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姜蕪越想,心里越氣,國公夫人的馬車已經(jīng)行駛了好一會兒了,她看著僅剩的一點影子,著實惱自己方才傻傻得居然沒有反駁出口。
徒留這會兒自己生悶氣。
還是一轉(zhuǎn)頭,看到女兒那擔(dān)心的目光,心情才緩和下來。
算了算了,孩子都在自己身邊了,還計較那些事情做什么?
“念茵,母親給你布置好了房間,你來瞧瞧,有沒有什么不喜歡的�!�
她牽住了女兒挽住自己的手。
念茵淺笑著回頭:“母親選的,念茵都是喜歡的�!�
兩人在前面走,姜蕪走出一段了才想起還有阿燁呢,回頭一看,落后兩步的父子像是正在交談,只不過面色一個賽一個凝重,她注意分辨了一下,最后楚凌似乎是罵了一聲。
“蠢貨�!�
姜蕪心中的火蹭蹭地竄,他憑什么罵兒子?
“你父親性格真壞�!彼龥]忍住在自己的女兒面前說了楚凌的壞話。
念茵的目光也往那邊瞥了一眼,才小聲地開口:“其實……父親有時候,也會很溫柔的。”
她大概怕惹惱了姜蕪,說得很小心,還偷偷觀察著自己的反應(yīng)。
這讓姜蕪暗暗自責(zé)自己的大意,孩子們對父親自然也是濡慕的,自己將來又帶不走他們,挑撥他們與楚凌的關(guān)系毫無益處。
于是又換上了笑臉:“我也就是隨口說說,你們父親自然是厲害的,你看看,英俊瀟灑、殺伐果斷、有權(quán)有勢,嗯……”想來想去,憋不出來詞了,又回到最初,“長得好看。”
念茵沒忍住笑了出來,她笑的時候,視線在往姜蕪后邊看,姜蕪回頭才發(fā)覺楚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過來了。
男人的目光與她對上了后,又淡淡收回去了。
“你若是多看些書,也不至于就會這兩個詞�!�
被嘲笑了的姜蕪心中忿忿,就你看的書多。
然而等他走遠(yuǎn)了,念茵卻笑道:“父親這是被母親夸得害羞了�!�
姜蕪震驚,楚凌還會害羞?她家女兒對她父親是有什么誤解吧。
母女
因為兒女都回來了,姜蕪在家待了好一陣子,也沒往青陽那邊跑。青陽給她送了幾次邀請函,她都推拒了。
倒不是別的。
姜蕪?fù)饷骛B(yǎng)人這事,面對楚凌,她最多的就是害怕被發(fā)現(xiàn)的恐慌,并無負(fù)罪感。
可是面對孩子,便又是另一種心態(tài)了。
她還是不想給孩子們留下太荒唐的印象,況且念茵也大了,自己若是不慎落個不好的名聲,哪怕是有丞相府撐腰,怕還是會給她說夫家?guī)聿缓玫挠绊憽?br />
這些思索過后,陽舟那邊她都沒有再聯(lián)絡(luò)了。
只是知道他和明珠已經(jīng)住進(jìn)自己準(zhǔn)備的宅子里,托青陽轉(zhuǎn)交給自己的感謝信,姜蕪看完就收起來了。
至于信的最后,男人破天荒地問了一句,他住進(jìn)去后,他們算是什么關(guān)系。
按照姜蕪原本的設(shè)想,自然是住進(jìn)去就算是自己的人了,當(dāng)初也是這么跟青陽說的。
可是現(xiàn)在大概是孩子讓她清醒了幾分,她只當(dāng)做是沒看見這句話,繼續(xù)逃避著。
最后一封請?zhí)乔嚓栕约核瓦^來的。
看著慌里慌張的姜蕪,她笑得很是夸張:“哎呦我說,偷情了五年都不見你慌,這會兒怎么坐不住了?”
姜蕪確實是第一次覺著慌,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被誰聽到了傳到了孩子們的耳里:“你不要亂說,”她替自己辯解,畢竟她跟陽舟也算是清清白白,“我那也就是……放松放松�!�
放松的事情,能叫偷嗎?
這樣的反應(yīng)少有。
雖然兩人確實是清清白白,但是面對青陽的打趣,她從來都是默認(rèn)的態(tài)度,還是第一次這樣反駁。
這讓青陽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起來,手中的折扇一轉(zhuǎn)踹進(jìn)兜里,雙手抱在了胸前,突然問:“你之前總說著要和離,現(xiàn)在孩子回來了,你情郎也不見了,是不是……打算跟楚凌好好過下去了?”
“啊?”姜蕪一愣。
青陽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又繼續(xù)說:“你要是不打算要陽舟了,不如就給我吧�!�
��?姜蕪更愣住了,腦子愣住了,嘴沒猶豫地就回答了:“不行!”
十分堅定。
“就你這收面首的速度,你就不要禍害他了,我也沒有不要他。左右不就這么幾日了嗎?等我和離了就能堂堂正正在一起,何必這個時候惹人詬病。”
青陽挑眉,原來是這個意思。
“還有,”姜蕪看她,“什么陽舟,該叫莫先生就叫莫先生。”
青陽嘖了一聲:“真是一點便宜也不給占。”
兩人的氛圍沒有因為這個話題而受到任何影響。
青陽是認(rèn)真的還是說笑的,老實說,姜蕪無從得知。不過那也不重要,感情的事情本就講究一個你情我愿,青陽不是會背后下黑手的人,若是公平競爭,陽舟真跟了她,那自己也沒*七*七*整*理什么好說的了。
“不過……”青陽又說了,“這次的請?zhí)钦娴�,你不要不來,我府上辦的春日宴。你借我個臉賞一賞。”
雖然她有個公主的頭銜,但那玩意沒有姜蕪的丞相夫人好使。
姜蕪了然,習(xí)慣性地擺擺手:“行,用吧。反正也沒剩多久可以給你用了�!�
青陽語塞,最后頭疼地按按太陽穴:“總之你記得來�!�
***
姜蕪是帶著女兒赴宴了。
她最近跟自己的寶貝女兒形影不離。活了這么久才知道有個貼心棉襖,是這么舒坦的事情。
阿燁當(dāng)然也是很好的,可他到底是年紀(jì)不小了,又正是溫習(xí)功課、準(zhǔn)備殿試的關(guān)鍵時期。平日里姜蕪也不會去打擾。
而乖乖女兒卻可以陪著她一同看書、刺繡、賞花、品茶。
念茵一開始對她還是有些生疏的,說話帶著拘謹(jǐn),觸碰也是小心翼翼的。可慢慢地,就能與母親說笑了。
姜蕪簡直是一刻也不想與她分開。
于是兩人一起去了青陽的宴會。
念茵倒不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宴會了,只是以往都是隨著祖母一起,母女二人一同出場的時候不多。
于是恭維之聲不斷,什么女兒與母親長得真像,都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什么母女二人感情真好之類的。
一開始姜蕪還笑著,她是真的高興聽到這些話,但是笑著笑著,臉就開始僵了。
后面念茵與她的小姐妹遇著了,兩人去了一邊說話,姜蕪卻還要與旁人周旋。
她其實很少參加這樣的場合,累。她不上心,京城里的貴婦們,她也認(rèn)不出來幾個,旁人見了她,除了恭維,見不著一絲真心。
總之沒意思極了。
也不知道青陽怎么如此熱衷。
如魚得水與眾人打完招呼的青陽,終于來解救姜蕪了,她與姜蕪?fù)熘�,全然一副好姐妹的模樣,又與眾人說了兩句,才帶著姜蕪離開了。
用她的話來說,雖然姜蕪木訥訥的,但是沒有她,來不齊這么多人。
姜蕪有些感慨:“要是你能嫁給楚凌就好了。”
青陽的表情變得有些驚恐:“這么咒我能讓你開心嗎?”
姜蕪撇嘴,看吧,正常人都是這反應(yīng)。
***
開宴的時候,因為姜蕪的特意囑咐,青陽把戶部尚書李大人家的夫人,安排在了姜蕪旁邊。
那李夫人還以為青陽公主這是特意關(guān)照自己,看過去的眼神那叫一個滿懷感激。
姜蕪原本不愛與這些夫人們打交道的,今日卻是耐著性子與李夫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待到時候差不多了,她才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起:“對了,聽聞李夫人家里的五郎,一表人才,不知說了哪家姑娘?”
本來她們這個年紀(jì)的人了,但凡坐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也就是孩子了,姜蕪的這個話題也不算突兀。
可就這么一個問題,就像是把李夫人問住了,半晌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笑道:“未曾呢。”
姜蕪的笑容僵了僵,什么意思?那小子都與明珠定了親了,定情信物都有了,還“未曾”?
甚至都不需要等姜蕪問,早就看她不順眼的其他夫人就在一邊笑開了:“哎呦?是我記性不好是么?我怎么記得令郎不是定下婚事了?”
本來見李夫人與姜蕪套近乎,她們都嫉妒著呢,如今能拆臺,一個個都看好戲等著李夫人下不來臺。
姜蕪也盯著她看,她是真的在等一個解釋。
這可把李夫人急得滿頭大汗,就自家兒子找的那姑娘,戲子的女兒,哪里上得來臺面說,她是不可能同意那樣的女人進(jìn)他們家的門。
何止是戲子,甚至是青陽公主的面首,這要是娶進(jìn)了門,以后李家在京城就不用做人了。
也虧了是有青陽這么層關(guān)系在,不然李夫人早就讓這對父女在京城中消失了。
“誰能沒個年輕的時候?我那個兒子,也就是被外面的狐媚子一時迷惑了。不過這段時間已經(jīng)收了心,專心在家讀書呢�!�
她是寧愿承認(rèn)自己兒子風(fēng)流成性,也不想承認(rèn)兒子要娶一個下九流女子為妻。
一邊的念茵看了看自己母親,母親很生氣,她能感受到,那桌下的手正捏得緊緊的,一向溫和的眼里這會兒也是藏著怒氣。
是因為那個女子嗎?念茵低下頭,默念著那個名字,她很討厭很討厭那個名義。一時間眼里閃過一絲陰霾,以及與她氣質(zhì)并不相符的戾氣。
姜蕪確實很生氣。
得虧她今日打探一下,不然都不知道她以為的談婚論嫁了,原來是只到這個程度。
聽李夫人一口一個狐媚子的,姜蕪心中的無名火蹭蹭得起。
有福之女不進(jìn)無福之門。他們家明珠那般好,這家人是沒那個福氣娶到。
窺視
不過姜蕪也知道,她再氣,到底是沒立場發(fā)作,于是只得按捺住了脾氣。
即使如此,面色也不太好就是了,惹得李夫人也不敢再多說話。
宴會的場上是青陽安排的舞樂。
姜蕪看得心不在焉,有沒眼色的還在繼續(xù)對李夫人落井下石。
“聽聞李夫人那位公子的心上人,家里像是戲班子吧,不如也請過來讓我們瞧瞧。”
李夫人面色鐵青。
姜蕪也惱,她看了一眼青陽,青陽便笑著接話了:“何夫人知道那位姑娘家里是戲班子,難道不知她父親是本公主的座上賓?”
一時間,再也無人敢說話了。
這座上賓是個什么,人人都心知肚明,可心里不恥那是心里不恥,面上誰敢露出來?
姜蕪忍不住心軟了。
她原本打算和離之前不與莫陽舟父女二人再接觸了,可有了這事,她就無法置之不理。
還是得找機(jī)會見見明珠那丫頭,跟她好好說道說道�?刹荒茏屗或_了。
***
夜里。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腳尖輕點進(jìn)入丞相府里。
她凝神觀察了一下,平日里的位置被人占了,略一沉思,她趁著一陣風(fēng)吹來之時,隱身在了樹葉之中。
一,二,三……
默默數(shù)了一圈,大概摸清了這院里有幾個暗衛(wèi),以及各自的位置,這才視線向下,看向院子里的幾人。
是那個女人,與她的兩個孩子。
他們坐在院子里,聊著日�,嵥橹拢瑑蓚孩子的眉眼,與她隱隱都有幾分相似。
黑衣人取下臉上的遮布,露出的卻正是莫明珠的面容。
莫明珠看著那女人端起茶壺,給另外兩人都滿上。
“這是我學(xué)了好久的茶藝,你們都嘗嘗�!�
她的語氣輕柔,眉眼里始終帶著舒展的笑意。
在莫明珠的印象里,每次見她的時候,女人眼里永遠(yuǎn)都是化不開的憂愁,總是一身疲憊的模樣。
鮮少像現(xiàn)在這樣,完完全全的舒展。
哼,莫明珠心里冷哼了一聲,還真是母慈子孝的感人畫面。只要一想到這是那個狗官的家人,她的心里就升起厭惡與憎恨。
她將那一絲煩躁也歸于此。
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狗官,憑什么能有幸福的家,他就也該家破人……
亡那個字,在看到姜蕪的臉時,又被憋了回去。
雖然是那狗官的妻子,但這女人實在是沒腦子得很,也是唯一能接近狗官的方法。
“母親,今晚我們可以一起睡嗎?”
是楚念茵的聲音,用著一副嬌嬌柔柔,讓莫明珠聽了就想皺眉的語氣。
但偏偏,某人高興得很:“可以啊!當(dāng)然可以了。”語氣里都能聽出她的驚喜,甚至是受寵若驚,“我去讓下人準(zhǔn)備一下。”
楚燁已經(jīng)先離開回房看書去了,姜蕪拉著楚念茵的手往里走,莫明珠看著母女相攜的背影,心里煩躁愈盛。
寂寞的時候就在自己身上尋求安慰,如今親生兒女一回來,就誰也看不上了。
也罷,她也不想再與她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把戲。
她一直等到屋里的油燈也滅了,方才一個翻身,消失在了丞相府中。
***
莫明珠回到家,正要溜進(jìn)房間,一道聲音在背后響起。
“去哪了?”
她一回頭,是一身青衫舉著煤燈的莫陽舟。
莫明珠的夜行衣還在身上穿著呢,辯解不了,她也沒想辯解,只是很不耐煩地回:“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父女二人雖是相依為命,但關(guān)系并沒有多么親密。
“丞相府有重兵把守,你這么掉以輕心,遲早要出問題的�!蹦栔郯櫭�,雖然是指責(zé),語氣卻還是盡力溫和著,“若無必要情況,不要去冒險。”
莫明珠不以為然。
她看著苦口婆心的父親,驀然一股心火升起,冷哼一聲。
“不然就跟你一樣嗎?像個怨夫似的等她臨幸?你是不是忘了接近她是做什么的?不會是真的喜歡上她了吧?你是不是忘了我娘是誰害死的?人家現(xiàn)在跟那狗官兒女好著呢!哪會惦記你?”
原本準(zhǔn)備好說教的莫陽舟,在她的語轟下,都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半晌,問:“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心情不好?”
這話讓莫明珠的臉色更差了。
“我就是心情不好,那也是怪你,若不是你無能,怎么能保護(hù)不好我娘?”
說完,便進(jìn)了房間砰的一聲將房門關(guān)上了。
她很奇怪,她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很奇怪。
莫明珠從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她自記事以來,就只有父親,母親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記而已。
原本是這樣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對母親升起了渴望呢?也許是五年前自己病得模模糊糊的時候,那個女人抱住自己,懷中那馥郁的香氣開始,從她每次見了自己眼里的慈愛開始,母親在她心中,開始有了具體的模樣。
她若是有母親,應(yīng)該也是同那個女人一樣,傻里傻氣,腦子不太好使,總是迷迷糊糊。
卻又善良,心軟,單純,對自己的子女全心全意。
那般柔弱的人,當(dāng)然是需要父親保護(hù)她。
若不是父親太無能,她怎么可能早早地不在。怎么可能那么早……離開自己。
莫明珠咬住唇,壓住無法抑制地翻涌著的嫉妒。
門外。
莫陽舟站立了許久,穿堂的夜風(fēng)偶爾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誰在小聲地嗚咽。
手中的燭火也早已熄滅。
他大概知道明珠這是生什么氣了,輕嘆一口氣,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穿過回廊,打開了一間屋子,黑漆漆的屋子,只有月光照射進(jìn)來。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他將熄滅的燭臺放到了桌子上,打開后方的窗戶。
竹林沙沙的響聲瞬間傳了過來。
莫陽舟久久佇立著沒動。
女兒越來越常提起她的娘親了,男人看著眼前月光下的竹林。平靜的目光里帶著些許迷茫,他真的越來越不知,怎么跟這么大的孩子交流了。
若是……
莫陽舟斂眸,沒有再想下去,風(fēng)吹過,只帶走他的嘆息。
***
姜蕪可算是找著機(jī)會去莫陽舟那里了。
她到的時候,一進(jìn)門,就看到了立在那里的人。
青衫薄衣的男人文質(zhì)彬彬,看過來的目光溫柔繾綣,又并不會讓人覺著不快。
“夫人�!�
莫陽舟行禮。
姜蕪的心情很奇妙,有那么一瞬間,男人帶著光的眼睛這么叫她的時候,她會覺著這句“夫人”,與其他人尊稱自己“夫人”的意思并不一樣,而是……
這樣的想法讓她的臉微微有些發(fā)熱。
哪怕避著,哪怕故意不見,可是這會兒仿佛歸家一般的安定,讓她無法欺瞞自己的心。
若他們才是一家人多好。
“免禮�!彼M量平穩(wěn)地開口。
莫陽舟將請到了屋內(nèi)后,青陽照例是避開了他們。
房間里只剩了他們兩個人,男人卻站得有些遠(yuǎn),姜蕪坐下以后還對他招了招手:“你過來呀�!�
她喚得那般自然,未被污染過的心性、保養(yǎng)得宜的外貌,讓她雖然不至于如同少女一般,卻嬌俏得沒有任何違和感。
男人遲疑了一會兒后才微微靠近了一些。
姜蕪這才可算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這是在跟她鬧脾氣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沒有生氣,反而覺著有趣。
她幾乎都以為莫陽舟是個沒脾氣的泥人呢,還是第一次,像在跟她耍小性子似得。
姜蕪臉上已經(jīng)帶著笑意了,又催了催只挪了一小步的男人:“再過來呀�!�
男人像是無奈,終于要在她對面坐下。
姜蕪在她坐下去之前,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坐這里來�!�
莫陽舟愣了一下,見他看過來,姜蕪趕緊把臉上不正經(jīng)的笑意收斂了一些。
男人從不會違抗自己,所以在猶豫片刻后,就坐到了自己旁邊。
兩人的關(guān)系說清白清白,說不清白也不清白,至少這樣的親近不是沒有的,可是姜蕪能夠感覺到身側(cè)男人緊繃的身體。
她試探性地握住男人放在腿上的手,便感覺到他明顯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復(fù)了正常。
“在這里住得還習(xí)慣嗎?”
“嗯�!�
“有沒有什么不喜歡的?”
“沒有�!�
兩人說了兩句話,姜蕪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越來越緊繃后,大發(fā)慈悲地放過他,將手拿開,然而這動作不知是觸動了這人的什么機(jī)關(guān),方才還一動不動的人,突然一把將姜蕪準(zhǔn)備撤開的手牢牢握住了。
“夫人�!�
姜蕪有些愣,她看到了莫陽舟微微發(fā)紅的眼角,她一直以為,這樣的表情,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該更年輕、更貌美的人來做,才楚楚可憐,卻從不知,在這張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數(shù)十年風(fēng)霜的臉上看到時,依舊讓她的心感受到了窒息的痛楚。
也許是因為在這個已經(jīng)能控制自己情感的年紀(jì),這樣的失控更加讓人心酸,也許是姜蕪心里原本就有的愧疚,或者,就只是因為,這是莫陽舟。
姜蕪確實心疼了。
“夫人,”莫陽舟眼睛雖然紅著,臉上卻還是淺笑著,“若是我說,我控制不住地想你,現(xiàn)在,更是控制不住得想要擁抱你,你會生氣得再也不見我嗎?”
渴望
事實上,在聽到莫陽舟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里就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沒有生氣,她只是心疼。
心疼這個男人的隱忍。
他從沒有向自己索求過什么,姜蕪心中想著等以后好好在一起,可是從莫陽舟來看,自己不過是不高興了來這里消遣而已。
姜蕪握著他的手。
“陽舟。”她說,“我是在為我們的以后想�!�
莫陽舟咬了咬發(fā)顫的牙關(guān),這是她第一次說起以后,是他們第一次談及以后。
姜蕪被那盛著光芒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微微轉(zhuǎn)開了一些視線:“楚凌那個人惡劣著呢,若是被他現(xiàn)在知道了你的存在,你與明珠恐怕都有禍?zhǔn)�。待我與他和離,我們再堂堂正正在一起,便不怕他了�!�
重要的是到時候他就沒有功夫管自己了。
姜蕪唯一不舍得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但是孩子沒有她也能很好的,他們不缺一個有權(quán)有勢的父親,也不會缺愛他們的人。
自己不過是可有可無,而且隨時可以被替代的。
若是說什么為了他們堅持留在丞相府,更像是自我感動的笑話。
所以她才更要為自己考慮。
莫陽舟眼里萬千思緒飄過,笑容也有了苦澀:“可是夫人,未來之事如何,誰也不知。陽舟只想求現(xiàn)在�!�
他看起來沒有安全感極了。
這讓姜蕪分外憐愛。
她不是楚凌那樣喜歡踐踏、欺凌他人的人。但也不可否認(rèn),這樣自己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關(guān)系,會讓她開心很多。
她難得不吝嗇地說了許多好話哄他。
最后才說起了明珠的事情。
“李家可沒有真正接納過明珠,李家那小子是怎么哄騙明珠的?你說明珠小不懂事,你一個當(dāng)父親的也不多操心操心�!�
不知道是不是當(dāng)了母親都是如此,姜蕪一說起孩子的事情,就忍不住絮絮叨叨。
莫陽舟說是,臉上又帶著笑:“明珠那孩子,是個有主意的。”
這倒是,明珠有主意得很呢,確實不會輕易服從管教。
唉,陽舟性子又軟,這個父親當(dāng)?shù)猛Σ蝗菀椎摹?br />
“李家這種大戶人家,他那一家子都難相處著呢。明珠就算是嫁進(jìn)去了,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甚至連個靠山都沒有�!苯徳秸f,越覺著這門婚事沒一點好處。還好之前沒有稀里糊涂地答應(yīng)了,“要我說,就招個上門女婿好了,明珠不用離開我們,被欺負(fù)了,我們也能看著點�!�
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她興致勃勃地說完,卻沒有等到莫陽舟的回應(yīng),好奇地去看,在男人眼里看到了一絲走神的恍惚。
這對于從來都專心致志聽自己說話的人來說還是第一次,姜蕪問他:“想什么呢?”
莫陽舟回了神:“沒……”他下意識間大概是不想說的,卻又在接觸到姜蕪的眼神后,沉默片刻還是開了口,“明珠的母親……也說過同樣的話。”
姜蕪微微一愣,老實說在決定好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嘴里,聽到他說起前妻,這感覺還是挺奇怪的。
可是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惱火,哪怕男人是在這樣與她說話的時候走神。
也許是因為他們?nèi)缃袷侨�,并非十七的年紀(jì)。
姜蕪甚至產(chǎn)生了一絲好奇。
“明珠的母親,是什么樣的人?”
莫陽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觀察了片刻姜蕪的神情,姜蕪覺著他應(yīng)該是在看自己有沒有不高興,好吧,不舒服是會有一點,但是也不至于不高興。
在確定了這一點后,莫陽舟才開口回答了:“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照顧自己的感受,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緬懷之類的感情,“明珠的名字就是她起的,說寶貝女兒是她的掌上明珠,要將所有的愛都給她。以后不需要別的孩子,等她長大了,就招一個贅婿。”
姜蕪有些意外。
說真的,應(yīng)該很少會有母親希望招贅婿的,這說出去多少有些面上無光。
連姜蕪也是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的婚后生活后才慢慢改變的想法。
聽起來,她真的很愛自己的女兒。
姜蕪心里對她最后的一絲芥蒂也散去了。
這么疼愛女兒的母親,她忍不住心生好感,也更加心疼那個從小就失去母親的女孩。
***
莫明珠在后院的馬廄里喂馬。
雖然也安排了下人,但是姜蕪知道,這孩子對照料愛馬這事都是親力親為的。
只是等她到的時候,有些意外,她竟然看到了那匹照夜玉獅子,而明珠正在一邊梳理她的毛發(fā)。
“�。 苯忬@嘆出聲,她很驚訝,“這馬怎么還在這里?明珠,你不是送到了我府上嗎?”
那天馬賽過去后沒兩天,府里就多了這么一匹馬,姜蕪自然以為是明珠送來的,只是她那幾天忙著接孩子去了,顧不上怎么看,也就是去看了幾眼就放在腦后了。
如今又看到還在明珠這里,才愣了一下。
明珠顯然也反應(yīng)了一下,似乎是想明白了才開口:“我送這匹馬去夫人府上的時候被拒了,想來那是其他人為您尋的另一匹�!�
姜蕪還真沒注意到不是同一匹,只是覺著明珠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怪怪的,不過也沒有多想。
她笑:“那就好,這么好的馬,就得放你手里才能發(fā)揮作用,她這么漂亮,跟你也相配。我府里那匹,我甚至一次都還沒有騎。”
姜蕪終于發(fā)現(xiàn),明珠的心情似乎是不太好,盡管聽了自己這話以后,像是緩和了一些,但那眼里的陰霾也還在。
不用想,能讓活潑又干練的少女露出這樣的表情的,肯定是感情上的事情。這姜蕪就馬上想起自己這次過來的目的了。
于是靠近了幾分。
見她這動作,明珠臉上有幾分慌張,趕緊攔她:“這馬廄味道大,夫人您離遠(yuǎn)一點。”
“不打緊的�!苯徱恢弊叩搅笋R欄外面,還好,并沒有太大的異味,她就站在外面,看著里面還牽著馬鞍的少女,“明珠啊,你對那位李公子,是怎么想的?”
她問得小心,畢竟是少女情竇初開,她也不忍心上來就把話說得太狠。
明珠看起來有些意外她突然問這個。略略思索了一下:“他很好啊�!�
其實姜蕪若是仔細(xì)地聽就能聽出來,這話并沒有幾分少女懷春的心思在里面。
只是明珠在她的心里向來就是那般大大咧咧、直來直去的性子,所以一聽她這么說,就更愁了。
這可要從哪里勸起。
在意識到這個美麗的女人這會兒皺著的眉是因為自己時,明珠只覺得自己郁郁了幾天的心情,一瞬間明朗起來。
她看著女人又向著馬欄前進(jìn)了兩步,手搭在了欄桿上,一副怕傷害到自己的語氣說道:“明珠,其實那李公子并非良人,我與他母親見過面,可不是個好相處的。”
“那個不要緊的,”明珠故意說,“只要李郎對我好就行了。侍奉公婆,原本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
其實就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腦袋里只有兩兩肉的花花公子,明珠哪里看得上?要不是那個人還有用,她才不想多看那種人一眼。
但是只有這個傻傻的女人會信以為真。
她還在苦苦思索著怎么勸自己:“男人的愛是靠不住的,他現(xiàn)在對你好,也不見得以后都會對你好,你又沒有娘家撐腰。以后被欺負(fù)了怎么辦?”
不知是不是自己拽得太緊了,馬開始躁動不安地動了起來。
明珠回過神,一邊安撫著給它順毛,一邊回答姜蕪:“李郎不會的�!�
說話的時候,借著轉(zhuǎn)頭的動作,掩飾住了微微上揚的嘴角。
渾然不知的姜蕪心里直想著作孽啊,這再聰慧的女子,怎么碰著感情,都會被禍害得不淺。
自己活了半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情啊愛啊,都不及選一個合適的人相攜一生來得安心。這個合適,是各種意義上的合適,比如脾氣秉性,比如門當(dāng)戶對的身世。
總而言之,像她和楚凌這樣的,算是一個也沒占著,就只能落著這樣的結(jié)局。
姜蕪不忍心明珠再受這樣的苦。
那位把她當(dāng)做掌上明珠,說只要她一個孩子的母親,定然也舍不得的。
“明珠,”所以她看著馬廄里身著樸素又英姿颯爽的人,沒有放棄繼續(xù)勸說她,“你還小,我是不會害你的。況且你爹爹就只有你這么一個女兒,也不舍得你嫁出去。你就招一人入贅,日后我們一家人,就一直在一起,誰也不敢欺負(fù)你�!�
原本側(cè)頭刷馬的女子,在聽了這話,驀然回頭看她,像是很震驚的樣子。
姜蕪后知后覺地想到了自己在說什么,頓時臉發(fā)紅得轉(zhuǎn)走了視線,順帶后退兩步離開了欄桿。
雖說按照明珠的聰慧,定然是明白自己與她父親是什么關(guān)系的,但現(xiàn)在自己還是別人的夫人,說這種話,多少是有些不知羞的。
她這么轉(zhuǎn)移了視線,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明珠因為渴望而發(fā)亮的眼睛。
一家人永遠(yuǎn)在一起。
她想起姜蕪與她的兩個孩子其樂融融的場景,想起那個女孩柔柔的“我們可以一起睡嗎”的詢問。
自己也可以嗎?
是的,自己可以的。
她那么討厭那個狗官,如果能離開他與父親在一起,不就是自己母親了。
明珠第一次覺著,父親也是有些用的。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抹深紅色的衣裙出現(xiàn)了。
“姜蕪,出事了�!�
是青陽的聲音。
姜蕪斂了斂情緒跟明珠道歉:“我們等會再說�!北闳チ艘贿�。
到了那邊,青陽拉過她,小聲地開口:“我聽說,如月郡主遇刺了�!�
敲打
姜蕪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