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你是鯤……鯤神……”
“不錯�!痹サ吐暤�,“此乃莊周夢蝶之術,現(xiàn)在,莫要吵醒了他,接下來,有一半法術需要你的協(xié)助�!�
李景瓏沉睡之中,意識不斷遠離,周遭景色瞬間變幻,回到小時李家大宅之中,他面朝頭頂?shù)南阏翗洌荒樏悦�,記憶仿佛發(fā)生了某種錯亂。
“李景瓏。”
袁昆與陸許站在他的身后,九歲的李景瓏轉過身,瞬間嚇了一跳。
“你們……你們是誰?”
陸許眉頭深鎖,低聲道:“記得我么?”
小李景瓏:“……”
小李景瓏抬頭打量二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卻又漸漸變得更迷茫了。他自言自語道:“我……我是誰?這是哪兒?”
袁昆緩緩道:“你常為自己犯下的錯而自責,恨不得能回到過去,改變既成的事實,你不曾想替狄仁杰下手,誅殺鴻俊,更不曾想與他就此分離�!�
小李景瓏剎那間想起了所有的往事,顫聲道:“對……這是哪兒?鴻俊呢?”
“現(xiàn)在。”袁昆沉聲道,“安祿山已到長安城外,魔種與魔氣,將徹底結合,在這一天里,誕生新的天魔�!�
小李景瓏聲音稚嫩,帶著不合時宜的老成與怒氣,喝道:“不!我不會讓他成魔!我們一路已經走到了這里!”
“所以,我給你這個機會�!痹ズ敛豢蜌獾卮驍嗟�,他的語氣十分平淡、冷靜,“燃燒你的元神,將心燈催動到極致,借此分離出第二枚火種。用這枚火種,為他再鑄三魂七魄,替代他體內的魔種�!�
一墻之隔的巷外傳來馬車聲響,孔宣與賈毓?jié)烧勗捖晜鱽恚悼准野峒抑�,袁昆沉聲道:“開始罷。”繼而與陸許轉身,消失在夏夜黃昏朦朧的光線之中。
血雨鋪天蓋地,越下越大,城中人心惶惶。
“要么全死在這兒�!蹦崭谅暤溃耙磸慕裉煜挛缇烷_始撤離,驅魔司為你們斷后�!�
鴻俊說道:“我們會回來的,殿下�!�
漫長的沉默后,李亨終于道:“吩咐下去,召集文武百官,到金花落外聽旨�!�
金花落,那銀杏樹凋零枯萎,陰影重重,外頭士兵喧嘩無比。
李亨帶著莫日根與鴻俊穿過長廊,到得御花園外,只見六軍衛(wèi)士圍住了內宮,人聲鼎沸,李亨吼道:“大膽!誰讓你們在此喧嘩?!”
軍人不敢違拗太子,只得紛紛退去,李亨帶兵多年,終究鎮(zhèn)住了這群武人。
“他們想做什么?”莫日根說。
李亨一瞥兩人,沒有回答。
“人呢?”李亨到得金花落外,見零星幾名官員以及高力士正等著。
“就這么點人了?”李亨顫聲道。
高力士說:“陛下要親征,殿下,這……”
鴻俊轉身面朝金花落,庭院中竟依舊傳來樂聲,李龜年還在,尚未離開,不待內里通傳,鴻俊已抬腳邁了進去。
“鴻��?”楊貴妃道,“是你嗎?孔鴻��?”
鴻俊怔怔看著金花落中央榻上的李隆基,李隆基一身金鎧,面南而坐,手持天子劍,口中念念有詞。頭盔放在一旁,他蒼老無比,滿頭白發(fā),手上、臉上盡是黑斑。
莫日根跟上,站在鴻俊身后。
“你來了�!崩盥』f,“李景瓏�!�
鴻�。骸啊�
鴻俊回頭看莫日根,再轉頭看李隆基,隱隱約約生出不祥預感。
“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鴻俊瞇起眼道。
“兩年前。”楊貴妃泫然道。
“你哥呢?”鴻俊不禁又問。
“這事兒與他沒有關系……”楊貴妃顫聲道,“大哥不是妖怪!鴻��!你不能怪他!”
“我知道沒有關系�!兵櫩〈鸬�,“生老病死,乃是天道�!�
“朕沒有老!沒有老!”李隆基倏然間歇斯底里,怒吼道,“召集六軍!隨我剿去太平公主!牡雞司晨!這江山!絕不容毀在她們手中!”
莫日根也看出,李隆基竟是癡呆了。
第175章
皇室遷都
鴻俊就這么靜靜看著李隆基,對這名老人充滿了陌生感,
畢竟三年前,
他在驪山行宮中見天子親征,遠遠不像今日這么老態(tài)龍鐘,每次來到金花落覲見時,
李隆基雖漸現(xiàn)頹老之態(tài),
卻也不像眼下如此明顯。
鴻俊在醫(yī)書上讀到過,
人間有病癥老來昏聵,
被稱作“失魂忘語癥”,時而將回憶統(tǒng)統(tǒng)忘得干干凈凈;時而脾氣暴躁,
不問緣由便獨斷專行……而李氏一族自李淵起,
偌大皇族中,
便似乎常出現(xiàn)家族病史。
楊國忠縱有通天之能,人間天子乃紫微星托生,
一條妖蛟也決計無法毒害人皇。
“李景瓏�!崩盥』崭恢福�
緩緩道,“你往黃河去,
召那黑龍出來,
為朕助陣。”
莫日根不答,瞇起眼仍在思考,
李隆基突然大怒,吼道:“反了!反了!你們一個兩個,都有不臣之心!尤其是你!李景瓏!來人——!給我拉下去——”
“陛下息怒!”楊貴妃慌忙拉著李隆基袍袖,李隆基欲持劍斬鴻俊二人,
卻又重重跌坐回去,只不住喘氣。
“父皇!”此時李亨帶著一眾官員進了金花落,李隆基怒道:“兵呢?!朕讓你去點兵!”
李亨身后大臣零零落落,只有一名高力士說得上話,余下俱是些近臣內侍,以及大理寺黃庸,六軍統(tǒng)領竟無一人在場。
鴻俊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兩年未見,李隆基竟已接近眾叛親離。更何況稍微有點眼色的大臣也能看出李隆基病重,一世英杰,臨到老時,竟只有一個楊玉環(huán)守在身邊。
然而想到被斬首的高仙芝與封常清,此刻他面對李隆基,竟是再同情不起來。
“雅丹侯病重。”李亨朝眾人說,“副使莫日根承諾,會盡力掩護全長安的百姓撤離�!�
黃庸萬萬沒想到,當初被所有人一致不看好的李景瓏與驅魔司,在這國難當頭時,竟成為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李亨又鎮(zhèn)定道:“各位,不妨現(xiàn)在馬上安排,全部撤離長安�!�
“撤去何處?”高力士哆嗦道,“長安就不能守了么?”
“守不住了�!蹦崭谅暤�,“愿留的請便,就以親征之名,請六軍護送皇室暫時遷都�!�
李亨深呼吸,說:“且先兵分兩路,朝廷遷往靈武,等待郭子儀將軍回來勤王;六軍護送陛下,撤入巴蜀�!�
黃庸忍不住道:“若安祿山渡黃河而來,又當如何?”
“那便再撤。”李亨冷冷道,“撤往涼州,直至李景瓏醒來,能妥當對付安祿山為止。”
靈武距離長安不遠,有黃河天險守護,撤往西陲,是最好的辦法。然而若驅魔司收拾不下安祿山,叛軍再度西來,就只能撤往涼州了。再撤,則只能撤出關外……眾臣想到此處,不禁心生一股荒唐感。
“朕要親征……”金花落中榻上,傳來李隆基頹老之聲,眾人卻只得充耳不聞。
“動身罷�!崩詈嘁黄持虚�,目光掃過楊玉環(huán),冷漠說道,“孔鴻俊,你答應我,定守護父皇撤出長安�!�
鴻俊倒是不擔心李隆基,畢竟他雖然老了,卻還是紫微星,妖怪再怎么樣也不敢直接攻擊他,便“嗯”了聲。眾臣紛紛散了,李亨正要離開時,楊玉環(huán)卻說:“殿下請留步,臣妾有幾句話想說。”
鴻俊正要請楊玉環(huán)動身,聞言便停下腳步。
“棄都城而去,宗廟、社稷怎么辦?”楊玉環(huán)道,“若安祿山效法董卓,李唐宗廟一朝盡毀,你父皇他日九泉之下,如何見列祖列宗?”
李亨被楊家欺壓已久,歸根到底仍因楊玉環(huán),楊國忠派系方在朝中得勢,如今老父失魂忘語,雖情知不與楊家相干,乃是自然現(xiàn)象人力不可違,卻終究無法說服自己,減輕幾分對楊玉環(huán)的厭惡感。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李亨沉聲道,“李家列祖列宗,還被你們這群妖怪斗法羞辱得不夠么?!”
楊玉環(huán)聞言色變,鴻俊聽不下去,正要出言勸阻之時,楊玉環(huán)卻一改溫婉神色,厲聲道:“太子殿下若疑心我是妖怪,不如令驅魔師一試便知。若我身為凡人又如何?”
李亨心中郁火已到了極限,瞬間以手按太子劍,鴻俊馬上轉身,擋在楊貴妃身前道:“太子殿下!”
李亨沉著臉道:“讓開!你是誰的部下,自己心里清楚!”
鴻俊絲毫不讓,莫日根卻以一手按住太子手背,冷冷道:“殿下。”
六軍喧嘩,盡將“妖孽作亂、毀我大唐江山”掛在嘴邊,楊家與軍中所積矛盾更是日久,李亨則早就動了殺楊玉環(huán)的心思。
“這天底下,如今只有她在伺候你的老父親。”鴻俊說,“你拔劍試試看?”
驅魔司中個個都是硬骨頭,莫日根、李景瓏等雖硬氣,卻終究是紅塵中人,來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鴻俊,李亨才總算見識了。忽想起從前聽說過,楊家與孔家素有淵源,這口氣只得硬生生吞下。
楊玉環(huán)站在鴻俊身后,絲毫不懼,冷聲道:“祖宗的靈位,須得遷走,否則來日不僅你父,連你也無顏見地下先祖�!�
“派人去辦……”李亨朝莫日根說道。
楊玉環(huán)又道:“凌煙閣先烈靈位,也須得一并取走�!�
李亨閉上雙眼,深呼吸,按著劍柄的手不斷發(fā)抖。
“我去吧。”鴻俊朝楊玉環(huán)道,“你讓皇帝準備出發(fā)�!�
楊玉環(huán)又道:“宮中、民間,各大臣家眷、婦孺等,須得派內侍護送,否則亂軍之中,兵荒馬亂,恐怕橫受折辱�!�
李亨沉聲道:“我寫一手諭予你,著人去辦,還有沒有?”
楊玉環(huán)靜靜看著李亨,氣氛緊張無比,許久后,楊玉環(huán)方輕輕地說道:“沒有了,你爹尚清醒時,從來便是屬意你的。曾經一應水火不容、唇槍舌劍,俱著落我大哥頭上,乃是我楊家挑撥離間,致使處處排擠,橫生枝節(jié)�!�
鴻俊聽得心里突地一跳,楊玉環(huán)這話未免充滿不祥之意,仿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亨仿佛明白了什么,轉身離開,不再多說,臨出金花落前,楊玉環(huán)最后說了一句:“這么多孩兒中,你爹談起你時,總是不一般的。他這一生……”
“我會孝順他的。”李亨沒有再讓楊玉環(huán)說下去。
“一言為定�!睏钣癍h(huán)又道。
莫日根朝鴻俊使了個眼色,楊玉環(huán)低聲道:“可惜今日沒有準備糕點予你吃了,鴻��;昔年孔大夫救了我性命,如今竟又是他的孩兒救我一命,只不知何日方能償還你孔家的恩情�!�
鴻俊安慰道:“會好的,貴妃,動身罷�!�
楊玉環(huán)召來內侍,攙扶老邁的李隆基往后殿去,鴻俊與莫日根穿過花園出來,鴻俊說:“我去凌煙閣�!�
“還去什么凌煙閣?”莫日根有時候當真受不了鴻俊,答道,“隨口答應一句,去不去有關系嗎?這火燒眉毛的�!�
鴻俊欲言又止,莫日根每到這緊要關頭,總覺得自己不懂鴻俊,然而日漸相處,往往又總覺得鴻俊以他獨有的原則與執(zhí)著,仿佛用簡單的雙眼,窺破了世間太多的大起大落。話到嘴邊,反而又再三斟酌,收了回去。
“好罷。”莫日根最后說,“快去快回�!�
鴻俊點頭,說:“回去照看好景瓏,一送他們出城我就馬上回來�!�
鴻俊與莫日根在御花園中別過,分頭前去辦事,凌煙閣在興慶宮西北,昔年大唐江山初定,李世民建此二層小閣樓,內里供奉開國功臣畫像與靈位,后歷任國之重臣又時不時被請入供奉,然則到了武周定址神都洛陽,已不再在意凌煙閣。如今則是蒙塵的兩層小樓。
鴻俊以飛刀斬了鎖,走進那光線昏暗的樓中,正要取下畫像時,背后忽一個聲音道:“怎么不陪著你相好的?”
鴻俊一聲驚呼,轉過身時,竟見青雄依舊是那模樣,站在朦朧日光下,半身赤裸,穿一條深棕色長褲。
“青雄!”鴻俊萬萬未料,會在此刻碰上青雄,快步上前,一時仿佛回復了昔年的小孩兒心思,只想往他身上撲。然而剛跑出一步,便覺怪不好意思的,說,“你……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鼻嘈郾彻獾纳碛爸茉夥路鸢l(fā)出柔光,說,“你爹讓你回曜金宮去,今日便放下人間,跟著我走,你走不走?”
鴻俊有太多的話想問他,未想青雄卻先發(fā)制人,重提此事。
“我快死了嗎?”鴻俊突然問。
青雄端詳鴻俊,他的眼光,與往昔渾然不同,仿佛透過鴻俊,在看另一個人。
“你從小就是很聰明的�!鼻嘈壅f,“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誰待你好,誰待你不好,你心里從來都記得�!�
鴻俊沒有回答,哪怕連青雄現(xiàn)在看他的眼神,他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許多年前,與他有著手足之情的父親——孔宣。鯤神能預知未來,想來也能推斷他的生死,也許青雄今天前來,正是為了見他最后一面。
“我爹呢?”鴻俊突然問。
“他說,你不跟他回家�!鼻嘈畚⑽⒌匦α似饋�,說,“他不想再見你了�!�
鴻俊怔怔看著青雄,青雄又長吁一口氣,如同放下心頭大石,良久后說:“鴻俊,你長大了�!�
鴻俊沉默以對。
青雄又說:“你說放下就能放下,選了李景瓏,就永不回頭。你與你爹當年,果真像極了。如今的你不再是當年被重明趕下太行山,哭哭啼啼的你了。后悔當初這么想來人間不?”
“不后悔。”鴻俊微微一笑,答道。
青雄伸出手,挑起鴻俊的下巴,沉吟良久,最后輕輕地摸了摸他的側臉。
“從此,你得一個人走了�!鼻嘈塾值馈�
“我從來就是這么想的�!兵櫩〈鸬�。
青雄剎那散開,化作無數(shù)光點飛散,席卷,滲出凌煙閣去,這二層閣樓頂端,坐著一名身穿火紅王袍,頭發(fā)猶如燃燒的烈焰的王者,一雙金曈望向遠處,正朝長安蔓延而來的滾滾黑云。
驅魔司中庭,陸許將昏迷不醒的李景瓏抱上車去,突然停下動作,望向巷內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那中年人身影。
驅魔司內,正在討論戰(zhàn)術的裘永思等人亦突然停下聲音,紛紛起身。
“你是怎么進來的?”裘永思眉頭深鎖,冷冷道。
“鎖門符乃是根據(jù)鎮(zhèn)龍塔中空間符所改�!睏顕液谜葡�,微微一笑,“對旁的人來說興許是結界,又如何擋得住我?”
眾驅魔師頓時如臨大敵,暗地里運起法術,楊國忠卻已看穿了他們的動作,笑道:“上回大明宮中,各位高招層出不窮,已把我給打垮了,要將我抓回鎮(zhèn)龍塔去,不必再大動干戈,仙尊只要出手,我是逃不掉的�!�
說著,楊國忠隨意一瞥池塘邊的鯉魚妖,鯉魚妖瞬間彈跳出水,一路小跑,躲到裘永思身后。
“獬獄�!濒糜浪挤炊α似饋�,抖開手中折扇,站在一群驅魔師身前,揶揄道,“你這捅出來的婁子,可不好收拾吶,你似乎不大了解我,我這人總喜歡反其道而行之,譬如你覺得我今天一定不會將你緝拿回塔,我偏偏就得動手�!�
說著,裘永思一手抖筆,答道:“無論你再說什么,今天是絕不可能放你走的�!�
裘永思筆鋒中瞬間淌出如同流水般的發(fā)光符文,一剎那繞著楊國忠全身,開始旋轉。
楊國忠負手而立,卻十分自信,說道:“再做個交易如何?”
阿泰冷冷道:“上回跟你做了筆交易,差點就被你坑得傾家蕩產,可不能再信你了�!�
“將我扣住�!睏顕艺f,“若再不信我,隨時把我抓回塔去罷了�!�
話音落,裘永思的符文已“嗡”一聲成形,朝著楊國忠收束,化作三道藍色光環(huán),將他牢牢捆住。
楊國忠被這么一捆,頓時一個趔趄,往前跪倒在地。裘永思手中持符,眉頭深鎖,那道符無論如何貼不上去。而只要符紙一貼,降龍法陣發(fā)動,楊國忠就會被直接傳送回鎮(zhèn)龍塔里,再逃不出來了。
“動手�。 标懺S催促道。
楊國忠沉聲道:“你貼上這符,興許便錯過了解救你同伴的機會。這還不算,一命還一命,現(xiàn)在將我扔進鎮(zhèn)龍塔深淵中,可就再無人能救你性命了,裘、永、思�!�
裘永思拈著那符的手指輕輕發(fā)抖,幾次欲貼上楊國忠額頭,然而最后,他鬼使神差地收起了符紙。
“說吧�!濒糜浪嫉�。
“帶我與鴻俊去見安祿山�!睏顕业溃蚌H神的計劃注定將失敗,只有我能救他。”
陸許:“……”
眾人面面相覷,楊國忠望向陸許,內情就連裘永思也不知道,所有人轉向陸許,陸許顫聲道:“你為什么會知道……鯤神的計劃?”
楊國忠沉聲道:“如今的安祿山擁有至為強大的力量,它從這場戰(zhàn)亂之中汲取了近乎過量的天地戾氣為己用。但沒有魔種,它始終無法留住魔氣,這也是為什么你們始終看見的,是魔兵、魔將,以及滾滾黑云。”
“如此,正因它吸納的戾氣轉化為‘魔氣’后,必須釋出,否則便將逸散。它仍然需要鴻俊身上的魔種。”
“繼續(xù)說。”裘永思冷冷道。
“要為孔雀大明王進行‘再鑄’,便須把魔種取出�!睏顕夜蜃诘兀従彽�,“魔種已與鴻俊的三魂七魄相連,強行取出,將傷及三魂七魄,令其隨之灰飛煙滅,鯤神的計劃,乃是以李景瓏所用心燈,先分離魔種,將孔雀大明王殘破的三魂七魄還原為純能量法力,第三步,則是再鑄其魂魄。”
陸許臉色已變得鐵青,喃喃道:“獬獄�!�
楊國忠臉上浮現(xiàn)出詭異的笑容,緩緩道:“這是我第一次,朝孔宣所提的辦法,只是魔種一旦脫離鴻俊的身體,魔氣便將強行從安祿山身上被吸走,屆時,鴻俊周遭將被這三千噩夢、生死戾息、無盡舍離所包圍,天魔將真正誕生,誰能保證,李景瓏的心燈之力,足夠突破這魔氣?”
裘永思喃喃道:“獬獄,你始終沒有死心,你真正想要的,只是鴻俊身上的魔種而已……”
“不錯�!睏顕业�,“讓我與鴻俊合魂。我將吞噬他的魔種,汲取魔氣,那一刻到來之時,我將帶走魔種,你們再鑄鴻俊三魂七魄,而我……”
裘永思說:“你也將招來天劫�!�
楊國忠:“不錯……強大的魔氣涌入時,能令我突破蛟身,化而為龍,天劫也將隨之降臨……”
裘永思:“你也許將在天劫下灰飛煙滅……”
楊國忠:“也許將成功渡劫為龍……”
裘永思與楊國忠對視,驅魔司中庭內寂靜無聲。
第176章
搭救稚童
一炷香時分后。
“我押安祿山贏,賭一百兩�!卑⑹纺黔傉f。
“我押安祿山�!�
“我押獬獄�!濒糜浪济鏌o表情道。
莫日根回到驅魔司時,
一時竟不知發(fā)生何事,
只見楊國忠跪在一旁,驅魔師們則大大咧咧在案前賭錢,當真眼前一黑。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在這兒做什么!”莫日根望向被符文捆著,
跪坐在地的楊國忠,
又望向躺在一側的李景瓏,
當真無言以對。陸許將過程說了,
莫日根一臉難以置信,望向裘永思。
“你信他?”莫日根眉頭深鎖道。
裘永思抬眼瞥莫日根,
兩人彼此對視。莫日根道:“獬獄坑了咱們多少次?!他說的話能信?狐妖案、戰(zhàn)死尸鬼王案、大明宮、鎮(zhèn)龍塔……”
“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睏顕易匀舻�,
“對一個不成功便成仁的人來說,
謀害你們性命,又有何用?昔年孔宣一念之差,
拒絕了我的提議,
若早聽我一言,何至有今日之患?”
“他在說謊。”陸許突然道。
這話一出,
楊國忠臉色頓變,
眾人驀然轉頭,注視陸許。
陸許起身,
來到楊國忠身前,直視他的雙眼道:“當年你朝孔宣的提議,可是不管鴻俊死活,只想把魔種分離出來,
自己成龍飛升而去;而魔種一離體,鴻俊勢必三魂七魄盡毀。缺少至關重要的法寶,你要怎么保護他?”
“你為什么會知道?”楊國忠瞇起眼,喃喃道,“這不可能,當時只有我與孔宣議定此事……”
沉睡中的李景瓏睫毛微一動。
秋夜,小雨淅淅瀝瀝,漸有涼意。楊國忠從孔家離開,到得前院時,轉頭看了內里一眼。
“那么星兒怎么辦?”賈毓?jié)山辜钡穆曇粽f道。
小李景瓏躡手躡腳,來到窗下,側耳聽見孔宣與賈毓?jié)蓪Υ稹?br />
“須得以法寶,為他重鑄三魂七魄�!笨仔鸬溃白屇ХN就此分離。獬獄所言不錯,這是唯一的辦法�!�
“用什么法寶?”賈毓?jié)杉逼鹊卣f道,“你兄長又怎么會舍得以涅槃之力,協(xié)助星兒重鑄?”
“他會的。”孔宣說,“我已經送出信去,令二哥替我搜尋尚在人間的上古法器。”
“獬獄的話,又有幾分真幾分假?”賈毓?jié)尚膩y如麻,在房中踱步,沉聲道,“你們曜金宮與他是世仇�!�
“那只是大哥!”孔宣道,“毓?jié)�,聽著,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我不會把星兒交給他!”賈毓?jié)纱鸬馈?br />
“……我們去找這件法寶,找到以后,按獬獄的計劃,為星兒重鑄三魂七魄……”
“不!”賈毓?jié)纱驍嗟�,“我絕不會將星兒交給他!”
其時房外一聲清響,孔宣夫妻馬上轉頭,孔宣警覺道:“誰?”
房外廊前,小鴻俊一身雪白的單衣短褲,光腳站著,滿臉疑惑地望向小李景瓏。
小李景瓏馬上做了個“噓”的手勢,上前拉著鴻俊回房,示意他盡快進去,小鴻俊低聲道:“你是誰?”
“別問�!毙±罹碍嚮鹚俅鸬溃啉櫩∩祥�,自己將被子一掀,睡在里榻,與他并肩而臥。不多時,賈毓?jié)赏崎T進來,房內一片黑暗,小鴻俊則安靜地躺著陷入熟睡,賈毓?jié)刹⑽瓷锨埃P上門離開。
長安城內刮起腥風,下起血雨,鴻俊從凌煙閣快步離開,將懷中畫卷盡數(shù)堆進木箱內,李隆基離城的隊伍業(yè)已準備好,內侍盡數(shù)被遣散,人間帝皇披鎧佩劍,在那高頭大馬上,竟已有些坐不穩(wěn)。
“鏟除奸妃!”
“楊家伏法——!”
喧嘩的六軍將士圍聚宮前,一時聲威已至鼎盛,十年來,楊家只手遮天,作威作福的業(yè)報終于到了盡頭,皇帝昏庸,遭到楊貴妃操縱的傳言愈演愈烈。封常清、高仙芝之死乃是邊令誠促成,而邊令誠更是昔年楊國忠一手提拔,安祿山坐大,潼關淪陷,帝君倉皇逃亡,眼看大唐面臨覆國之危,這賬最終自然都算在了楊家頭上。
“都別吵了!”鴻俊喝道。
高力士面如土色,畏縮不前,躲在鴻俊身后,此刻宮中內侍已被遣去護衛(wèi)百官眷屬,六軍面臨嘩變危機。然則就算內侍仍在,不過是一群略通武藝的太監(jiān),又何嘗能與上萬名軍人相比?
“隨朕——親征——”李隆基之聲響起,六軍中剎那靜了。鴻俊一見李隆基出面便知要糟,果不其然,上萬人目不轉睛,盯著老態(tài)龍鐘、昏昏沉沉的人間天子。
鴻俊回頭看車隊,楊玉環(huán)與韓國夫人上了車,興慶宮中兵荒馬亂,守護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的,竟只有自己一人。
“出發(fā)吧。”鴻俊站在李隆基身前,面朝禁軍千軍萬馬,只有他一人擋著,卻無人敢上前,目光先是從李隆基身上落到車隊上,再落到他身上。
神武軍統(tǒng)領排眾而出,到得鴻俊面前,詢問道:“雅丹侯呢?”
“他在掩護長安百姓撤離�!兵櫩『喍檀鸬�,“走不走?”
那統(tǒng)領名喚陳玄禮,與胡升乃是同級,鴻俊以前跟隨在李景瓏身邊時見過他,他也見過鴻俊。長安城中幾次誅妖,俱傳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然而六軍中也知道,李景瓏這伙人不是好惹的。
陳玄禮見驅魔司只派來一人,顯然有恃無恐,斟酌再三,終于放棄了打算,抬手下令。鴻俊翻身上馬,守在車隊旁,跟隨李隆基出發(fā)。
血雨鋪天蓋地,六軍將士一言不發(fā),紛紛上馬,被淋得渾身濕透。鴻俊有意地落后些許,見馬車揭開車簾,里頭露出楊貴妃側臉。
“楊家人都撤走了么?”楊貴妃問道。
鴻俊:“……”
“我請?zhí)訉⑺麄儙У綄m中,與陛下一起走。”楊貴妃蹙眉道,“大哥沒有來,他們都沒有來�!�
鴻俊不知該說什么,轉眼間衛(wèi)隊已出興慶宮,他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但他們一定已經離開了……”
“替我看看去�!睏钯F妃說。
“我的職責是守護陛下�!兵櫩≌f,“這是驅魔司為我分配的任務。”
楊貴妃堅持道:“陛下不會有事的,他們恨的,無非是我。去罷,鴻俊。將這個交給管家�!�
鴻俊沉吟片刻,策馬上前,正要詢問陳玄禮時,陳玄禮卻始終等著,朝他交談。
“你的職責是什么?”陳玄禮說。
“守護皇室。”鴻俊道,“楊家人……”
陳玄禮道:“孔鴻俊,驅魔司受陛下、太子殿下統(tǒng)領,奉天家之命,我以為你們心里都是清楚的�!�
鴻俊打量陳玄禮,沒有答話,大雨嘩啦啦地下著,眾人行進在大街上。
“楊家不是天家�!标愋Y冷冷道,“太子的命令,若是與楊家的命令相違,你待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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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玄禮沉聲道:“回答我!我知道你們驅魔師神通廣大,但若真欲一戰(zhàn),也別欺人太甚!”
鴻俊沉默良久,而后答道:“景瓏聽皇帝的�!�
“你看看陛下!”陳玄禮從馬上傾身,驀然揪著鴻俊衣領,咬牙切齒地說道,“他現(xiàn)在還認得清誰?”
鴻俊喘息不已,陳玄禮又道:“回答我!”
“聽太子的�!兵櫩∽詈笳f道。
陳玄禮這才放開鴻俊,鴻俊說:“我去找楊家人�!�
“我再問你一句�!标愋Y說,“楊國忠的真身是妖怪,是不是?”
鴻俊驀然轉頭,望向馬車,再注視陳玄禮。
鴻俊:“是,但其中內情……”
“我只問你是不是。”陳玄禮沉聲道。
鴻俊不說話了。陳玄禮又問:“虢國夫人也是妖怪,是不是?”
“但貴妃不是!”鴻俊已隱約感覺到楊家處境的危險,怒道,“放過她罷!你們皇帝身邊只剩下她了!”
“若非楊家這群妖孽作祟!”陳玄禮沉聲道,“吾皇何至于落到如今眾叛親離的境地?”
鴻俊手持令牌,沉聲道:“我會追上你們,陳玄禮,你有膽子就在我回來之前動一下貴妃試試�!�
“你當真要與奸妃合謀,助紂為虐?”陳玄禮說,“想想清楚�!兵櫩t不待他多言,便策馬而去。
秋高氣爽,長天杳闊。香樟樹下,樹干垂下兩條繩索,拴著個木板,隨著風輕輕晃動,小鴻俊坐在秋千上發(fā)呆。小李景瓏匆匆過來,放下手上的書,跪到秋千前,抱著小鴻俊,側過耳朵,隔著薄薄的衣服,在他小胸膛上聽了聽。
小鴻俊:“??”
“你信我么?”小李景瓏說道。
小鴻俊問:“信什么?”
小李景瓏答道:“將你的魔種取出來,再用我的法寶,重新給你做一次三魂七魄�!�
小鴻俊問:“會很痛嗎?”
小李景瓏搖搖頭,卻帶著遲疑,黯然道:“也許�!�
小鴻俊注視小李景瓏,末了輕輕地點了點頭。
“跟我來�!毙±罹碍嚑科鹚氖�,趁著兩家沒人,帶他從后門溜了出去。
“你有什么法寶?”小鴻俊穿著木屐,在巷里奔跑,小李景瓏回頭,答道:“心燈,不是我的,借回來用的�!�
“不用還嗎?”小鴻俊又問。
小李景瓏:“……”
長安入夜,雨水瓢潑,鴻俊縱馬穿行于長安街道,來到楊家門外,內里早已空了,無數(shù)寶物胡亂堆疊,古董、字畫、珠寶,就這么扔在暴雨下。
“有人嗎?!”鴻俊抹了把臉,喊道。
空空如也,鴻俊撿起一幅畫,扔進廳內,再次上馬,在長廊、后院、花園內騎馬穿行,再找不到活人,想必早已各自逃亡。他深吸一口氣,想回驅魔司看一眼,但不知為何,陰錯陽差就想起了另一戶人。他當即出了巷子,拐過兩條大道,進入另一條小巷。
“有人嗎?”鴻俊撞進一戶人家,見門半開著慌忙下馬往里間去。這是陳子昂后人的家,鴻俊匆匆進了房內,只見榻上躺著一人一小孩,那人乃是段氏。小孩見鴻俊來了,只做了個“噓”的手勢,說:“別吵醒了我娘�!�
鴻俊在他還是嬰兒時便見過數(shù)面,一別數(shù)年,沒想到竟是這么大了,當年第一次來尋找陳家后人那天,這孩子將近一歲,如今三年過去,已是有四歲。
鴻俊道:“怎么還在睡覺?趕緊出城去……你沒事吧?”
他伸手去摸段氏額頭,段氏卻已渾身冰涼,不知何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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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俊本不知為何想起心燈原本的主人,正打算帶來令牌,若段氏尚未出城,交予她帶著孩子去避難,沒想到卻看見了面前一幕。原來段氏入秋時染了風寒,漸一病不起,幸而手上有些銀錢使用,便由左鄰右里每日煎湯送藥,代為照顧。直至三日前安祿山大軍圍城,長安城中百姓開始逃亡,一夜間整坊逃得干干凈凈,再無人看顧這娘倆。段氏久病不愈,到得彌留之際,竟發(fā)起高燒,燒了一夜后便即撒手人寰。
這孩子在榻畔坐著,餓了便吃些灶臺上的冷饅頭,尚不知母親已死,只以為她睡著了。
鴻俊一時半會兒竟不知該如何勸這孩子,說時遲那時快,院外竟是一聲巨響,孩子嚇了一跳,鴻俊又快步奔出,察看天色。
血雨停了,瞬時狂風大作,黑云再次涌來。
孩子問:“妖怪要進城了么?”
鴻俊一個翻身,上了房頂,朝遠處眺望,只見黑云滾滾,開始入侵長安。
“聽誰說的?”鴻俊問。
孩子答道:“他們都這么說。”
鴻俊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說:“陳奉,我知道你,你是我家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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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奉自言自語道:“我娘說,你和李長史時常接濟我們,讓我好好念書好好做人�!�
“你才多大�!兵櫩〉吐暤溃熬湍顣�?”
“我認得好多字了�!标惙钫f,“你是來帶我們走的么?我去叫娘醒來。”說著就往里頭跑,搖晃段氏。
鴻俊不忍地閉上雙眼,陳奉連著叫了一會兒,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叫聲里帶著哭腔,緊接著又有種不知所措的惶恐。
“沒時間了�!兵櫩∫魂囷L進去,抱起陳奉,陳奉喊道:“我娘還沒起來!”
“她死了。”鴻俊想到母親,驀然萬千悲痛,一齊涌上心頭,抱著陳奉上馬,陳奉瞬間大喊道:“沒死!她沒死——!”
“她死了�!兵櫩≈貜偷�,他抱緊了陳奉,不顧他大喊大叫,縱馬沖出了小巷。整個長安一片混亂,到處都在設法出城,城外玄冥筑起的冰墻已垮塌,遠處更傳來吞地獸的嘶喊。
剎那城中猶如末日到來,陳奉喊道:“你要帶我去哪里?!”
“聽話!”鴻俊朝陳奉喝道。
陳奉頓時被嚇得不敢作聲,瑟縮在鴻俊懷中,不住發(fā)抖。鴻俊駐馬西市,偌大一個西市早已空空蕩蕩,猶如廢墟一般。他想將陳奉交給楊貴妃,然而眼看六軍情況,頗不安全,只得帶回驅魔司去想辦法。
第177章
莊周夢蝶
夜幕溫柔地籠罩了長安全城,小李景瓏牽著小鴻俊,
穿過廢巷,
來到一扇門前,那扇門上有鎖拴著,李景瓏撿了塊磚,
幾下把銹鎖砸了,
帶著小鴻俊進去。
“這是哪兒?”小鴻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