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了結(jié)果,她無需糾結(jié),反而是松了一口氣。
她福身行了一禮道:“那我便告辭了。”
“且慢�!碧张e人眉間愁緒籠罩,長嘆一聲,作揖回禮。
臨別他還擔(dān)憂地叮囑了一句,“世間歹人不少,萬望姑娘務(wù)必小心,莫被歹人欺負(fù)�!�
文昔雀聽得一頭霧水,越覺古怪。
她跟陶舉人分開之后,沒什么心思逛廟會了,在各處尋她父親文徵元,早點歸家,書肆還能開門做生意,她的刺繡也要接著繡。
她在各個茶室尋人,找了好久皆不見父親,她只好回銀杏樹下等人,原路折返時,途徑一間大茶室,該茶室比其他茶室大很多,窗戶和門上的雕飾也奢華很多,多半是廟內(nèi)道士們用來招待貴客的。
文昔雀不想惹上什么麻煩,快步而行,想盡快通過此茶室,經(jīng)過房門時,門驀然打開,她被嚇了一跳,人還沒緩過來,就被一只大手拉住,拖入了室內(nèi)。
那只手的力道不容抗拒,文昔雀當(dāng)下就急著,慌得想大喊,又被身后之人堵住了嘴。
“唔唔唔……”
她用盡全身力氣反抗,禁錮她的手臂紋絲不動,還游刃有余地欣賞著她掙扎的模樣。
文昔雀逃脫無望,回頭去看清歹人面容,再尋機會獲救。
一轉(zhuǎn)頭,又是那雙冷漠陰鷙的眼。
“又見面了,賤女人。”
凌昱珩咬牙切齒地低語著。
他在罵她,他又在罵她,這個人曾經(jīng)是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
文昔雀心口一揪一揪地疼,放棄他已是萬般辛苦了,他對她的仇視更是傷口上撒鹽,讓本就難以愈合的傷口滋生了腐肉,痛入骨髓。
她被捂著嘴說不出話,費力地?fù)u著頭,希望他能放開她。
“想說話?”
“嗯嗯。”
凌昱珩放下捂著她嘴唇的手,將人禁錮在懷里的右手卻絲毫沒有松懈。
文昔雀有了說話的機會,她不愿意再被他用這種惡劣的態(tài)度對待了,她解釋往事道:“當(dāng)年是情勢所逼,我不得已屈服于權(quán)勢的威壓,靖安侯府的一千兩……似位了揪你出……”
話說了一半,她的雙頰被人捏住,模糊了她說出口的字句。
“該死的,你還有臉跟本將軍提什么一千兩。”
一千兩?他當(dāng)初為了她而放棄的地位名利和富貴,一千兩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她一開始接受他,恐怕也只是為了什么狗屁的靖安侯世子的身份。
凌昱珩額角一突一突地跳動著,整個人處在盛怒的邊緣。
“把本將軍玩弄地團團轉(zhuǎn),現(xiàn)在害怕本將軍的報復(fù),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當(dāng)舉人夫人,所以口舌如簧地說服本將軍放下往日舊怨?賤女人,本將軍告訴你,世上沒有這樣的好事�!�
說完,凌昱珩低頭,狠狠咬住了文昔雀的后頸。
第6章
他不是他
“疼……好疼……”
文昔雀痛呼出聲,她不是在裝可憐,而是凌昱珩咬得兇狠,利齒刺入皮膚,如同野獸叼住了獵物,隨時準(zhǔn)備拆吞入腹。
后頸處痛意是那樣明顯,大抵是出血了。
文昔雀委屈極了,這要是在四年前,她不小心破了皮,她的凌郎都會心疼得不行。
她呼痛的嗚咽聲里帶上哭腔,背后之人松了口,攬在她腰間的鐵臂又多用上一分力道,她無奈貼近了他,被他身上那股霸道的沉香籠罩著。
“這就疼了?我在邊疆好幾次都差點死了,也沒覺得多疼,不過你運氣非常不好,本將軍還是活著回來了�!�
他貼在她的脖頸處說話,溫?zé)岬臍庀⒃诒凰牡胤�,又痛又麻又躲不掉�?br />
她動彈不得,被他箍在懷里,這種被人掌控,被轄制的姿勢令她很不安,她和他貼得太近了,她聽得到他心跳的聲音,感受得到他相比四年前更加健壯的體魄。
可是他不是四年前的他,他恨她,他的盔甲不再護(hù)著她,他的利刃指向了她,她就像待宰的羊羔,被兇悍的野狼按下爪下,顫顫地發(fā)著抖。
當(dāng)他的右手下滑,把玩住她腰間緋色絲絳時,文昔雀身體僵硬了起來,他這是要做什么?他怎么能有此種舉動?他把她當(dāng)做什么了?
她氣息不穩(wěn)地啞聲說道:“我知道你恨我,當(dāng)年之事真的有苦衷的,我沒有玩弄你的感情,所以,請將軍冷靜下來,好嗎?”
不要這樣嚇?biāo)�,也不要如此欺�?fù)她,她和他之間已經(jīng)沒有可能了,但至少不要破壞她心里那個令她無比珍視的凌郎的形象。
凌昱珩聽到她說出口的話,劍眉緊皺,越覺刺耳,他有一下沒有下地揪著懷中人腰間的緋色絲絳,嘲諷意味十足地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將軍不冷靜了?本將軍很冷靜,再冷靜不過了,所以這筆賬,越算,本將軍越虧。”
他滿意地看著她的身上染上了他的痕跡,暢快于她又怕又俱的神色,就該這樣,像她這樣可惡的女人,不配笑的開心,不配被愛,不配幸福,她得為她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之下,對他搖尾乞憐。
“因為你,我丟了世子之位,與家族反目,結(jié)果直到如今,本將軍都沒有嘗過你的滋味,你說說,本將軍虧不虧?”
天之驕子到人人可欺,他忍著,他受著,他沒有抱怨過,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女人在那時候拋棄了他。
他為了她拋棄一切,到頭來她卻棄他如敝履。
這筆賬,還有得算。
文昔雀聞言,心下駭然,她還來不及有所反應(yīng),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就被他壓在了茶室的軟塌之下。
她是真的怕了,一個勁地往后躲,然力氣懸殊太過巨大,她的抗拒在他眼里不過是逗趣一般的存在,他單手抓住了她的腳踝,一把就將她拉到了身下。
腰際的絲絳被他粗魯?shù)爻蹲�,衣裳頓時寬寬松松地掛在身上,逃不掉了,她逃不掉了,夢魘只會加深,不會消除了。
文昔雀抬眼看凌昱珩,一眼便足以令她心灰意冷。
他的眼神是輕蔑的,他的笑容是惡劣的,記憶里滿眼深情,笑如暖陽的凌郎被眼前這個人驅(qū)散,四年里如影隨形的夢魘浮上心頭,文昔雀再也忍不住,淚水盈眶,止都止不住地滑落。
被無形的東西堵住的喉嚨嘶啞著,她淚如雨下,悶悶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虧不虧,我不認(rèn)識你這樣的人�!�
她不承認(rèn),不承認(rèn)他是她的凌郎,她的凌郎不會傷害她,也舍不得她落淚。
“阿雀你怎么哭了,別哭了,是小爺我,不,是小人我錯了,我給你賠禮道歉,你要還不原諒我,我去灶房撿柴火,我負(fù)荊請罪……啊,太好了,阿雀你總算笑了……”
“阿雀,我以后再不惹你傷心了,你這么漂亮的眼睛一哭,我心都疼了�!�
“有小爺我在,余生都會讓阿雀笑的幸福�!�
她珍藏著的,舍不得忘掉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的美好過往,不受控地在她腦海中出現(xiàn),記憶里那個才是她的凌郎,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只是一個長得很像的人罷了。
文昔雀傷心地逃避著現(xiàn)實,自我麻痹地將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和她的凌郎分割開來。
凌昱珩抓著手里的緋色絲絳,冷冷地笑著,不認(rèn)識?沒關(guān)系,不認(rèn)識就不認(rèn)識,她將來會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認(rèn)識。
他俯下身捏著她的下巴,注視著她哭得慘兮兮的一張小臉,丑死了,她哭起來丑死了,“哭什么,這才剛開始,未來的日子還長著,省著點眼淚,有的是你哭的時候�!�
凌昱珩將纏在手上的緋色絲絳收入懷中,然后脫下了外裳,抓住外裳的一角,略微用力,把外裳撕開,撕下一條長長的布條,扔在文昔雀的頭上。
“今日權(quán)當(dāng)本將軍收取些利息,文昔雀你記住了,你這等朝三暮四的賤女人不配嫁人,你準(zhǔn)備好接受你今后苦難折磨的人生吧�!�
文昔雀死死地抓住落在頭上的長布條,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凌昱珩不會放過她的,地位懸殊,權(quán)勢能夠帶來的迫害有多深,她四年前就體會過了,她不想重蹈覆轍。
于是,她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抹眼淚,鼓起勇氣對他說:“你怨我,恨我,我認(rèn),你為什么不肯聽我解釋,我沒有你說的那么不堪,那么卑鄙�!�
凌昱珩把被撕的亂七八糟,根本不能穿的外裳隨意一丟,面無表情地回道:“四年前你解釋,我信,現(xiàn)在,你就怨上天吧,誰讓它沒能在戰(zhàn)場上殺死我,我沒死,你就得生不如死�!�
他甩門離去,文昔雀抱膝垂淚。
良久之后,茶室內(nèi)的沉香之味淡去,文昔雀木然起身,擦了淚,系上了被撕得并不齊整的布條。
她父親還等著她,她得趕緊去找,也不知道陶舉人那邊會怎么說,他人那么好,被凌昱珩威脅了,還關(guān)心她,多半也會把責(zé)任攬在自己身上。
過去沒能放下,將來又抓不住,她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繞開地上破損不堪的外裳,匆匆離開茶室,在千年銀杏樹下找到了等候她已久的文徵元。
文徵元沒怪她,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安慰她說:“姻緣不強求,為父會給你找一個更合適的,我家喜鵲兒這么好,喜歡的人多著呢�!�
未能和陶家結(jié)親,文徵元說不失望是騙人的,陶家那孩子和陶家的家風(fēng)都極其合適,可惜了。
文徵元見她心情仍是不大好,就想著帶著女兒回家,離開這給她留下不好印象的禹王廟,他領(lǐng)著人,剛走了兩步,忽然意識到了違和的地方。
“雀兒,你腰上系的是什么?發(fā)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了?”
文徵元當(dāng)下就急了,怪不得他方才一見到女兒就覺得哪里怪怪的,她出門的時候腰間分明是一條緋色的絲絳,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玄色的不知是何物的布條。
“咳咳……咳咳……”
貼身之物被換,文徵元急得咳嗽。
“爹,爹你怎么樣,我們這就回家喝藥�!�
文昔雀沒心思管什么大將軍了,一心關(guān)注著她父親的身體。
文徵元擺手,“我沒事,咳咳,是你有事,說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身體都這樣了,凌昱珩之事是萬不可說出來的,文昔雀說謊道:“被一個小女孩不小心用簪子劃斷了,那家夫人過意不去,領(lǐng)著我在茶室臨時換了這個,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爹你太擔(dān)心了,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文徵元將信將疑,他又上下打量著她,除了絲絳,其他地方和出門時沒什么兩樣,衣裳沒有被弄臟,也沒看見什么傷口,他才勉強放下心來。
文昔雀松了口氣,后頸還隱隱作疼,好在發(fā)絲將傷口完全掩蓋,沒有別人發(fā)現(xiàn)端倪。
今日糊弄過去了,將來還不知是何光景,一旦跟凌昱珩牽扯上,遲早有一天會被父親發(fā)現(xiàn)的,她不由犯起愁來。
**
京城街道司內(nèi),靖安侯府李管家攜金銀而來,街道司長官陸固殷勤接待。
李管家接過陸固遞上來的茶水,端起架子,淺嘗了一口,說:“陸管勾,承蒙招待,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今日前來,是想請陸管勾幫個小忙。”
他把帶來的那包金銀往前推了推。
陸固笑瞇瞇地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心里有數(shù),笑容更加‘真摯’,“李管家哪里話,說什么幫不幫的,侯府的事就是本官的事,本官一定盡心竭力,不知是哪條街巷妨礙了侯府?”
“學(xué)林巷�!�
陸固猶豫了,眼珠一轉(zhuǎn)道:“那條巷子離國子監(jiān)不遠(yuǎn),李管家是知道的,國子監(jiān)那幫人筆桿子厲害著,萬一……”
李管家哪能不知道陸固是什么意思,他客套地笑道:“這是定金,事成后另有重謝,陸管勾還有顧慮嗎?”
“沒了,沒了,此事本官定為侯府辦的漂漂亮亮的�!�
第7章
猜疑漸生
鏡子前,文昔雀背身給后頸處的傷口擦藥,他咬得狠,牙印未消,一碰就疼。
藥粉在傷處暈開,她又想起了他的話來。
他說他好幾次差點死在戰(zhàn)場上,他說她承受的疼不及他,文昔雀想,這應(yīng)該是真的,他左眉處多了一道傷痕,那傷痕再往下一點就要傷到眼睛了。
他如今這副暴躁又惡劣的態(tài)度究竟是她的緣故,還是因時常廝殺見血的戰(zhàn)場的緣故?
自他回京,她和他已經(jīng)遇上過好幾次了,毫無疑問,他怨恨她,他對她言語貶低,舉止粗魯無禮,這些足以讓她受傷難過,可他終究是留手了,嚇?biāo)某煞指�,并沒有把事情做絕,她是不是可以期待著,他會放過她?
玄色的長布條放置在一旁的桌子上,按說她應(yīng)該扔掉的,留著對她沒什么好處,她還是缺乏了那么一點果斷。
但這也不全是她的錯,任誰體驗過那種不顧一切、舍棄一切,如飛蛾撲火一樣炙熱的感情,莫約也會像她一樣念念不忘。
曾經(jīng)的他有最純粹最真摯的感情,他是暖陽能驅(qū)散寒冬,她不可自控地一頭扎了進(jìn)去,直到現(xiàn)在都出不來。
她怎么可能舍得傷害他,那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她太珍惜了,所以希望他意氣風(fēng)發(fā),希望他不會被人渣地痞欺壓侮辱。
她和侯府的交易達(dá)成了,她的凌郎不會因為她,再被侯府以及其他想要看凌昱珩笑話的世家貴族們堵截住他或從文或從武的仕途。
溫暖的太陽就應(yīng)該高懸碧空,光輝照人,不該墜入人間,淪落成被人踐踏的石子,從此黯然失色。
事實也證明了,她的抉擇是對的,他離了她,便是萬人敬仰的英雄,是雜碎再不敢污蔑挑釁的朝廷重臣。
她應(yīng)該欣慰,應(yīng)該替他高興,然后頸處隱隱作疼的傷口揭開了她的自欺欺人的假象,她實際上心酸得很,連假笑都笑不出來的。
她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而代價是失去她最心愛的人。
文昔雀出神地望著玄色的布條,都特意把這個留給她了,他搶她腰間的絲絳還有什么用呢。
或許是四年太久,變化太快,她已經(jīng)看不懂他了。
文昔雀將玄色布條收入木匣中保管好,前往灶房做早飯。
早飯才做了一半,文徵元就來到了灶房給文昔雀打下手幫忙,他一個秀才,從來也沒有什么君子遠(yuǎn)庖廚的規(guī)矩,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文昔雀擔(dān)心他的身體,不許他干重活累著了。
“喜鵲兒,你受傷了?”
他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心虛的文昔雀一時沒有準(zhǔn)備,支吾著說:“沒有,沒傷著,我一點事都沒有�!�
文徵元不信,他走進(jìn)了些,鼻翼動了動,肯定地說:“你身上有藥味,跟我平日喝的藥,不是一個氣味,你不要有事總瞞著我?喜鵲兒,為父只是身體欠佳,還不至于是廢人一個�!�
隱在發(fā)絲之下的傷口已經(jīng)好了很多,也不怎么疼了,文昔雀還是不敢說真話,她不想讓她父親擔(dān)憂,他身體不好,本就不該多思多憂。
“一點擦傷,傷在肩膀,爹您不要多想,自己嚇自己。”
文徵元準(zhǔn)備碗筷地手一頓,嘆氣道:“不是為父多想,自從鎮(zhèn)遠(yuǎn)將軍回京,你就心事重重,你說實話,你是不是見過他了?”
“我……”
眼見瞞不住了,文昔雀不知該從何說起,她見過了,還不止一次,見過的幾次里發(fā)生的事情一件她都無法說出口,因為她父親要是聽了,一定會生氣。
文徵元再清楚不過了,凌昱珩是她的一塊久久不曾痊愈的痛處,他并非是要揭她的傷疤,只輕聲說道:“往后再不要見他了,我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女兒心灰意冷又一個四年�!�
“是,我知道了�!�
她本也沒想再招惹他。
早飯過后,平息書肆卸板迎客,開門沒多久,外頭就敲敲砸砸的,動靜弄得很大。
文昔雀出去一看,平息書肆前的青石板路正在被幾個衙役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大錘砸著,在這些衙役的前后不遠(yuǎn)處還各有一個衙役拿著把長椅坐著,攔住了所有要經(jīng)過平息書肆前的行人。
照這幫衙役的做法,平息書肆是一個客人都進(jìn)不來了。
文昔雀察覺到了什么,問門前懶散著拿著大錘,半餉連一塊磚都沒敲碎的衙役:“請問官差,你們這是做什么,路封了,我們還怎么做生意?”
有人問話,那衙役索性也不敲了,咧著嘴笑道:“我們陸大人說了,你們書肆前的這段路地面低洼,雨天積水嚴(yán)重,得掀了重鋪�!�
荒謬!
她在這里住了二十來年了,學(xué)林巷地勢偏高,排水設(shè)施做的相當(dāng)好,少有積水的時候,更不要說今歲自入秋以來,雨水之日較少,壓根不存在什么積水嚴(yán)重的問題。
背后肯定是有人故意刁難她,不然也不會整條街巷就平息書肆門前的路被封住了。
“路要修多久?”
衙役撐著大錘,漫不經(jīng)心地說:“誰知道呢,前一陣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回京,我們街道司的銀子都用來修補朱雀大街了,現(xiàn)在街道司缺銀子,什么時候戶部把銀子批下來了,什么時候就能修好�!�
文昔雀忍了忍,實在沒忍住,咬牙道:“街道司沒銀子,那你們砸什么路?是什么人指使你們來為難平息書肆的�!�
“誒,你這個小娘們脾氣還挺大,爺告訴你,你爹雖是個秀才,咱們當(dāng)衙役的動不得他,但這兒是天子腳下,一個窮酸秀才屁都不是,小娘們要真擔(dān)心你家這三瓜兩棗的生意,你就別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不該得罪的人?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凌昱珩嗎?
文昔雀的心沉入了谷底,她高估了他,她以為他留情了,誰知他的心更狠,竟是要來斷她家生計,這路封兩三個月的,國子監(jiān)的歲試就過去了,今年就掙不到什么錢了。
她省吃儉用倒沒什么,可她父親每天都要吃藥,那筆錢半點省不得。
該不會,凌昱珩他本意就是用她父親的安危來報復(fù)她吧?
第8章
找上門去
平息書肆前的道路被衙役刻意堵死了,哪怕他們只敲碎了幾塊青石板,過往行人都不準(zhǔn)從這門前經(jīng)過,連文昔雀和她父親出門都遭到了阻攔。
文徵元一個病弱秀才,文昔雀勢單力薄,遇上這幫不講理的衙役,父女倆個有理也說不清。
“又是靖安侯府動的手腳嗎?”
這四年來,侯府陸陸續(xù)續(xù)地找書肆的麻煩,礙于文家先祖的余蔭庇佑以及文徵元雖是個秀才之身但在國子監(jiān)的師生里名氣不小,侯府基本上是在私底下給平息書肆找事,很少將事情鬧到臺面上來。
如今明目張膽了起來,果然還是因為凌昱珩嗎?
文徵元一向脾氣好,這會兒也帶上了怒意。
文昔雀模棱兩可地回道:“或許吧。”
她也不確定,這事到底只是靖安侯府的主意,還是凌昱珩用來報復(fù)她的,不是她要懷疑他,是他變化太大了,換做四年前,她根本不可能把這種事跟她的凌郎扯上干系。
文徵元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猶豫,不由追問她道:“或許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認(rèn)為還有別的可能?我們父女二人本分為人,從未和人結(jié)怨,如果不是靖安侯府,那是誰?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凌昱珩嗎?”
終究是瞞不住的,文昔雀早就知道了,她父親本就細(xì)致認(rèn)真,她是沒料到他會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她還沒想好應(yīng)對的方法。
到了這一步了,她只得實話實說:“凌……凌昱珩認(rèn)為我背叛了他,所以……”
文徵元接過了話,“所以四年不見,他變成這種人了?咳咳……那你還為他遮掩什么?”
“爹,這是猜測,并不代表就是他的意思,興許是我們多想了�!�
雖有猜測,文昔雀還是不愿意相信凌昱珩會做這種事。
文徵元看不下去了,四年前他就反對過,沒起到什么作用,可人總不能在一個地方栽倒兩次,“不管是不是,跟他都脫不了干系,實在不行,我們把書肆賣了,換個地方生活吧�!�
對方來勢洶洶,不達(dá)目的是不肯罷休,他不愿屈從權(quán)貴淫威,他更不能讓自己的女兒陷入危險之中。
文昔雀不贊同這個提議,事情也還沒有走到那種地步,她不甘心地道:“我們怎么離得開興京,祖輩的墳?zāi)购湍镉H的墳?zāi)苟荚谶@里,文家的根在這里,豈能一走了之?更何況我們又沒做錯什么,憑什么要背井離鄉(xiāng)?”
就單論她父親的身體狀況,一路顛簸,他哪里承受得住。
文徵元苦笑著說:“喜鵲兒,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你才是文家的根,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靖安侯府的權(quán)力不知比我們大了多少,何必蚍蜉撼樹,自討苦吃?”
“有權(quán)有勢就能為所欲為嗎?”
文昔雀憤憤不平,四年前那些人就是仗著自己手里的權(quán)勢,毀掉了她的凌郎所有的入仕之路,她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四年后,她還得面臨同樣的境遇。
無數(shù)個夜晚,她被曾經(jīng)自己做出選擇的夢魘驚醒,一步退,步步退,事到如今,她還得再退嗎?
她看著柜臺后面被鎖起來的柜子,里頭存放著曾祖父的親筆書作,心頭涌上一股悲涼,“曾祖父文景瞻乃清節(jié)之士,不畏強權(quán),據(jù)聞當(dāng)年他在之時,權(quán)貴不敢妄為,豪強不能枉法,我們后人卻將先祖之作束之高閣,對權(quán)勢卑躬屈膝,爹,文家的脊梁何在啊。”
文徵元神情空白,半餉,面色灰敗地道:“怪我,怪我這不爭氣的身子,踏不進(jìn)官場,連抗?fàn)幍馁Y格都沒有,怪我有愧文家之名……咳咳……”
說罷,氣火攻心,文徵元眼前一黑,往前栽倒而去。
文昔雀見狀,著急不已,立馬上前扶住文徵元,一邊幫他順著氣,一邊輕聲反省道:“不是,不是您的錯,您是最好的爹爹,是我說錯話了,您歇著,我去拿藥過來�!�
她把文徵元扶到軟塌上休息,又從灶房端了藥來,喝了藥,文徵元的臉色才緩緩恢復(fù)成平常的樣子。
文昔雀蹲在文徵元身前,為自己方才那些混賬話懊惱,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她心里明明是有底的,她被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刺激過了頭,口無遮攔地傷害了她最重要的爹爹,她怎么能這么沒有分寸。
“爹您放心,書肆的生意不會有問題的,門口的路封了而已,后門能自由出入,再不濟咱們也可以到國子監(jiān)附近擺個攤子,有爹您的名聲在,生意不會差的,我們沒必要自己嚇自己的,我一會就去國子監(jiān)附近看看�!�
文徵元喝了藥,看著人是舒服了些,眉頭卻久久未曾舒展,有些話說與不說其實沒什么區(qū)別,事實擺在眼前,他都懂的。
他輕輕點了一下頭,“早點回來,注意安全�!�
“好,爹您好好休息�!�
文昔雀從后院出去了,文徵元聽到門扉掩上的聲音后,他不顧自己踉蹌著的身體,步履蹣跚地從他的房間尋來了鑰匙,將帶鎖的柜子打開了。
他輕撫著那些書作,又偏頭看向軟塌旁已經(jīng)空了的藥碗,長嘆了一聲。
明年八月,他的身體能受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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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昔雀從后門而出,繞了一段較長的路,來到了學(xué)林巷巷口。
巷口的桃樹,葉子落盡,枝椏光禿,枝頭一兩只麻雀靜立著,樹下是空無一人,蕭瑟又落寞,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在她前方有一學(xué)子裝扮的青年朝學(xué)林巷而來,來學(xué)林巷的文人多半是為了平息書肆,說不準(zhǔn)這就是書肆今日的第一筆生意,文昔雀打起來精神,提步往那人而去。
然而,巷內(nèi)有一黑衣白衫的同為學(xué)子裝扮的青年先她一步,跟來人打起了招呼,他們似乎是相熟的。
“你也是想去平息書肆買往年歲試考題的?不用去了,書肆門口修路,路被封了,買不了�!�
“路封了,又不是書肆關(guān)門了,大不了喊一聲,人家掌柜還能不做生意了?去年文掌柜押中考題了,我沒買虧大發(fā)了,今年可再不能錯過了�!�
“你還是錯過的好�!焙谝掳咨赖膶W(xué)子放低了聲音,“聽說文掌柜得罪人了,修路為假,整垮平息書肆為真,咱們還是避著點好�!�
“避什么,朗朗乾坤,還能這么欺負(fù)人,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站住,你傻啊,文掌柜得罪的是靖安侯府,侯府的鎮(zhèn)遠(yuǎn)將軍你知道吧,就是滅了困擾我大胤朝百年之久的凖國的那個,現(xiàn)在朝野內(nèi)外對鎮(zhèn)遠(yuǎn)將軍是稱贊不已,圣上更是龍顏大悅,這些日子又是祭天又是大赦,你這時候觸靖安侯府的霉頭,不知情的還以為你看不慣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你仕途還要不要了?咱們先避避平息書肆,等書肆門前的衙役撤走了,再來不遲�!�
那學(xué)子被勸住了,跟著黑衣白衫的學(xué)子一同離開了學(xué)林巷。
聽完了整個對話的文昔雀又急又氣,國子監(jiān)里家世好的學(xué)子占絕大多數(shù),消息都很靈通,都這樣了,就算她把攤子擺在國子監(jiān)的門口,那些人也會因為不敢冒著得罪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的風(fēng)險而躲著走她的。
是她天真了,爹說的沒錯,凌昱珩跟靖安侯府不和又怎樣,他終究是靖安侯府的一份子,在四年前她和侯府的交易達(dá)成,他回到侯府之后。
如果不解決靖安侯府那邊,書肆的生意就做不下。
文昔雀倚著桃樹,暗沉的眸子仰頭望向天際,晴空方好,暖陽高懸,卻驅(qū)不散這人間的陰寒。
這件事,他知不知情?是不是他的授意?
如果是他,她又該怎么辦?
“文姑娘?文姑娘……”
迷茫間,她聽到有人在喚她,她收回神思,循著聲音,見到了韻衣坊的老板娘。
文昔雀斂住了憂傷,掛上了客套的笑臉,“老板娘安好,來學(xué)林巷訪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