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個人正咧著嘴朝他微笑!
“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
這是他那天晚上聽見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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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回憶里的腳步聲和現(xiàn)實里的腳步聲漸漸重疊在一起。
“砰——!”
一間間上了鎖的房間被刑警用槍強行打開,子彈打在鐵鏈上,發(fā)出一聲聲巨響,緊接著是鐵鏈斷裂的聲音,外面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越發(fā)臨近。
沒有了門的阻擋,孩子的哭聲聽起來也變得愈發(fā)清晰。
“嗚哇哇哇——”
隱約有人在安撫這些孩子:“別哭,沒事了,你們現(xiàn)在安全了�!�
解臨深深地望進z的眼里:“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把事情鬧這么大,就沒想過全身而退,你不會不知道開直播帶來的后果,甚至你如果再謹慎一些,你完全可以挑一間照不到信號燈燈光的房間�!苯馀R冷靜下來后,發(fā)現(xiàn)這場直播漏洞百出,他追問道,“你是故意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z沒有回答,他反手狠力用手肘去擊打?qū)Ψ�,短暫獲得活動自由之后,他又伸手去抓小孩的衣領,把原本都快沖出房間的孩子拽了回來,按在自己身前。
刀在打斗中被解臨弄掉了,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對孩子下手。
z沾了血的手掐在那孩子的脖子上,問道:“你可以過來殺了我,我不還手,但是他會死,你敢不敢?”
池青雖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疼得面色慘白。
也正因為身上的刀傷,讓他他忽然間抓到一個共通點:
最開始是郭興昌,然后是他,現(xiàn)在又是這個孩子。
他似乎,很希望看到解臨殺人。
池青又聯(lián)想到最開始警方收到的那條線索,那盤錄音帶是z想傳遞給他們的第一個消息,詭異童謠唱著: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
就在門里僵持不下之際,救援隊已經(jīng)救出其他被囚禁著的孩子,順著長廊和哭聲摸索到解臨他們的位置。
z藏匿孩子的區(qū)域是游樂園里一片租賃出去的區(qū)域,這片區(qū)域當年被一個美術培訓班租下來作為美術教室使用,不大的區(qū)域被隔成一小間一小間教室,教室中間隔著一條長廊。
有人在門外喊:“你們在里面嗎?情況怎么樣?”
“別進來,”解臨說,“他手上有人質(zhì)�!�
“……”
門外的腳步聲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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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樂園的情況很快傳回總局,武志斌順手轉(zhuǎn)發(fā)給一直喋喋不休追問的三人小組。
蘇曉蘭回復:之前我就想過這個問題,那么多孩子,營救難度很大,太容易繼續(xù)被他抓著當人質(zhì)了。
姜宇:那怎么辦,能安排狙擊手從外面瞄準擊斃嗎?
消息有一段時間的季鳴銳忽然在群聊里冒了泡。
季鳴銳:我馬上趕到。
蘇曉蘭簡直看不懂他這五個字:?
蘇曉蘭:你人上哪兒去了。
蘇曉蘭:而且咱不負責這個案子啊,你趕到什么趕到。
這個時間點,天馨小區(qū)里來來往往已經(jīng)沒什么行人了,季鳴銳重新上了車,他一邊發(fā)動引擎一邊通過車內(nèi)后視鏡看后座上的女人。
女人還是穿著一件明顯過時的衣服,半是灰白半是黑色的頭發(fā)胡亂扎在腦后,她臉上紋路很深,眼睛
季鳴銳深吸一口氣,字也不打了,干脆按下錄音鍵,難得迎來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他其實內(nèi)心很激動,但他強行把那份激動壓了下去,盡量平靜地說:“我手上也有人質(zhì),我現(xiàn)在就過去。”
蘇曉蘭又是一懵:人質(zhì)?
沒等蘇曉蘭他們反應過來,季鳴銳又說:“他媽媽在我手上�!�
這話說的就更懵了。
……媽媽?
什么媽媽?
蘇曉蘭:怎么回事啊?說清楚,誰是他媽媽?你在天馨小區(qū)待那么久,誰都聯(lián)系不上你,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媽媽你們都見過,楊燕,”季鳴銳深吸一口氣說,“我今天白天在小區(qū)里撞見她,總覺得哪兒不對,送她回家之后在她家里發(fā)現(xiàn)了一點東西�!�
時間順著黑夜慢慢倒回到白天,倒回到季鳴銳撞上楊燕的那會兒。
他不顧楊燕拒絕,以東西太多為由一路將她送到家門口。
“楊姐,走了這么久,我有點渴了,”季鳴銳站在門口,通過門縫往她家里看去,“我能進去坐坐喝杯水嗎?”
楊燕不好拒絕,想了想側(cè)身讓了條道:“……進來吧。”
季鳴銳走進去,在楊燕家里轉(zhuǎn)了一圈,女人不怎么出門,所以家里收拾得格外整潔,他手里提著裝有男款羊毛衫和剃須刀的袋子,隨口問:“這些東西給您放哪兒?”
楊燕的精神問題和普通的精神病患者不太一樣,如果忽略一些奇怪的微小細節(jié),她幾乎和常人無異:“放我兒子房間�!�
“……”
你兒子去世了啊。
“您兒子房間是哪間?”
“左手邊第二間�!�
季鳴銳懷揣著詭異的心情推開房間門,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排衣柜,房間里東西擺得滿滿當當?shù)�,書桌上有筆筒、日歷、電腦、游戲機,最邊上甚至還擺著一盤精心擺過盤的水果,只不過沒有人吃,盤子里的蘋果早已經(jīng)氧化得不成樣子。
床鋪新曬過,灰色三件套,鋪得整整齊齊。
一切看起來都好像是這個房間里真的住著人一樣……
季鳴銳起初認為是自己想多了,楊燕應該只是這十年一直活在幻想世界里,幻想“兒子”還跟她住在一起,所以才會買這些可疑物品,羊毛衫和剃須刀都是給她那位幻想中并不存在的“兒子”買的。
直到他放下東西準備出去的時候,無意間瞥見書架上那些書似乎都不是新書。
新書擺在書架上的狀態(tài)跟被人翻閱過的狀態(tài)不同,書頁和書頁之間留有細微空隙——這些都是楊燕買給那位不存在的“兒子”的書,她自己大概率不會翻動才是。
季鳴銳心說跟著池青和某位拐跑他好兄弟的人呆久了,他思維能力直線上升。
他拿下一本翻動痕跡最明顯的,發(fā)現(xiàn)是一本高中競賽訓練題,最讓人背后發(fā)涼的是這里面的每道題都有被人寫過的痕跡!
這是誰寫的?!
“那是我兒子高中時候?qū)懙木毩曨},”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詭異的回答,季鳴銳倉惶轉(zhuǎn)身,之見楊燕手里端著一杯水,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嘴角掛著奇異的微笑對他說著,“我兒子成績一直都很好,他很聰明的,你是在找他嗎?”
楊燕身后不遠處正好是玄關,玄關立著一面穿衣鏡,鏡子里清清楚楚地照到楊燕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她手里緊緊攥著一把尖刀。
那一瞬,季鳴銳感覺到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季鳴銳思緒從回憶中抽離,他齜著牙,隨手用蘇曉蘭上回出任務時遺留在他車里的絲巾包扎手臂上的刀傷,同時又回頭看了女人一眼,確認坐在后座上的楊燕雙手雙腳都被他捆得緊緊的,沒有掙脫的可能。
“她問我是不是在找她兒子,還拿刀砍我。我奪刀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她裝受傷,然后把我敲暈了。我醒過來被她捆在雜物間里,天都黑了�!�
“說實話我到現(xiàn)在也沒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沒時間在群聊里說太多,季鳴銳包扎完之后回復了最后一句,“但他倆好像確實有些關系,z是她兒子,至于z為什么會是她兒子……我現(xiàn)在也沒找到答案。”
第158章
敲門聲
游樂園里。
數(shù)名刑警從業(yè)多年,第一次見到這種人質(zhì)對人質(zhì)的場面。
“我們這邊也有人質(zhì)?”有刑警充滿懷疑地問,“我們……人質(zhì)?我沒聽錯吧�!�
無論情況有多離奇,他們還是眼睜睜看著一名派出所小警察帶著一名中年婦女推開那扇誰都不敢輕易推開的門進去了。
女人看著房間里的混亂景象,顯然有些無措,她看了一眼水池上的血漬,下意識想向后退一小步。
z掐在孩子脖子上的手忽然松了一些:“媽媽?”
“媽媽”這兩個溫暖的字從z的嘴里說出來,有種說不清的詭異。男人臉上的血液微微干涸,順著額角劃過眼睛。
女人一門心思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她說話時仍帶著不間斷的咳嗽:“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不用擔心我,咳、咳咳……你快逃吧,找機會逃出去�!�
這其實是一場賭。
z做了那么多事,誰都猜不到這個所謂的“媽媽”對他有什么影響。
潛意識里,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
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對任何人有感情。
不可能會為了別人而松開手。
但誰也沒想到z的手松了一瞬。
下一秒,他的手又收緊幾分,他說:“媽媽,我逃不掉了,我也不想逃了�!�
“這簡直是亂來,”門外觀察形勢的刑警說,“而且對面是高危險份子,出了岔子誰負責?!”
有人小聲回答說:“池顧問說沒問題的。”
二十分鐘前,池青因為受傷失血的原因,加上被解臨護在身后,離門的距離很近,趁亂推開門出去了,出去之后上了季鳴銳的車。
刑警:“他說沒問題就沒問題?!他憑什么能那么篤定,出了事他負責嗎?”
仿佛為了印證他這番話似的,門里僵持著的局勢果然因為楊燕的到來而變得更加混亂,楊燕發(fā)了瘋一樣推開季鳴銳就往前沖,義無反顧地向z沖去,她張開雙臂擋在z面前,嘴里喊著:“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
z說:“我殺了人�!�
楊燕:“我知道�!�
很少能從z臉上看到一些關于“人”的情緒,但是此刻z眼角泛起的紅色,以及曲起手指時手腕上暴起的青筋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真實了一些。
z紅著眼重復:“我殺了很多人�!�
楊燕用哄孩子的語氣說:“……我都知道�!�
z:“你不會怪我嗎。”
楊燕:“你是我兒子啊,你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
z怔愣片刻。
然而變故就在瞬息之間,楊燕嘴里輕柔地說著‘我不會怪你,媽媽永遠愛你’的同時,看似沖上去保護z的楊燕卻在z走神的短短幾秒間撲了上去,她死死按住z的手,讓z本就松開了的手離開孩子的脖子,就這樣在誰都無法意料的情況下把孩子推開了!
孩子抓住機會,瀕死前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即使呼吸不通暢也依舊奮力向前跑去——
他跌跌撞撞跑到解臨伸手能夠得到的地方,然后解臨一把將孩子拉到自己身邊。
邊上的季鳴銳雖然早已知道他們的計劃,但還是一臉意料之外:“楊燕真的對z起作用?”
比季鳴銳更震驚的是門外全副武裝的救援隊:“那孩子脫險了——身上有沒有受傷?叫醫(yī)生過來,醫(yī)生——”
時間回到二十分鐘前。
解臨通過裸露在外的傷口,輕輕地碰了一下池青的手。
【等會兒我找機會送你出去�!�
【外面聲音不對,你得出去看看�!�
十五分鐘前。
池青捂著傷口,拒絕了警車上醫(yī)生提出需要盡快包扎的建議,他上了季鳴銳的車。
上車前季鳴銳問:“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楊燕跟他什么關系?”
池青說:“不知道,不過……我會想辦法弄清楚。你在車外等著,給我五分鐘時間�!�
上車后,池青摘下帶血的手套,問楊燕能不能幫她包扎,他想起心理醫(yī)生在診斷他缺乏共情能力時對共情下的定義,又垂著眼補上一句:“小時候我受傷了都是我媽給我包扎的,但是她已經(jīng)離開我很多年了�!�
這句話讓原本默不作聲一直警惕地盯著他看的楊燕放下些許戒備。
池青又說:“我不是警察�!�
楊燕看他的衣著打扮,身上確實沒穿制服。
楊燕接過紗布,在觸到池青手的瞬間,池青耳邊如愿多了一道截然不同的聲音。
【我不能讓他們傷害我兒子,我兒子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邊,我兒子……】
【兒子……】
【我兒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池青聽著這些聲音,忽然說:“你知道你兒子去世了嗎?”
楊燕眼神渙散片刻,又堅定起來:“你在說什么?我兒子好好的,他就在里面,你們都想抓他。”
池青:“你兒子死了�!�
楊燕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我兒子好好的——”
【他好不容易回到我身邊……】
池青不知道楊燕和z之間是怎么變成這種母子關系的,但他很清楚一個底層邏輯,那就是:現(xiàn)在的楊燕不正常,她把z當成兒子,想解決目前的困局,只有找回正常的楊燕。
……可要怎么喚醒一個精神��?
久病成醫(yī),在解臨出現(xiàn)之前,池青自身的問題無藥可治,但這么多年的問診經(jīng)驗導致他對“精神病”了解挺深,懂得很多理論知識。
池青猛地靠近她,將她困在狹小且逼仄的空間里,然后逼著她聽自己說話:“他好不容易回到你身邊?怎么回來的?你把誰當成自己的孩子了?你仔細想想他那張臉,和你兒子是同樣的臉嗎?”
池青邊說邊拿出手機,調(diào)出警局官方檔案里、楊燕兒子的照片。
照片上,楊燕的兒子十二三歲的年紀,圓圓的臉,體重看起來并不輕,男孩子長得敦厚可愛,雙眼皮,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他身上穿著初中學校校服,手里拿了一張獎狀,那是他獲得市級比賽第一名時學校給他留的影。
“這才是你兒子,”池青說,“你看著這張臉,你忘了他嗎?他死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忘了他�!�
楊燕對著這張照片,開始胡言亂語:“兒子,不是,我兒子……”
只要池青愿意,他完全有逼“瘋”一個人的能力,因為他能讀到別人心里最深的想法,當那個想法一下子被人挑破,擺到面前的時候,很容易給人帶來一種精神上沖擊。
池青:“所以你想說,你不記得他了嗎。”
“啊——”
季鳴銳聽見車里爆發(fā)出一聲屬于女人的尖叫,那聲尖叫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直到女人的聲音實在啞到出不了聲才停歇。
等季鳴銳拉開車門,就見到楊燕似乎在哭,她眼眶發(fā)紅,眼淚搖搖欲墜,不停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記得他的�!�
池青看著她,用了一句陳述句:“你現(xiàn)在清醒了�!�
與此同時,蘇曉蘭閑不住,和姜宇兩人緊急出動。
他們?nèi)フ覘钛嘁郧暗淖≈�,半夜三更,以前住在楊燕對門的鄰居睡眼朦朧地看著從門縫間塞進來的兩張警察證,被問及還記不記得楊燕時,鄰居還沒從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里恢復過來,但仍能第一時間想起楊燕家里的事兒:
“她啊挺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出事了……她案發(fā)之后整天以淚洗面,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卻跟我們說她兒子在家等她。多可憐啊,承受不了這份痛苦,生生把人給逼瘋了�!�
游樂園外的警車內(nèi)。
清醒后的楊燕沒有說話。
但是片刻后,那個失真的聲音充斥在池青耳邊,擊退了車窗外喧鬧的警隊部署聲和警笛聲,世界安靜下來,只剩下女人沙啞而緩慢的聲音。他聽見了屬于她的秘密。
【那是十年前的冬天,我做了兒子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可是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他回家,我等到了警察的一通電話,警察在電話里告訴我“最近很多孩子失蹤,現(xiàn)在警方懷疑……”再后面的話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那一瞬間我好像從整個世界抽離了出去,過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出事了。】
【那段時間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還是像噩夢一樣�!�
【我每天吃不下飯,我怕他出事,怕他回不來,桌上的排骨一直都沒倒掉,那年冬天很冷,我每天都站在警察局門口,逢人就問有沒有我兒子的消息�!�
【后來,案子破了,兇手落網(wǎng),我兒子沒能回來,上天讓他永遠地留在了這個冬天,留在了十幾歲的年紀�!�
【我承受不住這份傷痛,他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盼頭。他走后,我覺得我也跟著他一點點地死去了。我經(jīng)常會想,如果他還活著,他現(xiàn)在應該像以前一樣,六點放學,收拾衛(wèi)生、坐車,六點四十分左右到家,吃我做的飯,坐在飯桌上和我聊今天學校里發(fā)生的事情……我每天都這樣想這,直到我兒子死后第十天,在晚上六點四十分,我家房門被人敲響了�!�
“叩。”
“叩叩叩。”
十年前的楊燕精神恍惚,她聽到敲門聲第一反應是:聽錯了吧。
是她幻聽。
是她太想兒子了。
“叩叩叩�!�
隔了一會兒,敲門聲又響起。
楊燕遲緩地走到門邊,隔著一扇門板,她不知道門外發(fā)生的情況。
但是她隱約看到最底下的門和地板相距的縫隙間有兩道黑色的陰影,好像有人站立在門口似的。
楊燕抖著手,一點點擰開門把手。
緩緩推開門后,她看清了門外的人——一個孩子,一個干瘦的、頭發(fā)長過眼睛的、衣服上滿是污漬的孩子,也是十二三歲的年紀,那孩子聽到開門聲后緩緩仰起頭看她,也正是因為這個動作,讓她看見了那孩子的眼睛。
那是一雙讓人看著會感覺不太舒服的眼睛。
那孩子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然后說:“媽媽,我回來了�!�
她想說誰是你媽媽。
可那孩子下一句話是:“……你今天做了我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嗎,媽媽�!�
第159章
Z
這十年間,只有楊燕自己知道,她養(yǎng)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兒子”。
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出現(xiàn),準時在她兒子放學時間敲響她的門的孩子。
這個孩子知道她和她兒子之間發(fā)生的很多事。
就好像是他和她一起親身經(jīng)歷過似的。
“媽媽做的糖醋排骨是最好吃的�!�
“媽媽,去年生日我送你的那條手鏈你還戴著呢�!�
“媽媽,你答應過等今年冬天過去,要帶我去動物園的。”
“……”
楊燕感覺自己一點點“瘋”了。
她強迫自己不去深究為什么這個陌生的孩子會知道那么多細節(jié),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一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期翼像深淵般將她淹沒。
要接受兒子去世的現(xiàn)實對她來說過于痛苦,所以她寧愿選擇接受這件常人只會覺得匪夷所思的、古怪的事——她的兒子去世之后,又回來了。
她漸漸地、丟掉了那個理智的自己。
“哎,燕姐,”兒子回來一周后,鄰居推開門,在過道上碰見她,“我們家蒸了點糕點,你拿去吃些吧,人死不能復生,日子還是要接著過……”
楊燕瞳孔睜得比以往更大,一眨不眨地盯著鄰居看,那雙眼睛看起來有些駭人:“你在胡說什么!我兒子就在家里,他分明好好的。”
鄰居啞然:“你兒子不是……”
楊燕一字一句地說:“我兒子已經(jīng)回來了�!�
“他已經(jīng)回來了,”楊燕重復說,“他就在家里�!�
她偷偷地把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養(yǎng)在家里。
晚上,這孩子躺在她鋪好的床上,那雙直視人時仿佛帶著某種說不清的惡意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她,那孩子有些發(fā)熱,他啞著嗓子說:“媽媽,我以前每次發(fā)燒的時候,你都會唱歌給我聽。”
“是呀,你從小發(fā)燒就不�?摁[,”楊燕眼里,孩子那張臉漸漸和回憶里的臉重疊在一起,“只有聽到我唱歌才會安靜下來�!�
那孩子執(zhí)著地強調(diào):“我現(xiàn)在也發(fā)燒了�!�
楊燕:“閉上眼吧,我唱歌給你聽。”
那雙戾銳的眼睛緩緩闔上。
楊燕輕輕哼起歌,她用熟悉的家鄉(xiāng)話哼著:“睡吧,睡吧,我最愛的寶貝……”
【我們就這樣相處了十年,這十年,他按照另一個孩子的軌跡長大,我給他買的衣服都是我兒子喜歡的顏色,我每天燒我兒子愛吃的飯菜,我兒子該上高中了,我就給他買高中的教輔材料,他每天都會‘乖乖’地做好我安排的作業(yè)。】
【但是潛意識里我還是隱隱知道,他和我的孩子不一樣,我的孩子善良、積極、樂觀,而他——有些時候像個惡魔�!�
那天鄰居家的狗丟了。
楊燕買完菜回去的時候,看到鄰居著急地到處找狗:“看到多多了嗎?”
楊燕搖搖頭。
等她掏出鑰匙打開家門,放下一籃子菜,走進廚房準備洗菜的時候,她站在廚房里聞到一陣很明顯的血腥味。
可她沒買肉啊。
楊燕順著血腥味找到垃圾桶里的黑色塑料袋,她打開袋子——看到一坨沾著血的黑色毛發(fā),這是那只叫多多的牧羊犬,門外的鄰居還在找它,而它卻被人剁成了一塊一塊、出現(xiàn)在她家廚房里。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媽媽,你回來了。”
楊燕手一抖,黑色塑料袋里的碎肉塊掉落在瓷磚上。
那孩子波瀾不驚地看著她手里的黑色袋子:“我今天在家里做作業(yè),它好吵啊,一直在門口叫喚。”
她不能否認這是她兒子。
她必須帶著她兒子還生活在她身邊的幻覺才能活下去。
哪怕回來的是個惡魔,她也接受。
“是它太吵,影響你寫作業(yè)了,”楊燕蒼白的手抓起那塊碎肉塞回黑色塑料袋里,“沒事,媽媽會處理好的,你快去寫作業(yè)吧�!�
池青輕輕觸碰在楊燕手上的手指很涼,楊燕很少有思緒清醒的時候,她留意到面前的男人有一雙和那孩子同樣漆黑的眼睛,只不過面前男人眼底的頹氣更重些,他像是很長時間沒睡好一樣,懨懨的樣子。
正常人要是聽到這樣一個秘密,多少會感覺后背發(fā)涼,很難再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面對楊燕。但是池青像是沒聽見一樣,倒不是他演技好,他是真的沒什么感覺。
唯一的感受就是這兩個人都挺不正常的。
“你和你兒子之間的事情我無權評論,但是現(xiàn)在這個游樂園里面正發(fā)生著和十年前一樣的事情,”池青最后說,“會有很多家庭和你一樣失去孩子,有很多個和你兒子一樣的孩子……會被留在這個冬天�!�
-
“嗚哇——”
孩子從Z手上被推開之后,第一反應就是哭,所有害怕和恐慌都在這一刻爆發(fā)了出來。
“嗚哇哇——”
孩子脫離危險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現(xiàn)在的局勢絲毫沒有減緩,因為兩方人質(zhì)進行了交換,現(xiàn)在楊燕還在Z手上。
池青和楊燕說好要注意安全,但楊燕偏偏選擇了以身犯險。
誰也沒想到她真的擊中了Z的軟肋。
“楊燕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苯馀R說。
就在解臨話音剛落的后一秒,Z用雙手狠狠地掐著楊燕的脖子,仿佛要發(fā)泄出自己剛才被戲弄的懊惱:“你在騙我——”
楊燕起初還能勉強咳嗽幾聲,幾秒鐘之后連咳嗽聲都發(fā)不出了,臉一點點變成青紫色:“……我……”
Z咬牙切齒:“你一直、一直都在騙我——”
“她本來就不是你媽媽,”之前跟在季鳴銳身后一起進來的池青說,“沒人騙你,是你一直在騙自己。”
Z忽然抬眼看向池青:“你說什么?”
池青:“她本來就不是你媽媽�!�
說話間,解臨忽然抬頭看了一眼支撐房頂?shù)臋M梁,池青留意到他的動作,悄無聲息地伸手碰了碰解臨的手背。
【游樂園建立時間很長了,這些年這里荒廢著肯定沒人打理,燈泡一直在晃,所以懸著燈泡的橫梁一定不太穩(wěn)固……他現(xiàn)在有情緒波動對我們來說是好事,現(xiàn)在或許是最好的機會�!�
【有情緒波動就說明他還會因為楊燕而受影響,人一旦被影響,注意力就很容易被分散�!�
“轟——”
下一秒,橫梁斷裂,變故發(fā)生在瞬息間,始作俑者解臨反應最快,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同時Z向后退了一步避開墜下的半截木條,剛避開,后一秒就被解臨按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池青和季鳴銳兩人護著楊燕,女人已經(jīng)接近昏迷狀態(tài),呼吸頻率微弱。
“嘎吱——”
另外半截橫梁由于釘子釘?shù)帽容^緊的緣故,只落下來一半,另一端仍掛在房頂上,搖搖欲墜。
那半截橫梁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
Z和解臨互相牽制彼此,橫梁一旦掉下來必然會砸到其中一個人身上,橫梁上扎著幾個細長尖銳的釘子,釘子最尖銳的部分正朝下對著他們,兩個人輪番發(fā)力,都想避開最危險的位置。
短短十幾秒鐘時間,橫梁又落下大半,只剩下一點接觸面。
解臨手腕撐在地面上翻過身,Z的后背就對上了橫梁。
橫梁落下來的時候掀起一陣灰塵,所有人眼前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等視野恢復之后看見兩個人分別倒在橫梁兩側(cè),除了解臨手腕上有一道劃橫以外,沒有人受傷。
照理說剛才解臨的位置占優(yōu)勢,就算要受傷也該是Z受傷才對。
Z知道自己手上已經(jīng)沒有可以威脅他們的籌碼了,他躺在地上,直直地看著殘破不堪的穹頂,和其他人一樣不解,他從嗓子里咳出幾口血水:“……你為什么要救我?”
解臨單膝跪地,撐著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得到準確指令的刑警瞬間破門而入,一行人在數(shù)秒間排成一圈,緊緊將Z圍住,無數(shù)黑黝黝的槍口對準了他。
幾秒鐘前。
Z本來沒有時間避開,他背對著房頂,看不見橫梁下墜的速度,只剩下敏銳的第六感感受到一陣似乎呼嘯著向下的風正要砸向他,他是被解臨推開的。
解臨縮回手的時候,橫梁邊緣從他手臂上一路擦了過去。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我沒有私自處置任何人生命的權利,”解臨說,“該怎么處置你,法律會做出公平公正的決定�!�
Z忽然笑了:“為什么只有我變成了這樣?”
“十年前,大家都參與過那場游戲,為什么只有我變成了這樣?”
“憑什么只有我被拉進了黑暗里?”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Z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緩緩說出了自己十年前經(jīng)歷的事情。
十年前,滑滑梯梯口出現(xiàn)了那張詭異男人的笑臉之后,他的人生開始轉(zhuǎn)變。
男人本來想殺了他拿他練手,但他沒想到這個孩子會有勇氣去搶他手里的刀。
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像野草一樣。
那個人以為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哭著求他放過,哆嗦著身體,像流落在街上的無助的小動物一樣——但是想活下去的念頭讓他一瞬間戰(zhàn)勝了所有恐懼,他忽然直接撲了上去,用牙齒死死地咬那人的手,像是要把那塊肉咬下來似的。
那個人明顯沒有聊到事態(tài)會這樣發(fā)展,一吃痛,刀落在了地上,Z急忙撿起刀,刀尖對向男人,整個人還是縮在滑梯口,像洞穴里的獸:“你不要過來�!�
“我過來你能怎樣?你敢動刀嗎?”
“……”
面對越逼越近的陌生男人,Z把刀尖伸了出去,結(jié)結(jié)實實捅進男人胸膛里。
他敢。
那個人改了念頭。
他忽然覺得面前這個孩子有點意思。
孩子的力氣再怎樣也不敵大人,Z還是被男人從滑梯里拽了出來。
“想殺人的話,”男人湊近到Z耳邊,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說,“你應該再往這偏一點�!�
“……”
“我不殺你了�!�
男人最后說:“但是你得跟我回去�!�
那時候的Z還不知道,這個男人會在三個月后成為轟動全城的罪犯,他當時沒有別的選擇,被男人強行帶回家鎖在房間里,像條寵物一樣養(yǎng)著。
他每天縮在角落里看著男人在白墻上涂涂寫寫,白墻上貼滿了很多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新聞資料,他看到很多不同的名字,以及一些中學比賽獎項的名字。
男人經(jīng)常會和他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偶爾心情好了會給他帶點吃的。
“兒童套餐,這是送玩具,拿去玩吧。”男人把一袋子東西扔給他。
套餐里送的玩具是一輛紅色的玩具車,Z愣愣地抓在手里,心底忽然涌上一種異樣的情緒。
他這輩子收到的第一份禮物,是一個囚禁他的變態(tài)送給他的。
漸漸地,Z開始和男人說話。
或許是因為那輛玩具車,或許是因為幾個月被關在密閉空間里只能對著這個男人。
男人又挑了一個新的孩子練手,這個孩子他見過,住同一棟樓,之前敲過門借皮尺。殺掉這個孩子很不安全,但是沒有辦法,這個孩子倒霉,這孩子來借皮尺的時候看到了被囚禁在這里的他。
第二天晚上,Z所棲息的小房間里多了一具男童尸體。
男孩死狀很慘,從喉嚨到胸膛被劃開一道很長很長的口子,隱約可以看見內(nèi)臟。
男人把男孩裝進一個黑色行李箱里,拖著行李箱出了門。
“你今晚不回來了嗎。”
“不回來了,要把尸體處理掉�!�
“……”
“吃的放門口了。”
“……”
“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要我?guī)У膯��!?br />
“兒……”最后,Z艱難而又小聲地說,“兒童套餐,上次那個。”
他的人生徹底轉(zhuǎn)變了。
三個月后,游戲開始。
他和所有被迫參與游戲的孩子都不一樣,這些孩子或被打暈、或被蒙著眼關進不同的房間哭喊著想回家的時候,他就站在長廊盡頭,站在那個人邊上。
漆黑一片的長廊上,他和那個人,一高一矮地站在一起,長廊兩邊是不停歇的哭聲。
除了那個男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孩子抓的差不多了之后,男人拉開其中一扇門,門里已經(jīng)有一個孩子了,那個孩子被打暈扔在地上,那個時候的Z個子不高,又矮又瘦,他穿過長廊,一步一步地、自己走進了那間房間里。
男人關上門之前對他說:“我只需要一個孩子,你會活到最后嗎?”
像三個月前兩人第一次見面那樣,Z環(huán)膝抱著自己,偽裝成一個蜷縮害怕的姿勢,他維持著這個姿勢仰頭去看門外的男人。
“砰”。
直到門被關上,整個房間被絲毫窺不見半點光的黑暗吞沒。
——“我只需要一個孩子,你會活到最后嗎?”
Z在這片黑暗里蜷縮了很久,在這期間他一直盯著同屋的孩子看。直到邊上那個被打暈的孩子醒來,那個孩子和他差不多年紀,但是體型和他有很大差異,兩個人從任何方面都找不到任何相似點。
那個男孩子臉圓圓的,是個小胖墩,雙眼皮。
男孩子醒來之后十分驚恐:“這里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