了�!�
林晃年初五回H市,剛好在英華開學(xué)前一天。
H市比上海冷,下機(jī)坐接駁車直接被冷風(fēng)吹透了。他把口罩提到眼下,劉海和睫毛都遮下來,再一拉毛衣領(lǐng),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閘口外稀稀拉拉地站著十來個接機(jī)的,不見邵松柏,卻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邵明曜修長的身影。
邵明曜抬手示意,直到林晃走過來,垂下手搭在拉桿箱上,拽到自己這邊。
林晃抬了下眼,“嗨�!�
邵明曜另一只手揣進(jìn)兜,“嗯�!�
“爺呢?”
“被老伙計抓走打麻將了。”邵明曜一瞥他,“冷?”
林晃耷著眼,“還行�!�
又往外走兩步,林晃身上多了件挺括的外套。里面有層絨,帶著體溫。
二人排在出租車通道,邵明曜上身只剩一件深灰色絨衣,薄薄一層貼附著肩背腰,把身材勾勒得一覽無余。
林晃貓在口罩后,聞著外套里的木質(zhì)香,像邵明曜的鋼筆墨。
兩人上車各把一邊車門坐著,中間沒了登山包,有些怪。
沒話好說,林晃索性睡了一路,再睜眼時外頭天都黑了,車停在坡街底下,邵明曜在車后頭拿行李。
他下車過去,剛好替邵明曜扣上后備箱。
出租車掉頭開走,邵明曜這才道:“怎么這么沉,裝什么了?”
“給爺和北灰的禮物�!绷只卧胤_箱子,拎出鼓囊囊的登山包塞給邵明曜,“特別大的大包子和大燒麥,老式白脫糕點,還有茶葉,都是給爺?shù)摹!?br />
邵明曜掂著包,“還有么。”
“狗咬膠和拖把公仔,給北灰�!�
“沒了?”
林晃搖頭,“沒了�!�
邵明曜定定地盯了他數(shù)秒,而后直接拉開登山包,一通撥拉翻找,片刻,手忽然一頓,放輕動作抽出兩本書來。
一本彩色拓印風(fēng),一本黃黑撞色手繪風(fēng)。
《劍橋往事》和《大英博物館在倒塌》。
林晃神色平靜,“陪表弟逛書店,姑非要給你帶點東西�!�
邵明曜“嘖”一聲,把書正著反著來回瞅了幾遍,“姑真好,我喜歡�!�
“嗯�!绷只未瓜马跋矚g就好。”
拉桿箱輪子咔啦咔啦地轉(zhuǎn),兩人慢吞吞往坡上走。
林晃落后半步,一路抬頭看著邵明曜的側(cè)臉放空。走到中段,他往坡頂一眺,驚訝道:“雪沒了啊�!�
老杏樹只剩光禿禿的樹枝。
邵明曜“嗯”了聲,“年初一升溫化雪了�!�
林晃:“可惜沒拍照�!�
邵明曜看他一眼,“不可惜�!�
林晃不和他辯,總覺得還有哪里不對勁,直到站在自家門口才恍然大悟。
“邵明曜,我家燈泡怎么亮著?”
小院并不如預(yù)想中漆黑,溫暖昏黃的光從院里漏出來,把院門外都照亮了。
林晃擰鑰匙進(jìn)門,果然——不僅開著燈,還換了個超大功率的燈泡。
“邵明曜——”
邵明曜扶著拉桿箱跟進(jìn)來,云淡風(fēng)輕道:“哪有人家大過年黑燈的�!�
站著說話不肉疼。
林晃拉下毛衣領(lǐng),順便摘了口罩,“燈泡費電�!�
爺不在,北灰也不鬧,整條坡街好像只有他倆,每個字都像有回音似的。
林晃的聲音透著十足的不高興,但他嗓音又低又輕,好像越是不高興,就越搔得人癢癢。
邵明曜看了他一會兒,“剛走神了,你說什么?”
林晃瞪他,“我說燈泡費電。”
他站在燈下,眼睫上鍍了一層細(xì)密的光點,瞪人時睫毛會顫,泛起漣漪。
邵明曜還是沒吭聲,只站在幾步之外看著他,視線掠過那一對黑眼仁,被凍得泛出一層粉色的鼻尖,還有那串久不見了的刺青。
從最上面那只蝴蝶開始,一只一只,一直數(shù)到唇畔。
“邵明曜。”林晃又叫他。
“嗯�!鄙勖麝资栈匾暰朝他走去,“費電了,那怎么辦呢。”
他站定到林晃面前,挨得有點近,微斂著下巴,垂眸看著林晃。
“原諒它吧,它只是想等你回來�!�
林晃頓了一會兒,也垂眼看向地面,兩道影子面對面,莫名其妙地就貼在了一起。
“它又不能自己開自己�!绷只蔚吐暊幷摚拔沂窃谡f你。”
“我。”邵明曜聲音更低一分,像染了些老院的寂寥。
“我也一樣。”
林晃心尖一緊,眼睫不受控地輕顫,止也止不住。
好半天才定住神。
他抬眸看向邵明曜,“一樣什么?”
邵明曜又不應(yīng)聲了。
他看著他,咫尺之間,呼吸在鼻息間兜轉(zhuǎn),難辨彼此。
邵明曜好像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
林晃正欲挪開視線,就被那只手抬起了下巴。邵明曜迫他微仰起頭,拇指在那些蝴蝶刺青上按著、摸著、揉著。
一下一下,越來越重。
“邵明曜,你好像很喜歡這樣�!�
“嗯。”邵明曜垂眸看著他,“是喜歡�!�
揉搓夠了,邵明曜收手,轉(zhuǎn)身拿了放在桌上的那兩本書,“走了�!�
給爺和北灰的禮物沒拿,外套也落下了。
林晃想喊他,但直到那身影消失也沒張開嘴。
算了。反正就在隔壁。
林晃無所謂地拖著行李進(jìn)屋,先把買的吃的放冰箱。
一開冷凍室門就聽到一陣乒里乓啷的山體滑坡聲,他緊急后撤一大步,還是被狠狠砸了腳。
“……”
包子餃子大花卷,醬肉肘子羊骨棒。
爺愛如山,山倒下來,砸得他腳背生疼。
林晃折騰好半天才把東西塞回去,小心翼翼關(guān)上門,忽地又想起爺給了壓歲錢。
枕頭底下果然有好厚一個紅包,拿起來又發(fā)現(xiàn)下頭還壓著一張拍立得相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