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年前后這幾天,郁清灼和梁松庭遇到的事情都有點出乎他們各自的意料。
梁松庭去陪傅晶養(yǎng)病,但一直保持著與郁清灼的聯(lián)系。30號上午他給清灼撥了一個視頻電話。郁清灼當(dāng)時起床不久,在接到梁松庭的電話之前,他剛接過姐姐郁蘇的電話。
梁松庭坐在陽光正好的廚房里和他視頻,郁清灼知道他在家中,說話不免有些顧慮。
他問梁松庭,“傅阿姨好些了嗎?”
梁松庭說“好多了”,繼而笑著問清灼,“要和她打個招呼嗎?”
郁清灼眼睛微微睜大,很想說還是不要了吧,又不能直接說出口。
梁松庭知道他擔(dān)心什么,哄著他,“我媽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就和她隨意問個好吧�!闭f著拿起手機走到客廳里,對傅晶說,“媽,我和清灼在通話,你要看看他嗎?”
手機轉(zhuǎn)而遞到傅晶手里。傅晶并不馬虎,戴著眼鏡很認(rèn)真地打量屏幕里的青年。
視頻里的郁清灼穿一件淺色絨衣,看起來比曾經(jīng)20歲的時候要消瘦一些,但眉目出落得更為清俊。
他仍然叫傅晶“傅阿姨”,又說,“這次沒和庭哥一起回來看您,希望明年有機會�!�
雖然只是一兩句話而已,但和傅晶印象里的郁清灼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傅晶并沒有為難他,昨天她和梁松庭聊過郁清灼,梁松庭的態(tài)度那么明確,傅晶只有這個獨子,她理解他做的一切選擇。
傅晶在視頻里和清灼聊了幾句,聊得不深,但氣氛和睦。梁松庭一直坐在旁邊。手機的前置攝像頭角度有限,梁松庭還時不時地偏頭靠向傅晶,讓郁清灼看到自己。
幾分鐘后手機又交回到梁松庭手里,梁松庭對著屏幕那頭正襟危坐的郁清灼笑了笑,夸他,“這么乖�!�
清灼不說話,等到梁松庭回到廚房,他才松了口氣,說,“庭哥你辛苦了。”
能讓傅晶這么友善地對待郁清灼,梁松庭一定說了很多有關(guān)郁清灼的好話。
廚房里光線明亮,梁松庭的五官輪廓在日光的照映下也不像平常那么冷硬了。他的聲音不大,應(yīng)該是不想讓隔壁客廳的母親聽到,他慢慢地說,“郁郁,你都值得�!�
郁清灼先是愣了愣,而后拿開了手機,對著身邊的一堵白墻,只剩下聲音傳過來,“庭哥,我要掛了�!�
郁清灼有點受不了自己的敏感。他沒哭,但已經(jīng)有了想哭的沖動。
梁松庭的聲音帶著笑意,“陳叔叔今晚回家,明天我回來陪你跨年。”
過了片刻,郁清灼把手機攝像頭又轉(zhuǎn)回自己臉上,很認(rèn)真地說,“你和傅阿姨他們一起過了年再回吧。”
梁松庭問他,“想我嗎?”
郁清灼老老實實承認(rèn),“很想。想得發(fā)瘋�!�
“那我就回來�!绷核赏フf得毫不猶豫。
又聊了一會兒,掛電話之前梁松庭忽然問了一句,“這兩天在家有沒有別的事?”
他只是隨口一問,清灼卻噎了一下,才說,“沒有啊,放假了我就每天晚起晚睡補補覺。”
如果不是隔著視頻,梁松庭立刻就會發(fā)現(xiàn)郁清灼在撒謊。
郁蘇回來了,清灼今晚要和姐姐一家吃飯,但他沒有告訴梁松庭。
如果說了,那么梁松庭趕回來的可能性很大。原本他要同母親和繼父吃一頓闔家團圓的飯,現(xiàn)在換成了郁清灼的家宴,怎么說都不合適。
郁清灼不想把這道難題扔給他,于是選擇瞞著不說。
當(dāng)天晚上郁清灼在萃華樓訂了個包廂宴客,不單有姐姐姐夫和小侄女在場,也請到了趙仕銘一家。正好趙澤如也回北京過新年,帶著自己新交的女朋友一起跟著父母赴宴,包廂里一張圓桌坐得齊齊整整很是熱鬧。
郁蘇是知道清灼與梁松庭和好了的,但這次回來一直沒見上梁松庭,今晚聚餐也缺他一位,還是挺遺憾。
趙澤如一進包廂,張望了一圈,也很詫異,問清灼,“怎么的,還追著呢?哥們兒上次讓他來KTV包廂接你,覺得他沒那么難搞定呢。”
郁清灼平常給他這位發(fā)小損慣了,都不反駁,說,“是是是,我庭哥那么好,指定難追。追他一輩子我也心甘情愿�!�
趙澤如聽他的語氣輕松,再看他臉上帶著笑容,覺得這兩人應(yīng)該是和好了,這才笑嘻嘻地放下心來,跟著又問了句,“晚點你梁哥來嗎?”
清灼說,“今天來不了了,他不在北京。你不著急走吧,明后天再找時間聚聚�!�
趙家和郁家已有兩代的交情了,趙仕銘也是看著郁蘇和清灼從小到大的長輩,這頓飯就是家宴,席間氣氛很好,不管是長輩還是小輩,說話都很放松也沒什么遮攔。
郁清灼是這些人里唯一單著來的,免不了要被郁蘇和趙澤如調(diào)侃。
郁清灼反正心態(tài)很好,不管被調(diào)侃什么他就是一昧的護著他庭哥,把不好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等到服務(wù)員上齊最后一道菜時,趙澤如又給郁清灼倒了杯酒,一邊不忘落井下石地說他,“看看你,我想灌你多喝幾杯都怕沒人接你回家�!�
這邊話音剛一落下,包廂又一次開了,眾人都以為是服務(wù)生沒太在意,只有趙太太坐著上位,正對門口,一下叫了一聲,說,“哎呀,這是...松庭吧?”
郁清灼也嚇了一跳,端起的白瓷酒杯又立即放下了,猛地回頭去看。
梁松庭穿了件厚呢風(fēng)衣,帶著一股外面的寒意,推門而入。
他先看向清灼,又抬眸掃視一圈在座的眾人,很爽利地說,“來晚了不好意思。”然后走去上座和趙仕銘握手,也跟著郁清灼的習(xí)慣叫對方“銘叔”,同時沖著趙太太點頭,問好。表現(xiàn)得極為淡定大方。
郁清灼整個都呆了,從椅子里慢慢站起來,也不知走動了,完全想不到梁松庭怎么會忽然現(xiàn)身。
梁松庭走回來,和郁蘇打招呼,又被趙澤如摁著先喝了一杯。
他沒接趙澤如的酒,順手拿過郁清灼的那杯,仰頭喝完了,接著脫掉大衣,在清灼身邊坐下。
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他們兩人身上。梁松庭這一身的氣勢太有魄力了,他很從容,也很自如,當(dāng)著眾人的面也不避諱,伸手在清灼后頸處捏了捏,笑著說他,“咱們倆的事兒,一會回去再說。”
瞞著他在這兒大宴賓客,吃獨食。梁松庭跟他沒完了。
第48章
我?guī)慊丶伊?br />
郁清灼被梁松庭突然到場的這個驚喜給樂的,都不知道怕了。
梁松庭要跟他回家算賬,郁清灼笑瞇瞇地點頭,以周圍人不容易聽到的音量說,“那肯定要算的,庭哥你可別不跟我算�!�
和好了就是不一樣,說什么都有底氣。
郁清灼一和梁松庭說完,立刻隔空指指一旁坐著的趙澤如,問他,“怎么樣,還喝嗎?”言辭里有種渾然不怕的挑釁。
趙澤如一聽就笑了,“郁清灼你要不要這么幼稚��?我都沒眼看你這副狐假虎威的樣子�!�
郁清灼根本不在乎被他取笑,又問梁松庭,“庭哥,你替我喝么?”
梁松庭就說了一個字,“喝�!�
趙澤如當(dāng)著父母的面很識時務(wù),不跟梁松庭拼酒,轉(zhuǎn)過頭去對女友噓寒問暖。假裝剛才那個給郁清灼倒酒的人不是自己。
梁松庭在席間與其他人聊天,與郁清灼聊天,表現(xiàn)得都很坦然。他甚至不加遮掩對于郁清灼的一些親密動作,坐下以后捏了捏郁清灼的脖子,而后又在桌下與清灼牽著手,服務(wù)生給他盛湯,他接過湯碗先交給清灼喝。
過了一會兒,小侄女跑來纏著清灼舅舅要抱抱,抱上了就在郁清灼懷里扭動。梁松庭眼明手快拿走湯碗,防止熱燙濺落在一大一小兩人身上。
這樣的坦率被他做得并不逾矩,反而看了讓人覺得舒服,覺得心里踏實。
在場的趙仕銘、趙太太、郁蘇,哪一個又不是閱人無數(shù)的。他們都是郁清灼這邊的親友,但梁松庭卻經(jīng)得起這幾雙眼睛在明亮燈照下放大細(xì)看。
一頓飯吃到后半程,郁清灼陪著侄女去一旁玩iPad看小豬佩奇,郁蘇與梁松庭之間隔著一個空出來的座位,兩人開始聊起來。
郁蘇問梁松庭,“為什么答應(yīng)和郁清灼和好?”
梁松庭好像只有郁清灼在跟前時才會露出笑容,現(xiàn)在清灼去了一旁,他又變?yōu)槟莻冷峻的人。
他的回答讓郁蘇有些意外,他說,“他想要的,我都可以給。”
郁蘇愣了下,片刻后才慢慢地說,“謝謝你,松庭�!�
梁松庭些微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想表達(dá)不用謝,還是沒必要謝什么。
他和郁清灼看起來都不像是那種會為了誰一往情深的人,但在被彼此吸引這件事上,好像從小到大就沒有變過。
而后郁蘇又問,“你知道清灼在英國經(jīng)歷的事嗎?”
梁松庭據(jù)實已告,“知道一些,但不全�!�
郁蘇眼色稍沉,說,“他是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后悔的人,從小給我父母慣得沒有樣子。”頓了頓,看向梁松庭,“你也是那個慣他的人�!�
梁松庭接受指責(zé),并不否認(rèn)。
郁蘇的語速更慢了,又繼續(xù)說,“但他的后悔是真的,他為了保護你,也為了照顧我母親,答應(yīng)了郁敬很苛刻的條件�!�
在梁松庭聽到的講述里,郁清灼和郁蘇都一齊稱呼他們父親的全名,可見郁敬這位長輩有多不得人心。
梁松庭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坐在幾米開外的郁清灼,他和小侄女看動畫片看得很投入,兩顆腦袋湊在一起。
梁松庭轉(zhuǎn)回身來,問郁蘇,“郁敬對他做了什么?”
郁蘇這次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郁敬送他去做同性戀矯正治療�!�
郁蘇沒有描述細(xì)節(jié),她已經(jīng)在逐漸地感同身受梁松庭與郁清灼之間的感情,她覺得那些細(xì)節(jié)會讓梁松庭受不了。她希望這頓飯以歡樂開始,也以融洽結(jié)束。
梁松庭眉心擰起,看向郁蘇的眼神一下兇狠了些。
當(dāng)然這兇狠不是針對郁蘇,而是對于七年之間他所錯失的一切。他完全沒辦法在這個事實面前保持冷靜。
他問郁蘇,“治了多久�!�
郁蘇說,“斷斷續(xù)續(xù)有一年吧。”緊接著郁蘇吐了口氣,又眨眨眼,是一種極不自在的表情,“這件事我當(dāng)時竟然不是第一時間知道的,郁清灼一直瞞著�!�
“我覺得很對不起弟弟。”郁蘇說著,扶了下桌子要站起來。
這個秘密不可能在聚餐的桌邊說完。
她借口去洗手間,她離開包廂后梁松庭也很快起身離席。
郁清灼反應(yīng)也挺快的,看到姐姐和梁松庭前后走出包廂,他已經(jīng)有點明白過來,可是小侄女摟著他胳膊不讓他走,他一時也沒法撇下孩子。
郁蘇和梁松庭站在走廊一處比較少人的角落。
郁蘇知道多說從前的事無益,梁松庭與郁清灼剛和好,這種陰暗的事只會攪得人心浮亂,各自歉疚。但郁蘇也不能一點不讓梁松庭知道,她只提及一點點,小心掌握著分寸。
她說,“我當(dāng)時剛新婚,買的房子在伯明翰,不是每天都能見到清灼。我以為他白天不是去上學(xué)就是去醫(yī)院,可實際上每周都有幾天他是被送去接受治療。”
“他那段時間瘦得很厲害,可能因為服用抗抑郁藥物的緣故,也可能還有更糟的治療手段,我不知道詳細(xì)情況。他對于這一段沒有主動談過�!�
郁蘇說到這里,攥緊了拳。郁清灼或許有過年少任性的時候,但他的骨氣和擔(dān)當(dāng)并未減少分毫。
郁蘇不曾沒聽他說過半句難熬。他那時別無選擇,這是郁敬放過梁松庭的條件。郁清灼接受了一切,又用數(shù)年時間獨自走出來。
梁松庭在郁蘇的講述中,模糊想起來郁清灼回國后他們第一次做,那晚很混亂,梁松庭的記憶也沒那么清晰。但郁清灼似乎在起了反應(yīng)之后流露過一絲反常的驚喜,當(dāng)時梁松庭什么也不知道,隨意地對郁清灼說了些近似羞辱的話。
而現(xiàn)在梁松庭回想起他那時的表現(xiàn),應(yīng)該是在擔(dān)心自身不能給出正常的功能反應(yīng)。
很顯然,郁清灼在治療中被迫服用過抑制類的藥物,這些東西一度傷及他的健康。
這個被梁松庭捧著手心里的人,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與血淋漓的現(xiàn)實纏斗過。
梁松庭以極大的冷靜聽完,對郁蘇說,“清灼沒提過這個,謝謝你�!�
郁蘇說,“也許有一天清灼會愿意告訴你,可能你先裝作不知道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