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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說罷�!彼�,“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

    半柱香后,青鸞依舊垂頭喪氣地跪著,再無半分胃口。

    他既不想去猜為何這位恰巧就出現(xiàn)在了這里,也不想去思考,他如何有這般興致還要改頭換面。

    他只知道,自己這次大約是落不了好了。

    “幾日不見,那小兒倒有些長進(jìn)——他當(dāng)真嘲你是狗?”

    誰知紅衣蒙眼的仙君好似對他偷吃之事并無興趣,只高坐獸苑的飼臺之上,聽他將方才發(fā)生的事完完本本又說了一遍,甚至還饒有興致地發(fā)問。

    這問實在多余,可青鸞還是不得不點頭。

    但因他稍一猶豫,仙君腳邊的那只三眼大讙頭頂?shù)难t眼珠便會倏然張開,狐假虎威似地替這半路認(rèn)的主子瞪他。

    若放在從前,青鸞如何會怕這般口不能言的蠢物?

    可眼下情形不同,他剛因為偷吃被抓了個現(xiàn)行,再狼狽屈辱沒有。

    且他敏銳地感覺到,仙君今日的心情大約不算太好。

    眼見青鸞的故事說完了,這位仙君除了聽到“狗”這一段露了點笑,旁的時候都只托著臉,好似在想什么心事,既不罰他,也不讓他滾。

    可這般不上不下的情狀才最是折磨,青鸞向來只愛折磨人,根本受不得這種。

    眼下這位脾氣雖然不算太好,可比起旁的妖魔鬼怪,手段卻不算毒辣。

    青鸞自忖受得住,定了定神,終是開了口。

    “仙君可是碰到了什么煩心之事?若有可效勞之處,仙君盡可驅(qū)使在下�!�

    “仙君”終于“望”了過來。

    “煩心?”他笑容有些玩味,“我這幾日還算悠閑,有何可煩心的?哦,你若能管好你這張嘴,便是幫了我大忙。”

    ——這位果然還是不滿自己擅作主張。

    青鸞強忍哆嗦,分辯道:“非是在下嘴饞,只是我本就以血為食,自年節(jié)前就已許久不曾進(jìn)食……實在、實在熬不住�!�

    “熬不��?”公子奇怪,“是你不曾辟谷?還是煉霓的靈食不好?”

    青鸞既委屈,又莫名。

    妖魔縱欲,如他這般肖似人類、有品位、有節(jié)制的大妖已屬十分罕見�?删退阍俟�(jié)制,也不等于完全不用血食。便同人需用鹽一般,他們亦是必須要用血的。

    他這廂還沒想好是否要干脆認(rèn)錯,便聽上首冷笑兩聲。

    “我本以為,修煉到你這般程度,多少也該懂些節(jié)制——誰想還是同未開靈智的畜生一般,半分不挑不說,這獨食還吃得津津有味,當(dāng)真是將正事完全拋到了腦后�!�

    青鸞聽得差點沒咬碎了牙。

    他本就專愛行走于人群間,再將那些愚如豬羊的騙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讓他們心甘情愿地獻(xiàn)上血食來。對這玩弄人心的智計,自有一番得意。

    可如今突然被指著鼻子罵“畜生”,不咎于罵他修為不精、未有開化。

    想他為這位鞍前馬后,向來都是以這位的正事為先,一句好撈不著不說,還橫遭辱罵。

    青鸞心下生恨,面上卻半分也不敢顯露。

    雖這仙君不說,可他卻多少能猜到,這般陰陽怪氣的羞辱,也不知有多少當(dāng)真是沖著他來的,又有多少是沖著幾日不見、據(jù)說一直呆在聞天上的那位……

    一念及此,青鸞心下一動。

    他任由那位罵得差不多了,方才仔仔細(xì)細(xì)磕了個頭,道:“此番是我失察,還請仙君給我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此身似乎同天玄掌門那位風(fēng)頭正勁的弟子有些關(guān)聯(lián),前些日子我還收得來信問詢——不若由我借此機會上山一探,也好為仙君……探些消息回來?”?

    200|你也配

    果然話音剛落,身遭壓力便是一松。

    上首的仙君沉吟片刻,終于點了頭。

    “好主意�!彼f。

    青鸞大喜,正要問他些細(xì)節(jié),卻見那位先同他招了招手。

    他呆了呆,再回過神來,驚覺兩人已然身在一片漆黑冰冷的湖水旁。

    湖畔桃李繁茂,遠(yuǎn)處燃著一片明燈,燈下約有幾十弟子忙忙碌碌,細(xì)細(xì)瞧去,正是在用那搬山引流之法,將煉好的藥液盡數(shù)注入其中。

    公子遠(yuǎn)眺了會兒,喟嘆道:“‘鳳鳴鸞唱,山海來會,三聲金響,珠玉天降’——這么多年了,也虧得他們不嫌麻煩,次次都要將這湖變成個藥池�!�

    青鸞謹(jǐn)慎接道:“這漱玉湖足有百傾,若要將之徹底浸成靈池,卻是不比明月樓那典儀輕松——光這傾倒藥液大約就要花上月余罷。”

    公子瞧他一眼:“倒是忘了你常在那邊,亦算是此道行家�!�

    青鸞得他態(tài)度突然溫和,頓時受寵若驚,直道“不敢”。

    公子問他:“那你倒是說說,由你這大妖的眼光看來,這套化藥食為靈的法子,于修行又如何?”

    青鸞拿不準(zhǔn)他態(tài)度,不敢開口,見公子許諾“但說無妨”,方才接道:“這般法子一瞧便是人族才能想出的法子,然于我等而言,卻是有些多余�!�

    他覬了下公子臉色,瞧他面色尚可,又繼續(xù)道:“所謂的修行,橫豎便是要修這一副肉身,無論何重境界,皆是為了吸納更多的靈氣�!�

    “如我等入道之時,第一等重要的便是煉牙鑄齒,以口舌為火,以囊胃為鼎,凡是含了那靈力的,莫說草木,縱使金石也需得吃得�!�

    “同人類這般,用點木石要煉丹,吃點肉羹要架鼎,其煉制途中不知損失靈氣凡幾,當(dāng)真是浪費至極……”

    青鸞說到興上,又瞧了眼遠(yuǎn)處,舉袖掩鼻,終于不再掩飾嫌惡之色:“我向來不愛往這處來……這群人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往湖里倒,什么隔山香、八角蓮也就罷了,如雄黃這般氣烈的也加到藥里,這味道……真真是討厭至極……”

    說到這里,他忽然收聲。

    公子問他:“如何不繼續(xù)說了?”

    青鸞直覺不妙,趕緊補充說:“我并無看不起的意思——仙君知我本體,如何能喜歡得了這氣味?”

    公子點頭:“確實,我也不喜歡你現(xiàn)在身上的氣味�!�

    “所以眼下正好,你直接跳下去泡上個十天半月,洗洗這身血腥惡臭,待得時機合適,我再召你出來�!�

    青鸞驚呆了。

    如他這般原身是蛇屬的,讓他泡在這浸了辟邪靈草的池子里,不咎于讓人類去浸那火山巖漿池子。

    見他猶豫,公子奇怪:“怎么?剛才是誰說要為我效勞,又說替我探消息的?”

    青鸞掙扎道:“非是不愿……只是……只是若非有這換命來的身軀,直入聞天卻是有些兇險�!�

    “如此豈非更好?萬一我不小心遭了難,你自是可以好好慶賀一番。”

    青鸞駭?shù)脫渫ü蛳�,久久伏地,直道“不敢”�?br />
    公子終于冷了神色:“那處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你這種妖物擅作主張、來去自如?”

    “——我再說一遍,滾下去�!�

    “若非得召,不許出來。”

    青鸞還想說什么,公子卻已伸手在他額間虛點一下。

    他頓時覺出有什么東西自額心灌入,直入口鼻喉舌,再要開口,卻已是不能。不僅如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雙腿也失了控制,半分猶豫也無便朝湖中躍去。

    青鸞咕咚一聲便投了湖,恍如一顆投入水中的小石子,不過翻了三兩道漣漪,就再無動靜。

    公子看了會兒,待見得一道墨黑的影子無聲泛起,又沉沉墜入湖中,方才輕笑一聲,舉步朝湖對面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他一共邁了三步,前兩步極穩(wěn),待得第三步時,竟已身處對岸一處桃樹之下,再瞧模樣,除了雙目緊閉,分明已是個望之可親可喜的少女。

    “她”理了理衣衫,輕輕巧巧地朝著熱鬧處走去,沒走幾步便被一漱玉的弟子喊住。

    “師妹!師……師妹!”喊她的人面色欣喜,“你也是來幫忙的嗎?”

    “她”面露歉色:“實在不巧,我得了傳訊,需要上聞天一趟�!�

    張師姐苦道:“是啊,前些日子若非有你們煉霓幫忙,這兩月的功夫如何能練得出整池的藥來?這什么山海之會,當(dāng)真是再折磨沒有,也不知為何回回都放在天玄�!�

    “她”聽了便笑:“興許就是最后一回呢�!�

    張師姐嚇一大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再看眼前,這喊不上名字的面善師妹已然又行了一禮,輕盈離去了。

    張師姐在原地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待得同伴過來催促,方覺出一點奇怪來:

    剛才那師妹應(yīng)當(dāng)是叫“奉茶”,前些日子和明月樓的起了沖突,但平日為人長袖善舞,故幾日下來,已然在這隔湖相望的兩峰有了些名氣,連她亦因為取藥同之有了幾面之緣。

    可不知為何,方才照面之下,她卻突然記不起這師妹的名字,甚至如今回想起來,除了對方唇角笑意可親,連面容都有些模糊。

    然這樣的疑惑不過是一閃而過。

    張師姐自然不會覺得奇怪,畢竟他們不分日夜地?zé)捤�、送液,有些頭昏腦漲的毛病亦是再正常不過。

    ……

    洛水知道眼下的情況不正常。

    她迷路了。

    第三次,她繞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叢假石下。

    她無言地望著從那石縫間伸出的、堆雪砌玉似的梨枝,努力回憶方才自己是怎么繞到此處的——

    就在片刻前,青俊本想帶她一同去采梅,然到了瓊苑還是覺得不妥,只囑咐她在入口不遠(yuǎn)處的一株桃樹下等著。

    她真的只是想試著尋個遠(yuǎn)離大路的地方,悄悄吹一下那支笛子——好吧,她已經(jīng)吹了,就一下。

    可誰能想,這再轉(zhuǎn)身時,忽就尋不著來路。

    一陣夜風(fēng)吹過,穿過假山的縫隙孔洞,發(fā)出幽咽的低泣。頭頂?shù)幕ò牦淞税胫�,很快就將她鞋面也埋了�?br />
    洛水趕緊跺腳,生怕當(dāng)真應(yīng)了白微那句什么扎在土里充作花肥,可還沒動兩下,忽然見得腳上多了一抹黑。?

    201|一言為定

    卻是不知從何處落來道影子,如蛇一樣伏在她腳背上。

    洛水駭?shù)锰似饋�,不及驚呼,就聽背后一聲。

    “誰在那里?!”

    洛水倏然轉(zhuǎn)身,恰逢對面亦提燈照來。

    兩廂一望,俱是一愣。

    洛水懷疑自己是不是撞見山妖精魅了?不然哪里突然冒出這么個神氣漂亮得同偶人一般的小姑娘?身后還和志怪里似的跟著兩個小人?

    然這念頭存不了一瞬,對面男童上喝道:“哪來的妖精?膽敢在天玄作怪?”

    洛水:“……”

    見她不說話,邊上女童亦開了口:“這地方花樹皆是掌門親栽的,不過數(shù)十載,縱使靈氣再充沛,亦化不出精怪來�!�

    話雖如此,她說話時死死盯著洛水,眼中警惕比之男童只多不少。

    洛水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杏粉衣裙,恍然。

    這幾日她不出門,被青俊鬧得煩了,就變著花樣換裙子,攆得它滿屋亂躲。

    當(dāng)然,未嘗也不是因為修劍時裙裝不便,多著常服,如今終于有了機會,煩心時就換上一身改改心情,不想?yún)s被誤認(rèn)成了妖精。

    不過,誰不喜歡被夸好看呢?

    雖說對方好似存心罵她,洛水卻不介意,再瞧見對方緊張模樣,忽就起了逗弄心思。

    她問:“你們說的那種花精,她長的好看么?”

    男童立刻反諷:“誰夸你好看了?”

    洛水點頭:“瞧著是好看的。不過——我倒覺著你們身邊的這位更像�!�

    男童“哼”了一聲,得意地?fù)P了揚下巴:“那是自然,我們小姐的美貌,除了流霞君無人能匹。”

    說罷還意猶未盡般,又大肆夸贊了一通,道是什么小姐之貌直如“丹霞夾明月,華星出云間”云云。

    洛水忍著笑連連點頭。

    一旁的女童忍不住打斷:“金寶你這個蠢貨,她罵小姐是妖精!”

    洛水奇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且你們說了花精好看,如何又是罵人了?還是說你們方才在罵我?”

    女童噎住。

    對峙間,為首的華服女童開口道:“你既是天玄弟子,如何會在這里?”

    洛水聞言一愣,只覺這清稚聲音很有些耳熟。

    對方不顧身邊人阻攔,走到洛水面前,目中似有疑惑:“而且你身上如何染了存心殿的香味?”

    洛水大覺尷尬,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聲音豈非就是那日白微以簪子弄她時,在殿中聽到的女童聲音?

    而這般能出入存心殿的女童,全天玄除了那位明月樓的千金月瀾珊還能有誰?

    洛水這目光微有躲閃,立刻覺出對方眼中探究之色。

    眼見她身邊人復(fù)又警惕起來,洛水不得不硬著頭皮道:“我?guī)煾盖∏刹辉谏缴�,故而這些日子托掌門指點一二�!�

    “你師父是?”

    “祭劍聞朝。”

    月瀾珊沉吟片刻,道:“縱使如此,白微哥哥于這些細(xì)致處最是計較,我從未見他肯把自己的香留在誰身上……瞧這樣子應(yīng)當(dāng)確實很喜歡你了。那你呢,你也喜歡他么?”

    洛水被她說得背上冷汗連連,雖能大約清楚面前之人只是說她好似同白微關(guān)系親密,可這結(jié)合那日情形,這字字句句皆讓她有種被看穿了的窘迫。

    月瀾珊見洛水不語,目露了然:“瞧這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不太喜歡,理應(yīng)如此。你同他確實不太般配�!�

    洛水聽得一陣古怪。

    任誰被這般高高在上地指點著,總歸不會太舒服,然配上月瀾珊這般故作大人一般老成語氣、微微揚起的下巴,這古怪中又透著一絲好笑。

    洛水這些日子顯然被青俊折磨得多了,耐心見短,經(jīng)驗見長。

    雖她還記得公子囑咐過她要同眼前這人交好,可誰能想這一照面便是這般情形?

    她也不客氣,學(xué)著這主仆般微微揚起下巴:“我同他不般配,那你同他便般配么?”

    說著還在胸口高的位置比劃了下。

    她這般挑釁,明月樓的少樓主面色卻未有稍變,只一雙眼幽幽地盯著洛水,看得后者有些發(fā)毛。

    洛水心下愈發(fā)古怪,然不待她分辨清楚,月瀾珊身邊那個叫“金寶”的已經(jīng)跳到了兩人之間,一旁女童亦是神色緊張。

    “放肆!”金寶道,“我們小姐和白掌門自然是天作之合,豈容得你這……天玄弟子反對?元寶,你說對不對?”

    元寶點頭:“正是,我勸你識相些,速速離開白掌門�!�

    洛水一聽就樂了,也轉(zhuǎn)了注意力。

    她掌心一攤,伸到他們面前。

    瞧見對方莫名,洛水正色:“你們打算出多少銀錢讓我離開他?”

    金寶目瞪口呆。

    洛水奇怪:“怎么?難道你們趕人離開都是空口白牙的,什么也不肯出?”

    元寶反應(yīng)快些,立刻反駁:“以我家小姐的人才,旁人見了只有自慚形穢、主動離開的份!”

    洛水恍然:“原來你們明月樓便是這般生財?shù)摹际菗赋鰜淼�。�?br />
    金寶被她氣得跳腳,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月瀾珊抬手止住了。

    月瀾珊問她:“你喜歡銀錢?”

    洛水奇怪:“有誰不喜歡嗎?”

    說完她見到隨行二童驚訝神情,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仙門之中,這金銀錢財不具靈氣,除了偶爾煉物入丹,當(dāng)真可算是身外之物了。

    洛水只能含糊補了句:“銀錢我喜歡,靈石靈寶也可,單看你們出得起什么�!�

    月瀾珊想了想:“我家確實銀錢不少,但那都是我爹爹的,他也喜歡銀錢�!�

    她說到這里頓了頓,道:“不過若能讓你離開白微哥哥,縱使需要給些銀錢,我爹爹應(yīng)該也是愿意的——不若這樣,再有五日便是我的生辰,你來明月樓找我,我替你問問�!�

    洛水初聽只覺荒謬,可聽得那句“你來明月樓找我”,突然心下一動。

    她半真半假地苦惱道:“可掌門著我須得日日守著丹室苦修,不讓我下山。”

    月瀾珊問她:“你不喜歡修煉么?”

    洛水點頭,可很快又搖了搖頭:“不是不喜歡,但總是埋頭修煉著能有什么意思?而且金窩銀窩,我還是喜歡我去我自己在弟子居的那處,那里雖不比聞天清凈,但是……”

    她說到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怔了怔,突然沉默下去。

    洛水不說話,月瀾珊亦沒有催她,只靜靜地瞧了她好一會兒,終于露出一點笑來。

    她說:“你同白微哥哥一處,且剛才冒犯了我,這很不好。我不喜歡�!�

    “——不過念在你是初犯,且同我爹爹的喜好一樣,再加上你亦不喜修煉,同我一樣,如此算來,你應(yīng)當(dāng)還是好的——既然是好的,這次我便幫你罷�!�

    “三日后,金寶自會來接你�!�

    ……

    一陣風(fēng)卷過,雪霰似的梅瓣簌簌落了滿頭。

    洛水被這冷風(fēng)冷香一灌,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這才反應(yīng)過來——說什么三日后來尋?眼下這還迷著路呢,帶她出去才是正經(jīng)!

    然再要去尋那主仆三人痕跡,哪里還能尋見?

    一想到自己方才居然被個稚齡女童的笑容給晃得愣住,洛水只道自己是大晚上昏了頭,說不好就是真撞見了精怪。

    她這般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終是懊喪不已:算算時間,尋思差不多青俊也該來尋她了,按說呆在原地才是穩(wěn)妥�?伤貌蝗菀壮鰜硪惶耍降撞桓�。

    洛水想,反正橫豎都會回到原地,不若再繞上一圈,就一圈。

    然這最后一圈將盡,眼見那熟悉的梅枝假山又在眼前,雖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洛水卻還是忍不住酸了鼻子,十來步的距離卻是一步也邁不動了。

    霧笛她是不會再吹了——說什么無論多遠(yuǎn)都會來找她,當(dāng)真是騙子!騙子!

    她站了一會兒,胸口漲得難受,恨得扒住身邊一棵梅樹亂撓。

    只這剛撓沒兩下,就聽身后疑惑輕喚。

    “……師妹?”

    ------

    1.“丹霞夾明月,華星出云間”一句引曹丕的《芙蓉池作詩》

    2.明天出差不更,后天可以更新。最近大家注意身體,出門還是戴口罩吧——來自一個燒了兩天兩夜快咳瘋了的作者=

    =?

    202|你到底是誰

    看清來人的時候,洛水有一瞬的恍惚。

    在上天玄后,她曾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若是有朝一日待得季哥哥出關(guān),她定要第一個去找他,好叫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她,然后告訴她,她等他等了好久了。

    而在發(fā)現(xiàn)季諾已然變心后,她亦有過無數(shù)次沖動,定要尋個機會同當(dāng)他的面問個清楚,譬如他為何會突然喜歡上別人,為什么連說都不同她說一聲。

    可真當(dāng)這般面對面站了,望清了,連那做夢般的恍惚之感也不過是一瞬。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居然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

    甚至第一反應(yīng)不是“質(zhì)問”什么,而是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了身前人幾眼,想要瞧清他到底同畫中人有幾分相似。

    第一眼無疑是像的。

    面前人青衫利落,笑容溫和,任誰看了都要贊一句“松竹之姿,氣質(zhì)卓然”。

    可若要再細(xì)品,洛水又不那么確定了。拆開來看,面前人的五官好似同畫中出入并不太大,可拼在一起卻總歸不對,然具體要說哪處不對,她卻說不上來。

    甚至看得久了,不僅面前人的容貌半分也不入腦,就連那畫中人的容貌亦成了霧中之月、水中之花,恍恍惚惚地看不真切,記不真切,遑論比較。

    而對面季諾被她這般怔怔瞧著,很快顯出幾分不自在來。

    “洛水師妹。”他又喚了她一聲,“好久不見�!�

    洛水回神,眨眨眼,收起了所有漫無邊際的思緒。

    她瞧見對方眼中淡淡的關(guān)切、探究之意,點了點頭。

    “是啊,好久不見,”她說,“見過季師兄�!�

    見她一板一眼地行了個禮,季諾苦笑,卻也沒說什么“何須如此多禮”。

    他清了清嗓,道明來意:“我出來尋找伍子昭伍師兄,不想在此巧遇師妹。”

    “大師兄也在這里?”洛水倏然抬頭。

    瞧見對面驟然亮起的眼神,季諾點了點頭,再想起先前那次看到的、還有伍子昭最近的反應(yīng),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他問洛水:“小師妹也是來此找大師兄嗎?”

    洛水不答,反問他:“季師兄來此找大師兄做什么?”

    說來奇怪,從聽到“伍子昭”三個字開始,她心底那一點因遇見“季哥哥”而生的悵惘、酸澀便立刻散了個干干凈凈。

    她甚至不想同季諾寒暄半句,只想趕緊從他口中問清伍子昭的情況。

    季諾坦言:“方才師尊便來問仙臺考校我等課業(yè),道是我等修為有進(jìn),便賜下培元丹藥。伍師兄離去不久,我想瞧瞧能不能趕上,好將東西轉(zhuǎn)交給他。”

    洛水一聽這事同白微有關(guān),立時頭皮一麻,只想轉(zhuǎn)身就走。

    然再看到季諾拿出的玉瓶,卻又心下一動,腦中閃過那夢中的情境,便再也邁不動腿了。

    雖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實在有些草木皆兵,可導(dǎo)致那般結(jié)局的因果實在容不得她不多想。

    她想,至少,她需要想辦法拿到手上來看一眼。

    她或可同季諾直接討要此物,說替他轉(zhuǎn)交。

    這樣不僅能見著伍子昭,回頭再說起迷路來,亦可同青俊、白微有個交代。

    可難也是難在此處,既然已是迷路,又怎么同季諾討要此物轉(zhuǎn)交?

    她想,要不直接同季諾直言,只說同青俊出來采梅迷路,順道跟著季諾一同去尋伍子昭?可如此便又不一定能拿到這瓶子了……

    季諾瞧見洛水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手上,雖不明她為何這般猶豫,還是好心問她:“既然恰巧遇上,師妹可否替我將此物轉(zhuǎn)交給師兄?”

    這一瞬,洛水忽又覺得季諾十分英俊了,并非讓人心動的英俊,而是可親可信的英俊。

    她生怕季諾反悔,立刻點了點頭,穩(wěn)著手從他那里接過了瓶子,又真心實意道了句“謝過季師兄”。

    季諾奇怪:“師妹為何反而謝我?”

    洛水心思全在手中的丹藥上,答得干脆:“我其實正好也要去尋大師兄,只是不巧在此地迷路了,不想竟遇見了季師兄�!�

    不等季諾提問,她自己便主動道:“我平日多同大師兄探討修行之事,只是這些日子大師兄多在聞天峰。前日正遇見了掌門,便同他討論了些修行上的問題,得他允許可上得聞天來尋他解惑。今日掌門不在,我便想著……不若還是去尋大師兄。”

    大約是因為心情好的緣故,此刻洛水思路格外順暢。

    她想得周全,若是季諾還要再追問她為何會尋到此處,她也無需找太多借口,只說是恰好遇見了青俊,打探伍子昭蹤跡時,不得已用香炭換消息,為了找這現(xiàn)燒的梅枝就往這處來了。

    當(dāng)然,破綻亦是有的,譬如為何恰巧就會遇見掌門,又恰巧同青俊打聽消息——這巧合多了,再要去圓,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洛水心下還有些忐忑,只裝作害羞不去看季諾。

    不想季諾并不追問。

    他點了點頭,道:“看來是我們誤會了——早前師尊允諾說讓師妹來聞天一同修煉。我們又久不見師妹前來,還是以為其中是有什么誤會,不想今日居然見著了師妹——只是沒想到師妹雖然來了,卻還是為了大師兄前來。若是我?guī)熥鸷网P師妹知道了,怕又是要生悶氣。”

    季諾本意是打趣,不想說出口后,立刻見著洛水后背陡然僵硬。

    他愣了愣,隨即后悔嘴快——他這些日子同伍子昭處得久了,說話也肆意不少。

    他確實是已經(jīng)猜出了洛水同伍子昭之間的關(guān)系,可這少女心事又豈是好這般輕易說破的?

    再細(xì)思方才洛水所言,雖她已道明要來尋伍子昭,可哪一句不是將心思藏得極為小心?

    見洛水許久不語,季諾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正想道歉,可對上少女的目光,卻不由一愣。

    但因他從未見過洛水用這般陌生的眼神瞧他。

    ——說是冷淡都嫌親近。

    有一瞬間,季諾甚至覺得自己看出了某種“避之不及”的意味。

    當(dāng)然這或只是他的錯覺,因為她很快又低下了頭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抬起了頭來。

    只是這次,她的眼神當(dāng)真是十分平靜了。

    她問季諾:“我是不知掌門會不會生悶氣,但是季哥哥你會么?”

    季諾啞然片刻,隨即苦笑:“這讓我如何回答?”

    他還想說些什么,可洛水先搖了搖頭。

    她并不覺得意外。

    期待了太久,傷心難過了太久,該想的都已經(jīng)想透了,哪里還需要什么“明確的答案”?

    她不想再從對方口中聽到任何關(guān)于“承蒙錯愛”之類的話,那樣只會顯得她更加悲慘。

    季諾大約也是明白的,所以不再說話,只等她開口。

    于是洛水幾乎又感激他了。

    她想自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他的好意,畢竟她一直以來想做的都是個知情識趣的好姑娘。

    所以她佯作不滿嘆了口氣,主動道:“罷了,我也不為難季哥哥了。只是有件事我得同你說清楚——你予我的那些物什,我實在收納不下了�;厝ノ冶阒鲃愉N了,日后季哥哥可莫要在同我討要。”

    她想得清楚,以季諾的聰明和識趣,應(yīng)當(dāng)不需要她再補上一句“記得將我給的東西也一并銷了”。

    然出乎意料的,季諾并未點頭應(yīng)承下來,反問她:“恕愚兄冒昧——這物什,可否請師妹說得更清楚些?”

    洛水見他目露茫然,亦是愣住。

    她追問:“閉關(guān)前后,你可有托人給我送過東西?”

    季諾很快就搖了搖頭,目中閃過困惑。

    可那困惑很快就變成了驚訝,然后定格在了“羞愧”,以及“不可置信”。

    洛水見他表情,腦中空了一瞬。

    隨即,一個早已猜到過的、但是始終無法肯定的念頭再度浮起,如潛藏水下許久的、冰涼的影子。

    她舌頭僵了半天,方找到自己的聲音。

    “那些信……那些禮物……真不是你送的?”?

    203|就你覺著重要

    季諾啞然。

    他躊躇半晌,方小心翼翼道:“當(dāng)時我閉關(guān)倉促,且時日不定,怕耽誤你,便托友人修書一封,道是、道是……”

    “……自此一別兩寬,我可另尋良人?”

    季諾點了點頭,臉上火辣辣的。

    那日他確實是情急之下出此下策,雖說是出于一片好意,托聞朝轉(zhuǎn)達(dá),可誰能想居然生出了這般天大的誤會。

    還沒等他想好如何解釋,就聽洛水又問:“那替你寫信之人,是誰?”

    季諾當(dāng)真頭疼了。

    此事本因他而起。他求聞朝在先,如今捅了簍子就和盤托出,豈非陷友人于“不義”?縱使當(dāng)真是“那位”做了錯事,眼下他又豈能當(dāng)一推完事?

    思及此,他后退一步,向洛水長揖賠禮:“是我思慮不妥,行事無端,平白讓師妹受苦。師妹若有怨憤,無論是需要補償也好,還是要同師尊言明也好,愚兄絕無怨言�!�

    洛水眸色怔忡,慘白著臉并不說話。

    季諾看得不忍,又低聲道:“這送禮之事,還容我先同我那友人問清緣由,若當(dāng)真是他的過錯,愚兄定會為洛水妹妹討個……”

    “不用了�!甭逅畵u頭。

    明明她的聲音不高,神情也不見冰冷,可一對上她的眼神,季諾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有那么一瞬間,季諾懷疑她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然她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問他:“季師兄,你說想補償我,是真的吧?”

    季諾點頭:“絕無二話�!�

    洛水道:“好。那我也托季師兄給對面帶個話,還請那位‘友人’將曾經(jīng)我倆往來的那些信件和禮物一并銷了吧�!�

    她說話時候語氣再平靜沒有,甚至說完了,還玩笑似地又補了句:

    “不過,我信不過他。不若季師兄行行好,勞請你那位友人將東西整理好了再一并交還給我,莫要有一絲半點的遺漏。我雖愚鈍,可這送出去的人情總歸還是記得的�!�

    季諾一聽就覺不對,趕緊解釋道:“我那‘友人’并非輕浮浪蕩之人,其間或有些誤會……”

    洛水蹙眉:“季哥哥,我知你為難,所以并未提出要同那人見上一面�?扇绾芜B傳句話都這般困難?還是說,季師兄你這君子一諾、絕無二話,是逗著我玩的?”

    她說完輕笑一聲,眸光幽幽。

    季諾羞愧不已,只能點頭應(yīng)下。

    洛水得到了想要的答復(fù),終于收了那讓他難受的笑,復(fù)歸面無表情。

    季諾還想說些什么,可洛水已然輕飄飄地轉(zhuǎn)開了眼,盯著地上,狀似聊賴地將花瓣一片片以鞋尖碾了,不再說話。

    季諾等了會兒,暗嘆一聲,問她:“時候不早,師妹可還要繼續(xù)留在此地?”

    洛水還是不理。

    季諾又道:“我不知是誰約了師妹在此等候,可這瓊苑專設(shè)迷陣,多只有內(nèi)門弟子往來,眼下無論是尋人也好,等人也罷,皆不宜久留�!�

    洛水默默聽著,心下酸澀。

    眼前這人確實是個溫柔聰明的。哪怕到了眼下情境,他還愿意裝個糊涂,不再追問她為何出現(xiàn)在此,替她解圍。

    這樣,實在很難讓人恨得起來。

    可洛水亦明白,正因他實在是很好,太好了,所以她只能拒絕——總歸弄錯一次便夠了。

    只是當(dāng)那恍然同畫中人一般溫柔的師兄殷殷望過來時,縱使知道對方此舉并無半分特殊情意,她還是忍不住心口一疼。

    待得眼前忽然模糊,她才心道不妙,暗罵自己這哭的實在不是時候。

    怕再生事,洛水趕在對方開口前抹了抹臉,笑道:“對不住,這瓊苑的風(fēng)當(dāng)真太冷,不小心便迷了眼,讓師兄見笑了�!�

    季諾本還想說“其實不必如此生分”,可瞧見少女急急后退一步,還是明白了她這“不若生分”的意思,由是也不再動作。

    洛水很快抹干凈了眼淚,道:“季師兄一片好意,我卻之不恭,不瞞師兄,我確實是在等……”

    “洛師姐�!�

    有朦光從旁晃來,再一眨眼,就見一青衫圓臉的少女已然快步插到了兩人之間。

    她瞧也沒瞧季諾一眼,上來便親親熱熱地挽了洛水的手。

    “奉茶?”

    “洛師姐,你可讓我好找�!�

    兩人同時出聲。

    甫一照面,洛水陡然怔住——“奉茶”雖面對著她,可雙眼緊閉,竟是不知何時目力已失。

    洛水還想問什么,卻見對方背著季諾,沖她幾不可覺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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