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鬼傳授她織顏第一重“生香”,講究的是“由念生香”,再以香“動欲合情”,卻從未提及所有這些還有一個前提——“應(yīng)景”。
洛水原先自然不曉得,畢竟這公子并未明確教過她。但叩心山道上,公子與她那一場,到底讓她有了點(diǎn)體悟:這鬼東西明明沒有接觸她那兩個師兄,卻又如何做到影響他們的?真的只是修為差距?要知道,這玩意兒還呆在她身體里呢!哪怕要做些什么,如何能完全繞開了她去?
再往前追想一下,她便記起了她和聞朝的第一次,當(dāng)時這鬼東西怎么教她來著?
——(“……你想象一下,你第一次看到‘季哥哥’的畫卷時,你想在哪個情境里、用什么樣子、怎么上他……”)
他當(dāng)時就是用言語誘導(dǎo)她的所思所想,讓她好好想象第一次看見季哥哥時候的情形,回憶她當(dāng)時所處的場景,明了心中所念,再由念生香動欲。
那會兒她很順利便做到了,現(xiàn)在想來,之所以如此順利,不過是做到了“應(yīng)景、動欲、合情”:
景便是她想出的那外景,欲則由這功法引導(dǎo),至于情——她對季哥哥自然是有情的,所以那一場算是牛刀小試,織得格外順利。
反過來看公子曾經(jīng)與她一同的織香,無不是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引她入境,再誘得情境中人進(jìn)入他羅織的幻境之中�,F(xiàn)在想來,這便是公子一直沒有告訴她的地方:
憑空生香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應(yīng)景才能生幻,有情方可生香,情景不對,織出來的幻境亦是破綻百出,無法瞞過織羅在境中的人去。
想通這一遭,再看此間情境,洛水不由地在心中又把那該死的鬼一通好罵。他打分魂劍的主意,還能不曉得這祭劍山的情形?她不了解藏經(jīng)閣的情況,這鬼還能不清楚么?
——不就是知道她臉皮薄,很難在這么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入境么?
明擺著就是要看她的好戲!
“……怎么了?”聞朝注意到洛水不過看了一眼墻上的畫像,立刻就匆匆忙忙低下了頭去,像受驚了的鹿一般,躊躇不敢再看。
聞朝想,這是自然的,畫上都稱得上是頂尖人才,說是天玄七峰的英杰盡數(shù)匯聚于此亦不為過。如此氣勢,縱使修仙還未入門的洛水亦是能感受到的。
門派為保留天玄傳承,會在杰出門人進(jìn)入轉(zhuǎn)靈之境后,請他們留一縷神念附于藏經(jīng)閣第七層畫壁上,一是如有萬一,可全了故人瞻仰緬懷的念想,二來便是這些神念中蘊(yùn)有這些天才對修道的感悟,當(dāng)然也包括自創(chuàng)的功法,算是為門派留一脈真?zhèn)鳌?br />
祭劍說是戰(zhàn)力最強(qiáng),折損亦是最巨,這保存的神念之?dāng)?shù)亦是最多。其間曲折壯烈,可述說的自有許多。然聞朝見她青稚,到底還是歇了借機(jī)說教的心思。
他帶洛水來此便是想借助這前人之力,看看她能否生出些感應(yīng)來,找到合適的功法。看她面色不安,當(dāng)是感應(yīng)到了那些蘊(yùn)在神念中的威勢。
聞朝想,他這徒兒確實(shí)并非完全的朽木,相反,算得上是靈覺敏銳。
只是瞧她的模樣,當(dāng)是十分不適。也是,她連他都害怕,一時間撞見如此之多的神念殘余,如何能夠不害怕?
聞朝反思,自己或還是冒進(jìn)了——說來好笑,先前他領(lǐng)她來前,還想著不必急于一時。念頭一起,聞朝便聽自己開了口:“若是今日不適,那便算了……”
“不、不行!”卻沒想到話還沒說完,洛水立刻看向了他,顯然被他這話嚇得夠嗆。
洛水確實(shí)有些后怕。
她師父進(jìn)來之后就在絮絮叨叨地說這些壁畫的來歷,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里全在琢磨怎么想辦法當(dāng)著這幾十雙眼睛對著聞朝硬親下去。
可還沒等她琢磨清楚,便聽他師父說什么“那便算了”。
——這怎么能算了?
她今日最重要的事還沒完成呢!
她像是開小差被抓了個現(xiàn)行的弟子那般,白著臉解釋道:“師父……我,我雖愚鈍,卻也知道修仙之事既講緣分,亦有只爭朝夕之說。今日既然已和師父來此,怎能、怎能……無功而返。”
說完她又飛快看了聞朝一眼,看不出他臉上有何喜怒,便繼續(xù)說了下去:“弟子只想早日辟谷,不給師父丟臉�!�
聞朝微訝,只以為她真有些毅力勇氣,心下生出些贊賞之意,面上卻只道:
“那你便先說說你……為何辟谷困難吧�!�
——終于來了!
聽到計(jì)劃之內(nèi)的部分,洛水立刻精神一振,當(dāng)即裝作十分不好意思那般垂下頭去,仿佛一個為自己修煉進(jìn)度感到十分羞愧的弟子。
“回稟師父,”她說,“弟子確實(shí)也想好好修煉——但師父不知,我……我自幼口舌靈敏,我母親總笑我嘴刁,連水的味道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驚蟄的、谷雨的、小雪的……我一嘗便知。”
她說到她母親的時候,眉眼微微彎起,話語中含著笑音,一派少女溫柔嬌憨的情態(tài)。
聞朝望著她的模樣,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只一聽她說到“水”的時候,腦中便像是有什么畫面閃過,尤其是在她咬那“水”字的時候,便仿佛舌軟軟地在牙上撫過,帶了一點(diǎn)含含糊糊的曖昧音色……
稍稍回神,他發(fā)覺自己不知何時后齒輕咬,口中已然隱隱生出了津水。
可還沒等他有更多的反應(yīng),少女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師父可有來自那不同時令的‘無根水’?弟子可以嘗一嘗,證明所言非虛�!�
聞朝皺起了眉來,總覺得這“嘗一嘗”似有不妥之處。具體有何不妥他說不上來,只直覺地感到,若真讓她“嘗一嘗”,那不妥便會成了真……
洛水心繃緊了,她能感覺到聞朝的目光已經(jīng)落在了她的臉上——更準(zhǔn)確一點(diǎn),大約是落在了她的唇舌上。一想到他上回生香起念之時,仿佛餓極了那樣地啃她的嘴……
洛水不由暗暗咽了口口水,覺得身子已經(jīng)有點(diǎn)發(fā)軟,耳根也有點(diǎn)發(fā)燙。
按照計(jì)劃,接下來,她只要想辦法讓聞朝先嘗一杯水,或者嘗一杯茶,然后再當(dāng)著他的面將那茶水接過,就著他喝過的地方舔一舔,勾起他的欲來,就可以真正生香了……
可她等了又等,也不見聞朝有任何動作。對方眉頭緊皺,仿佛遇見了什么十分為難之事。
(“你可得快一點(diǎn),”)腦中的鬼若有所感,(“他本就想起了一些——你這般言語誘導(dǎo)他,一個不好,他便……”)說罷他低低一笑,笑得洛水立刻就毛了起來。
她自是想痛罵一通這破鬼。這些臺詞她先前偷偷在心里過了兩遍,自然有說給他聽,讓他幫忙合計(jì)合計(jì)的意思。結(jié)果他倒好,早不說,晚不說,現(xiàn)在才說這些暗示性的話只會引得聞朝想起上一回的事??
可橫豎死到臨頭,自然沒有中途退縮的道理。
洛水心一橫,悄然靠近了一步。
“……師父?”她輕聲喊他,聲音猶疑,只軟軟地催問,“您那兒……可有茶水?”
聞朝仿佛終于回神,轉(zhuǎn)開了眼去不再看她。
“……無需如此,”他說,“你之情況雖然特殊,但亦非從未有過——天玄弟子入道大多循規(guī)蹈矩,但亦有些劍走偏鋒,本門此類情況不在少數(shù)�!�
他此前對洛水的情況有所揣測,今天聽她自述更是肯定了先前的猜想:若是口舌過于敏銳,辟谷困難也是自然。
聞朝示意洛水隨他一起來到壁畫前。
洛水磨磨蹭蹭地跟他走到了畫前,卻始終站在他側(cè)后,好似在尋求某種安全感。
“……上前一些。”聞朝低聲道。
洛水挪了一步。沒靠近壁畫多少,反倒與他挨得更近了——太近了,近得他已經(jīng)能感覺到兩人的衣袖已經(jīng)交疊在一處。
“把手放壁畫上�!彼f。
洛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抬起了挨著的那只手。
動作之下,她的的衣袖便不小心滑入了他的掌心,涼幽幽地拂過他的指尖,帶起一片淺淺的香氣與癢意。
他不由五指微收,卻不知自己是想要回避,還是試圖抓住點(diǎn)什么。可還沒等他想明白,便見她乖乖抬起了手,深黑的衣袖順著她的皓腕緩緩滑落,顯出一截梅枝掛雪似的白,直讓人想伸出手去攥住揉碎。
偏生她仿佛毫無所覺,動作慢得驚人,尤其是在碰觸壁畫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因?yàn)閴Ρ谔涞木壒剩贿^一按,五指就蜷縮了起來,指尖瑩白,好似一觸便要含羞的花瓣。
——這不行。
他直接伸出了手去,試圖覆住那一抹讓人心神動搖的白�?筛沧×酥笠绾巫�,他卻是完全沒想過。
他只覺得那一捧柔膩似乎在他掌中顫了顫,很快就乖順了下來,仿佛雛鳥一般,讓人想要伸出指尖去輕輕安撫。
而等他回過神來,他那一雙習(xí)慣握劍的手,便已張開錯入她的手指之中,輕輕印著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舒展開來,引著她完完全全地按了下去。
接著,他聽到自己說著那些領(lǐng)她來前就已想好的、此刻卻完全言不由衷的話:
“現(xiàn)在——你把你方才告訴我的辟谷情形于心中重復(fù)一遍,再喚三聲‘求前輩解惑’�!�
“待得他們出現(xiàn),你隨心選擇一人,隨之進(jìn)入畫中即可求解——”
洛水含糊應(yīng)了,完全沒聽清楚聞朝說了些什么。
她只覺得手背與他接觸的地方燙得驚人,微微吹拂在頭頂?shù)臍庀⒁鄮е屗^皮發(fā)麻的癢。
她知道這大約是生香已經(jīng)有了效果的緣故,也知道自己應(yīng)該更從容一點(diǎn),或者更直接一點(diǎn),順勢依偎到身后的人懷中,踮腳親他就好�?墒稚细惺苤菩牡淖茻�,鼻尖嗅著他身上隱隱清苦的味道,她心跳得就有些厲害,連頭也不敢抬,更不用說偎入他懷中。
聞朝聲音毫無起伏地又重復(fù)了一次,她才心神稍斂。
三聲輕呼落下,這壁畫上的修仙者們真的動了起來:衣袂飛揚(yáng),簾幕交織,恍如流云翩翩。待得云散幕開,面前便只留下三人,從左到右依次坐于她的面前,仿佛三幅展開的畫卷:
左側(cè)的一人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虬結(jié)仿佛野獸,他盤腿坐在一架丹爐前,笑嘻嘻地拿了一蒲扇不斷扇著;中間的一人則長發(fā)似雪,表情冷淡,端坐于塌上,垂眸地?fù)芘媲暗南銧t;而最右邊的一人則面容溫文如玉,倚窗坐在案邊,手中仿佛端著一枚玉盞——
他們專注于各自的事情,得了呼喚,方齊齊轉(zhuǎn)眸看她,只看的模樣多少有些漫不經(jīng)心,彷如打量一個路過的陌生人。
若按照洛水先前的膽量,被這些殺神突然盯住,指不定要嚇一跳�?伤F(xiàn)在根本沒心思注意這些。
一瞥之下,她的目光便定在了最右邊的那個身上,動也不動了:
原因無他,這畫中的青年雖然模樣完全不似季諾,但那溫和的模樣,眉眼含笑的情態(tài),卻與季諾足有八分相似。?
025|我可以
——……怎會是這幾人?
聞朝一見三“人”,當(dāng)即有些怔愣。
他方才沒告訴她,其實(shí)這些畫中也不完全是本門的劍仙,還有些是與本門結(jié)緣深厚的旁門前輩。誰能想她一選就選中了……
他下意識就朝洛水望去,一眼就望見她又是一副杏眸含水、雙頰生春的熟悉模樣。再順著她目光所向瞧去,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過是見著畫中的陌生人也要尋找季諾的影子罷了。
倒是她一貫的性子沒錯。
可知道歸知道,聞朝心頭那股濃濃的不適之感卻是完全不受控制。他只覺得自己牙根發(fā)癢,指尖也有些癢……
——不應(yīng)如此。
尚存的理智告訴他,自己此刻情緒不對。他收徒前便有心理準(zhǔn)備,何至于她一提起季諾就惹他心緒波動至此?此時此刻,他亦只是以師父的身份帶她來挑選功法而已。
“……這些墻中的與原主并無關(guān)涉,亦非真人,不過一縷神念殘留。你無需顧慮太多,進(jìn)去以后直接問便是�!彼牭阶约豪涞靥嵝阉�。
可洛水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依舊盯著畫中的人猛瞧。
“再如何瞧,畫上的人都不會活過來回答你的疑問�!痹捯怀隹�,聞朝便覺失言。
“噢……”她對他的失態(tài)卻一無所覺,嘴上應(yīng)著,戀戀不舍地看了又看,“那、那我就自己進(jìn)去吧?”
他見她神色躊躇,心知方才的教導(dǎo)這人大約是沒聽進(jìn)去,全副心思都在面前這畫上了。
聞朝暗暗深吸一口氣,道:“……凝神想象畫中場景,神識便可入得畫中去了——進(jìn)去了之后就莫要再胡言亂語。”
說完之后還不見她動靜,聞朝終于皺眉去看。
結(jié)果就瞧見她亦在看他,只是眼神有些躲閃——他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站得著實(shí)有些近了:
他依舊抓著她的手,卻因?yàn)榭康锰�,�?dǎo)致這個姿勢看起來像是從側(cè)后鉗制住了她,只要稍一彎腰,就能徹底將她壓在墻上,再湊近一些便能叼上她那一截雪白纖細(xì)的脖頸。
他下意識地就想松手后撤。
然而不知為何,望見她耳尖的一點(diǎn)紅時,他根本挪不動按著她的那只手,不僅如此,他用了十二萬分的意志才控制住自己,沒有順著心頭的欲念將掌中的那一團(tuán)柔膩直接揉碎。
連他都覺得自己可怕又陌生,可她像是覺察不到危險(xiǎn)那般,依舊乖巧極了,明明被攥疼了,手都在抖,卻還不知道反抗,更不知道趕緊逃開,只顧著軟聲問他,眼眸如浸了水的琉璃:“那,什么叫入畫詢問呀?是只能我一個人進(jìn)去嗎?”
“……是。”
“可是……可是……”她微微垂下了眼,十分猶疑那般咬了咬唇,湊近他耳邊,主動將那一截雪白的脖頸送到了他的唇邊,在他耳邊吐出一點(diǎn)輕而濕潤的氣息,“我一個人的話,會害怕的呀,前輩�!�
“你叫我……什么?”他只覺腦中有些眩暈,眼前亦有些模糊。
只聽她在他耳邊笑得不解:“當(dāng)然是叫‘前輩’呀,我?guī)煾附涛遥娭艘欢ㄒ煤媒小拜叀亍�,前輩你瞧——�?br />
聞朝順著她的所指,果然見到“門外”站著師徒兩人。徒弟自然是洛水,只是她現(xiàn)在神魂出竅,臉上依舊保持著進(jìn)來前一刻的仰頭望向她師父的不安情態(tài),雙目無神,動作亦是進(jìn)來前的抬手按在“墻上”的姿勢。
而她身旁,自然是按著她手的聞朝。
等等,如果外面的人是“聞朝”,那他是誰?這里又是……?
聞朝恍惚垂眼,見到自己身處一間布置頗為眼熟的內(nèi)室。不,不僅僅是布置,連他此刻手中拈著的“玉盞”亦是無比眼熟:此間的主人只要找他聊天敘舊,就會取出他最鐘愛的茶具——尤其是這兩枚茶盞,擷昆侖山月色雕琢而成,配以漱玉峰上收集的晨露,專門用以招待貴客。
聞朝自然不是第一次來此做客,只是這次他并非坐在主人對面的位置,而是直接坐在了主人慣坐的臨窗位置上。
聞朝立刻有了某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前輩?”大約他沉默太久,面前少女露出不安的神情,喚了他一聲。
——這個稱呼不對。
他直覺就想否認(rèn),說他并非“靈虛”,然而這個念頭一起,身子就立刻不再受他控制,一動也不能動,只能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垂眸望向手中的玉盞——盞中淺碧色的茶水澄亮如鏡,倒映出了一泓他再熟悉不過的溫和眉眼,正是靈虛的模樣。
“前輩……?”還沒等他想清楚,便聽少女猶豫著又喊了他一聲。
“不知弟子可將疑問說清楚了?”她問他。
她的疑問……聞朝自然是知道的。
“……你說的,可是辟谷之事?”他開口,果然聽到的是他那掌門師兄——天玄首席靈虛的聲音。
至此,他終于可以確認(rèn)一件事:那就是此時此地,他的神念不知為何突然進(jìn)入了畫中,與他那師兄的神念纏在了一起,變成了他師兄的模樣坐于此處;且不知為何,他似乎并不能完全操控自己的行動……
不,應(yīng)當(dāng)是可以的——在此情景中,他便是“掌門師兄靈虛”,只能以“靈虛”的身份行動,和其他畫中的神念一般,可以為弟子答疑解惑,但不能按“聞朝”的想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于是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他該如何出去,不,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該是如何用這“靈虛”的殼子為她解惑。畢竟他并非靈虛本人,也不知能否控制利用“靈虛”留下來的神念……
想到這里,聞朝試著扯了扯唇角,端起靈虛慣有的溫和微笑,重新抬眼望向少女:“你的情況,我大約是知曉了�!�
對面的人對上他的模樣,先是呆了呆,隨即雙頰浮起一層淡淡的薄紅——她嘟囔了一聲,雖然聲音很輕,但他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哎,真的好像啊……”
至于像誰,自不必再說。
她一邊說著,一邊大膽看他——當(dāng)真是大膽,眼神發(fā)亮,一點(diǎn)兒也不掩飾,連多少見慣了天玄女修熱情的聞朝也覺得有些不習(xí)慣,這種近乎直白的目光實(shí)在少見,簡直、簡直就像是……
聞朝只能端起杯子低頭喝茶,感覺不適之余,又覺出了一絲荒謬:他這徒兒曾經(jīng)在他面前之時,說起季諾還會舉袖遮掩一二羞態(tài),如今進(jìn)了畫中,為何突然像是變了個模樣?
——難道是覺得面前不過是沒有自我意識的畫中之人?
聞朝念頭剛起,又立刻否認(rèn)了,因?yàn)閷?shí)在太過荒謬:
天玄弟子但凡入了這藏經(jīng)閣,面對這些威壓如山似海的殺神神念,無一不是恭恭敬敬,如面真人。他甚至見過直接面對前輩神念被嚇得噗通跪下的弟子,那還有對著生出綺念來的?
所以,應(yīng)當(dāng)還是因?yàn)橥局Z太像,又沒有師父在旁拘著,以為這是她心上人,情難自禁的緣故吧?
……
——如果畫中人能活過來,該是如何一番情狀?
關(guān)于這個問題,洛水從第一眼看到“季哥哥”的畫像起,便在心中構(gòu)想過了無數(shù)次。但無論心中怎么想,夢里怎么念,都不如此刻突然見著真人站在她面前。
雖然不能說是完全一樣,但八分也夠了,一眼望去足以亂真。
神情其實(shí)比她想象得要冷淡太多,但光他人站在這里就夠了——瞧他這睨了她一眼就不肯再看、低頭喝茶的模樣,似乎、好像比原來畫中含情望她的那副模樣更加勾人……實(shí)在是新鮮極了。
洛水心尖發(fā)癢,恨不能像曾經(jīng)那樣,直接抱住畫像就親了又親�?伤是有些不敢——
第一次的時候,她生香織夢得太匆忙,直接和聞朝模樣的季哥哥滾作一團(tuán)……準(zhǔn)確說是被按著肏了一整夜,刺激歸刺激,后來也真的是想也不敢再想——對著聞朝那張臉喊了他一晚上“季哥哥”已經(jīng)是她的極限了。以至于后來每次見著聞朝的樣子都覺得有些腿軟的后怕。
這次她自覺學(xué)聰明了,面前這畫中人可謂她的一次大膽嘗試:
她直接在生香的時候,將她那師父同畫中的人織在一塊兒了。也就是說,面前的這位雖然還是聞朝,但卻有了畫中人的皮,畫中人的身份。
這樣一會兒她辦事的時候,既可以完成任務(wù),又全了自己的一點(diǎn)心愿,可謂一舉兩得。
先前她突發(fā)奇想時就和公子確認(rèn)了,他說這些壁畫里面的不過原主一縷神念殘余,無論如何,都只能對與功法修煉的問題產(chǎn)生反應(yīng),旁的什么都做不了。后來聞朝的話似乎也佐證了這一點(diǎn)——換言之,從聞朝進(jìn)了畫中、變成面前這模樣開始,她就可以為所欲為。
——為所欲為。
這個誘惑可真是太大了。
只是想歸想,真要讓她直接上,洛水還是有些怕的——畢竟換個角度想,哪怕?lián)Q了張皮,里面的芯子也還是她那人見鬼愁的師父……
洛水盯著面前的人瞧了又瞧,看他慢慢啜著杯中的水,淡色的薄唇壓在玉色的薄盞邊緣,被茶水浸潤得生出了一點(diǎn)艷色來。而隨著他吞咽茶水的動作,他的下巴抬起了一點(diǎn),喉結(jié)微微滑動之下,顯得頸部的線條好看極了。
——其實(shí)沒什么可怕的。
洛水心想。
上回聞朝那喊打喊殺的情景最后都未能把她如何,這次又能把她怎樣呢?橫豎只要她織得應(yīng)景點(diǎn),問些修煉方面的問題,他便會受限于這畫中人的身份,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回答問題外,便只能乖乖當(dāng)她心目中的畫中人。
——畢竟這位前輩和季哥哥那么像,看起來怎么樣都比聞朝原身溫和太多了。
這樣想著,洛水大著膽子,在對面微訝的注視中,直接爬上了塌去,試探著開了口:“前輩,方才弟子說了,并非不想辟谷,而是因?yàn)榭谏噙^于靈敏,不能辟谷——不知前輩身上可有那無根之水,讓弟子試上一試?”
她問詢的時候,神色既誠懇,又認(rèn)真,仿佛真是個勤學(xué)好問的弟子。
聞朝幾乎都要信了她的話——如果不是她在說出“試一試”之時,直接傾身撫上了他那只端著玉盞的手,又引著他的手將那一點(diǎn)茶水送到她自己唇邊,并就著湊近喝水的動作,舔了舔他捏在盞邊沿的拇指。?
026|真的(200珠加更)
一點(diǎn)軟紅掃過指腹,聞朝下意識就想將茶水潑了,呵斥這以下犯上的逆徒——但是顯然,他這畫中人的身份根本根本做不出這等反應(yīng):畢竟若單只從字面上看,她不過是普普通通地提了個修煉上的疑問,然后表示要為前輩展示一番罷了。
作為專門為弟子答疑解惑的“前輩”,顯然是不能拒絕這樣的要求的。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做了壞事后又飛快抬眼望了他一下,眼神警惕又認(rèn)真,仿佛一只靈醒又禁不住誘惑的貓咪,只要有一點(diǎn)不對的動靜就會飛奔而去。
——真是既貪婪,又膽小,還有點(diǎn)精。
若是聞朝還能動彈,大約會直接笑了,氣的。
他倒是從不知道,她居然膽大至此。先前盯著一個與季諾有些相似的陌生人看,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原本還覺得此情此景有些怪異,只想著應(yīng)付一下洛水便想辦法脫困而去。只到了現(xiàn)在,他也不急了,畢竟直覺上,他清楚目前的狀況并不危險(xiǎn),就算危險(xiǎn)其實(shí)也無妨——就眼下而言,他只想看看,他這乖徒兒為了一張肖似季諾的皮,到底能放肆到哪一步。
洛水自然不知他心中如何作想,只小心覬著對面反應(yīng)。
所幸對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保持先前的姿勢,就是眼神讓人害怕——哪怕面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可那笑意卻不達(dá)眼底,黑沉沉的,顯是真的有些動怒了。
——唔……可就算生氣又能怎么樣呢?
洛水瞧得仔細(xì),很快就看出他根本動不了,只能乖乖當(dāng)個溫和守禮的好前輩,指導(dǎo)她修煉方面的問題。
——真是再好沒有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shí)喜歡他這副看似溫和實(shí)則冷淡的模樣,只瞧了幾眼,就心動非�!�
先前拜師的時候她就有了點(diǎn)模糊的念想,到了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季哥哥的臉配上她那師父的神情簡直是……讓人只想更過分地對待他。
這樣想著,她重新湊近了他手中的杯盞,又啜了一口茶水,湊近了他的手。
茶水的清香混著皮膚微熱的溫度,落于她的唇齒之間,彌漫出了一點(diǎn)清苦的味道——不怎么甜,卻好吃極了。
且好吃的何止是這味道,面前人的反應(yīng)亦是同樣美味:薄薄皮膚下繃緊的線條,微微顫動的血管,還有因?yàn)闊o法掙扎而透出的隱隱熱氣與怒意——哪怕她不抬眼,也感覺得一清二楚。
若是換個地方,她大約已經(jīng)被一劍劈了。
可現(xiàn)在呢?他只能忍著。
洛水快樂了。
其實(shí)這回她倒不覺得有多么餓,只單純嘗出了“好吃”,并樂得就著這美味一遍一遍地品嘗他,直到他的手在她的掌握下越繃越緊。
待得杯中茶水過半,他忽然出聲問她:“可嘗出了什么來?”
如果洛水還算清醒,那么就應(yīng)該能夠聽出那聲音中一絲壓抑的暗啞和隱怒,然而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好好修煉——辟谷不辟谷又有什么要緊的?她只想好好練她的生香。
因著這一縷浸久了的茶香,眼前這人甚至與季諾像得頗為入骨了。
直到他又問了一遍,問她“可嘗出了什么來”,她才隱約回神,想起眼下還是畫中之景,而她是來“求問修行疑惑”的弟子,需得聽前輩的話,好好回答問題——
可聽前輩的話,和她想做的事并不矛盾啊。
于是洛水松開了他的手,轉(zhuǎn)而埋首他的頸窩,絲毫沒注意到身下之人克制后仰,只顧著胡言亂語:
“前輩這茶水大約是剛覆霜的冬梅上取的吧——唔……有道是‘梅需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梅上之霜雪,便是既清且香了……倒是這茶弟子不曾嘗過,想來亦該是那山中絕頂之處采來的吧,不染半點(diǎn)塵泥之氣呢……”
“……說得不錯,”他平平地贊了她一句,仿佛真是個沒有人氣的畫中前輩。
“所以前輩應(yīng)當(dāng)明白我為何難以辟谷了吧?”她撒嬌似地蹭了蹭,“不知前輩可有解決之法呢?”
他穩(wěn)穩(wěn)放下了手中已然空落的杯盞,也不看她,眼眸低垂,仿佛思索:“你的情況我已知曉。你之味覺靈敏,與其說是辟谷的障礙,倒不如說是天賦絕佳——天地之廣大,不可度量;人身之有限,譬如五味。以有限度無限,看似無法,其實(shí)暗合天理。正是‘草生五味,五味之美,不可勝極。嗜欲不同,各有所通’……”
她聽他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其實(shí)半點(diǎn)也不耐煩聽,然而到底是因?yàn)樗曇艉寐�,還是聽了一點(diǎn)進(jìn)去:大約就是說既然她味覺靈敏,不如就遍嘗五味,經(jīng)由五味交織衍生出的無窮變化,再去感應(yīng)天地生發(fā)變化之理。而所謂天地生發(fā)之果,便是修仙人口中常說的“靈氣”,她若能由此領(lǐng)悟入道,引得靈氣入體,對靈氣的感應(yīng)自然會比常人更加敏銳。
至于后面他還說了什么,她是真的半天沒聽進(jìn)去了。
她徑直堵了他的嘴,從中嘗出了一絲淡淡的甜來。
可他突然就開始抗拒起來,努力抿唇,不讓她作亂。
洛水何曾肯讓他敗了興,當(dāng)下心思一轉(zhuǎn),央求他道:
“前輩說得那些大道理好生難懂,不如再與我好好說說,就——說得再明白些?”
對方沉默許久,也不抬眼看她,只道:“傳道亦講究機(jī)緣,若只是不解,不如今日先如此,日后再慢慢領(lǐng)悟……”
“這如何能成?”洛水立刻不干了。
她想起來,無論是師父還是公子,都沒告訴過她,如果進(jìn)來問詢,是否只能問上一遍——想想應(yīng)該是的,不然若這些前輩神識碰到的都是傻子,那豈不是片刻也不得休息?
噢,她當(dāng)然不是傻子,她只是需要再多呆一會兒而已。
洛水這才清醒過來,想起自己先前抱著人親得太過高興,差點(diǎn)忘了她的正事:她自然對季哥哥是有些心思的,哪怕對著聞朝做任務(wù)也想著全了自己的心愿——
可真正做起來,哪怕不過是對著個相似的人形,她也不敢直接硬上……
唉,這應(yīng)當(dāng)說明了,她是真心喜歡季哥哥這個人的,不完全是饞他的身子……
當(dāng)然,只是不完全而已,不是真的一點(diǎn)兒也不饞。
看,這不過一晃神,他就像是已經(jīng)被她氣狠了一般,直接連個眼風(fēng)也不肯再給她——這幅愛理不理的模樣實(shí)在是讓她喜歡極了,再想到剛才他那副一本正經(jīng)對她說教結(jié)果被她親得無法反抗的模樣,她就覺得心下更熱,恨不能再親幾口。
噯,就算她這師尊真氣了又如何?左右生香一過,他便會忘了,讓她多親兩口又怎么了?
這樣想著,洛水順著心意,一口咬上了那人如玉雕琢的耳垂,埋怨道:“……前輩既然說要讓弟子嘗遍那世間五味變化,怎還如此吝嗇?”
“……我如何吝嗇了?”
“剛剛前輩說愿意讓我嘗嘗無根之水——這不過一口,怎么就不肯給弟子再嘗?”
他的目光落到那茶盞上,只道:“今日茶水已盡,并非不愿請你——”
“誰說我要喝那茶水了?”她說,“這茶水如何能算是‘無根之水’?”
他終于轉(zhuǎn)過了眼來,仿佛對她的言論感到迷惑:“……如何不算?”
正常情況下,當(dāng)然是算的。
無論是天上的落雨,還是地上的凝霜,只要不是直接沾了塵泥,多可以算是‘無根之水’。若是外面的考校,洛水多半會如此回答。
可她現(xiàn)在哪想吃什么無根之水?
所謂色迷人眼,欲熏人心,她被饞得瞎話張口就來。
“這梅上落霜,其實(shí)正要論起來,還不能算是無根之水�!彼f,“都是天生地長之物,哪里算得上是真正的無根?”
“……那你倒是說說,什么樣的才算是無根之水?”
她也不直接答他,只抿唇一笑,抬手摟住了他的脖子,仰首親上了他的唇:“弟子亦是不知,不若前輩好好教教我?”?
027|我錯了
聞朝覺得自己錯了,錯在識人不清。
他以為洛水不過是對季諾癡心一片,所以才非得選他那氣質(zhì)和季諾有些相似的師兄前來問詢,聊慰相思之情。所謂“聊慰”,在他看來,最多不過是摸個手——畢竟他也只是近一年才通過書信與“洛水妹妹”交流,自然不知真正的季諾同洛水從前是如何交往。
想到季諾所托,再想到洛水的癡情,他便總覺得少女一番純摯感情尤為可嘆,這才能強(qiáng)壓著心中的不適,任由她欺得身來。
發(fā)乎情止乎禮——最多不過如此。
可聞朝沒想到,這不過三兩句的工夫,他這好徒兒就直接粘了上來。確實(shí)有那么一刻,他被震住了,甚至覺得此情此景實(shí)在難以處理。
當(dāng)然,處理不了多還是因?yàn)樯碓诋嬛械木壒�,他所言所行受限。于是他只能忍了又忍,遵照靈虛慣有說話的語氣,教她修習(xí)之事,與她細(xì)細(xì)分析她身上的不妥,試圖將她的心思引回修煉之途上——可沒想到她根本沒有半分聽講的意思,就知道一昧親他,直親得他也一時意亂情迷,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有那么一瞬間,他確實(shí)是要任由她去了�?蓻]想到她端得大膽,還想再進(jìn)一步——于是聞朝這才悚然驚醒:
他這是在做什么?她又是在做什么?
此情此景,怎么看也不正常。他立刻就想到了洛水身上的不妥,想起收她入門前,就覺出她身上隱隱有些修習(xí)魅術(shù)的痕跡。他當(dāng)時暗中運(yùn)那“觀氣”之術(shù),結(jié)果見她眉心靈氣純凈,不見半點(diǎn)污濁魔氣,便暫時暗下,只待日后觀察。
卻不想這一個轉(zhuǎn)眼,她就露了行跡。
這若是在外面,換成任何其他人,其他情景,聞朝早已一劍劈了過去。
可面對這懵懂無知的逆徒,縱使知道眼前的情景和她脫不了干系,他也沒有生出半分要把劍祭出來劈了她的念頭,甚至不知為何,連劍也不愿意亮,只無意識地覺得若是那般做了,會十分不妥�?傻降兹绾尾煌�,卻是怎么也想不到了。
然而就這樣放任下去,顯然也是不行的。
——他今天已經(jīng)縱容她太多次了。
他太生氣了,只想好好懲戒她——她不過入門第一天,就敢仗著自己一點(diǎn)粗陋的幻術(shù),借著入畫的時機(jī),對“前輩”的神識行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既然如此,他作為師父便有義務(wù)好好教教她,告訴她,這叩見前輩的規(guī)矩到底該是什么樣的。
當(dāng)然,他還應(yīng)當(dāng)讓她知道,他那師兄“靈虛”能坐得上這天玄首席,執(zhí)掌山海聯(lián)盟第一大派,靠的自然不是什么“風(fēng)度翩翩”——這樣的一位“師伯”,如何能讓一個弟子騎到了他的頭上去還沒半點(diǎn)代價(jià)?
他深吸一口氣,問她:“那‘無根之水’的說法,是誰教給你的?”
“��?”洛水下意識抬頭,對上了一雙溫和含笑的眼——真的溫和,溫和極了。可不知為何,她一對上,就打了個哆嗦。
“前……前輩?”
“我?自然不是我告訴你的——”他微微一笑,只望著她,仿佛認(rèn)真詢問,“我孤陋寡聞,卻是從來未聽過這等‘無根之水’呢,不若師侄你仔細(xì)說與我聽聽?”
洛水先是一愣,隨即才反應(yīng)過來對方在叫自己什么。
“什、什么師侄呀?”她不解,“我可沒聽過師父說他有什么……”
話到一半,她卡住了,想起來聞朝似乎真有一位師兄——大概、可能、也許就是——天玄的首席,靈虛真人?
在她啞然的注視中,對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仿佛欣慰。
“明白了?你正該叫我‘師伯’。”他笑容和煦,比先前更是親近不少。
可不知為何,他笑得越親切,洛水心尖就抖得越厲害。
她分明知道面前這人其實(shí)應(yīng)該是聞朝的芯子、季諾的皮,可面前的人實(shí)在是陌生極了——哪里還有先前半分“季哥哥”給她的感覺?在她的想象中,季諾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是溫柔的,哪怕冷著臉亦該如此�?擅媲斑@人哪怕笑著,溫度也絲毫不達(dá)眼底。
——完全就是另一個人了。
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為何剛剛還頗為冷淡、毫無生氣的“前輩”突然就話多了起來?還會主動提問了?看他這言笑晏晏的模樣,簡直、簡直……就像是真人入畫了一般?
這個念頭讓她心頭猛地一跳,腦中瘋狂喊“公子”求救�?赡X子里的這鬼根本就和死了一般,半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也不知是真沒聽到還是裝作沒聽到。
不,現(xiàn)在這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難道是生香出了什么問題?不可能啊,如果出事了,直接應(yīng)該就是香消夢散,回到外頭了……
這樣想著,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望向了門口——然后看到外面的她和聞朝依舊是先前的模樣,被擋在了仿佛透明的墻外。
她這才松一口氣,確定自己還在畫中�?梢豢跉膺沒松完,就聽身后人輕笑一聲:“既是求教,長輩的問話自然要好好回答——如何就分神了?”
洛水立刻回神,看了又看:眼前這人確實(shí)不像季諾,可也實(shí)在是不像聞朝�?稍僭趺床幌�,也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所以其實(shí)沒什么可怕的。
洛水強(qiáng)壓下心底那點(diǎn)不安,勉強(qiáng)笑了笑:“啟稟……啟稟師伯,這‘無根之水’的說法,自然是我……是我胡亂翻找典籍時看到的�!�
他點(diǎn)頭:“哦?是何處的典籍?可記得叫甚名字?”
她皺眉,仿佛為難:“這……應(yīng)當(dāng)是弟子家中所藏的風(fēng)物之志。幼時翻看,如今已不大記得清楚了……”
他又“哦”了一聲,繼續(xù)問她:“這風(fēng)物之志中可還有其他內(nèi)容?”
洛水心下叫苦連連,只能繼續(xù)胡編:“自然是有的……唔,我想想,有一節(jié)叫‘藏物篇’,記的便是這些天生地長的寶貝……”
洛水說起謊來眼睛也不眨一下,神情真誠又純良。若不是兩人此刻情狀詭異,大約真是一幅弟子與師長相談甚歡、禮貌恭讓的情景了。
他就安靜地聽她說,不停地說,說到仿佛終于編不下去卡殼,才垂眸低低一笑。
他也不看她,只伸手重新捻起了方才那只空了的玉盞,在指尖緩緩轉(zhuǎn)了轉(zhuǎn)。
“說了那么久,可是口渴了?”他問道。
洛水噎了噎。
“可惜了,”他說,“方才茶水已盡,不然我倒還想聽師侄與我好好解釋一番——譬如為何師侄年幼時分便能翻看這般不知羞的‘風(fēng)物之志’?我聽聞師侄出身人間富貴門第,卻是不知家中尊長是如何管教的?”
“我……”
“若是記不清了那也無妨。說來慚愧,我之所以能成為這天玄掌門,旁的沒什么值得夸耀,不過是記憶比尋常人要好些——天玄收藏的典籍功法,我年少時盡數(shù)翻過一遍,如今依舊記得清楚
——方才師侄所言的那幾本風(fēng)物志,我聽著也有幾分耳熟。”
“……”
“想來師侄大約是記岔了,將人間百余年前流行的那本《朱門艷情錄》中的艷詞同那《高僧西行記》中的‘無根水’記混了罷?師妹可以找本《艷情錄》再翻上一翻,看看其中可有那番‘天生地長所沾的水不算無根”的論說?”
洛水震驚了。
她的記性算不得太好,但也絕對不差,只是沒想到眼前人的更加夸張——他這一提,她便知道他說得沒錯。
現(xiàn)場瞎編慌話被戳穿的感覺著實(shí)尷尬,尤其對方還給她一條條掰扯開來,分說得條理分明。
她哪里還敢看他此刻表情,只是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拼命點(diǎn)頭,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他亦不看她,一邊賞玩著杯中的玉盞,一邊自顧自地說道:
“其實(shí)就算記岔了也無妨。我只是有些不明,這師侄“無根”的說法,到底是出自何處呢?且既然那人知道‘無根’與‘塵物’有關(guān),那么多半還是修仙中人吧——”
他說著,伸手在玉盞邊緣一捻,指尖便染上了一抹薄紅,正是她先前飲水時不小心擦上的口脂。然后在她的注視中,他伸手湊近唇邊,將那抹紅慢慢舔了,又細(xì)細(xì)品了品,方才笑了起來:
”思來想去,我總覺得那‘無根’之言更像是居心不良的男人為了誆騙師侄所編造的胡話——卻不知師侄能否解我心中疑惑,告訴師伯,你到底是從哪個男人那里聽來這般渾話呢?”?
028|真的錯了(300收加更)
這一笑,笑得洛水渾身毛都炸了。
她再傻也知道情況不對了:明明是她來提問題的,為何會被對方的問題牽著鼻子走?
雖然都是與修煉相關(guān),可這節(jié)奏不對��!
不,更糟糕的是,面前的人自從換了個性格之后,行動言語顯然已經(jīng)自由,哪還有半分受制于畫中情境的模樣?
不等她想明白,洛水便覺腰上一緊。驚呼中,身前的人將她一把抱起,帶離臥榻,直接拎到了門口那面透明的墻前,強(qiáng)迫她站好了,再從后面壓上。
身后的人湊近她的耳邊,一口咬上她的耳垂,輕笑道:“既然師侄不肯回答,那我們便來一起猜猜吧,順便也作些修行——這天玄最博聞廣識的風(fēng)流人物大半都在這兒了,師侄既然不肯好好說清楚,那不妨當(dāng)著師伯的面,仔細(xì)看看,分說清楚了什么是“無根之水”,我們再談修行功法之事……如何?”
說話間,墻外的“聞朝”亦一口咬上了“洛水”的耳垂,抬起頭來,沖墻中的她微微一笑。
洛水的腿一下就軟了。
他伸手在她眼上一抹,她便什么都看不見了,只感覺到身下的門檻消失了,面前冰涼的墻也消失了,身下堅(jiān)硬的地磚也成了微濕的草地,依稀還能聞見竹葉、松針燃燒的味道。
她生香之時本就口舌敏銳,如今因?yàn)槊缮狭搜鄣木壒�,連聽覺亦是敏銳了不少:就在她前面不遠(yuǎn)的地方,依稀坐著一個人,面前大約還有個爐子咕嘟作響;旁邊也還有個人,不知在撥弄什么碟盞,聲音極輕;稍遠(yuǎn)的地方,似乎還有三個、不,五個人結(jié)伴而來,他們并未刻意壓輕腳步,言談動靜頗為明顯;而更遠(yuǎn)之處,隱隱有兵刃交接、利刃破空之聲隨風(fēng)送來,還隱隱有喝彩之聲,似是有人群在比試圍觀——
換言之,她應(yīng)是已經(jīng)身處一處林間空地,再聯(lián)想到先前藏經(jīng)閣中所見的那一大圈壁畫,她立刻就有了猜測,當(dāng)下頭皮發(fā)麻,本能地向后縮去。
可這一動,直接便撞上了身后之人。那人堵住了她的退路。
他安撫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寬慰她說:“莫要急,我們慢慢說,一個一個問�!�
洛水一聽就麻了,當(dāng)即有些想哭。
“師……師伯……我、我不行的�!彼^續(xù)向后縮去,想要蹭進(jìn)他的懷中,可他堅(jiān)決地制止了他。
“如何不行?”身后的人問她,“莫非你師父沒有教過你么,修仙之人,哪有試也不試就輕言放棄的道理?”
他這樣說著,松開了她,只喚了個名字。接著,便有人朝她走來,腳步沉沉,顯是身量高大,體型粗壯。
“你如何今日帶了個小娘子過來?”來人笑聲隆隆,如同山間的悶雷,“這般嬌嫩模樣居然舍得送到我面前來?”
“畢竟是受人之托,她師父管不住她,我總要好好做到。而且都是當(dāng)師父的,你如何不知,再不成器的徒兒也總是徒兒,總要想辦法……好好治治�!�
來人亦低聲笑了起來:“好罷,你便說說該如何治她?”
“……先前她與我說了好久,應(yīng)當(dāng)是口渴了,你便先予她些‘無根之水’給她解渴吧。”
“何為‘無根之水’?”那人好奇。
他便將她先前那套說辭完完整整地給那人重復(fù)了一遍,一個字都沒有漏,直聽得那人哈哈大笑,道她當(dāng)真是個小機(jī)靈鬼。洛水卻聽得恨不能當(dāng)場埋到土里,或者把早前那個胡說八道的自己給掐死。
她在這邊渾身難受,旁邊的兩人卻還真認(rèn)真探討起了她的情況來,話題很快便從她那套胡謅的說辭上轉(zhuǎn)到了她的體質(zhì)與修煉上。
“……不管怎么說,借由“口腹之欲”入道一事,你最是清楚不過。正好可以教教她……”身后人沉吟著,像是個真正關(guān)心師侄的師伯那樣,一邊思索,一邊摸著她的腦袋。
“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