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又不是他們�!鄙勖麝琢⒓吹�。隔了一會兒,他又問:“那我刺激到你了嗎?”
林晃喉結(jié)微動,“嗯。”
邵明曜一直和別人不一樣。
別人都說他鈍,只有邵明曜從小就咬牙切齒地罵他心機(jī)深重,不是什么善茬。
沒人對他抱有期待,只有邵明曜百般嫌他差勁,不知從哪攪合起一腔盲目信任,非要他往好了走走。
前年小姑說,怕他不適應(yīng),小姑父決定把人才選調(diào)往后推兩年。
可相似的場景下,邵明曜卻干脆了當(dāng)?shù)鼐芙^了爺,說誰該去哪就去哪,憑什么要遷就。
他的身邊原本只有溫聲細(xì)語,也就是邵明曜,會一把攥起他的領(lǐng)子,尖銳地吼他、質(zhì)問他、威脅他,還把他弄痛。
如此這般,邵明曜卻對他說——“我要慣死你了�!�
邵明曜肩膀聳了下,讓他起來,挑眉問道:“煩我?”
“嗯�!绷只未诡^搓了一把捂熱的腦門,“煩你,煩得要死了�!�
話音剛落頭上就一沉。
院門被敲響,一個男的在外頭喊,“跑腿送藥!”
“少裝吧�!鄙勖麝灼鹕淼溃骸盁┪疫給我買藥�!�
林晃頭發(fā)被他按亂了,懶得再搞,索性就那么亂著。
邵明曜拎藥回來,就水直接吞了,然后進(jìn)去洗澡。
水聲嘩嘩響,他在里頭喊道:“壁柜里的內(nèi)褲是新的吧?”
是。
但林晃不想回答,一條十幾塊呢。
過了一會兒,邵明曜又喊他,“給我找套睡衣穿啊,發(fā)燒怕凍�!�
林晃依舊沒吭聲,剛拉開衣柜門,又聽那人催債鬼一樣叫道:“聽到了嗎?給我找套——”
林晃也扯起嗓子,“知道了!”
快閉嘴吧,啞得難聽死了。
能給邵明曜穿的睡衣無非就那一套,他自己送來的那套,林晃都穿三四天沒洗了。
等人洗澡出來,他瞟著他穿好,問道:“沒味吧?”
“有。”邵明曜揪起領(lǐng)子現(xiàn)場聞了聞,“一股蝴蝶味。”
林晃面無表情,“蝴蝶是什么味?”
“一點(diǎn)濕漉漉,一點(diǎn)香,一點(diǎn)絨絨的。”邵明曜一本正經(jīng),撇了下嘴,“不算特別難聞,湊合穿吧�!�
“……”
通感和無恥都算是讓他玩明白了。
邵明曜本來留宿是不想讓爺聽出嗓子啞,怕老人承受不了孫子往火場里沖這件事。林晃以為他會去別的屋睡,結(jié)果邵明曜跟北灰似的里屋外屋走了幾圈,最后扯了幾層毛氈子鋪在地上,就那么躺下了。
林晃沒了睡衣,只穿一條貼身的黑背心躺在床上,在大棉被里裹了一會兒,叫道:“邵明曜�!�
沒聲。
“你冷不冷?”
依舊沒聲。
北灰睡著了還有個喘氣動靜,邵明曜卻連呼吸都深長寂靜。
林晃把著床沿,傾身摸了下他腦門,似乎比剛回來時好一些,但還是很燙,估計(jì)下不了三十九度。
他躺回去,看著天花板輕聲道:“睡一覺就好了�!�
沒安慰過病號,只是小時候生病媽媽總這樣說,所以他也只能有樣學(xué)樣。
雖然某人早就睡著了。
房間里又安靜下去,林晃摸出手機(jī)看時間,耳機(jī)放在教室了,他糾結(jié)了一會兒,又把手機(jī)塞回枕頭底下。
這一晚精神緊繃,現(xiàn)在安靜下來就犯困,但他卻不想睡,因?yàn)橹酪欢〞䦃舻矫叩鸹稹呐滤呀?jīng)“好了”、哪怕也許真的從來沒病,但只要觸碰到火災(zāi)信號,噩夢一定會回來纏他。
重溫一遍倒也無所謂,早麻了。
但他不太想讓邵明曜看到他發(fā)作的樣子。
要是耳機(jī)在就好了,刷上一宿探店視頻,總能挺到邵明曜起床。
林晃瞪著天花板,試圖在安靜的屋子里分辨出邵明曜的呼吸聲,但一直捕捉不到,直到眼皮瞪得酸乏沉重,意識也漸漸沉了下去。
半夢半醒間,他果然又一次被投入火場。
人群叫嚷,火警震天,但卻仿佛都隔了一個世界,唯有燃燒聲和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分外清晰。黑煙包裹,像墮入永夜,偶有光亮,卻是空中擦出的火光。
烤箱又一次爆炸,箱門飛砸過來,他雙腳釘死在地上,躲也躲不開。
但這次,卻不再有一個柔軟的身子抱住他。
媽媽沒有出現(xiàn)。
熔熱的金屬貼上身的剎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閃過,掀起一陣風(fēng),撲上他滾燙的面頰,撲走了身后的燒灼。
手腕上一痛,痛得分明,他終于看清那人的模樣,眉目沉穩(wěn)堅(jiān)定,是邵明曜。
他攥著他的腕子往外跑,耳畔風(fēng)聲喧囂兇猛,強(qiáng)勢地卷滅了空中的火星。
火場逐漸變成平面,平面扭曲干癟,最終折疊成一條線。
線條蜷縮,像電視機(jī)關(guān)閉,安靜地湮滅。
林晃一忽回到了漆黑的窄巷,和邵明曜面對面。
激烈的質(zhì)問,汗透的擁抱。邵明曜在他耳邊說話,唇擦著他的耳垂,比那些火星還燙。
那些含糊難辨的呢喃逐漸清晰,卻是一些舊話。
——遠(yuǎn)隔經(jīng)年,邵明曜雙手捧著一只燒瓶站在他面前,一副要給他洗腦的架勢。
“看,它不怕嘛,有什么好怕的。
“它等過漫長的冬天,終于在那陣風(fēng)吹來時,決定振翅起飛。
“晃晃。越是脆弱的生命,越要有勇氣啊�!�
此刻那人不滿足于站在他面前了,而是讓他埋頭在肩上,手掌撫著他的后背,還把唇貼在他耳邊不斷地重復(fù)——我來了,別怕。
我來了,所以不用怕。
依舊是洗腦,心機(jī)比當(dāng)年更重。
林晃不想再聽他說,掙開他,在那兩片薄唇又要開啟時攀住他的肩,仰頸含住了它們。
唇僵住了,他又用牙齒咬,徹底不讓它們再發(fā)聲。
林晃驟然睜開眼。
房間漆黑靜謐,唯一的聲響來自胸腔——像放了一顆被剪錯線的炸彈,開始瘋狂而錯亂地倒計(jì)時。
汗透全身,他立即側(cè)身蜷縮,用被子捂住胸口。
“邵明曜。”
林晃慌張開口,聲音竟然也啞了。
回應(yīng)他的是一片安靜。
邵明曜燒得昏死過去了,一點(diǎn)都叫不醒。
過了許久,林晃心跳堪堪平復(fù),他坐起來垂眸看著地上沉睡的人。
“邵明曜。”
聲音大了點(diǎn),又喊一遍。
“邵明曜�!�
又大聲一些。
邵明曜依舊沒醒,胸口的起伏緩慢而平穩(wěn)。
林晃光腳下床,無聲地走過去,伸手探他的體溫。
觸碰到滾燙的腦門,他才發(fā)覺自己手心蒙著一層冷汗。
這樣很難判斷,邵明曜是真燒得那么厲害,還是他自己的手太冰了。
林晃定了會兒神,決定換種法子。
他跪坐在邵明曜身側(cè),俯身,靜默地把頭埋在他的頸側(cè)。
熟悉的氣息充斥感官,這回他又覺得邵明曜不燒了,但不知是真的不燒,還是他自己的臉頰更熱。
或許因?yàn)樯勖麝姿贸粒潘�,他的心臟便也失了忌憚。
在皮膚觸碰到起伏的身體的剎那,心跳紛亂得像一串珠子斷了線。什么都不剩,只有一片惶惶。
林晃心緒紛亂,一忽又想起邵明曜說他像蝴蝶。
也許真的像,他本也應(yīng)默然而活,寂靜待死。
眠蝶失火是他生命中的一場颶風(fēng),吹得他支離破碎,卻也迫他拖著殘翼起飛。
他靜默地修復(fù)生長,飛離深淵,本該就此平靜,直到看見那抹身影向著濃煙一往無回。
掀起又一場風(fēng)。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場颶風(fēng),靜默無聲,卻放肆賁張。
愛意隨風(fēng)起,風(fēng)止意難平。
天。
林晃腦子里嗡嗡響。
他這個鈍東西,不會是想要談戀愛了吧。
還是和邵明曜談。
“林晃,你干嘛呢。”熟睡的邵明曜突然開口。
他閉著眼睛,嗓子依舊嘶啞,但聲音卻清醒。
林晃心跳驀地懸停。
好一會兒,才定下神來。
他直起身,摸索著坐回床上,兩條腿垂在邵明曜身邊輕晃著,腳尖若即若離地觸碰著他的身子。
“聞一下你說的蝴蝶味�!彼鬼暤�。
“哦�!�
邵明曜喉結(jié)動了下,抬起手臂壓在額頭和眼睛上,“那聞到了么。”
“嗯……”
林晃頓了頓,又改口道:“沒有。”
“只聞到了小狗味�!�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44】
明蛋覺很淺。
但它經(jīng)常閉眼不出聲。
呆蛋問為什么裝睡。
明蛋說自己在狩獵。
真裝。呆蛋不屑。
一個小雞蛋不被人吃就不錯了。
狩哪門子的獵啊。
第45章
|“不是說要有勇氣么�!�
“小狗味……”邵明曜自言自語般地重復(fù)著。
他的手臂遮著眼,叫林晃探不出他的情緒。
邵明曜又追問,“好聞么�!�
“不好聞�!绷只问箘乓贿磉叺耐媾迹斑沒我的小狗好聞。”
“你那破玩意都臭了。”邵明曜清了清嗓子,還是很啞,“關(guān)鍵得是你的,才覺得好聞是吧�!�
這次的“是吧”似乎沒什么威脅的意味。
林晃沒答,把腳縮回床上,裹進(jìn)被子里翻了個身,背對著邵明曜。
“邵明曜。”
“嗯�!�
“什么時候醒的?”
“戒指�!鄙勖麝最D了下,“硌腦門�!�
那不是早就醒了。
林晃心跳空了一拍,但轉(zhuǎn)瞬又覺得無所謂。
天崩地裂的都在夢里,他人這么老實(shí),他又沒干什么。
于是他打了個哈欠,聲音帶上了底氣,“醒了怎么不出聲,你睡得像死了。”
林晃問完也沒得到回音,好一會兒才聽背后傳來布料摩擦聲,邵明曜大概終于舍得放下胳膊了。
邵明曜說,“想看看我要是死了,你是會給我收尸還是把我吃了�!�
林晃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我會把北灰抱來,讓它把你吃了�!�
“謝謝你的鬼故事�!鄙勖麝鬃饋恚皫c(diǎn)了?”
林晃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jī)戳了一下,“四點(diǎn)零二�!�
他頓了下,問背后:“你要回去么�!�
邵明曜沒立刻作答,但他能察覺到邵明曜正在看他。
大棉被里好熱,身上蓄了一層汗,他把被子折下去,“想回就……”
“不走�!鄙勖麝渍f,低啞的聲音又有些凝滯,“我洗個澡。”
林晃扭過身,“還洗澡��?”
邵明曜的視線剛好從他身上收回,埋頭在手心里搓了把臉,“睡出汗了�!�
他手一撐地板起身,進(jìn)了浴室門,又把林晃的浴巾扔出來,凌亂地蓋著他的腰。
“穿個破背心亂晃。”邵明曜淡道:“凍感冒就消停了是吧�!�
門一關(guān),浴室里頭又是一通無法無天的水聲,像金幣一樣砸在地上,把林晃的心砸出一個血窟窿。
邵明曜出來時身上沾了一層寒氣,林晃正要問,他卻先開口道:“你家早上沒熱水么�!�
林晃被反問得一愣,“沒有么?”
“不算太熱吧�!鄙勖麝装戳讼绿栄ǎ肮烙�(jì)又要發(fā)燒了。”
不熱還洗這么久。
林晃很難不懷疑這人是又想訛他了。
果然,邵明曜又躺回毛氈上,翻身背對他說:“再睡一會兒,早飯去九中吃,你請�!�
“憑什么�!绷只螁�。
邵明曜接著說,“先點(diǎn)個咖啡外賣,我要喝熱美式�!�
林晃抬腳在他腿根后用力戳了一下,重復(fù)道:“憑什么�!�
邵明曜大腿似乎僵了一瞬,但沒躲也沒動,又死過去了。
林晃對著他的后腦勺,“不請,不點(diǎn)。”
邵明曜清晰地開口,“以后還吃我家飯嗎?”
“……”
過了一會兒,林晃恨恨地放下手機(jī),“咖啡十六塊�!�
邵明曜不說話。
“內(nèi)褲單價十二塊八,兩條�!�
“藥錢兩筆……算了,藥算我請你。”
“……四十塊六毛。轉(zhuǎn)我。”
邵明曜開口,“再算一次�!�
林晃臉色慍怒,剛摸出手機(jī),邵明曜背后像長了眼睛,“口算。你知道你和英中之間最大的障礙是什么嗎�!�
誰他媽要去英中了。
林晃冷臉又算一次,“四十一塊六毛。”
邵明曜“嗯”了一聲,“不給。”
?
林晃抬腳就要踩,腳尖觸碰到屁股上的被子又倏然頓住。
片刻,他把腳縮了回去。
“別吵。”邵明曜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他在背后的小動作,兀自道:“睡著了。”
睡死得了。林晃心想。
他赤著腳回到床上,又多瞅了兩眼邵明曜的背身。
邵明曜就是陳亦司口中基因優(yōu)秀的人——大骨架,激素環(huán)境好,就算沒有刻意訓(xùn)練也有不錯的肌肉。
寬肩窄腰圓臀,就算裹著被子也分分明明。剛才腳尖戳到大腿根,股二頭肌極有彈性。
很好踩,容易上癮。
早上這一覺邵明曜終于睡出點(diǎn)動靜,林晃聽著呼吸聲也瞇著了一會兒。
兩人同時起晚,食堂趕不上,只能在羊腸巷買兩兜燒麥,邵明曜跟著走到九中門口,道了聲散漫的拜拜,又接著往英中拐去。
林晃邁進(jìn)校門又退出兩步,扭頭看著那道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處。
昨晚的驚惶悸動,遙遠(yuǎn)又清晰。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往教學(xué)樓挪。
包樂天在大廳查遲到,林晃自覺入隊(duì),他卻過來皺著眉道:“趕緊回去上課,早飯課間再吃�!�
莫名其妙的優(yōu)待。
林晃回座才發(fā)現(xiàn)兩兜燒麥都被自己拎回來了,邵明曜不僅空著手走,而且好像還是他付的錢。
嘴上說要蹭飯,卻抵不住從小養(yǎng)成的買單習(xí)慣,順手就把碼掃了。
天。
林晃突然覺得這一切的荒唐程度遠(yuǎn)超想象。
他放下燒麥,摸出手機(jī)。
【沒話說:你喜歡過有錢人嗎�!�
陳亦司到了快中午才起床回復(fù)。
【沒意思:我喜歡有屁用�!�
話糙理不糙。
【沒意思:咋?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