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溫柔強勢,不惹人討厭。
陸清則拿這樣的寧倦沒辦法,無奈道:“不太吉利,你明日便要出征,不便入耳�!�
“我不信那些。”
寧倦又啄了啄他柔軟的唇瓣,拂開他鬢邊的亂發(fā),帶著點薄繭的手指摩挲著他眼角的淚痣,將那片肌膚揉搓得發(fā)紅,執(zhí)拗地追問:“懷雪,你夢到了什么?”
陸清則只得道:“我夢到……”
他回憶著原著里寧倦與主角的交戰(zhàn)。
這么多年了,對于只匆匆掃過一遍原著,許多細節(jié)他都記不清了,但關(guān)于寧倦的部分,依舊記得很牢。
“兩軍交戰(zhàn),你被冷箭貫穿了肩頭,摔落馬下�!�
“……亂軍策馬而過,沒有人扶你�!�
寧倦手指下滑,撫過他的唇瓣,冷靜地點頭問:“那我死了嗎?”
陸清則都來不及拍開他的手,聞言蹙了下眉,容色微厲:“當(dāng)然沒有!別隨意說這個字。”
“原來懷雪是在擔(dān)心這個。”寧倦若有所思道,“畢竟若我回不來,你就是個寡夫了�!�
陸清則氣結(jié),用力一把推開他。
寧倦對他沒怎么防備,還真被陸清則掀翻了,順勢一翻身,站到床邊。
陸清則撐坐起身來,雖是坐著仰視寧倦,氣勢卻極盛,冷冷道:“我沒在和你開玩笑,寧霽微,你是怎么出征去西南的,就得怎么全乎地回來,少一根頭發(fā),我都不會再看你一眼�!�
寧倦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氣勢攝人的陸清則。
但他被寧倦偷偷解開了衣帶,衣衫不整的,唇瓣和眼角又紅紅的,清冷雜糅著魅色,那股風(fēng)姿反倒勾得寧倦心頭發(fā)癢,干脆半跪在床頭,幫他脫掉腳上的靴子:“懷雪放心,若朕跌落下馬,無人敢不扶�!�
他抬眼道,話音緩慢平和,卻蘊含著讓人心顫的底氣:“何況,朕從不會輸給任何人�!�
陸清則撞上他的眼神,眼睫顫了一下,心底那絲若有若無的擔(dān)憂,忽地就散了。
連帶著臉上的冷色也散去了些許。
寧倦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慢悠悠脫掉他的靴襪,笑道:“懷雪方才的樣子,真是霸道得很�!�
陸清則抿了抿唇,他方才被寧倦顯得有些輕慢的樣子惹得心火怒燒,難得沒控制住語氣,話說得重了些,現(xiàn)在心情重歸寧和,想要解釋一下,怕寧倦在意。
哪知道寧倦下一句就是:“朕好喜歡。”
陸清則:“……”
寧倦的手圈著他的腳踝,慢慢摩挲著,讓他不由得想起之前那次,寧斯越在旁邊被提問,他的腳被寧倦抓著褻玩。
也不知道寧倦怎么那么喜歡玩弄他的足踝。
……或者說寧倦就是很喜歡把弄他的任何一處,淚痣,唇瓣,頭發(fā),耳尖,后頸,只要是能觸碰到的地方,都被他小狗留標(biāo)記似的,廝磨留下自己的痕跡。
陸清則忍不住罵了一聲:“陛下,你有時候當(dāng)真像個變態(tài)�!�
寧倦忽然感覺,在某些時候,陸清則稱呼他為陛下,似乎和他叫老師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他瞇了瞇眼,笑道:“懷雪,我還沒有當(dāng)真變態(tài)給你看過呢�!�
陸清則想想寧倦的種種劣跡,不可置信地想,你還不夠變態(tài)的嗎?
寧倦看他那副有些受驚的樣子,圈著他的足踝,愉悅地笑著站起來。
陸清則被迫抬著腿,不太高興地縮了縮腳:“做什么,放開我�!�
“懷雪,我明日就要離京了�!睂幘肽抗庾谱频囟⒅砗蠛孟裼袟l搖個不停的尾巴,“此行或許要小半年不見了�!�
陸清則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氣氛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他才答應(yīng)接受寧倦沒滿一個月,倆人就得分開,他清心寡欲慣了,不怎么在意這方面,但對于想了他那么多年,還對他格外感性趣、又氣血旺盛的皇帝陛下而言,好像是有些殘忍。
……上一次他答應(yīng)寧倦又試了一次,寧倦很溫柔。
確實不怎么疼。
陸清則的耳尖有些發(fā)熱,臉色卻板了起來:“放開。”
求歡被拒,寧倦搖個不停的尾巴一耷拉,不怎么甘心地放開了陸清則的腳踝。
得與陸清則分開小半年,他恨不得舔遍陸清則每一寸肌膚,在他身上留下屬于自己的氣息。
要不是前線太危險,京城又需要人坐鎮(zhèn),他怎么舍得和陸清則分開,就算在宮里日日相見,他都恨不得把陸清則揣在懷里不放開。
他們才有過一場三年的死別。
陸清則看寧倦整個人又一下消沉下去了,有點無言。
他只是被拽著足踝,被迫抬著腿,不太舒服,又不是拒絕了。
寧果果你至于嗎?
陸清則靜默片刻,不想讓寧倦離京之前還不開心,抬了抬腳,踩在他腿間:“天色已晚,今晚的時間不多了。”
寧倦的呼吸一沉,頭皮都有些發(fā)麻,肌肉微微戰(zhàn)栗:“……老師�!�
陸清則足下緩緩碾了碾,半瞇著眼看他,像只作惡戲弄人的貓:“還是說,陛下打算就歇下了?”
陸清則很快就后悔了。
主動勾引這種事,他的精神能承受住,但身體實在承受不住。
窗外雨聲瀟瀟,夜色濺落進屋,一支明燭在桌上幽幽跳著,隱約映出紗幔之中,緊緊揪著床褥,清瘦雪白的手背。
半晌,陸清則的手背又無力的垂下,就要滑出床沿時,陡然被另一只手握住,十指交叉著交疊按回去。
外面凄風(fēng)冷雨,陸清則卻覺得自己快融化了。
他在昏睡過去前,低頭抵在寧倦懷里,嗓音發(fā)�。骸办V微,我在京城等你�!�
寧倦捉起他的手,低低應(yīng)了聲:“嗯�!�
看陸清則還是不肯睡過去,他心里既歡喜,又無奈:“明日不必送我出征,睡吧�!�
陸清則眼皮一沉,在極度的疲憊中,還是合上了眼。
但心里裝著事,陸清則并未睡過太多時辰。
縱然昨晚有些放縱,身體還在難受,好在只比寧倦起晚了一些,醒來時寧倦已經(jīng)點了兵,皇帝陛下離開之前,還有百官送行,正在城樓之上。
陸清則想親自送行,換了衣裳,便趕了過去。
趕到的時候,送行的官員剛好下來,寧倦在城樓之上掃視完下方齊整的數(shù)萬將士,正準(zhǔn)備離開,便看到陸清則來了,有些驚喜:“不是說不必來送嗎,怎么還是來了?”
陸清則坦然迎著無數(shù)人的視線,走到了寧倦身邊,凝視著他。
寧倦換下了一貫的玄色深衣,身上穿著軟甲,腰間佩劍,披風(fēng)在晨風(fēng)中翻飛著,比平日里天潢貴胄的尊貴氣質(zhì),又多了幾分英姿颯爽,眼神如炬,英氣勃勃。
充斥著這個年紀(jì)的無限生機。
陸清則忽然覺得,寧倦前往西南平叛,并非什么生死大別之事,這只是他看著長大的帝王一生功績之中,小小的一件。
他不再有那么多憂心,上前一步,露出絲淺淡的笑意:“還是想再來看你一眼。”
晨光從天際迎來,映得陸清則眼底柔和而明亮。
寧倦從未如此清晰地在陸清則眼底看到,陸清則對他的喜愛之意。
是單純的屬于他們之間的喜愛。
他胸口一蕩,盯著陸清則看了許久,陡然一揚披風(fēng)。
在城下與城墻之上無數(shù)的視線之中,以及城垛邊官員震驚的視線里,翻飛的披風(fēng)一展,陸清則的視線被黑色淹沒,整個被擋在了披風(fēng)之下。
旋即唇上一熱。
寧倦低下頭,藏在披風(fēng)中,悄悄與他接了個吻。
第九十一章
城門之上,帝后送行,陛下當(dāng)著萬人之面,坦然地躲在披風(fēng)后……和帝后說了個悄悄話。
披風(fēng)移開,陸清則強作鎮(zhèn)定地抹了下唇,送走了出征的皇帝陛下。
大軍浩浩蕩蕩南下而去,卷起煙塵。
天光乍破,朝陽躍出。
陸清則站在城樓上,扶著城垛,直到西行的大軍消失在眼底,才轉(zhuǎn)身下了城樓,坐進了長順讓人趕來的馬車?yán)铩?br />
城門之下還有送行的官員徘徊,邊往宮城的方向走,邊黑著臉,議論紛紛:“成何體統(tǒng),這成何體統(tǒng)!”
“陛下被這妖后迷了心��!”
“真真是沒想到,這世上還有男狐貍精!”
“唉,陛下不僅當(dāng)眾做這種事,還將大權(quán)交到這妖后手里,我大齊何時才能安寧啊……”
馬車略微搖搖晃晃,陸清則垂下長睫,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寧倦那狗崽子,故意咬了他一口,現(xiàn)在下唇還在隱隱發(fā)疼。
也不知道有沒有留下什么印記。
他模糊聽到馬車后官員的嘀咕聲,也沒在意,看了眼旁邊仔細研究著衣服上紋樣、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長順,淡靜地開了口:“先回寄雪軒,我換身衣裳�!�
寧倦只帶走了鄭垚,把長順留了下來,沒有讓長順隨行。
聽到陸清則的聲音,長順“哎”了聲,鉆出腦袋去吩咐了一聲,又扭身回來:“陸大人,陛下已經(jīng)為您回來鋪墊好了,您打算怎么做?”
“傳令,讓五位閣臣與戶部尚書、戶部侍郎、兵部尚書……”陸清則一氣點了十幾個人,最后吩咐道,“在武英殿等候。”
長順應(yīng)了聲,又傳了命令,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趕忙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雙手遞交給陸清則:“對了,陸大人,昨日咱家不當(dāng)值,陳大人來咱家府上,拜托咱家今日將這封信交給您�!�
陸清則心里猜到了幾分,接過陳小刀的信,拆開看了看。
今日一早,陳小刀也隨著親兵離開了京城。
陳小刀走得匆忙,猜到陸清則應(yīng)當(dāng)要去給寧倦送行,便寫了信道別,讓他待在京城,不要離開,休養(yǎng)好身體,等安定下來了再見。
漠北戰(zhàn)亂,陸清則私心想要陳小刀留在京城,但陳小刀不是從前那個咋咋呼呼的小毛孩了。
好在漠北局勢沒那么復(fù)雜,有林溪在,也能護好陳小刀。
他無聲輕嘆了口氣,仔細疊好這封信收好,又望了眼城門的方向。
當(dāng)年是寧倦站在城門外,看著他離開,彼時是隆冬,而今盛夏,他在城樓上送別了寧倦。
萬望平安。
被陸清則點到的官員很快便趕至了武英殿等候,有陸清則的吩咐,殿內(nèi)伺候的宮人搬了椅子,請諸位大人坐等。
漠北和西南不太平,陛下親征去了,京中事務(wù)繁亂,想想頭頂上還多了個屁事不懂的花瓶指手畫腳,眾人不免滿腹牢騷與輕蔑。
把他們叫過來做什么?
陛下剛走,就耐不住暴露真面目,想要給他們立個下馬威?
一群躁動不安的官員里,只有范興言穩(wěn)穩(wěn)坐著,等著陸清則回來。
沒等太久,外面便傳來了腳步聲。
交頭接耳的朝臣們朝著殿門口看去。
外頭的人恰好走了進來。
瞬時所有人瞳孔一震,竊竊私語逐漸消失。
從大殿門口走來的青年,穿著身緋紅官袍,上繡仙鶴補子,腰佩玉帶,勾勒得腰身單薄,步伐卻穩(wěn)而從容,有如仙鶴,風(fēng)姿似月。
背光中,那張臉上戴了張銀色的面具,只露出微抿的薄唇,與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這道身影真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陸清則從前一手提攜的下屬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脫口而出:“陸大人!”
京中那些神神鬼鬼的流言,說陸大人命不該絕,終會回來。
陸大人當(dāng)真回來了?!
陸清則單手摘下臉上的面具,平和地朝他們微微頷首:“諸位,許久不見。”
清冷皎美的面容從面具后露出來,整個室內(nèi)都仿佛為之一亮。
這一下,剩下還如夢似幻中的所有官員都燙屁股似的,嗖地全站了起來,驚疑不定:“你、你……”
妖后是不是不知打哪兒聽說了帝師事跡,故意裝扮成這個模樣?但也不對。
太像了,戴上面具,面前的人就是活生生的陸清則��!
就算是存心假扮,也不可能一模一樣!
“諸位不必驚慌,我便是陸清則�!标懬鍎t輕描淡寫道,越過眾人,走到為首的空椅上坐下,話音一如既往的清潤柔和,“蔣尚書,將國庫的情況、漠北軍費開支與此行西南糧草調(diào)度的情況報上。”
戶部尚書正是陸清則從前的得力下屬,聞聲一個激靈,立刻挺直了腰板:“是!”
“漠北最新的奏報到了嗎?”
另一個曾在陸清則手下的宋姓閣臣趕忙回答:“一刻鐘前已送至文淵閣,目前情況膠著,韃靼與瓦剌昨日再次夜襲,史將軍領(lǐng)兵擊退了兩族聯(lián)軍�!�
陸清則微一頷首,從露面起,他就把控住了眾人的思維節(jié)奏,因此也無人打斷,只是多少有些呆滯。
范興言露出了笑意。
能看到懷雪回來,他心里很得安慰。
有過之前的流言鋪墊,陸清則再次出現(xiàn)在人前,也沒有那么讓人難以接受。
前些日子也有傳,陛下之所有娶了這位新后,是因為他的命格正與陛下相合。
關(guān)于陛下的命格有缺的事,眾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
當(dāng)年陛下忽然急召和尚道士入宮,為帝師招魂,這件事鬧的動靜不大,但也不小,他們身處京城,自然比鄉(xiāng)野村夫知道得詳盡許多。
其實并不是寧倦瞎編,而是確有其事。
當(dāng)時一同入宮的,有個云游四方的道士,看過寧倦后,便說出了那番話。
陛下需要一個命格相合之人坐鎮(zhèn)中宮,否則有損龍運與國運。
因著大伙兒追憶帝師,不滿新后,對命格相合之說便嗤之以鼻,覺得陛下肯定是被這老牛鼻子給欺騙了。
但是現(xiàn)在……
新后就是陸清則。
陸清則就是新后。
他們哪有脾氣,說一手培養(yǎng)陛下長大的帝師不夠資格?
命格相合之人就是陸清則,總比個不知哪來的人強多了吧!
至于師生倫常的問題……
眾人咽了口唾沫。
武英殿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陸清則的聲音與回答的大臣的聲音。
殿內(nèi)的官員,要么曾經(jīng)是陸清則手底下的,被他一手提拔栽培,本來就親近陸清則。
要么就是當(dāng)年的政敵,被陸清則施過恩,在這三年里,因內(nèi)心的罪責(zé)愧疚而不斷煎熬。
兩撥人詭異地沉默,盯著陸清則看個不停。
旋即生出個共同的意見:
現(xiàn)在大齊內(nèi)憂外患,知道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況且陸清則回來了,命格又與陛下相合,那些問題算什么問題?
他們難不成還要再現(xiàn)當(dāng)年的境況,滿朝腥風(fēng)血雨地圍攻陸清則么?
沒有人再為陸清則的身份吱聲,武英殿內(nèi)的初次商議相當(dāng)和平。
商議完幾樁要緊的大事,陸清則便示意眾人回到各自的官署,不必逗留武英殿。
大伙兒才如夢初醒般,磨蹭了一下,期期艾艾的:“殿下……陸大人,您……”
陸清則失笑:“從前是如何叫我的,現(xiàn)在也如何叫便是。”
面前的人容顏極盛,清貴無雙,看兩眼都讓人失神。
再次得以確認,大家伙瞅著陸清則,反而局促得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吶吶地應(yīng)是,隨即揖手一拜,三三兩兩夢游似的飄出了武英殿。
全程只有范興言一人穩(wěn)穩(wěn)坐著。
見其他人都出去了,范興言才終于站了起來,望著陸清則,一陣鼻酸:“懷雪啊……”
陸清則想起,當(dāng)年他最后一次見范興言時,還答應(yīng)了范興言,待他孩兒出生,為孩子取名做干爹。
但他不得不走,也不想連累其他人。
回來之后,也不好告知。
陸清則斂了斂嘴角的笑意,歉意道:“抱歉,我……”
范興言嘆氣:“你道什么歉?你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我雖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當(dāng)年局勢,你確實進退兩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陸清則靜默了下,含笑道:“聽聞你夫人誕下了位千金?”
提到女兒,方才還面色沉重的范興言又喜氣洋洋了,摸了下鼻子:“我閨女長得像他娘,極為可愛,等下次你有空,隨我回去看看,小囡還沒見過干爹呢。”
陸清則指尖摩挲著茶盞:“我去,合適嗎?”
當(dāng)年因他的事,馮閣老的兒子,也就是范興言妻子的哥哥,也被砍了頭,旋即馮閣老被迫告病,很快便辭別了官場,也與范興言斷了往來。
范興言低聲道:“懷雪,你有所不知,陛下已是看在你和岳父曾為他出力的份上,減輕了處置,當(dāng)年你被刺殺一事,與岳丈也……”
陸清則年紀(jì)輕輕,便手握重權(quán),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愈發(fā)重要,這讓許多人感到了威脅和不悅。
馮閣老也是。
在還有共同的敵人衛(wèi)鶴榮時,他們是站在同一戰(zhàn)線的隊友,陸清則得權(quán),于他們有益,自然不會有人說什么。
但衛(wèi)鶴榮倒下后,情況就不一樣了。
甚至早在當(dāng)初寧倦假戲真做喝下毒藥,由陸清則代行大權(quán)時,馮閣老心里便已經(jīng)開始對他有成見了。
驛館刺殺一事,馮閣老雖未直接插手,但也在暗地推動。
寧倦只是對他兒子下手,已經(jīng)是無比仁慈了。
陸清則回來之后,不必刻意追問寧倦,翻翻封存起來的卷宗,也了解到許多舊事,聽出范興言的未盡之言,便明了了。
人真是復(fù)雜難明。
兩人各自沉默了會兒,陸清則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避開過往,說起正事:“興言,有個人,不知道你是否了解�!�
范興言也從舊事里抽回神:“你說。”
“鴻臚寺右寺丞,房新祿�!�
范興言思索了下,搖頭:“沒甚印象,怎么了?”
“房新祿勾結(jié)韃靼,上下買通十?dāng)?shù)人,偷得輿圖�!狈杜d言是值得信任的人,陸清則也沒有對他隱瞞太多,緩聲道,“本來我以為,他不過是貪圖錢財,但這些日子觀察下來,又發(fā)現(xiàn)好似沒有那么簡單�!�
這一番話讓范興言嚇了一跳,他抓住重點,失聲道:“輿圖?!”
“陛下早已察覺,”陸清則安撫了他一下,“不過是引蛇出洞,不必擔(dān)憂�!�
寧倦放著人沒處理,也是避免打草驚蛇。
沒想到西南也出了事,現(xiàn)在這樁事便落到了陸清則手上。
范興言接過陸清則遞來的名單,掃了一眼,簡直驚心動魄,看著上面熟悉的幾個名字,臉色難看:“當(dāng)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懷雪,你說房新祿沒那么簡單,是什么意思?”
“房新祿年愈三十,也不過六品小官,一家六口,擠在城西舊宅,”陸清則不知不覺便學(xué)著寧倦,指節(jié)輕輕敲了敲茶盞邊沿,“你覺得此人如何?”
這么一個存在感接近于無的小官,范興言壓根就沒有注意過:“恐怕是資質(zhì)不佳?”
“非也�!标懬鍎t道,“我調(diào)出吏部往年的京察記錄,發(fā)現(xiàn)他的記錄被涂改過,將當(dāng)年經(jīng)手此事的人抓來詢問,才知曉他曾有一次升調(diào)機會,調(diào)任戶部,卻拒絕了,最后機會落在另一個官員頭上�!�
要知道,戶部這地方,無論上下,可都是肥差。
比在鴻臚寺好了不知多少。
不過是小小的變動,也沒人在意,當(dāng)年經(jīng)手的人還吃了另一個官員的好處,自然更不會外傳。
要不是陸清則忽然感到怪異,翻閱了所有記錄,發(fā)現(xiàn)那一處涂改痕跡,都不會知曉這件往事。
他昨日白日里才發(fā)現(xiàn)這件事,和寧倦商議了一番,沒多久急報就來了。
范興言臉色微微凝重:“明白了,我會注意著名單上所有與他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放心,你既將此事說與我聽,我定守口如瓶。”
陸清則微微頷首,起身送走了范興言,坐上轎輦回寄雪軒,處理剩下的雜事。
陸清則重現(xiàn)一事,隔著幾重宮城,迅速傳遍了朝野。
整個朝堂都沸騰起來了。
有相信那些神神鬼鬼之說的人,也有不信的人,得知此事,第一反應(yīng)就是糾結(jié)百官,反對陸清則掌權(quán),將他彈劾下來。
但朝野內(nèi)更多人的態(tài)度是沉默。
對于此事、對于陸清則的沉默。
他們默認了。
想要折騰的人折騰不起來,沒人想陪玩。
開玩笑。
大伙兒清醒著呢,如今內(nèi)憂外患,是搞內(nèi)斗的時候嗎?
既然陛下不在,那帝師以帝后的身份,重回朝堂掌權(quán),就比任何人都要適合。
見下面沒鬧起來,陸清則心里也多少松了口氣。
兩次大清洗起來,雖依舊還有些糟污難除,但他和寧倦也算盡力構(gòu)建出一個純凈版的朝廷了。
從寧倦出征起,時間一晃便是半月。
漠北的戰(zhàn)況沒有像大家期盼的那樣速戰(zhàn)速決,烏力罕不是簡單的對手,相當(dāng)狡猾。
戰(zhàn)線被拉長,戶部尚書的臉色便越來越苦,每天都來和陸清則痛苦算賬。
國庫跟個窟窿似的,寧倦好不容易攢起來點的私房錢,都給兩邊的戰(zhàn)事吃進去了。
烏力罕來大齊時,在其他方面或許有點判斷失誤,但在這方面判斷得很準(zhǔn),大齊正在休養(yǎng)生息的階段,還不適合打仗。
眼見著國庫逐漸空虛,打完半年,恐怕也得跟著歸西了。
戶部尚書腦袋上的頭發(fā)也逐漸空虛。
好在陸清則緊急發(fā)去西北的信有了回音。
是段凌光的信。
半月前剛了解到國庫的情況,陸清則就知道,大齊拖不起太長的時間,著人去西域?qū)ふ伊硕瘟韫狻?br />
因著漠北之亂,西域也有些亂,信件幾經(jīng)周折,才送到了段凌光手上。
陸清則并非是要段凌光免費幫忙,信上答應(yīng)了段凌光多個好處,若是段凌光愿意出手,往后他南北行商,將得到官府更多的支持。
段凌光回信的語氣吊兒郎當(dāng)?shù)模骸白屛页鍪郑膊皇遣豢梢�,我可以催動江南所有商行捐錢,畢竟若是讓叛軍打到江南,我們也要遭殃,只是條件嘛……上次我說,想要得到官府支持,開海運,當(dāng)?shù)谝粋下海行商的,陸大人若是允準(zhǔn),我這就鼓動大伙兒掏錢袋。”
段凌光這些年賺得富可敵國,除了依靠對原著的了解,更多的還是自身能力出眾。
開海運勢在必行,陸清則與寧倦有過商量。
讓能力足夠的段凌光當(dāng)?shù)谝粋吃螃蟹的,也不是不行。
陸清則斟酌著,決定答應(yīng)段凌光的要求,提筆先草草寫了幾條對開海運的想法與限制,詳細的日后再談。
信件又從京城飛向了西北。
又幾日后,段凌光竟然風(fēng)塵仆仆地從西域趕來了京城,求見陸清則。
還帶著盞琉璃燈。
兩人一見面,段凌光就把那盞琉璃燈放下了,攤手道:“來得匆忙,只帶上了幾塊西域特產(chǎn)的寶玉作為新婚賀禮,往后一定精心補上�!�
陸清則認出這是元宵節(jié)時,他在臨安府猜燈謎拿到的琉璃燈盞,有些迷惑:“既然來得匆忙,你還有時間讓人把這東西拿過來?”
“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段凌光語氣深沉,“你送我這玩意,要是讓你家小皇帝發(fā)現(xiàn)了,不是你倒霉,就是我倒霉,為了你的身子骨,也為了我自個兒,這玩意還是送回來的好。”
陸清則:“……”
又是從什么“師尊文學(xué)”讀出來的經(jīng)驗?
陸清則讓安平收好琉璃盞,問到:“海運一事,現(xiàn)在也不便相商,詳細得等過后再談,我在信上也說了,你這么急做什么?”
段凌光并著扇子搖了搖:“不不不,我不是急這個,我只是突然想起件事——原著是刪改過的,你看的是出版刪減版,還是網(wǎng)絡(luò)完全版��?”
陸清則一頓:“……”
什么?
段凌光看他微妙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一拍大腿:“我就猜你看的刪減版,越想越感覺不對,這不就趕緊過來了?”
陸清則意識到不對:“有什么區(qū)別嗎?刪減了什么?”
“靖王寧璟,有韃靼血脈�!倍瘟韫庹Z出驚人,“他娘只是個宮女,但那個宮女,和烏力罕他娘有關(guān)系��!”
這一出,陸清則是當(dāng)真沒想到,不免愣了一下。
“靖王他娘有個幼妹,就是烏力罕他娘,生下靖王后,雖然在宮里過得還是不怎么樣,但多少也是個主子了,靖王他娘便將烏力罕他娘接到了宮里養(yǎng)大,沒想到給韃靼老可汗給糟蹋了�!�
段凌光補上了一點被刪減掉的信息:“所以你多小心靖王,我聽說他很低調(diào)?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會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狗不咬人�!�
陸清則擰起眉,心下漸漸明晰:“我明白了,多謝你特地來告知�!�
段凌光搖搖扇子,不怎么在意:“我的時間寶貴得很,只是路過京城,準(zhǔn)備去渡口乘船南下,順勢來與你說說罷了。放心,西南有難,戰(zhàn)火萬一燒到江南,整個江南商行都會受到波及,我們這些本本分分的商人也不好過,大伙都想要安穩(wěn)日子,何況你已經(jīng)答允了一些條件,單是為了朝廷許諾的好處,大伙兒能出力的都會出力。”
陸清則朝他拱了拱手:“如此甚好,多謝。”
“謝什么,應(yīng)該的。”段凌光瀟灑地收起扇子,“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你家小皇帝,原著里頭,要不是他舊疾難除,簡直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何況他現(xiàn)在還好好兒的�!�
段凌光安慰人也挺別具一格。
陸清則露出絲笑意,親自將他送到了宮城外。
待回到寄雪軒,周遭安靜下來,陸清則推開屋門,走進空蕩蕩的屋內(nèi),不免感到了一絲清寂。
屋內(nèi)黑漆漆的,并未點燈。
往日里寧倦若是在,這會兒應(yīng)當(dāng)在纏著他,試圖咬一口他的頸子,留下點印記。
想到這里,陸清則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后頸。
雪白的肌膚上,曾經(jīng)被寧倦急切地留下的咬痕已經(jīng)消失了。
陸清則垂下眼睫,忽然難以自抑地懷念起寧倦的氣息。
他好像從沒有和寧倦說過,被他的氣息縈繞身周時,他也很安心。
有點想寧倦了。
自從他回來后,寧倦幾乎就黏著他住在了這間屋內(nèi),屋內(nèi)屬于寧倦的痕跡很多。
陸清則走進里間,目光停留在不知何時落在榻上的一件織金外袍上。
他慢慢走過去,抱起那件袍子,想叫人來拿去清洗。
身體卻背離了意志。
他低下頭,輕輕嗅了嗅袍子上的氣息。
寧倦已經(jīng)離開了大半個月,上面的氣息已經(jīng)很淡了,但依舊能捕捉到一點,淡淡的龍涎香,以及寧倦本人的氣息,不似少年時的清爽,而是另一種厚重的荷爾蒙氣息。
陸清則靠在榻上,碾了碾指間名貴的衣料,低低埋下了頭,閉上眼。
熟悉的氣息拂過鼻端,仿佛寧倦就在他身邊。
他離開的那三年,寧倦便是這樣,只能依靠衣袍間殘存的幾絲氣息,來確認他的存在,裝作他還在身邊嗎?
陸清則恍惚明白了,寧倦為什么會把他的衣服鋪滿了床。
行徑變態(tài)了點,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他孤身坐在黑暗之中,抱著寧倦的衣服正有些失神,外頭忽然傳來陣腳步聲:“陸大人?陸大人您在屋里嗎?探子送來了兩封急報,有一封是西南急報,陛下親自寫的,指定要交到您手上�!�
陸清則陡然回神,耳尖一熱,放開寧倦的衣裳。
……他在干什么?
陸清則甩去心頭亂七八糟的念頭,輕咳一聲,起身走出去:“我在,將急報給我�!�
長順哎了聲,將兩封急報呈上,摸出火折子,去點了屋內(nèi)的燈,邊點邊嘀咕:“您回來了,怎么也不讓下頭的人點燈?烏漆嘛黑的,您萬一摔著了怎么辦,陛下肯定不會放過我們……”
四周霎時盈亮起來,陸清則沒注意長順的小聲嗶嗶,先打開了來自西南的急報。
是捷報。
寧倦打了勝仗,將叛軍從黔中擊回了蜀中附近。
戰(zhàn)時緊急,不便多言,寧倦寫得很匆匆。
冰冷簡短的戰(zhàn)報最后,是一句帝王的私心:
懷雪,西南的風(fēng)景甚美,朕困在宮中,不曾見過,你也走過這里嗎?
我很想你。
陸清則望著這明顯寫得耐心了許多的幾個字,指尖反復(fù)摩挲著這一句話,唇邊不由帶了笑意,看了許久,才小心地折好戰(zhàn)報,收了起來,打開另一封。
掃了一眼,陸清則的眉目便微微沉了下來。
他沒有多疑,房新祿果然有問題。
第九十二章
房新祿背后有人。
這個結(jié)果并未出乎陸清則的預(yù)料。
這么多年來,房新祿一直待在一個無人注意的、不起眼的位置上,的確很適合替人打探消息。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盯了房新祿這么久,他竟然都沒有任何動作,謹(jǐn)小慎微,小心翼翼地藏著他背后的人。
下頭的人拿不定主意,詢問陸清則,是要直接把人帶走,嚴(yán)刑逼供,還是繼續(xù)盯著。
陸清則斟酌半晌,讓長順傳令:“繼續(xù)死盯著房新祿,將他背后的人揪出來�!�
頓了頓,他又道:“靖地的人有消息嗎?”
這幾年錦衣衛(wèi)遍布天下,寧倦搭構(gòu)好了一套完整的情報組織,各地消息都能以最快速度抵達,不再像從前那般束手束腳,遣派人去趟江右打探消息,都得等上半月。
雖然靖王從未展露過任何野心的苗頭,在寧倦面前總是恭恭敬敬的,但陸清則還是不怎么放心,靖王一離京,便讓人暗中跟隨,到了靖王封地盯著。
昨日一見段凌光,補足了點信息差,他愈發(fā)覺得靖王是個不安定元素。
段凌光應(yīng)當(dāng)就是見眼下大齊風(fēng)雨飄搖,擔(dān)心靖王再有異動,特地跑來提醒他一句。
可是眼下的局勢,若是抓不到靖王的把柄,也不適合對他下手。
蜀王世子與交趾的叛軍在西南引起那么大的震動,現(xiàn)在不少藩王或許又開始蠢蠢欲動,若是引起他們跟著作亂,寧倦在蜀中附近腹背受敵,后果難以預(y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