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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門又不疾不徐地響了三聲。

    已經(jīng)是第三遍了。

    聞朝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僵硬地替身邊人掩好錦被,飛快扯了里衣外袍罩上,又用了“凈塵”法決,方才穩(wěn)著步子朝門口走去。

    他以為或是明月樓管事仆從來找,沒有立即開門,只沉聲問道:“何事?”

    不想外面人靜默了一瞬,反問道:“你在里面?”

    聲音既低且啞,落在聞朝耳里卻不咎于驚雷。

    聞朝鮮見地生出種落荒而逃之意,可事到臨頭哪里還逃得過?

    他深吸一口氣拉開門,目光鎮(zhèn)定地落在十分熟悉的羅剎兇面之上。

    對視之下,那兇面眼眶中的鬼火分明滯了一瞬。

    曾經(jīng)算得上無話不談的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難能地相顧無言。

    許久,還是羅常命先開了口:“你如何會在這里?”

    見聞朝不答,他不動聲色地吸了吸鼻子:“你住在這處?里面還有人?”

    連著三問,聞朝一個也答不上來,只能避而不答。

    “你是何時到的?”他問羅常命。

    羅常命道:“一個多時辰了,比我預(yù)計得還要早些�!�

    聞朝點頭:“見過了侯樓主?”

    羅常命說是。

    聞朝微微皺了眉:“可是發(fā)生了什么?”

    按說此刻,羅常命應(yīng)當(dāng)在侯萬金那邊幫著查看那位少樓主的情形。縱使今日不便施針,也當(dāng)是自去休息。

    可眼下情形,卻像是他在找尋什么。

    羅常命聲音古怪:“方才那么大的動靜,你一點也沒聽見?”

    聞朝一想起“方才”,又開始頭疼。

    他不欲解釋,只道:“今日身子不甚暢快�!�

    羅常命“哦”了一聲:“是用香了么?”

    “……是。”

    羅常命輕飄飄道:“你這香倒是選得奇特,脂粉氣頗重�!�

    聞朝心頭重重一跳,差點以為對方瞧出了什么。

    然羅常命仿佛只是隨口一提,話鋒又轉(zhuǎn)回先前:“一個時辰,明月樓主正好遇刺,你不知道?”

    聞朝面色凝肅:“情況如何?”

    羅常命嘿笑:“你問的侯萬金?我瞧他雖吐了幾口血,可氣色不錯——不過,若真同他說的一般,‘成珠’得來的靈丹被竊,那此刻他恐是氣得內(nèi)傷嚴(yán)重�!�

    他與聞朝自有默契,不待后者追問又繼續(xù)道:“正巧我到了,他便求我用咒替他找人——嘿,這做買賣就是會盤算,我這一路尋過去,可是替他挨了不少罵。動靜不小,卻沒想到吵不醒你”

    聞朝無言,羅常命的手段向來粗暴直接,宴散時分鬧這一出,說是“挨罵”都是輕巧。雖他不說,可聞朝看出他衣物已有幾處破損,手上亦有明顯傷痕。

    “可尋著人了?”聞朝問他。

    “暫時沒有。”羅常命答得輕巧,好似半分也不著急,就這樣站在門口同聞朝閑聊,“那賊人身法頗有詭異之處——你不請我進(jìn)去?”

    聞朝滯了滯,與對方無聲對視片刻,終于嘆了口氣,揉揉眉心:“常命,并非我無禮,只是……眼下確實不便�!�

    羅常命默了默,隨即“嘖”了聲,仿佛恍然:“我就說你如何突然身子會不暢快起來,原來……”

    他沒再說下去,算是給聞朝最后留了點臉。

    聞朝道:“要不去我那處——不遠(yuǎn)。”

    羅常命擺手:“不必這般麻煩——我說到哪兒了?哦,那賊人身法頗為詭異。我開始還不明白為何侯萬金非要找我,后頭才發(fā)現(xiàn)確實不好找。”

    “侯萬金用符灰給那家伙下了印記,我亦用了‘追魂’——大大小小數(shù)百只‘讙’滿樓搜捕驅(qū)趕,趕了那賊人一路,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羅常命捏了捏下巴,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般,哼哼嘿嘿地笑了起來。

    聞朝沒接話,他也不惱,自顧自感嘆:“一道都沒啦——侯萬金那印子,還有我這兒下的整整十八道追魂印,一道都沒剩。”

    “印記同賊人神識一道消失前,我那些孩兒恰好追到了附近——這左近數(shù)十間,只有拐角兩間并你這一間有人�!�

    “那兩間我已查過,并無異狀,只有你這處實在難入……嘿,若是你方才再不開門,我可就要找侯樓主幫忙了�!�

    聞朝默了默,道:“……是我設(shè)了禁制�!�

    “當(dāng)然,我不知設(shè)禁的是你,亦不懷疑你為何在此�!眱疵嫔瞎砘鹩挠牧疗�,“我只是想問問,你對那賊人之事,可有任何頭緒?”

    “畢竟——是什么樣的神通修為,能在這不到半個時辰里,能將我的印記全抹了?”?

    236|夜半來天明去(下)

    羅常命的問題再尖銳沒有。

    聞朝知道,此刻最簡單的辦法,便是按照羅常命暗示的那樣,放他進(jìn)去查看。

    “抱歉,常命,”聞朝平靜地直視著那對鬼瞳,“眼下確實不便見客。而且我今晚一直在此,從宴席結(jié)束開始到方才,一直……同她待在一處�!�

    羅常命追問:“當(dāng)真片刻不曾稍離?”

    聞朝耳根發(fā)燙,面皮僵硬,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不曾�!彼f。

    “而且她修為不過伐髓,哪怕天縱奇才修得神識離體,亦不可能有脫身的法子,更不可能一邊用那法子,一邊同我一直待在一處�!�

    “且我與她相識已久,她雖說不上至純至善,但必不會行那邪魔之事傷人。”

    羅常命沒料到他如此堅決,不由沉默下去。

    他不是傻子。

    甫一照面,他就知道聞朝狀態(tài)不對:

    這副容飾不修的模樣已是不同尋常,面色亦不算好——不過談到屋內(nèi)人時,眸中神色卻是前所未見的柔和,更別提他身上異香隱隱,未曾仔細(xì)掩好的脖頸后甚至有幾道不明顯的淡紅指痕。

    再想到那天玄掌門來信時暗示的“心有旁騖”,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雖然他尚不明了,為何好友同這人在一處,就非得辭去祭劍使之位,主動淡了仙途,但總歸今日一見,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里面的那個雖然修為低微,但本事必然是有的,至少哄男人的本事不小。

    羅常命雖不信聞朝會庇佑邪魔歪道,但也知他這好友心性單純。

    他心道此事尚有疑竇,不過瞧聞朝這副護(hù)得緊的模樣,亦知再問下去不過徒生嫌隙。

    “行,”羅常命道,“那你便早歇了吧。”

    他這般干脆松口,聞朝反倒踟躕。

    羅常命一眼看穿他所想,嗤笑道:“你說得有道理——就算是沒道理,我賣你個人情又如何?畢竟天下又有幾個人擔(dān)得起祭劍使的保證?”

    聞朝嘆道:“莫埋汰我。此間因果頗為復(fù)雜,待我厘清,必再重新給你個交代�!�

    羅常命擺手:“交代倒是不必。什么時候放人出來一瞧才是真的?”

    聞朝苦笑一聲,對于能否理清眼下這團(tuán)亂麻根本不好確定,至于她帶到好友面前,更是不知何時何日。

    羅常命調(diào)侃:“你佳人在懷,如何還一副愁苦模樣?我這尋兇不成,才是當(dāng)真頭疼�!�

    聞朝道:“你可先去侯樓主處,我稍后便至,再一同合計。”

    羅常命擺手:“豈敢擾人春宵?且我方才說了,賣個面子而已——幫侯萬金折騰了這半夜,也差不多了,難不成還真給他兢兢業(yè)業(yè)當(dāng)狗?”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我瞧著那少樓主情況不好,若當(dāng)真是‘成珠’出了問題,一會兒大約就要直接‘封靈’。”

    聞朝啞然。

    羅常命拍了拍他肩膀:“你去了也無用。侯萬金對他那女兒寶貝的很,若非實在沒辦法,嘿,大約是恨不能藏得遠(yuǎn)遠(yuǎn)的,莫要讓我等臭男人污了那位的眼……瞧,這不就來了?”

    羅常命說著將那玉簡上明晃晃亮起的“侯萬金”沖聞朝晃了晃。

    聞朝不再多言,兩人就此別過。

    聞朝站在門口,看著羅常命的身影消失在轉(zhuǎn)角,又等了一會兒方轉(zhuǎn)身進(jìn)屋。

    他沒有立即進(jìn)入內(nèi)屋,目光一轉(zhuǎn),落在了妝臺上:

    其上零零碎碎散著胭脂、妝篋、小鍋,其中艷色的胭脂水粉早已涼透,唯余花果香氣隱隱,同她唇齒間的味道一樣,是女兒家才愛的清甜滋味。

    ——羅常命五感極靈,難怪一眼就瞧出了異樣。

    再想到他那句“擾人春宵”的調(diào)侃,一時之間,聞朝只覺頭腳皆麻,短短數(shù)十步的路,硬是磨蹭了半柱香才進(jìn)去。

    他出去前放下了紗帳,如今回來,只見得帳中身影綽綽:

    洛水睡相不是太老實,大約熱得緊了,又將掩好的錦被大半掀將開去,袒露從肩背到腰背的大片雪色,還有其上隱隱痕跡。

    聞朝只看了一眼就想逃開去,可腳卻像是定住了般。

    脊背陣?yán)潢嚐�,難受得要命。

    他強(qiáng)壓著自己默念了數(shù)遍清心決,又過了半柱香,終是勉強(qiáng)平復(fù)胸口,慢慢掀開紗簾。

    或是動靜擾著了床上之人,她又抱著錦被蜷緊一些,幾不可覺地抽噎兩聲。

    低泣入耳,如冷水般兜頭澆下。

    耳尖滾燙依舊,可他目光卻不再閃躲,只在那些痕跡間默默逡巡起來。

    ……

    羅常命過了拐角便停住步子。

    他豎著耳朵等了會兒,才聽得那極輕的闔門聲傳來。

    他也不急著去尋侯萬金,而是從懷中重新摸出了玉簡來,挑出其中一個,灌入神識:

    (“見著了�!保┧f。

    (“好�!保⿲γ婊氐脴O快。

    羅常命捏了捏下巴,又發(fā)了幾道過去,難得耐心地多用了幾個字:

    (“你還送了旁人過來?”)

    (“新收的徒兒?怎不提前說一聲?”)

    這次等了半刻,對面也不回復(fù)。

    ——這方面倒是同他師弟一個德性。

    羅常命暗暗哂笑一聲。

    對方不答,他也無所謂。

    畢竟不給答案也是種答案,不是么?

    能從他手下逃脫的魂識術(shù)法不多,算得上是有數(shù)。

    而這有數(shù)的可能中,有一種恰巧與聞朝的那位掌門師兄有關(guān)。這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待在聞朝房里的那位多半便是學(xué)了白微的術(shù)法,給他辦事。

    這其中能說道的可太多了:

    譬如聞朝的小情人既然同白微學(xué)藝,莫不是他新收的徒兒?再深想下去,聞朝這般性格,如何能同自己的師侄廝混到一處去?還有,白微那廝的到底想做些什么?這般危險的事情也敢讓他師弟的小情兒去做,還差點大水沖了龍王廟。不管有意無意,就不怕回頭聞朝知道了找他算賬么?

    唔,那家伙向來虛偽,雖然不說,大概是很不滿師弟擅自辭去,說不好便是敲打報復(fù)……?

    羅常命當(dāng)然好奇,好奇得要命。

    可他向來不愛多管閑事——這世上需要他處理的麻煩已經(jīng)夠多了,實在沒必要再給自己找事。

    這不,眼下就還有一樁。?

    237|不敢高聲語(上)

    羅常命心里細(xì)細(xì)盤過一遍后,倒是真不急著去找侯萬金了。

    他先慢條斯理地將那些讙獸一一召回,又將它們捉來的三兩只蛇鼠小妖捆好了,提在手里,方再度登門拜訪主人家。

    而侯萬金望見地上瑟瑟發(fā)抖、小聲尖叫的一團(tuán)“見面禮”時,顯然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不過他到底見得多,悶咳兩聲,謝過了羅常命,然后才問:“這便是偷丹的賊……?”

    羅常命嘶聲笑道:“侯樓主真是幽默,這種東西如何能從你手下盜得丹去?”

    “那這是……”

    羅常命踢了踢那團(tuán)東西,里面一只灰毛鼠妖蹭地立起來,人也似地高舉著細(xì)爪,死命作揖:“大王饒命!樓主饒命!饒命饒命�。 �

    它大約還想磕頭,可身邊上幾個死命往它身下身后躲,它不得已踹了兩腳,結(jié)果一個不穩(wěn),又“啪”地同那些摔作一堆,勉強(qiáng)算是個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

    羅常命看得津津有味,侯萬金卻是等不住,直接喝道:“鬼鬼祟祟,說清來意,不然便煉了你們!”

    那小妖嚇得一個哆嗦,立即什么都招了。

    原來這幾只小妖怪久仰‘成珠’大名,故而想了個法子掩去妖氣,假扮作賓客的靈寵混入其中,想瞧瞧也能不能沾點月華靈氣的機(jī)會,再不濟(jì),吸上一點酒醉賓客的精氣也是好的。

    這種小妖修為低微,雖然機(jī)靈,但是靈智開了也沒多久,自然沒那膽子去偷明月樓的寶貝。它們大約覺出自己今天當(dāng)真要倒霉,只能拼命求饒。

    侯萬金被吵得心浮氣躁,忍了又忍,最后還是冷聲問道:“不知荒禍?zhǔn)顾瓦@些前來何意?”

    “自然是因為沒抓著賊人,有負(fù)樓主所托,送些賠禮過來�!�

    羅常命答得干脆,說到“賊人”時還莫名笑了兩聲,半分愧意也無。

    雖是預(yù)料中的答案,可侯萬金還是被噎得胸口涌起一股腥意。

    他強(qiáng)忍著吐血的沖動,袖子一卷就收了那幾只小妖。

    “那便謝過了�!�

    “樓主客氣。”羅常命受得坦然。

    吵鬧的來源消失,室內(nèi)復(fù)又針落可聞。

    羅常命等不見侯萬金邀他入座,半分也不覺得局促,還主動相問:“先前沒來得及問,就說你那弄丟的‘丹藥’——我記得那玩意兒極易消散,豈非當(dāng)場就該用了?”

    侯萬金吸了口氣,道:“那月華之珠確已用了,只是每年都會多凝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羅常命恍然:“原來如此,難怪這些年樓主尋我次數(shù)見少,我還以為是你女兒身體好些了�!�

    侯萬金不語,羅常命又道:“不過這月華靈氣至純至焠,本是天地間流轉(zhuǎn)的清氣所屬,樓主這般強(qiáng)行取用,已算是改了平衡之理。且你這不僅取了,還偏要多取——多取不予,可就成了失衡之道。侯樓主,你不會不知道吧?”

    侯萬金聽得面色鐵青,額角直跳。

    羅常命自然看到了,卻沒有停的意思。他聲音中笑意隱去,兇面獠牙中吐出的音節(jié)字字陰冷。

    “我雖是故人之托來此幫忙,不便多問,可這么些年了,憑你我這淺薄的交情,我還是得再說上幾句�!�

    “你那女兒先天靈脈殘缺,本就是個四處漏風(fēng)的房子,這生氣也好,靈氣也罷,都沒有留得長久的道理。我只能幫忙堵著,而你也只能死命想著如何去填。”

    “這拳拳愛女之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你也知生死有命。這般一邊堵一邊漏不是個長久之計……我那‘封靈針’的滋味連淵鬼都受不住,你女兒能堅持到哪一天?你又能堅持到哪一天呢?”

    話既出口,屋內(nèi)一片死寂。

    羅常命本以為侯萬金會喝止他,畢竟他這番話說得實在是扎心剜肺。

    卻不想對方居然不僅全部聽完了,甚至面色還比剛才平靜許多,一句反駁也沒有。

    縱使羅常命心腸冷硬,也不禁有些唏噓。他知此人早年喪妻,前半生蹉跎潦倒,苦苦掙扎數(shù)十年,直到立之年方以凡人之軀半道入了修途,從普通弟子一路爬到這明月樓主的位置,幾十年間耕耘出一方金土,攬盡這天下寶氣。

    早年明月樓先前雖也是大派,卻并無這番富甲天下的氣象,直到了侯萬金手上才站穩(wěn)了這“仙家三門二樓一寺”的說法,連天玄、定鈞也要賣上三分面子。

    也是這般人物,多年來亦是不肯再娶也不肯再生。不明情況的人笑他“金貔貅”,聚攏萬金卻從不揮霍,只對著女兒大方。而稍稍通曉內(nèi)情的都說是此人萬般手段,到底還是為了給他女兒續(xù)命。

    為著這個,縱使對著羅常命這般說話又臭又硬的,也能和顏悅色。

    對此,羅常命倒是真生出點稀奇敬佩之意,不過再多的,便是一點沒有了。

    畢竟給他女兒治病這事,說到底也是受人所托。早年時候,短則三月,長則半年,必須得請他過來施針�?纱蠹s三年前開始,一年至多邀他前來一次。

    羅常命自然樂得少一樁麻煩,也懶得問緣由,眼下也一樣。

    他問侯萬金:“時候不早,樓主今日還有旁的吩咐嗎?”

    羅常命想得好,只要侯萬金有半分猶豫,他轉(zhuǎn)頭就走。

    不想侯萬金深吸一口氣,長揖下去:“剛剛情急之下,說話多有得罪,還請荒禍?zhǔn)挂娬��;牡準(zhǔn)箵苋邅砭任覂盒悦腋吲d還來不及——她剛才醒了一陣,如今狀況尚可,還請荒禍?zhǔn)骨巴┽槨!?br />
    羅常命詫異地看了侯萬金一眼。

    “行。”他干脆應(yīng)下。

    說完羅常命便朝內(nèi)室走去,不過走了兩步他又停住,望向侯萬金。

    侯萬金愣了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從袖中取出一只鈴晃了晃,隨即內(nèi)室走出兩個垂髫小童,一男一女,二人垂首揣手,恭恭敬敬朝來客行了一禮。

    羅常命瞥了眼,隨口道:“換人了?瞧著不若先前的機(jī)靈�!�

    侯萬金不接話,也朝羅常命行了一禮:“就拜托荒禍?zhǔn)沽��!?br />
    羅常命點點頭,便隨兩童子大步進(jìn)了內(nèi)室。

    侯萬金許久不曾起身,直到自那內(nèi)室深處,如鬼魅般陰冷嘶啞的聲音緩緩飄出。

    “人有三魂,拜請三神�;讈磉�,恭請長命——一拜�!�

    話音剛落,內(nèi)室有白光驟然亮起。

    “——!”

    一聲短而促尖叫刺破空氣,凄厲如斷脊幼鳥。

    ------------

    1.

    法決按照暗黑4的CG臺詞魔改了()沒啥意思,就是續(xù)命用

    2.

    下周和下下周趕報告+出差,更新隨緣,嗯……?

    238|不敢高聲語(下)

    侯萬金立刻就要沖入內(nèi)間,可走了兩步,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攥緊拳頭,生生止住去勢。

    里面已然安靜下來,剛才的慘呼好似幻覺一般,只有羅常命沙啞的念誦之聲不斷飄出。

    一節(jié)“封靈”咒文不過數(shù)十字,誦念上八十一遍也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

    侯萬金在外度日如年,待得那催命也似的聲音終于停下,他終于再也按捺不住,差點撞著了往外走的羅常命。

    侯萬金胡亂道了聲歉,羅常命也不以為意,拱了拱手道“幸不辱命”,便同兩侍從一道退了。

    侯萬金在蓮臺似的床邊慢慢跪下,瞬也不瞬地盯著那裹在厚重衣衫中的瘦小身影。

    女孩已經(jīng)醒來,半闔著眼,眸中空茫,若非胸口還有些微微的起伏,瞧著就像尊失了魂的玉像。

    侯萬金慢慢伸出手去,可剛剛動作,女孩若有所感,眼珠子忽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在瞧見他的瞬間,倏然亮了起來。

    侯萬金下意識就要收回手,可瞧見她瞬間白了臉色,終于還是隔著衣袖握住了那只小手。

    “好些了么?”他問。

    月瀾珊面龐還是白的,但好歹唇上已經(jīng)有了點血色,整張臉都鮮活不少。

    “無事了,”女童聲音細(xì)細(xì)的,“爹爹莫要擔(dān)心�!�

    侯萬金面上露出一點笑來:“幸好有荒禍?zhǔn)乖诖�,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br />
    ”

    月瀾珊身子一顫,過了會兒才小聲道:“……我討厭那個人。”

    侯萬金嘆道:“不怪荒禍?zhǔn)�,‘封靈針’伐髓洗脈之苦天下有幾個人能受得?我兒受苦了�!�

    “不苦的�!彼郧傻�?fù)u了搖頭。

    侯萬金目露憐愛,正想說什么,就聽月瀾珊又道:“只是剛才我真的以為再也見不著爹爹了�!�

    侯萬金面上笑容頓了一瞬,很快又恢復(fù)如常。

    他拍了拍月瀾珊的手。

    “你累了,”他聲音慈和,“不若休息會兒,爹爹陪著你。”

    “我不累�!痹聻懮簣猿郑拔抑幌胪f話,您不問我為什么那么說嗎?”

    侯萬金在她的目光中沉默下去。

    他沒有立刻收回手來,只是淡了那戴慣了的笑面。

    月瀾珊等了會兒不得回應(yīng),慢慢紅了眼眶,巴巴地望著他。

    侯萬金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終于是妥協(xié):“你想說什么?”

    “我說,我真以為要見不著爹爹了�!�

    侯萬金揉揉眉心,露出疲色來:“你——我們不是很久以前說好了,不談那些不吉利的么?”

    “可是爹爹,如果我只能想到那些不吉利的呢?”月瀾珊反問,“如果我只能夢到它們呢?”

    侯萬金皺眉:“莫要胡說�!�

    “不是胡說�!彼洲q道,“爹爹,我從不胡言亂語!我早就同您說過了,我夢見過今日,我夢見我這次‘成珠’之后就再也沒再醒過來——”

    “夠了!”侯萬金打斷,“你現(xiàn)在還好好在這里,完好無恙,足以證明那不過是些虛無的感應(yīng)!休要亂語!”

    “可是……”

    “沒有可是,瀾珊,你身子不好,更要少思少忌�!焙钊f金甩袖站起,“今天已經(jīng)太晚了,你好好歇著,我就在外間給你守著�!�

    他狠下心就要往外走,然不過三步,就聽得“撲通”一聲,竟是女孩硬撐著爬了起來,不想氣力不支,摔跌下去。

    她本就衣物厚重,兼之氣血及虛,這一摔之下,便又好似沒了聲息。

    侯萬金幾乎立刻就變了臉色,一步撲轉(zhuǎn)回來,跪在地上就要將她抱起。

    明明懷中人比雀鳥重不了多少,可侯萬金抬手時只覺雙臂抖得厲害。

    “瀾珊?珊兒?珊兒?”

    他虛虛攏著她,也不敢大聲叫喚,更不敢晃動。

    好在不過幾息,女孩就悠悠轉(zhuǎn)醒,神情也不見異樣,只是望著侯萬金發(fā)呆,面上神情似喜還泣。

    侯萬金見她醒來,稍稍松了口氣,可看她樣子,又不禁焦急。

    “怎么了?可是哪里疼了?我這就去找人�!彼B聲說著,就要將她慢慢放下。

    可剛要動作,就覺著胸口一動,卻是女孩將臉慢慢埋到了他的胸口。

    侯萬金僵住。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wèi)阎腥说溃骸暗阋呀?jīng)很久沒喚過我‘珊兒’了……”

    男人許久也沒有說話,只是虛虛地將她攏緊了些。

    小半刻后,月瀾珊低低喊了一聲“爹爹”。

    侯萬金立刻會意,小心地將她送回床上。

    “可好些了?”他問,見她點頭,又露出痛悔之色,“是我不好,今日意外太多,都同你有關(guān),爹爹關(guān)心則亂,你不要怨我……”

    月瀾珊搖頭:“不是爹爹的錯,是我——我只是想同爹爹說說話,爹爹不要怪我才好……”

    她說到這里頓了頓,仿佛自嘲般笑了笑:“不,其實爹爹就是怕同我說話吧?”?

    239|八風(fēng)不動(上)(補(bǔ)1)

    “這如何可能?”侯萬金想也不想便否認(rèn)了,“爹爹只是怕你——你那‘言咒’的能力不好控制,所以才會時時要求你慎言。那些夢里的事,你想想也就罷了,莫要信口胡說,平白讓爹擔(dān)心,你……”

    他說到一半好似覺得自己語氣太重,又放緩聲音道:“珊兒,爹爹確實太忙,有些冷落了你,你莫要胡思亂想�!�

    “什么胡思亂想?”月瀾珊扭頭,“我現(xiàn)在覺得好多了——爹爹你若是忙,便先去吧,反正……金寶元寶會陪著我�!�

    侯萬金皺眉:“他兩人不會再服侍你了�!�

    “什么?”月瀾珊一下子瞪大了眼,“爹爹你莫不是在同我開玩笑?”

    侯萬金道:“不開玩笑,他們未能服侍好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色沉沉,一直盯著月瀾珊。

    后者幾乎一下子就慌了:“什么好不好的?他們整日都跟著我�!�

    “正是因為整日跟著你,如何能捅出那般簍子來!”侯萬金沉聲道,“如何能讓外人進(jìn)得了萬金集?”

    他少有這般顯露于形的怒色,月瀾珊驟然得見,本能就有些怯畏。

    可她到底是肆意慣了,很快就分辯道:“什么外人不外人的?那是我新交的朋友!你也知道她來歷,她是祭劍使的徒兒,我送她些禮物,與她交好又如何了?”

    “我不管她是誰�!焙钊f金不欲解釋,“總之此事已經(jīng)過去,你好好歇著吧。”

    “爹你如何……一點也不講道理?”月瀾珊喘著氣爬起,一把揮開侯萬金扶過來的手,

    “你說……凡俗男子不好與我親近,便讓金寶元寶來陪我。可如今他們什么都沒做錯,你就要將他們調(diào)走——”

    “好,就算你不肯再讓他們陪我,我不過想要同個女子交朋友,為何你也不樂意?你說把萬金集送我,既然是我的東西,我不過邀朋友入內(nèi)一觀,如何你就這般大發(fā)雷霆?”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不想我身邊有任何人?”

    她說到最后已是哽咽,雖然眼中有些害怕,卻是盯著父親不肯松開。

    侯萬金自是早已面色鐵青。

    面對女兒的控訴,他中途一言不發(fā),待得她說完,怒極反笑。

    “好。”他說,“好,很好——你還有什么不滿,不若一并說了——不然我還不知,原來你早已積了那般多的、怨氣……”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想要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不防突然牽動了胸口的傷,頓時疼得彎下腰去,猛地爆出一串咳嗽來。

    他立刻轉(zhuǎn)過身去,可指縫中涌出的血卻是真真切切。

    “爹爹!”月瀾珊驚呼,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侯萬金想要甩袖,可到底記得女兒體弱,只扭過頭去不肯看他。

    月瀾珊驚惶不已,迭聲道:“爹爹,我錯了,

    我錯了——你讓我看看——”她說到后面泣不成聲。

    侯萬金僵了會兒,終于搖了搖頭,給了她一點回應(yīng)。

    “無……事……”

    月瀾珊聽出他語氣稍緩,不敢再亂動。

    侯萬金這才松開她,背過身去猛咳。而這一咳就是驚天動地,滿嘴血氣不說,幾乎疼的要暈厥過去,許久才稍緩過來。

    流霞君那一掌雖是留了力,然傷給的卻是真真切切。

    侯萬金已有多年未遭過這般罪過,難免對那海閣之主生出怨忿來,只是這念頭不過在腦子中轉(zhuǎn)了下,就覺衣角一緊,然后就聽得細(xì)小的哭聲從身側(cè)傳來。

    他胡亂將口中血沫咽下,低頭看去,就見女孩雙目盈淚,面上驚悔關(guān)切之色顯而易見,應(yīng)當(dāng)是顧不上再責(zé)問他了。

    侯萬金心下稍松,連胸腔中的疼痛也緩了不少。

    他很快清理了掌中血漬,示意自己無事。

    月瀾珊顫聲問他:“爹爹是何時受得傷?為何不同我說?”

    侯萬金緩緩吸了口氣,道:“不過……小傷,珊兒莫要擔(dān)心�!�

    見月瀾珊還是執(zhí)拗地盯著他,侯萬金勉強(qiáng)扯出個笑來:“方才遭了賊而已�!�

    “什么賊這般厲害?可抓住了?”

    侯萬金頓了頓,道:“當(dāng)是今日典儀進(jìn)來渾水摸魚之輩,已經(jīng)無事了�!�

    月瀾珊白著臉點點頭。

    她怔怔地瞧了他一會兒,半晌方才垂下眼去,像是確認(rèn)什么般,緩緩抓緊了他的衣袍。

    侯萬金見她模樣乖巧,目光更柔,亦未如往常一般阻止女孩慢慢伏上他的膝頭。

    只是他不反對,對方反倒躊躇起來。

    “……怎么了?”

    月瀾珊只垂淚不語。

    這模樣實在可憐,侯萬金心口一熱,待得回神已經(jīng)主動將那小小的身形攏入懷中。

    月瀾珊僵了一瞬,隨即猛地伸手抱緊。

    侯萬金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他下意識就想將她推遠(yuǎn)些,可懷中之人實在哭得可憐,他面上神色變幻半晌,終還是暗嘆一聲,任由她去了。

    過了許久,月瀾珊終于止了哭泣,徹底乖順下來。

    她主動從父親懷中掙扎出來,重新伏上他的膝頭,半仰著臉瞧他。

    侯萬金嘆道:“……如何長大了反倒這般愛哭?”

    月瀾珊抿了抿唇:“我還以為爹爹不要我了�!�

    “又胡說——分明是你要為了外人同我鬧開�!�

    月瀾珊垂下眼去,沒再分辨。

    父女就這般安安靜靜地坐了許久。

    就在侯萬金以為女兒已然睡著之時,她忽然輕聲問他:“爹爹可還記得,上回這般同我親近、與我好好說話是什么時候么?”

    見侯萬金不語,她又道:“就是來了這明月樓之后,尤其是您得了明月樓主之位后……您便不大同我說話了。我知道您是為了替我延醫(yī)求藥四處奔走,若不是爹爹,我大約早就……”

    她見侯萬金皺眉,便止住了后面的話,轉(zhuǎn)而嘆道:“我非是不知感激,亦并非不知爹爹難處,只是我雖然這般活著,卻時時心頭滯澀……我有時想,以前只有我們倆的時候,雖我手不能提,口不能言,可爹爹卻時時陪在我身邊,每每想起,反倒總覺那時要快活許多……”

    “所以這些時日我仔細(xì)想了,如我這般身子,長長久久于我實在沒有什么意思——爹爹,我只想快活些,一時的快活也好,一世的快活也好,我只想同從前一般……”

    “如果爹爹可以答應(yīng)我,我便也答應(yīng)爹爹,再不需要那些什么外人了……”

    “爹爹,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的聲音細(xì)細(xì)的,可每一個字落在侯萬金耳中,都重逾驚雷。

    他其實并不驚訝,只是不防她會在此刻突然揭露——說話之人雖還是女童模樣,可眉宇間羞澀惘然,如何是屬于這個年齡的模樣?

    他自然注意到了,很早以前便是。甚至有那么一個瞬間,他想就這樣應(yīng)下來,順著她的意思。

    可是當(dāng)侯萬金的目光落到自己自己那骨節(jié)粗大、攢滿華戒的手指上時,他忽然就冷靜了下來。

    就在月瀾珊眸中期待之色慢慢黯淡下去時,男人緩緩開了口。

    “爹爹明白你的意思�!彼(wěn)穩(wěn)地覆上女孩的手背。

    “可是,一時、一世太短了�!彼f,“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明月樓的時候,爹爹是怎么和你說的嗎?”

    女孩聞言怔住。

    于是侯萬金又接道:“我說,你看到那座城樓了嗎?那里是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只要我們能一直住在那里,我們就能同仙人一樣健康、富足,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珊兒,難道你不想同爹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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