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一刻,青俊覺得自己再威風沒有。瞧這人類驟然白了臉的模樣,大約是怕極了。它故意又多露了些爪,堪堪抵住她的肩肉,壓低腦袋沖她嘶呼齜牙,見著唬得她面色愈白,方得意甩了甩短尾。
雙方大眼瞪小眼,很是對峙了一陣。
青俊本想說點什么宣布勝利,可正要開口,一片飛絮悠悠落下,恰落在鼻尖。
洛水反應極快,直接推它。
可到底還是遲了。
只聽“阿嚏”“阿嚏”兩聲,口水呼啦啦地噴濺出來,隨即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半盞茶后,青俊訥訥地蹲在一旁,巴巴地瞧著洛水再嫌棄沒有地取了銅盆凈面洗手,半點眼風也不肯給它。
青俊等了好一會兒,實在不是滋味,只得訥訥強辯:“都用了‘凈塵’,哪還有什么污穢——而且我等神獸餐風飲露,最是清凈,縱使是涎水,那也是干……”
話還沒說完,就見洛水停了梳發(fā)的動作,轉過頭來,輕飄飄地睨了它一眼。
只一眼,青俊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半句也說不出來了。
按說這些日子它被洛水瞪了不知多少回,早該習慣。
可或是這一日室內爐香燈暖,頗為安適;又或是少女偏巧散了烏黑的發(fā),瞧著很是柔軟,總歸是哪里不太一樣——
由是當青俊回過神來時,忽就發(fā)覺自己好似渾身哪里都不得勁:
皮癢,牙癢,骨頭縫也癢。
尤其是椎骨一線到尾巴尖處,哪哪都在往外冒熱氣,恨不能當場亂甩——不行不行,這樣豈非真同她說了一般成了貓狗之流?
胡思亂想中,忽就見她起身走來,動作間,半長中衣下褪了羅襪的足與半截小腿白晃晃的刺目,唬得它蹭地竄起。
“你干嘛?”它下意識喊道。
結果那雪白秀氣的足在它眼前一閃而過,半分停駐的意思也沒有,便朝著丹爐走去。
洛水沒好氣道:“早點給你煉完了難道不好?”
青俊奇怪:“你不是說這些只是燒著引爐用的么?”
洛水停了加料的動作,無言地扭頭瞧它。
青俊這才反應過來:“你故意拖時間騙我?!”
洛水哼笑一聲,轉回頭去,算是默認。
青俊自然是想罵她的,可目光剛一落到她的背影上,方平復了些的癢意又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當真是中了邪。
洛水自然不知青俊心里想的什么,也沒興趣知道。不過她曉得,只要此物安靜下來,多半便是琢磨著怎么作妖。
這小崽子的壞心眼自然是不少,不過,也不太善于掩飾。這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開始炸毛齜牙,尾巴胡甩。
洛水同它亂轉的目光撞上,暗自警惕。
不想對方倏地轉身朝門口走去。
“怎么了?”洛水喊它,“大晚上的不會是又想著要告狀吧?”
“少污蔑我!”青俊氣急,“誰讓你屋里燒那么多炭?熱死了!”
“……��?”
洛水當真莫名了。前幾日是誰催她從早到晚地燒爐子?
青俊自然知道自己借口拙劣,又氣又恨又難受,還莫名。它倒是想瞪她罵她,可一望見她無辜的樣子,不由心下更堵,當即“砰”地摔門而去。
洛水在原地站了會兒,看看爐子,瞅瞅被子,終還是熄了丹爐,取了床新的錦被換上,美滋滋地鉆入其中。
至于青俊回來瞧見她好夢正酣,愈發(fā)氣堵,便又是后話了。
……
這一趟出去洛水得了不少保證,心下安定許多。
雖說連著三日不見白微回殿,多少有些奇怪,可這點微末的好奇實在抵不過耳畔清凈的快活。
沒錯,自瓊苑那晚過后,這日日給她找事的小崽子不知為何也突然安靜下來,醒了便死死盯著爐子,偶爾瞪她一眼亦是飛快,除了粗聲粗氣地催她生爐,旁的根本一句也不愿多說。
這般“雙喜臨門”,洛水自是落得快活,連帶著煉炭的效率也高上不少,待得第三日午時便全部完畢。
只是不及青俊開爐驗貨,便來了訪客,正是月瀾珊身邊的隨從金寶。
待得金寶說明來意,青俊立刻跳了起來:“什么?掌門怎么可能同意?!”
說完就見在場二人奇怪看它。
青俊心知自己反應過大,當即清了清嗓子解釋道:“她在此清修不過七日,還沒練出個形來,如何就要離開?”
話還沒說完,就見洛水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香煙裊裊的丹爐。
青俊頓時羞惱:“練功!不是煉炭!——不對,煉炭也是你修行的一部分!也不對……”
眼見青俊陷入混亂之中,洛水強忍著笑不再看他,轉而向朝金寶行了禮,問道:“不知少樓主同掌門商量著是如何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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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頁為72君的青俊同人圖?
214|煙波渺(上)
金寶攤開掌,一線煙香便如靈物般飄起,游至青俊面前。
“掌門說,青俊公子向來認真,若是不肯,便以此為信�!�
青俊聞言,果然精神一振,仔細驗了方鄭重點頭:“確實是掌門的信物沒錯……說是這趟要讓她去……再去明月樓采購些靈草丹石等物來?等等,為何這般重要的活要交給她?上回豈非是鳳鳴兒去做的?”
洛水亦是驚訝,不過聽得青俊這般嫌棄,當即反諷:“虧你還天天把鳳師姐掛在嘴上,她這陣子忙著勤修破境,哪有功夫單獨下山一趟?還想著給她添亂?”
她說到這里忽然福至心靈,環(huán)臂在胸,毫不客氣地仰著下巴打量它,直瞧得它頸后的毛又豎了起來,方才“哦——”了一聲。
青俊一聽就覺不妙:“你‘哦’什么?你什么意思?!”
洛水哼笑:“沒什么意思,我就是說,你若是想下山去玩,想要我?guī)湍阏f好話便直說,休要給自己偷懶亂尋借口,說得好似當真關心鳳師姐一般�!�
青俊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這豈非是那日從瓊苑回來時,它甩給她的話?這般被她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當真再直白刻薄沒有。
“你……誰說我要下山去玩了!”
青俊惱怒,可話一出口,又覺熟悉——好似每次它被她戳穿想法,都是這樣反駁。再瞧她眼中笑意促狹,哪還不明白它這般反應也是在她意料之中?
于是這閉嘴也不是,繼續(xù)說也不是,當真是再憋悶沒有——兩爐香炭都彌補不了!
前所未有的委屈突然涌上心頭,青俊忽然就喉澀鼻酸,若非強行忍著,當即就要掉淚。
洛水瞧在眼里,隱有后悔,可轉念一想,豈非是它挑釁在先?
她按下心中不忍,轉向一旁的金寶。
這明月樓來的男童只好奇看著他倆拌嘴。見洛水望來,他黑溜溜的眼珠一轉,干脆問道:“客人可準備好了?”
他面上笑意團團,同年畫童子般乖巧討喜。
洛水本想說“走吧”,可不知為何瞧見這男童的面容,腦中忽就一陣恍惚,話到唇邊生生卡住。
“……客人?”
洛水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么,你叫我‘洛水’就好——說起來,少樓主這番相邀當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金寶意會,笑容愈燦:“哪里,我們小姐同洛水姑娘一見如故。姑娘愿意同去,小姐十分高興。”
他又道:“香車靈獸皆已備好,就在聞天凝香居旁。小姐未時便起,客人隨我過去當是正好�!�
洛水點頭,本意是直接離去,可眼角瞥見那耷拉的一團,到底還是心軟。
她想了想,小聲道:“那些炭你莫要全吃了,爐底那些細碎的磨了可作香餅,記得給鳳師姐留些,她也頗喜梅香——”
話音剛落,就見青俊藏著的短尾幾不可覺地動了動。
洛水知它聽進去了,也明白它大概還在等她多說些什么。
然那些安慰的話,當著外人的面她實在說不出口;至于勸它同鳳鳴兒一道好好修行,莫要惹事之類的,方才那番冷嘲熱諷便已夠了,若說得太鄭重,反倒是越庖代徂。
她其實還想說,師姐天資氣運在身,爭劍定無問題,祝師姐旗開得勝云云,然馬上又想到,自己身在祭劍,早已向著伍子昭,也打定主意不再同鳳鳴兒多有接觸,如此口惠而心不至,又有什么意思?
由是轉念之間心思紛紛,待得定神,才發(fā)現其實已沒什么可說的了。
洛水心下暗嘆一聲,只彎下腰去,伸手虛虛撓了下那小獸頸后軟毛,在對方倏然抬頭的瞬間便已起身。
“走了。”她說。
……
青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
自洛水同人離去后,它一路御風狂奔,不過眨眼就到了望仙臺。
路上它一直憋著口氣,恨不得立刻沖到契約者面前,好好同她傾訴這滿腹怨氣。
然待得它遠遠瞧見鳳鳴兒盤腿坐于浮石青松之下,背脊筆挺,面容沉靜,腦中忽就響起洛水那句“不要添亂”。
由是這一往無前的氣勢忽就剎住。
可很快青俊便意識到,自己居然又因為那人一句話躊躇不前!
然氣歸氣,它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位契約者確是最不喜清修之時被打攪的。
所以那人還是說得對——她居然說得對!
青俊更氣了。
待得鳳鳴兒覺出它這邊動靜,睜眼望來,青俊已然一念三轉,氣成了一團毛球。
“怎么了?”鳳鳴兒奇怪。
她本不欲多問,畢竟自己這契約神獸近來同她師父頗為投緣,連原本孩童似的無狀行舉也主動收斂不少。誰知這趟出門去存心靜修前還高高興興,結果回來就成了這般模樣。
青俊真的等到了她主動問話,反而糾結起來:
全部說了,就好似它真是個告狀狗。
可不說,又實在氣不過。
鳳鳴兒見它這般扒爪撓地、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心下一沉,想到個最糟的可能:“你不會是和師尊……”
青俊一驚:“怎么可能?你瞎猜什么?我和掌門關系最是要好�!�
鳳鳴兒這才稍稍放心。
可還沒等她繼續(xù)追問,就聽青俊嘟囔道:“還不是你那個什么師妹……”
“師妹?”
“就是那個叫洛水的�!鼻嗫]好氣道。
鳳鳴兒皺眉:“你又怎么惹她了?”
若放在往日,這句話其實并無太大問題,可今日青俊本就情緒起伏,格外敏感,一聽就品出鳳鳴兒回護之意,不禁大為委屈。
“什么叫我惹她!分明次次都是她先挑事!”青俊不滿。
“次次?”鳳鳴兒敏銳覺出不對,“這些日子你常見到她?”?
215|煙波渺(下)
何止是經常,分明是天天。
青俊心里嘀咕。
不過這大實話是不能說的。畢竟自己答應白微幫他看人,結果最后處得一團糟不說,還被人欺負得差點哭哭啼啼。
“她不來才奇怪呢�!鼻嗫“岢鲆辉鐪蕚浜玫谋г怪~,“她那個黑炭頭師兄天天往這邊跑,她便也裝模作樣地跟過來,還總借口是同掌門討教——我看不過�!�
青俊自覺這番話說得再完美沒有,沒有一句是胡編亂造的。
那人豈非早前就同她師兄一起當眾摟摟抱抱?若非她主動尋上聞天來,掌門如何會督促她練功?
它可最是清楚,掌門為人看似隨和,實際最為認真,定是這人心思不純,修煉不專,掌門才不得不來請它幫忙。
一定是這樣的。
話雖如此,可青俊總有一絲心虛。畢竟它確實還瞞了一件事,那便是故意借督促那人養(yǎng)氣煉丹的功夫給自己煉炭。
果然,聽完它抱怨,鳳鳴兒原本還從容結印的雙手不自覺地絞緊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什么。
青俊一顆心也提了起來,怕她當真問些什么不好答的問題。
然鳳鳴兒始終垂眸不語。只是那沉默不語的模樣,反倒讓它愈發(fā)坐立難安。
這一人一獸相對而坐了好一會兒,青俊實在憋不住,問她:“怎……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不妥?
鳳鳴兒有些出神。其實她也不知道眼下情況是否有任何不妥。
同洛水、奉茶一處前,她也未同旁的女孩兒交過朋友。因此她實在不知,這回山之后,除了同奉茶的一面之晤外便再未見過這兩位友朋,到底算不算“不妥”。
她主動去的信不算多,奉茶近日回過一封,道是為準備山海之會極忙;洛水亦送來過一點吃食,桃花樣的糕點,味道極好,而旁的再多的,便也沒有了。
鳳鳴兒想過,這般相處,或許便是書中說“君子之交”,且修仙又講究外物不暨于心,其實沒什么不好。
她還想過,眼下大約是因為他們皆在忙于山海之會的緣故,奉茶身在煉霓,自不必說,而洛水那邊,是否因為自己要同伍子昭而爭劍感到為難?
可這念頭一起,鳳鳴兒便覺得自己狹隘,且不說這比試切磋堂堂正正——若當真是洛水,大約只會笑著告訴她,自己確實想支持伍師兄,但是也怕她聽了實話難過,所以索性等他們爭出了個結果再說。
可無論如何明了、理解,一想到洛水這些日子常來天玄,卻始終不來見她,她……總歸還是有些難過。
青俊見鳳鳴兒許久不語,愈發(fā)忐忑。
它想,應當是自己又吵又鬧讓鳳鳴兒為難了——對嘛,手心手背都是肉,它雖然不愿意承認,但也不能騙自己,大約、也許、可能那人對它這契約者來說也挺重要。
唉,對方討厭又怎么樣?它立志要做頭成熟、威風的神獸,如何能和那人一般見識呢?
念及此,青俊別別扭扭道:“我……就是見著了想同你說說而已。她就算想來找你也沒空,那個什么明月樓的千金已經喊她一起……下山辦事去了�!�
它本意解釋自己不是那種狹隘之獸,順便解釋下那人的去向,好讓鳳鳴兒不要以為他們當真鬧了不愉快而感到為難。
不想鳳鳴兒怔了片刻,最后垂下眼去。
青俊覺直覺不對——如何這身遭的氣氛,好似更加壓抑了呢?
它忍不住抓地,想了半天,又補了一句:“她……哦對了,她走前還說回來會給你帶禮物的�!�
它想的好,回頭等到那人回來,它再催催她,讓她自己把香給鳳鳴兒。如此兩人見上一面,便什么事都沒了。
可鳳鳴兒并沒有如他所料一般露出高興的模樣,只低低“嗯”了一聲。
不待它繼續(xù)說些什么,鳳鳴兒已然重新閉目結印,面上復歸平靜。
“去吧。”她說,“我沒事。”
……
待得乘上玉輦,當真離了天玄,洛水心頭依舊縈繞著一股不真實之感:
誰能想,不過月余她便又要去往明月樓。
上回三人歪歪斜斜御劍而飛,光是學會飛快飛穩(wěn)便用了小半日的功夫,而按照侍從元寶的說法,這流光玉輦不消三個時辰便能將他們送到。
不消他多言,洛水也能看出此物必是個難得一見的靈寶,行如白駒飛隙不說,內里亦是別有洞天,好似將其主人的繡閣完完整整搬了過來,端的是珠玉琳瑯,暖香盈盈。
金寶與元寶將她送入后,道是“小姐一會兒便醒,洛水姑娘還請自便”,就留她在外間等待了。
換作往日,洛水定是要借此機會多看上幾眼的。她也確實多看了幾眼,然也僅限于此。倒不是害怕拘謹,畢竟那鬼同她說過這明月樓的少樓主是可相交之輩。
雖不過是一面之緣,這位少樓主確實好似對她印象不錯,不僅愿意助她脫困,還任她與自己獨處一室。
洛水不知她是否同別人也是一般,可這般信任還是讓她隱隱不安。
她一會兒想著,這是否又在那鬼的算計中——可他明明說過這陣子可讓她隨心所欲些;一會兒又想到這處實在是安靜得有些太過,若真讓她選,她還是希望同上回一般吵鬧歡騰些——可她實在不忍去看奉茶,亦不好再見鳳鳴兒……
愁腸百結間,心境莫名起伏,待得回神時分,方驚覺日頭偏斜,竟是就這般端坐窗邊,無名無狀地癡想了一個下午。
暖黃的光透過紫檀窗欞,如霧金般散了滿室。
一只翡翠鸚鵡輕盈地躍上窗欞,長翼舒張,短喙輕啄光潔的羽毛紋路,好似當真埋首梳理一般。得她注目,它歪過腦袋與她對視一眼,斂翅便朝她膝頭跳來。
洛水驚得立刻起身,可眼見那鳥兒翻滾摔落,又驟然記起這是只玉石做的寶貝,下意識便伸手去撈。
不想那鳥兒靈巧異常,堪堪著地前凌空一翻一撲,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洛水彎腰等了好一會兒,方慢慢直起身來。
驚魂未定間,便聽得內室傳來動靜。
此間的主人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竟已是這個時辰了么?”
幾乎是同一時間,門口珠簾微掀,金寶與元寶各自捧了衣物首飾入內,比那鳥雀更加輕捷安靜。再一眨眼,月瀾珊已然穿戴完畢,從屏風后轉出,望見洛水姿態(tài)僵硬,不禁目露不解。
金寶輕聲道:“洛水姑娘大約是怕摔了這翡翠鸚鵡。”
月瀾珊恍然:“若是這般容易摔壞,哪能算得上什么寶貝?若真摔了,橫豎再換一個便是�!�
洛水只當她是說笑:“這如何能夠?仙家點石生靈的術法并不少見,可大多木訥,似這般靈動的卻是少見,若是摔了,豈非可惜?”
月瀾珊聞她稱贊,只微微揚了下巴:“你忘了我明月樓是做什么的?”
洛水啞然,想起那日“落玉”典儀上滿城魚龍華燈栩栩如生的情境,不禁笑道:“是我失言了,明月樓煉器之術若稱天下第二,斷無人敢占那第一的名號�!�
月瀾珊頗為驕矜地點了點頭:“不過尋常手段罷了�!闭f著轉頭看向金寶。
比她年齡還稚嫩的女童取了一旁的凈瓶,抽出其中的柳枝沖門口隔空一點一劃,三重珠簾便層層朝兩邊掀起,露出云霧繚繞的外景來,顯然還是飛在天上。
洛水本以為出了這道門便要自行御劍下去,不想主人家三人兩前一后,直接出得門去,眨眼便隱入霧中。
洛水微微一愣,趕緊默念著劍訣跟上,可最后一念還沒落下,就覺眼前一花:
長風拂動,云煙盡散,露出其后薄日沉墜、流霞漫天的綺麗之境。百尺高的摘星寶閣織墜其中,于暮色間輝澤流轉,其靈氣之盛,如有實質一般——
不。那寶樓的靈氣確已凝聚成形,化作一道百丈長的天河,盈盈跨過下方白玉城樓、萬千燈火,就這般脈脈延伸到了她的腳下。?
216|玉壺光轉(上)
洛水怔立許久,直到肩膀輕墜、那碧玉鸚鵡啾鳴兩聲,方才回過神來。
但見前方那三人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卻也不催她。似是感到了她的困惑,那珠玉滿頭、華服燦然的少樓主朝邊伸了伸手,接過一旁侍童遞來的魚龍蓮燈,沖她略略舉了舉。
明燈映照下,那小小的面龐更是眉眼瑩然,當真是同傳聞中天舟下來的小仙子一般,配上她下巴微翹的模樣,既驕傲又神氣,實在可愛得緊。
洛水壓了壓心下的癢意,快步跟上。
腳下的云煙亦魚群一樣隨著她的動靜倏然收攏過來,半空中劃出湖波曳動的漣漪,攪得腳下明月華影同浸在水中的金宮一般搖曳晃動,待得到了月瀾珊面前,卻又停住不動。
見洛水面露新奇,元寶解釋道:“我們小姐乃是天上的明月,望舒既歸,彩云相隨豈非再自然不過?不過今天貴客前來,就……取個彩云相護之意�!�
洛水聽懂了:傳聞里,這明月樓少樓主出行時總是陣仗頗大,香花漫天仙樂不斷,眼下這彩云大約也是一種,只是今日為了歡迎她前來做客,所以也讓她感受下彩云拱衛(wèi)之感。
洛水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觸動,真心實意地道了聲謝。
少樓主也不說話,只將燈又遞回了她的侍童,由那兩人在前面帶路,自己稍后兩步同洛水并肩一處。
洛水多少看出這位是個喜歡清凈的性子,便也歇了搭話的念頭,就這般放緩了腳步一路慢慢走慢慢看,恨不能將這滿城光華盡收腦中。
待得一行下了天河、站在摘星樓頂,洛水還有些意猶未盡,戀戀不舍地瞧了身后幾眼,然此時來處已是云海漫漫,哪里還瞧得見那燈火盛景。
月瀾珊問她:“你想下去?”
洛水心道自然,可嘴上推卻:“明日還要去下面采買藥石,不急于一時�!�
“可明日傍晚便是小姐的生辰慶典,屆時摘星閣開,洛水姑娘若是去了下坊反而不美�!痹獙殑袼�,“且明月樓同天玄合作多時,這次掌門親托,采買之事交給我等便好�!�
洛水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如果采買之時可完全交托明月樓,那她這趟出來豈非多余?等等……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驚訝地望向月瀾珊。
對方不語,一旁元寶便又笑道:“我們小姐求了白掌門許久,最后道是同姑娘極為投緣,白掌門才肯放人,還打趣說什么姑娘與誰都投緣,讓我家小姐莫要被騙了。”
洛水一聽就覺別扭,耳畔幾乎能聽見那人悠然調侃的聲音,也明白過來那鬼憎人厭的應當是真的賣了眼前這位一個面子放她出來,而那采買之事不過是給她個出來的借口而已。不,也不好說,那玩意兒心思極多,誰知道自己要是差使辦得不好,又會被如何磋磨……
恰此時月瀾珊一雙烏潤潤的眸子望來,仿佛在問她是如何看的。
洛水不由躊躇。漂亮話她當然會說,可她直覺這位少樓主極是認真,有些話實在不好亂說。
她不想騙眼前這位說什么“一見投緣”的鬼話,卻也不忍拂了對方好意,只能道:“少樓主既有典儀要忙,便無需顧慮我——我一會兒自下去看看就好,正好明日也需備些禮�!�
說完就見對面三人一同望了過來,神色奇特。
洛水立刻反應過來:這便是明月樓的地界,且就眼前這位,哪有她沒見過的奇珍?就算有,豈是她能買得起的?
洛水微赧,趕緊補了句:“……正好給我那些朋友也買一些。明月樓最是繁華富庶,奇珍最多,我自然是想到處看看,正好一道備上些好禮�!�
月瀾珊問她:“可你如何確定朋友會喜歡你送的禮?”
洛水算看出來了,眼前這位要么不說話,一旦張口不但問題極多,還多半古怪。她耐心答道:“這確實不好說�?梢约憾热�,若我朋友愿意為我仔細準備禮物,哪怕送的東西不是我心心念念的,我亦萬分喜愛。但因這友朋之間的禮贈往來其實并無所求,非要說有,也只圖個對方見之心喜,知我愛重——若非出自一片真心,誰愿意花費這許多時間呢?對方贈心,我欣然領之,如此‘心領’,可謂默契�!�
洛水自覺說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道理,可月瀾珊聽得極為仔細,待得洛水說到‘對方贈心,我欣然領之’,更是眼眸微亮,嘴唇輕動,仿佛咀嚼。
這般回味片刻后,她鄭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說得很有道理�!�
洛水自然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只能猜出自己這番話大概說得還算不錯,至少,這位少樓主聽了后心情極佳。
她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亦受對方心情感染,忍不住抿唇一笑。
不過,月瀾珊的心情顯然好得出乎意料,毫不猶豫地贊道:“難怪白微哥哥說你有意思,人緣好,在一眾弟子間最是貼心。原來如此�!�
洛水的笑僵在唇邊,實在不知如何接話。
窘迫間,但見月瀾珊沉吟片刻,道:“雖說是‘禮在心意’,總歸還是合心又合意才好。眼下我左右無事,正好可同你一道逛逛,無論你是想買些送我,亦或是想送你那些朋友,都可問我�!�
洛水聽得愣住。
金寶直接反對:“小姐,下坊濁氣甚重,老爺必定不會應允!”
月瀾珊抬手打斷他:“誰說我要去下坊了?”
金寶亦是一愣,還沒等他想明白,元寶已經反應過來:“小姐的意思是……”
“對�!痹聻懮侯^點得干脆,“我要帶她逛‘萬金集’。”
得到肯定的回答,元寶和金寶俱變了臉色。?
217|玉壺光轉(下)
“可是小姐……”
“帶她一起。”
金寶白了臉:“老爺還不知道此事……”
“你覺得爹爹會點頭嗎?”月瀾珊反問。
金寶無法,與元寶兩人相視一眼。他們還想說些什么,可月瀾珊已然又揚起了下巴,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們。
最后還是元寶先點了頭,收拾好神情,同金寶一左一右站到丈高的金造大門前。
元寶轉向一旁莫名的洛水,飛快解釋道:“‘珠玉不成,金門不開’——今日貴客臨門,小姐愿意為姑娘破例。還請姑娘上前來,一會兒門只啟一瞬�!�
洛水恍然。
聽聞這“摘星樓”本就是個寶物,唯有每年“成珠”的典儀方會開啟七門。雖不知那月瀾珊所言的“萬金集”是何,但顯然其入口同這摘星樓頂的金門是同一個。
洛水本想說不必麻煩,可瞧月瀾珊已然在門前站定,只得走到她身旁。
這金門不見縫隙,唯有一月門似的鏡面作底,占了大半,其上祥云浮動,隱隱可見正中桂木根葉繁茂,承天托地。鸞鳥回環(huán)間,但見冠中月宮檐角飛斜而出,竟是如鏡影般藏了一幅蟾宮月桂圖。
然不待她細瞧,就聽得金寶輕唱一聲:“玉戶啟,迎客來——”
脆生生的童音剛起,門上的云彩與鸞鳥便當真動了起來。
洛水下意識便朝一旁月瀾珊看去,只見對方伸手一擷一拉,便從門中拖出朵彩云來。
洛水心下驚異,卻也不敢耽擱,趕忙伸手照做,恰巧按上了一只飛掠掌下的鸞鳥,再一拖,竟當真是引了只金鸞出來。
月瀾珊奇道:“你倒是同這些鳥禽有緣�!�
洛水肩膀上那只碧玉鸚鵡得言,引頸張喙,好似無聲贊同。
洛水笑笑,學著月瀾珊的模樣盤腿斜坐鸞鳥身上。剛坐穩(wěn),那鸞鳥引頸振翅,“忽”地一下朝門直直掠去。
洛水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穿門的一瞬只身遭好似凝滯了片刻,再及睜眼,已是身在漫漫云海之中,上下左右皆是藍朦朦的霧氣。
好在那主仆三人很快又擎了燈飛在前面,洛水這才很快鎮(zhèn)定下來,只是還不及說什么,眼角忽見一梁粗的頎長黑影自頭頂沉沉壓掠下來。
“呀!”洛水不由喊了聲。
月瀾珊他們立刻望來。
洛水正欲提醒,然身下鸞鳥便已飛掠近前,這才看清不過是虬結粗碩的樹根。
她面頰發(fā)燙:“我還以為……以為是龍。”
元寶笑道:“姑娘說笑了。雖說世間皆傳媧皇植六木定天地時,自有神龍輔弼,可那般神力煌煌、開天辟地的景象到底是上古傳說。如今莫說是龍,連蛟都少見——縱使當真有,我明月樓廟小,也容不下這許多條�!�
洛水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他們如今大約是行在那畫中巨大的桂木之下,根須繁密,不知幾何,若當真是龍,也委實太多了。
洛水自知情急嘴快,不禁訕訕。
好在元寶是個有眼力的,瞧見洛水窘迫,又笑接道:“是我等疏忽了,姑娘第一次進來,大約是有些不習慣的——今日并非真正‘成珠’之時,這路上的景色確實算不得好。不過,再有半刻便到‘萬金集’,還請姑娘忍忍。”
洛水點頭。
言談間,無數須根黑影不時掠過身遭,好似潛游而過的水怪,瞧得人心下惴惴,可得了主人家解釋,她多少還是安定下來,只偶爾好奇張望幾眼。
他們身下的鸞鳥彩云飛得極快。上下左右穿梭間,洛水很快就暈了向,不過還是隱隱覺出大約是往上飛了些。因著周遭根影逐漸換作了愈發(fā)細密的枝葉,偶爾可見碗大的金銀桂瓣團成人高的簇,近之熏人欲醉,拂動間香粉簌簌而落,隨風飄墜間泛起熒熒細光。
洛水忍不住伸手去接,然那細碎的光沾在手上,很快便如積雪般化了。
她心下喜愛,不時偷偷抬腕,待得元寶含笑說聲“到了”,方驚覺自己竟是玩了一路。
洛水趕緊斂神,卻見幾人不知何時落在一砌雪似的玉階之上,面前恰是一道桂叢掩映的月門,亦是霜白的色。
她倒是沒有多想,可待得下了金鸞,腳下觸感綿軟如云,才發(fā)現這哪是什么玉做的階石,分明便是天生的菇蓋瑩潤,而那“月門”亦并非人工削鑿,亦是一處自生的樹洞,只因訪客稀少的緣故,積覆了層雪樣的粉膩。
金寶元寶兩人舉燈略略一照,也不見那月門后景色如何變化,卻忽有了人聲動靜。那動靜約莫自百丈外傳來,隱約可辨鳥雀琢鳴、金石敲擊、笑語相逐,仿佛當真是開了道前去鬧市的門所。
洛水若有所覺,屏息隨主仆三人跨入月門,甫一照面,便不由瞇起了眼,無他,但因眼前光彩灼灼,熏風撲面,其人聲鼎沸喧囂更是數倍于那明月樓年節(jié)時的景象。而待得她稍稍適應了眼下光景,舉目細瞧,又是驚訝不已:
但見腳底云階落落,一眼望去約有里長。道路左右兩側,合抱粗的桂木傾蓋相覆,丈高的云菇叢生其間,高高低低地堆疊在一處,好似雪屋壘砌。而各屋前花簇燦燦,晶亮的紅果串綴如燈,蒲扇大的綠葉招搖似旗,上面雖無文字繡樣,然門前擺著澄碧的酒釀,燙紅的鐵砧,熱騰的糕點,讓人一眼即可認出售販之物,如此大大小小合在一處,竟是生了條天然的山林坊街。
而這坊街之上,穿行往來的皆是三尺不到的孩童,身量不及洛水腰高,乍看之下衣色鮮亮、面容團團討喜,定睛才覺其特征與人有異:耳尾毛絨之物滿目皆是,發(fā)頂生花長須的亦不過尋常,甚至還可見那體膚光滑、水色透亮的玉石小人,細著嗓子同一面覆紅鱗的鯉魚小童討價還價,道是要一兩“水精”滋養(yǎng)體膚。
且不論這坊街賣的是什么,單是這滿目只在口耳相傳中出現的山精小妖聚在一處,便足以讓人驚嘆不已。
瞧見她目中異彩連連,金寶自豪道:“這‘萬金集’是我們家老爺專門為小姐造的。但凡這世間奇珍,靈寶也好,凡俗也罷,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只要你想得到,沒有這處找不著�!�
洛水自是沒想到這明月樓主侯萬金居然這般豪闊,不由朝月瀾珊看去。
后者得她注視,略略揚了揚下巴:“這處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喜歡的盡可拿去�!�
洛水正想說這如何使得,可對上月瀾珊的眼,忽就心下有所觸動,話到嘴邊還是改了調。
“好�!彼f。
然及得真正逛了起來,洛水才發(fā)現自己應得太輕易了些。
她本以為這不過是條偏長的街坊,然走了一炷香才發(fā)現街道曲折迂回,鋪面羅列如林,哪里是好挑東西的?走得久些,更發(fā)現這林木順著山道起伏盤旋,逛完一重還有一重,竟似無窮無盡一般,再聽金寶解釋說此處不過相當“上三坊”的一市,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誰能想,這天生的樹洞之后竟藏著另一個明月樓坊市?
——那明月樓主侯萬金哪里是修了個集市,分明便是將整個上下三坊都給女兒搬了過來!
洛水瞧著眼前熱烈景象久久不能得語,心道眼前光景大約只有傳說中的海市可比。只是那“海市”聞名遐邇,眼前這“萬金集”卻是聞所未聞。
洛水心下震撼,反倒淡了挑東西的心思,待得又轉過一道街角,落在一稍稍僻靜處,隨行主人問她“可有想要的”,才驚覺自己光看了一路,居然半點想法也無。
她微覺赧然:“倒是還不曾決定�!�
“可是看不上?”
洛水搖頭:“此地寶貝太多,以我淺薄見識,認清都難,又談何瞧不上?方才初逛時只覺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可選,不若等等,可到了眼下細思,卻是一件也不記得,又如何可選?而且……”
她說到這里有些躊躇,見月瀾珊認真望來,還是說了下去:“且我總覺得此處東西雖是新異,卻不適合送給少樓主�!�
月瀾珊點頭:“你說得不錯,其實縱使你瞧得上,我大約也是不會喜歡的�!�
說完月瀾珊又仔細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否覺得我在戲耍于你?”
洛水心道,換作旁的人,大約真會覺得如此。
先有主動邀請,讓人在自己家的寶街里挑選禮物送給主人,后又坦言無論來客如何挑,自己都不會喜歡。
傳聞中這少樓主脾氣古怪,由此可見一斑。
可這一日從頭到尾相處下來,說長不長的,洛水卻好似奇異地摸到了眼前這位的脾氣。再結合她眼下提問,更是印證了自己先前的一點想法。
她望著這模樣向來認真的少樓主,亦仔仔細細地答了:“這如何能是戲耍呢?早前便知萬金集輕易不示于外人,方才又知此地乃樓主心血所成,最是為少樓主所愛重,如此,少樓主還愿意帶我前來。這般心意……比什么禮物都要貴重,說是讓我受寵若驚亦不為過�!�
她頓了頓,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倒不是我自輕,只是有少樓主這般鄭重心意在前,我卻是不知身上有何長物可以回贈……或許少樓主可告知于我?”
說話間,便見月瀾珊的眼睛越來越亮。
洛水被她看得不安,正想說什么,卻見月瀾珊扭頭對兩仆從道:“你們走遠點,我要同她說幾句話。”
元寶似還想說什么,可對上月瀾珊的目光,最終只得咬了咬唇:“小姐……需得快一些�!�
月瀾珊不置可否,盯著那兩人消失在長街盡頭,方轉過頭來。
轉頭的瞬間,她原本冷淡的面容復又亮了起來,聲音是壓抑不住的雀躍:
“你知道嗎?我曾在夢里見過這個場景,見過你!夢里你同我說過方才的話——一模一樣!”?
218|一夜魚龍舞(上)
說話間,她眸光閃閃,洛水心下怪異,身子忍不住微仰。
月瀾珊立刻注意到了,主動后退半步。
洛水頓覺不好意思:“少樓主無需多想,我只是……不習慣與人太親近�!�
這話真假參半,她回避的動作確是下意識的,至于親近與否,其實只要她有心,同誰都熱絡起來大都不算太難�?蛇@人和人之間的眼緣當真難說,她自然不討厭月瀾珊,甚至還有幾分喜愛,可要說親近,卻也是有些違心。
洛水故意將話說得含糊,可眼前這位少樓主實在是敏銳過了頭。
聞言她面上的笑便隱了去,眼中倒不見惱意,只是好像再斟酌什么。
她看了洛水一會,道:“其實你也無需多想……就算你說討厭我,我亦不會生氣,只要你當真是討厭我——總好過旁人假惺惺地說喜歡。”
“不,我并沒有……”
洛水驚了一跳,還想解釋什么,卻見月瀾珊已然轉過了身去,望著遠處鬧市喧囂沉默不語。
洛水看不清她的表情,然瞧著她小小的身影,不知為何就有些不忍。
她想說點什么寬慰她,可話到嘴邊又覺不過是些輕飄漂亮的,正如月瀾珊所言,不如不說。
由是兩人無言地站了會兒,終還是月瀾珊嘆道:“其實還是像的�!�
不待洛水開口,她很快又接到:“就是在夢里,你也同我這樣一并站著——不過那會兒你其實真挺討厭我的,因為你喜歡白微哥哥�!�
月瀾珊聲音不大,卻如驚雷入耳。
“我、我不是,”洛水差點咬了舌頭,“我沒有!”
月瀾珊終于回過頭來,眸光淡淡,仿佛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