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面對它的憤怒指責,鳳鳴兒唯有沉默。
昨日鏡中前輩突然醒來了一陣,囑咐她需速速破境,且提到她那神獸于她修行有益,亦需盡快收服,言至此,還教了她個法子,正是這夜爬叩心徑。
如是,既可借著攀登逼近極限,催發(fā)潛力,亦是利用了一人一獸之間的感應(yīng),在極限邊緣迫她這神獸生出感應(yīng)來——她無法通過青言找見它,只能想辦法逼它來尋。
鳳鳴兒抿了抿唇,道:“抱歉�!�
聽她承認,青俊更氣:“你自修煉你的,何必來爬這叩心徑,累得我同你一起受苦?”
鳳鳴兒一時恍惚,她這契約神獸的口吻,竟是頗似她那家中嬌慣的幼弟……
她耐著性子道:“修煉并非游樂,哪有不苦的道理?更何況我需速速入了那‘伐髓’之境�!�
青俊不耐:“你這凡人之資本就有限,急也無用。不若等我休養(yǎng)得當,再尋些旁的辦法�!�
它說完就后悔,總覺泄露了心思。
和它那憂心忡忡、日夜防賊一般守著它的父親不同,在最初的不滿過后,青俊就覺出了這契約的好處——正可助他光明正大地擺脫平日那些看管。
且鳳鳴兒自帶一股清氣,縱使今日它被契約聯(lián)結(jié)惱得坐立不安,見到她時,卻也生不出十分的惱意來。
青俊這邊還在別扭自己的“示好”,卻不知方才一番話鳳鳴兒只聽明白了前半句。
她本就是村野出身,出逃亦是因為家中偏心太過,縱使本心不壞,經(jīng)年累月之下,亦難免生出了些怨憤、自卑。
那日她隨掌門師尊進了那壁畫之中,見到了當代的分魂劍主,不過照面就被一劍劈了,無論如何掙扎都始終難以接下一劍,對自己能否實現(xiàn)“那個目標”產(chǎn)生了懷疑。
此刻驟聞契約神獸的嫌棄之語,竟又生出了當初身在家中的窘迫之感。
只她性子固執(zhí),今日來此亦是得了前輩的“明示”,于是也不肯再和青俊啰嗦,又開始舉步向上爬去。
青俊自覺本是好意,結(jié)果對方不僅不領(lǐng)情,還態(tài)度十分冷淡,哪有半分顧念它的意思?這不,連看都不看它一眼,就又開始和這石階較勁。
而幾乎是她邁步的瞬間,青俊渾身靈脈俱是一縮,體內(nèi)靈氣源源不絕地向?qū)Ψ剿腿�,竟是要去補她那趨近干枯的靈氣。
青俊害怕,只想遠遠地逃開去,可一想到自己這般落荒而逃,該難受還是得難受,當即也生出了幾分固執(zhí)來:
它就不信,這人類真敢將它體內(nèi)的靈氣抽干了!
……
洛水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催醒的。
她難得一夜黑甜無夢,正是酣暢之時,結(jié)果忽得幽幽一句:“若是再不起來,那我便只能失禮了——大小姐�!�
吐字利落,聲音清朗——只除了最后三個字刻意壓低了聲音,入得耳中便立刻在腦子里成了一張討厭至極的笑面,直接炸得她一個激靈就睜眼坐起。
屋內(nèi)晦暗,窗外竹影婆娑,空氣中仿佛漂浮著淡藍色的霧氣,雖說是秋冬夜長,但這般景象,哪里是她平日起床的時辰?
洛水有心回籠再睡,然屋外的人卻未卜先知般,又道:“小師妹若是不喜,我讓紅珊過來也是可以的——她昨夜領(lǐng)了巡邏的差使,倒也不十分麻煩�!�
洛水頗喜歡這位師姐,哪里能讓她看輕了去?只能一邊暗罵屋外之人,一邊不情不愿地梳洗裝束起來。
剛要挽發(fā),又聽屋外人言:“莫要浪費那些女兒家精力——速速出來,橫豎晚些還有時間打理�!�
言談之中,顯是已經(jīng)將她的習(xí)慣摸透。
洛水氣得牙癢,又怕他在外面胡說胡喊被人瞧了去,只能無奈挽了個道髻,對鏡匆匆一朝,確認收拾干凈,才磨磨蹭蹭開了門。
她心中有怨,瞧見那人亦只會皮笑肉不笑:“卻不知大師兄精神這樣好,起得這樣早呢�!�
伍子昭點頭:“確實不早了,如今已是卯時,正是攀叩心徑的時候——今日紅珊同李荃都不在,我怕小師妹忘了,只好親自來一趟。”
他一邊領(lǐng)著洛水朝那山徑走去,一邊道:“我剛才來時,見到今日的叩心徑上格外熱鬧,小師妹猜猜是發(fā)生了何事?”
洛水懨懨:“難不成是有人爬到了頂?”
她當然是瞎說的,上一個爬到頂?shù)娜�,眾所周知,便是本門那位鼎鼎大名的云水劍仙。
不想伍子昭“咦”了一聲,故作驚訝道:“小師妹如何得知的?”
“��?”這些輪到洛水真驚訝了,“真有人登頂了?”
伍子昭瞧見她瞬間溜圓黑亮的眼,不知怎么,從舌根到嗓子就有些發(fā)癢。他本還想說些什么,可瞧見她目光不過在自己身上駐了一瞬,便朝那山徑高處飄去,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又換了一句:“你在這里能瞧見什么?”
洛水沒好氣:“這般遠能瞧見什么?”
伍子昭捏著下巴,煞有其事地想了想,道:“這般上去太過顯眼,不若我教你個法子?”
洛水立刻后退一步,直看得伍子昭苦笑起來:“如何這般怕疼?放心好了,這次真的只是一點小法術(shù)而已�!�
洛水將信將疑看他,最后點了點頭。
伍子昭抬起手來,在她耳垂上飛快捏了下,又在她眼瞼上輕點兩下,不待她反應(yīng)便已松開,毫無半分輕褻——只收手在側(cè)的時候,拇指悄然搓了下食指。
洛水自是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jīng)全被鉆入耳中的竊竊私語給吸引住了。
她聽到弟子們說:
“天玄何時出了這般多的天才?”
“哪里來的多?你莫不是說……那個也不過是還在伐髓之境,這個可不一樣�!�
“說得也是,這才入門多久就連破三境——怕是師祖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真不愧是掌門收的弟子,早先我還道這親傳弟子有何稀奇之處……哎,來了來了�!�
她順著人頭攢動的方向望去,然后便見熹微的晨光中,身著月白弟子服的少女在眾人矚目之下拾級而下,步履雖然有些踉蹌,形容亦不是多么齊整,可因為背脊筆挺,看著便如同一柄纖薄的劍一般,鋒利到仿佛能劃開夜色。
而這畫面中唯一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大約是,她懷中還抱著一大團亂蓬蓬的金毛,看著頗有些滑稽。
洛水看得出神,然后便聽身邊的人笑道:“風頭完全被搶走了呀,小師妹——感覺如何?”?
055|少來
——什么感覺?
洛水早已從那個鬼的嘴里得知,這鳳鳴兒有“天命在身”,說是氣運之子、天道寵兒也不為過。
洛水本就對修煉無多大興趣,自然也不理解這天命”“氣運”有甚要緊、或者同她又有何關(guān)系。只是誤打誤撞破了境之后,才生出一點感應(yīng)來,到如今撞著眼前的情境,才有了點真實的體悟:
大約就是命好。
寶貝又多,修煉又快,還容易出風頭——當真是讓人十分羨慕了。
洛水向來眼熱那金團子,如今突然又見著了,恨不能把腦子里那鬼拖出來再抱怨一通:若不是那天它歪纏太過,她便能早早趕到,后面自然說不好就能有一番機緣。
好吧,也不是全無機緣,她好像也有了個“大青團子”。
再說機緣,她自覺修煉速度絕不算慢,雖比不得這“天道寵兒”神速,可也很快了呀。
這兩下一比較,她好像也不差什么?
再四舍五入一番,其實她也能算是個“天道寵兒”?
如此一想,洛水不僅不覺得心酸,反而有了幾分美滋滋的味道,再看那毛茸茸的金團子——唉,好吧,還是好喜歡呀……
洛水這邊心潮起伏,身旁伍子昭見她咬唇皺眉,以為她心有不甘,只繼續(xù)打趣:“如何?若實在羨慕,不若明日起得更早些,說不定后日你便又突破了。”
洛水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是羨慕她修煉快。”
伍子昭不信:“若師妹怕晨起不易,我倒是不介意……”
“不用了�!甭逅攬鼍芙^,“修煉之事,雖然只爭朝夕,但亦要求心境穩(wěn)固,步步夯實,不然拔升太過,亦有道基傾覆之險。”
她一番話說得似模似樣,只聽得伍子昭嘖嘖稱奇。
他笑道:“不過一日不見,小師妹實在令我刮目相看�!�
洛水泰然受了,懶得和他解釋是師父教的。
伍子昭其實也能猜個大概。他不過是試探一番,倒也探出了點東西:
他這小師妹巴巴地盯著鳳鳴兒不放,羨慕之色顯而易見,可要說怨憤,卻是沒有——心思應(yīng)當還算不錯。
如此一來,倒印證了他先前對她“大小姐”身份的猜測:從“那個地方”出來,還能養(yǎng)成這般脾氣心性,那必然無論是她、還是生養(yǎng)她的那位,都該是受寵的……
想到這里,伍子昭哼一聲,對上洛水莫名其妙的表情,也不解釋。
“小師妹不喜歡修煉,還這般盯著人瞧,莫不是看上人家的神獸了罷?”
“是又怎樣?”洛水白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能幫我弄到手不成?”
伍子昭自然知道她是開玩笑,可被她這隱含挑釁的眼神一瞥,剛剛指尖壓下去的一點癢意,不知怎么的又沁了出來。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也改了模樣。
他輕描淡寫給她傳音道:“這已經(jīng)有主了的,自然不好強奪。但若只是神獸,日后師妹若真是喜歡,卻也不是沒有辦法�!�
見洛水驚訝望過來,他立刻覺得舒坦不少,也沒再接著說下去,只露了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洛水卻是見慣了賣關(guān)子的,她腦子里不就住著一個?多虧了這個鬼,她早就摸清了這些男人——別管是死是活,都是賤皮子:
你越是求他們,他們就越喜歡賣關(guān)子。索性不理他們,這些家伙自己就會巴巴地貼上來,主動分說得清清楚楚。
更何況,她其實根本不在乎他們要不要把些不得了得的秘密送上門來。
瞧他自己說的,這神獸好似隨處可見、滿地亂跑似的——當真這般,又有何好稀罕的?
“哦,那就謝謝師兄了。”
洛水答得乖巧,伍子昭卻是明白:她這哪里是求人的態(tài)度?分明就是要等人送上門去!
可若真要說服自己,她是刻意勾引,卻又有些不對,因為她確實是不在乎——這不,她又去瞧人家懷里的狻猊去了,看也不看他一眼。
想要的明明白白,不在乎的也是明明白白,直看得他牙根發(fā)癢。
——該說不愧是那個地方出來的人嗎?這玩弄人心的手段,縱使無意,也是信手拈來。
伍子昭愈發(fā)篤定了自己的猜測,本能地警惕不齒——若按照他往日的習(xí)慣,打個馬虎眼便過了,畢竟他不打算上鉤。
可不知為何,一望見她這輕飄飄的、仿佛壓根沒把他放在眼里的敷衍模樣,他又開始骨頭縫發(fā)癢。
他瞅著她烏黑柔亮的發(fā)尾、稚氣未脫的側(cè)臉瞧了一會兒,終是哂然,笑自己是越活越回去,在天玄經(jīng)營多年,別的不說,膽子倒是越來越小了。
——不管她是有意無意,就算他是真的自愿上鉤,她又能拿他怎么樣呢?
——橫豎都是“交易”,有什么可瞻前顧后的?
如此想定,他便又給她傳了句:“小師妹不必如此客氣——我們可以好好合作,彼此都取到些好處。”
洛水這才想起來,他似乎早先確實說過還有事要讓她去做。此刻公子不在,她差不多也忘了這茬,只得含糊道:“休想白使喚我�!�
伍子昭心道果然,嘴上答應(yīng)得卻快:“自然不會讓小師妹吃虧。說起來,煙紫出事以后,那邊遲遲未有聯(lián)系,小師妹可有消息?”
洛水自然是搖頭。
伍子昭了然:“最近天玄戒嚴,不方便再派人來。我倒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只是不知師妹受不受得住�!�
洛水心下一突,問他:“什么受不受得��?”
這一問其實頗為冒險,可他卻似乎無甚懷疑,只瞧她的眼神變了變,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樣。
伍子昭面露關(guān)切:“我雖不知小師妹從前在那邊是如何過的,卻也知道小師妹這樣的……應(yīng)是沒吃過‘潮退’的苦。”
洛水聽得不甚明白,只得記下這個詞來,打算回頭好好問問那個鬼。
他瞧見她茫然的模樣,也不說明,只笑道:“再有數(shù)十日便是月晦,屆時若是那邊還未有聯(lián)系,那紓解之藥自然也是難以送到。小師妹無須害怕,愚兄雖然虛長幾歲,倒也還是有些法子可以應(yīng)付過去�!�
話里話外便是要她去找他求他。
洛水自然是不想去找他的,她既沒把他先前“送神獸”的說法放在心上,當然更不需要這個什么藥來緩解“潮退”的苦。
然眼下她也不好直接回絕了,畢竟回絕了就意味著她自己有法子應(yīng)付“潮退”,若這家伙再繼續(xù)追問下去,她卻是不知該怎么圓了。
洛水只能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心中在月晦之日上打了個圈,尋思著那時候聞朝也已下得山去,腦子里的破鬼怎么也該醒來了吧?
她這邊心下愁苦茫然,面上亦忍不住露了點不安之色出來,落在伍子昭眼中,只篤定了自己的想法,尋思著在“那邊”派人過來之前,或可將她拿捏一二。
兩人各有心事,便也沒再注意那山徑上,鳳鳴兒自下來之后,立刻被弟子們團團圍住,簇擁著離去了,更不知道,后者在不久后便被白微傳召,大加贊許。至于青言醒來后,發(fā)現(xiàn)兒子突然不見又鬧上聞天峰去要人,自是后話了。
待得天邊曦光微露,薄紗似的橙色鋪滿天空,洛水終于回過神來,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剛一動作,便見伍子昭笑瞇瞇地望了過來。
“小師妹可是困了?”他問。
洛水垂眸,也不直接答他,只輕聲道:“大師兄今日可要經(jīng)講,若是需要準備什么,自可先去�!�
伍子昭道:“橫豎不過每年要講的東西,三五遍一過,實在沒有次次備上半日的道理�!�
洛水一聽,心里立刻咯噔一下。
果然,伍子昭下一句便是:“算起來今日是小師妹入門后第一次爬這叩心徑,我卻是不得不陪�!�
——這人是怎么回事?如何這般的閑?
洛水心下大罵,嘴上奇道:“旁的弟子你也這樣陪著?”
伍子昭搖頭:“倒不必日日如此,畢竟這修煉并非為了旁人。只是新弟子多少還是需要些監(jiān)督鞭策,我又近日得了些空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他說著低笑一聲,用只有洛水聽得的聲音道:“至于我前兩日去了何處、為何得閑,小師妹還不知道么?”
說罷,他再沒看洛水臉色,徑自大步朝山徑邁去,沿途還同一些已經(jīng)開始攀爬的弟子拱了拱手——年長弟子一臉習(xí)以為常、新進弟子立刻低頭苦爬,可見“監(jiān)督鞭策”是真有其事。
洛水本想趁機溜走補覺,不想那人背后長了眼睛似的。
她剛要轉(zhuǎn)身,便見那人回頭朗聲道:“小師妹快一些,離經(jīng)講還有許久,可以多攀上幾階�!�
眾目睽睽之下,洛水苦不堪言,只得硬著頭皮蹭到了山徑旁。她因為多破一境,其實可以直接從六百余階開始攀爬。
然而她本就存了偷懶的心思,知道那與自己境界相匹配的攀爬十分勞累,故意往下走了兩個大階,從三百余階的位置,慢騰騰地磨蹭上去。
這個位置皆是剛破辟谷境的弟子所用,人數(shù)本就不多,她只磨蹭了一會兒,便落在了最后,再無人注視,樂得清閑自在。
只是她這大師兄似乎是見不得她清閑的,不一會兒,便慢悠悠地邁步下來,也不刻意,只下來的時候與各弟子時不時說上幾句,最后定在了她身邊。
洛水實在是怕了他啰嗦,只想好了,若是這家伙問起來,她便再用那“鞏固境界”說搪塞他,反正都是師父教的,若是不服便找她那啰嗦的師父去辯經(jīng)吧。
可這人也奇怪,她怕他多話的時候,他又不說了,像是沒看見她偷懶�;话悖宦朴频鼗卧谒吷�。
途中,他倒是催了幾聲,讓她莫要徘徊延宕,只這勸告落在洛水耳里,覺得這些話實在是大師兄做派的裝模作樣,也不見得多么真心,自然是沒聽進去。
不僅如此,她還故意越爬越慢,不時還張望一番,權(quán)當賞景樂游。待得前后都人蹤全無,日頭漸長,終于聽到伍子昭嘆了口氣,道:“如何這般困難?既然如此,為何要來天玄?”
洛水本該直接反駁他,與你何干。
可他吐字之間,語氣頗見無奈,不似平日輕快,隱隱有了幾分聞朝的味道。
洛水本就昏昏欲睡,心神不屬間,竟一時聽岔了,也不防備,想也未想便道:“自然是為了季哥哥�!�
話一出口,便覺不對,可再要收回,卻是晚了。
只聽她這大師兄笑道:“……季哥哥?哪個季哥哥?”?
056|就那樣
他的聲音輕快爽利,與平時無異。
可洛水一聽,直接睡意全無,背上更是隱隱沁出了汗來。
若伍子昭真是個樂于助人的熱心大師兄倒也還好,她只需假裝嬌羞,隨他打趣兩句,同紅珊相處時一般,此事便算揭過。
可伍子昭偏生不是。
伍子昭自己是潛伏在這天玄的“探子”,以為她也是一伙的。
兩人雖一直打著馬虎眼,但洛水至少能看出,伍子昭背后的那個什么組織,不是什么善茬。就憑這直接刺殺天玄神獸的瘋勁,多半是個見不得光的殺手刺客邪道組織,哪里是個適合談風花雪月的地方?
還有方才他說的那個什么“潮退”,按照她兩個世界看了無數(shù)話本子的經(jīng)驗,大約就是用來鉗制成員的手段。
如此一來,哪怕她是真有心上人,也不好說有了。
畢竟她要是從這等心黑手辣的組織里出來,如何能解釋得了自己有個青梅竹馬、人品相貌樣樣完美的未婚夫?
可若要瞎說卻也是不太好糊弄,畢竟她傾慕季諾這事,雖然沒幾個人知道,卻也沒有刻意遮掩過。更何況,她還存了膽大包天的心思,想要通過這人脈靈通的伍子昭,為她打聽季諾的消息。
如此一來便只剩一個辦法……
大約最近實在被嚇得多了,洛水腦子轉(zhuǎn)得格外快,面色也不少改,只揚起下巴,睨了他一眼:“虧得別人還說祭劍的大師兄消息靈通——你說是哪個季哥哥?自然便是這天玄上最出名的季哥哥�!�
伍子昭一聽,便笑了起來:“還真是白微那個得意門生季諾,你如何看上了他?怎么,為了他不惜潛入天玄?”
洛水扭開頭去不看他,輕聲道:“怎么,只許你入得天玄,我便入不得?”
伍子昭搖頭:“我如何是……你去打聽打聽,便知我上山可是光明正大。當年妖魔作亂,我尚年幼,師父又有那云游的習(xí)慣,瞧見我孺子可教,便救下之后收入門下。”
洛水“哦”了一聲,道是明白了。
伍子昭奇道:“你明白了什么?”
洛水:“定是那邊的安排,你們設(shè)計了師父,利用他的好心�!�
伍子昭一聽就笑了:“什么‘你們’,是‘我們’——少得了便宜又賣乖,還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洛水暗啐,心道誰和你們這種歪門邪道是一路的。
伍子昭看出她不服,只是笑:“好好好,那就算‘我們’是為了聞朝而來,那你倒說說,這‘季諾’有何值得你費心之處?”
他這話中其實存了試探之意:那邊來的人,彼此之間任務(wù)并非完全相同,多是單向聯(lián)絡(luò)且不見人,防備著萬一暴露,不至于被一個搜魂便連鍋端了——煙紫出事,他和洛水卻安然無恙,便是例證。
如今煙紫沒了,他倆又認出了身份來,陽錯陰差皆拜在一門之下,雖然還不知是不是那邊的安排,可與其裝作不認識,倒不如相互摸個底,明了彼此來意。
如此,他才會方才說了自己入門的情形,雖然也確實不是什么秘密,可由他提起,相當于默認了洛水“利用”的說法。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大小姐”雖然帶著點那邊出來的天生狡猾,可性子里還是有些直爽的。
果然聽了他的話,洛水也沒再推拒,瞥了他一眼,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不過是因為我長的好看,便讓我過來了唄�!�
伍子昭初是一愣,隨即便笑噴了出來:“……就你?”
洛水瞪他:“就是我,怎么了?我來便是專門勾引你們這種年輕弟子,好騙得你們道心失守,最好還能騙了你們被逐出仙山去,從此與我一同歸了人間,共享紅塵之樂,可以了吧?”
伍子昭捧腹大笑,直道“不愧是你”。
她這一番話說得離譜,可他卻終于是信了:
畢竟尋常天玄的女修如何能說得出這番膽大包天的話來?就是人間男女風俗明朗,尋常人類女子亦少見這般作風——唯有那邊出來的女子,才能將這種話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洛水瞧他模樣,心知自己這關(guān)是過了,當即也懶得再與他糾纏下去,默不吭聲地又爬了幾十階,待得快到五六百階的地方,覺出腳有些酸脹,便開始喊累,死活不肯再爬。
伍子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也應(yīng)了她今日到此為止。
洛水當即大喜,頭也不回地跑了,絲毫沒注意到身后人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說了句什么。
不過她這第一日沒聽清,第二日開始卻是切身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來日方長”,其間孽緣糾葛,不足為外人道。
只是這外人不包括聞朝。
或者說此刻已然是“季諾”模樣的聞朝。
不知是第幾回以“季諾”的模樣入得夢中后,聞朝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些習(xí)慣了。
當然,也只是“有些”而已。
他依舊不能適應(yīng)自己“季諾”的身份,但對這幾次三番出現(xiàn)在他夢境之中,與他歪纏的少女,卻是已慢慢接受了。甚至很多時候,頗有種“洛水妹妹本來便是自己未婚妻”的錯覺。
可縱使心理和身體上皆已經(jīng)慢慢接受了親近的事實,每當她來找他的時候,他還是難安,總有種“覬覦”或者“偷走”了旁人寶物的感覺。
——雖然無論在哪個夢中,只存在于他記憶中的友人都從未出現(xiàn)過。
他也不知為何自己這般掙扎。
若說有什么不對,那便是這出夢實在是漫長而連綿。
久而久之,他也可慢慢寬慰自己,這終究也不過是夢——無法在現(xiàn)實中留下一點痕跡,于其他任何人都毫無妨礙,于他,也只有純?nèi)坏�、近似放縱的沉浸。
他不太能接受自己這般放縱,可若真要說克制……卻也太難,也太遲了些:
此刻,少女懶洋洋地趴在塌上翻那話本子,小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絲毫也不覺這一截玉骨冰肌露在外面有何不妥,更沒覺出,她這般軟若無骨、嬌憨無限的模樣,對旁邊溫書的人來說,是何等的折磨。
她說要躲家里糾她練功、要借他這里一躲。然從她來此整整大半個時辰,他便一行字也沒看進去了。
可他覺出她情緒不佳,實在不好趕人,只能尋些由頭轉(zhuǎn)移這注意力,問她:“今日是誰與你氣受了?”
“阿昭�!彼龤夂吆叩�。
他微微一愣,覺得近日似乎總是聽見這個名字。
他是知道“阿昭”的,或者說是從她口中聽起過——是個新進她家中不久的年輕護院,樣貌堂堂,很是像她愛看的話本子中的那種年輕俠客,偏巧,情節(jié)也差不多,據(jù)說被妖獸重傷后倒在路邊,恰巧被她還有一位路過的仙師救了,于是收在了她府中,養(yǎng)傷之余做了個看家護院。
他本沒有多么在意,可大約是前幾日起,她含著眼淚來找他,在他懷里嚶嚶了半天也不肯說話。最后與他歪纏了半天,方才趴在他懷里承認,說是她那個護院“阿昭”給她找了氣受。
如此一提,他才記起確實有這么個人來,且稍一回憶,就能想起那人與他截然不同的樣貌風度。
——一看就是口舌靈活之輩,很是能討女孩子歡心,與他的木訥寡言截然不同。
他是知道的,自己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與她不是十分相合,性子也好,對未來的籌謀也罷。
他自懂事起,便知自己要走那中規(guī)中矩的科舉之路,可她卻不一樣。他的這個未婚妻看似嬌弱,實則性格活潑,根骨頗佳,據(jù)說她家中要給她尋一條不同尋常的仙路。
他很早以前便隱隱知道,仙凡不同途,可每每見到她,便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來。
其實他從來就不知道如何拒絕她。
譬如她抱怨的時候,他就想告訴她,莫要撿那些江湖人士,那些人多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在人間污濁中打滾太久,實在是……容易引狼入室。
可瞧見她這副只是嘴上抱怨、眼里沒有半分在意的懶散模樣,又實在說不出口,只覺得自己的勸告著實太小家子氣。
他已不善言辭,實在不想再生了誤會,平白被她看輕了去。
他這邊念頭蕪雜,只悶悶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膳赃吥亲锟準讌s是半點也不體諒他,抱怨完了不過安靜一會兒,又開始喊疼。
“哪里疼?”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書問她。
“肩膀疼,背疼——喏,腿也疼,哪里都疼——你給我揉揉,就像之前那樣……”
她一邊說著,一點玉足便勾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戳穿他掩飾許久的陰暗心思與丑態(tài)。
“我不能……”他口中干澀,想說些什么。
可她卻更快一步,柔柔地吻了上來,印在他的唇上,芳香盈鼻。
他還有什么想說的,便一同隨著含混的糾纏吞咽下去了。
……?
057|還想說啥
聞朝在恍惚中醒來。
修仙之人并非全然無念無想,不眠不休,可他依舊覺出自己近日打坐入定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了。
不僅如此……
感受到身體異樣,他只能深吸一口氣,等待慢慢平復(fù)。
可他目光卻不受控制,下意識便朝外間望去:少女歪腦托腮、執(zhí)筆描畫的剪影投在屏風上,身形纖細秀麗,比風中的杏花更甚,仿佛不堪摧折。
他更難受了。
聞朝頭疼欲裂。
他并非習(xí)慣推脫之人,只是這般毛病,也確實是自她日日前來聽講才開始有的。然而他已反反復(fù)復(fù)、仔仔細細觀察了幾日,除了這每日入定醒來后的身體反應(yīng),再無半分證據(jù)。
莫不是這世上真有什么妖邪之術(shù),只看著便能讓人無端生出欲念來?
可若是沒有……
他心有懷疑,亦忍不住覺得自己實在齷齪。
——或許該去漱玉峰一趟仔細檢查了。
可這般癥狀,又如何能開口請師叔診斷?
聞朝默默垂眼,不再去看那落在屏風上的剪影,心頭又將那些清新靜念的功法反反復(fù)復(fù)溫了許久,一番折騰下來,掌燈時分方得平復(fù)。
洛水身在外間,自然不知內(nèi)里中人如何糾結(jié)掙扎。
若說她第一日行事還有些慌亂,連著五日下來,無論是這入夢還是練功,都已算得上是駕輕就熟。尤其是那夢中光景,每每回想起來,總讓她悠然神往,回味不已……
——畢竟是和季哥哥呀。
尤其是夢中的季哥哥實在是頗好逗弄,一想起他那拈酸吃醋、卻又隱忍不發(fā)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想要賴到他懷里去,湊到他耳邊再細細描述一下她與那“阿昭”相處的情形,感受他在自己身下一點一點緊繃起來……
如此一想,她便又有些癡了,甚至對明日的“私授”生出了十分期待來,哪還有第一日時忐忑不安的心情。
她這邊軟趴趴地歪在桌上,霞飛雙頰、杏眸含水,心中滿懷期待,冷不防聽得里間傳來一點動靜。
她立刻整肅形容,端坐起來假作認真謄抄。若按照前兩日的情形,她這師父應(yīng)會出來考察一番:今日聞朝予她的是一冊名為《飛葉》的劍譜,講究的是輕巧靈敏、捻花分葉的路數(shù),算是流傳頗廣的入門之作。他讓她好好謄寫,以打磨心性,鞏固境界。
只是她從前沒有練劍的底子,更對此道無甚興趣,哪怕抄了看了也不過是描樣畫皮。比起這個,她倒是更期待他出來時候的模樣。
她這些天日日與聞朝在夢中耳鬢廝磨,早已不太怕他,餮足之余,更是發(fā)覺出聞朝每次入定醒來后頗為不自在。如此,趁著交流時分、偷偷從她這一本正經(jīng)的師父臉上捕捉些心神不定的蛛絲馬跡,倒成了她每日的一點隱秘樂趣。
洛水左等右等也不見聞朝出來,片刻便又松了心神,掩嘴打了個哈欠。
豈料她剛一張嘴,便聽里間聞朝道:“既然如此困倦,便先回吧。明日也不必再來。”
洛水聞言直接把后半段哈欠咽了回去。
“這……這如何使得?”她下意識就不愿。
“如何不可?”他反問,“你既已得劍訣,不若同其他弟子切磋練習(xí),再盤桓此處實是無益。何況……我遠行在即,諸事繁雜,實是分身乏術(shù)�!�
聞朝一番話語氣淡淡,和平日無甚差別,可落在她耳中卻無異于驚雷:
她這出織夢還需得花上兩日方得完滿。如此突然中斷,豈非要出大漏子?
洛水急急申辯道:“師父可是惱了我?我……我并非偷懶,只是時日太久,有些困倦而已。若是不信,師父可考校一番�!�
聞朝下意識便想答“并非如此”,可聽得她聲音中帶了絲軟軟的哭腔,心下異樣又起,身體亦是躁動,于是原準備邁出的腳便又不自覺地收了回來。
——不若明日還是去趟漱玉峰吧。
這廂聞朝沉默,外邊的洛水卻是真的有些慌了神。她想了想,道:“我知師父繁忙,可我剛上得這祭劍峰來,與旁的弟子卻不是十分相熟……而且這幾日師父只教了劍招,卻并還未來得及傳我那御劍與養(yǎng)氣固境之術(shù)�!�
她這番話說得其實頗為在理,畢竟聞朝當初讓她每日午后過來,便是默認了她道基不穩(wěn),會親自引她入門修習(xí)。
聞朝心下有愧,此刻卻不得不硬起心腸來,道:“修行為己,何須日日考校?至于喂招御劍之事,我自有安排,去罷�!�
話已至此,縱使洛水再不愿意,亦只能老老實實地告辭。
一路上,洛水滿腹憂愁,腦子里喊了那鬼許久,直到回了自己的住處,也依舊不得回應(yīng),急得她滿屋亂轉(zhuǎn)。
這織夢之事攸關(guān)生死,可比修煉緊要多了。可這鬼東西,除了告訴她自己小心,讓她最后一日必要喊他出來,再無他話,當真半點也不上心。
——真是一點也不得用。
洛水恨得牙癢。
她想,若是這鬼東西真的不肯給她出主意,那她便只有明日強自上門了。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隱隱覺出,聞朝此人其實不若他面上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冷硬,至少在面對弟子之時并非如此。
——如是,便有機可乘。
大約是死到臨頭,她反倒略略鎮(zhèn)定下來,想了想,便開始在自己那百寶錦囊中翻找起來,一夜未眠。待得第二日破曉,方才準備妥當。
忙碌一夜,她實在有些撐不住,便趕在那討人厭的伍子昭來催前,用那傳訊的玉簡同他知會了一聲,說今日身體不妥,不修煉了,完了直接蒙頭大睡。
洛水這一宿睡得不好,聞朝亦然。
他自修煉以來第一次,在意識清醒、身體無恙的情況下,于內(nèi)室枯坐了一夜。待得第二日天色朦朦,便直上漱玉峰。
這漱玉一脈與溫鼎頗有淵源,皆因前者侍弄的那些奇花異草,多半皆送去了溫鼎煉丹造物。而這奇花異草雖是生在仙山,亦需大量的靈氣灌濯,由是漱玉一脈倒占了天玄靈氣最盛的一峰,景致亦是絕佳。
聞朝來到濯英池畔時,正是晝夜昏昧之刻。大片湖水澄碧如鏡,因著天色不顯的緣故,便如那細細打磨過的墨玉一般,沉落在一片連綿的桃柳杏林中,如落在粉白起伏的絲綿一般,端是十分秀致。
待得靠近岸邊,則又是另一番景象:湖水邊花瓣紛落,一層又一層地鋪陳在那湖水上,便如同水上覆了一層細膩錦緞,于微露的曦光中泛著一點薄薄的光。
——若是她在此處,大約會十分喜歡吧。
他不知為何,腦子里忽然便閃過這一絲念頭,記起當初與那人去信時,不久便收到了她親手打的桃花糕……
只這念頭不過一瞬便收斂了,因他飛落之時,那湖畔的涼亭中便有燈亮了起來,顯然是有人恭候已久。
聞朝略一停頓,便落在了那亭外十步開外的青石徑上,稍整衣冠后,方才邁步過去,對著那上首之人略一拱手:“沐師叔。”
被他稱作“師叔”的沐瑯瞧著已是古稀之年,身量亦算不上高大,只著尋常便服,腳邊放著沾泥的鋤頭斗笠,如農(nóng)夫一般,見了他便呵呵一笑:“小朝來了。”
聞朝被他調(diào)侃只作不知,徑直在對面坐了下來,也不開口。
他不說話,沐瑯亦不催促,笑著推了面前的茶盞過去。
聞朝本就有心事,一杯茶喝得完全不知滋味,待得嚼到微苦的茶根,方才稍稍回神,朝對面的人望去,卻見對方正仔細揩拭手中的玉色花盆,邊上散落著一堆小塊青石。
沐瑯覺出聞朝瞧過來,笑道:“昨日白微說他那新收的弟子在你那后山處尋到了一株罕見的‘雪冠墨斛’,喏,就是此物�!�
他說著又指了指一邊的另一個玉盒,稍稍拉開一線,給聞朝看了。
聞朝本不是多么在意,可一望之下就有些怔愣:
盒中靜靜躺著的,正是當初他踏水覓蹤至幽徑時瞧見的玉蘭,只是當時這花在月下石中生得頗具靈性,他雖覺此物甚美,卻不忍摘離,只在與洛水的信中提了一筆。
他記得那處山石崎嶇,頗為難尋,不想就這般湊巧,竟然還是被其他人瞧見并采了下來。
聞朝這邊不語,對面的沐瑯倒也習(xí)慣,只興致勃勃地繼續(xù)為他介紹:“此物頗為稀奇——若要說它嬌弱,此物卻是非石不生,非寒不長;可若要說它易活,卻移栽極難,離了那寒山?jīng)鍪秩菀资Я祟伾�,所以白微才催我想辦法�!�
他又道:“說起來你們師兄弟倒是有趣,平日里也不愿見我這老頭子,如今不過一日,又前后來尋我,當真是極巧。說罷,你莫不是也學(xué)著白微那般,開始喜愛侍弄那些稀奇難養(yǎng)的花草來?”
聞朝本來之前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可面對沐瑯這番隨意如家長般的態(tài)度,反倒心下自然許多。只是若要直陳癥狀,也還是困難了些。
他想了想,道:“我今日來,是想師叔為我檢查一番——近日我打坐入定,不知為何頗為困難……”
沐瑯“哦?”了一聲,便伸出手去。他雖容貌粗朗,可一雙手卻生得極好,半點泥腥也無,搭在聞朝的腕上,竟也有玉石相映之感。
他探查了一會兒,又示意聞朝湊近些。后者知他意思,只屏住呼吸,任由對方注視過來。
只見沐瑯眸中精光流轉(zhuǎn),黑瞳化碧,片刻便神光蘊蘊,如同寶鏡一般將對面之人上下一掃。
聞朝但覺靈臺至臟腑一片如潭水漫過,原本郁積心頭的躁郁在這一望之下,竟似消退了幾分。
沐瑯探查得極快,很快便收了手,瞳色恢復(fù)如常,只瞧著聞朝的神色有些狐疑。
聞朝心下一突,問他:“可是有何不妥?”
沐瑯這修的是“碧水琉璃瞳”,素有觀脈定神、辨查秋毫之效。尋常妖邪因所用靈氣沉郁,與正道功法相去甚遠,但凡有絲毫沾染,必是逃不過沐瑯的法眼。
他來前便做了些心理準備,不想沐瑯聽他提問,只連連搖頭:“非是不妥——只是……”
聞朝道:“師叔還請直言�!�
沐瑯湊近聞朝,壓低聲音道:“我等雖是修仙之人,也還遠未到那清靜自在的境界。雖然修煉時講究心境澄明,但修煉之外也求念頭通達……”
聞朝不得不打斷他:“師叔直言�!�
沐瑯咳嗽一聲道:“你這娃娃可是有了那……思慕不得之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豎起小指頭比劃了一下。
聞朝怔住,問他:“師叔何出此言?”
沐瑯露出幾分了然的微笑來:“我觀你你靈臺無垢,靈力充沛——所以非是靈脈的問題,而是肉胎的問題。我且問你,近日入定醒來,可有陽氣滿溢的癥狀?”?
058|你不要過來
什么……滿溢?
乍聞沐瑯詢問,聞朝罕見地腦子里白了一瞬,隨即方才反應(yīng)過來。
——這如何是能隨意承認的?
聞朝下意識就抿唇不答,然瞥見對方了然的笑,立刻醒悟過來:
若他坦蕩承認便也罷了,不過是“看病”而已,可這般不答之態(tài),卻等于是同對方承認了“不僅于此”。
一時之間,聞朝啞然,前思后想,最后只得默默低下頭去,自往杯中添了些誰,端起假作輕啜。
沐瑯見狀,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哈哈大笑:“這有可害臊的?我等雖走的是那仙途,修的卻是人身——本門又不講究那斷情絕欲,只求清心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