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無言,只剩下我和他踏雪的腳步聲。
不知不覺,我們已走到診所門前。木門的縫隙間亮著燈,里面顯然是有護(hù)士在值班的,但靜悄悄的,沒有我來時的狗吠。
我敲了一下門,門便開了。
門縫里露出的人倒不是昨夜值班的女護(hù)士,而是個四十多歲的陌生男人,身上穿著白大褂,看上去是診所的醫(yī)生。
“請問,診所的電話修好了嗎?”
“修好了,才修好。你要打電話是吧,進(jìn)來吧�!彼_門,容我和吞赦那林入內(nèi)�?筛σ惶と朐\所的門,我的太陽穴被一個冷硬的物事頂住了。我一個激靈,那醫(yī)生的手里竟然拿著把槍,再朝他身后一一看,走廊里邊的輸液室竟然站著十來個人,都身著黑色沖鋒衣,戴著防風(fēng)帽,而莫唯就跪在地上,被他們拿槍指著腦門,嘴巴也被膠帶封住了,一見我便瞪大了眼唔唔直喊。
“別動�!贝指碌穆曇舻�。
“吞赦那林快跑!”我大喊一聲,就聽見“砰”的一聲槍響,一道火光貼著我的耳際擦過,擊中人體的悶響自背后傳來!
“不�。 蔽宜缓鹨宦暸み^頭去,卻見吞赦那林靜立在那兒,胸口有個彈孔,卻一絲血也沒流出來,只是裸露在外的脖頸與臉頰皮膚上,竟浮現(xiàn)出無數(shù)血紅色類似脈絡(luò)的紋路來。
我睜大眼,愣住了。
“我草,這他媽是什么人!”
“媽的,這不是人,不是我們能對付的了的,去那所兇宅把阿峰他們叫過來,順便報告老板!”
里邊一聲暴喝,我被勒住脖子,猛拖向走廊的另一頭,接著又是砰砰數(shù)聲,火光掃射,彈殼飛濺,子彈全打在吞赦那林身上,他長發(fā)飛舞,衣衫碎裂,卻仿佛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徑直朝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挾持著我的歹徒顯然被這一幕震懾,抵著我太陽穴的槍都在發(fā)抖,可我與他同樣驚駭,便連掙扎也做不到,渾身僵硬地看著吞赦那林。
不是人?
“放開,他。”
槍林彈雨中,他低沉道,聲音卻變了,那根本不像是一個人能發(fā)出的,宛若從地獄深淵傳來,挾著萬鬼哭號,又如幽冥之地的北風(fēng)獵獵呼嘯,沖入耳膜之中,在顱骨間回蕩沖撞。
“你別過來!媽的!什么鬼玩意.....”槍口從我太陽穴挪開,正要朝著吞赦那林開火,突然,背后“啊”地一聲慘嚎,玻璃碎裂聲接踵而至,我扭頭看去,只要那假扮成醫(yī)生的歹徒被一個四肢著地的人影撲到了窗外,鮮血一濺三尺高,也濺到了我的臉上,一團(tuán)血肉模糊的東西甩到了墻上,緩緩滑落下來。
那是腸子。人的腸子。
我一陣干嘔,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望著自槍林彈雨間朝我走來的吞赦那林,朝走廊盡頭縮去,旁邊一扇門里突然伸出一雙慘白的手,一把抓住我的雙腳,將我拖拽了進(jìn)去。
一眼看見一張無皮的血臉,我險些當(dāng)場昏倒,啊啊啊地狂踢猛踹,那抓著我雙腳的“尸奴”,卻沒有撲咬我,只是跪伏在我的面前。我嚇得魂不守舍,扒住門框朝外爬:“吞赦那林!”
只往外瞧了一眼,我便呆住了。
只這剎那功夫,走廊的地面上,竟然布滿了蜿蜒交纏的灰白樹藤,朝墻面與天花板肆生蔓延,綻開朵朵艷麗如血的荼蘼。
朝他射擊的槍火已經(jīng)停止,隔壁診所內(nèi)部輸液室里傳來此起彼伏的痛苦嘶喊,我看不見那邊的情狀,卻能看見那些樹藤一拱一拱的扭曲著蠕動著,就像在吞噬著獵物血肉的蛇身。
而吞赦那林就立在樹藤的中心,猶如大樹的主干,他的雙手張開,與樹藤相連,這些樹藤便是由他的十指與軀干化成。
他的身形亦比之前拔高了一倍,頭幾乎頂?shù)搅颂旎ò濉?br />
我仰頭望去
終于,看見了他一直蒙著黑布、不許我看的雙眼。
樹藤斑駁的陰影間與濃墨般漆黑涌動的發(fā)絲間,隱現(xiàn)的,是一雙瞳仁血紅的眸子。那張驚世駭俗的面龐此刻嘴角開裂到耳根處,獠牙森然,而裸露在外的蒼白皮膚上,都浮現(xiàn)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紅紋路與咒文,一如我見過的那尊高高佇立于荼蘼花臺上的邪神雕像。
我一剎那,意識到了什么
他不是什么神巫,不是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尸神主。
而我,和他行了冥婚。
這個念頭猶如一聲霹靂,炸得我魂飛魄散,我控制不住地厲聲喊叫起來,瘋狂踹開攥住我腳踝的尸奴的手,連滾帶爬地朝窗外逃,可雙腿卻被什么細(xì)長柔韌的軟物猛然縛住,我猝不及防地被拖到了半空中,下一刻,一雙冰冷的大手抓住了我的后頸,令我的雙眼近距離的對上那雙狹長的、猶如嗜血野獸一般的紅瞳:“你要逃去哪?”
“啊啊啊啊”我肝膽欲裂,本能地拼命掙扎起來,推搡捶打,可雙手亦被樹藤轉(zhuǎn)瞬縛住,縛死在背后。
他以非人的力量死死抱著我,嘴唇抵在我耳畔,輕輕摩挲鬢角,嘶啞道:“別怕,別逃,染染.....你說,你不會拋下我的�!�
我的余光瞥見旁邊診室的一片鮮紅,轉(zhuǎn)眸看去滿地血肉模糊,樹藤蜿蜒扭曲著,藤身綻開了無數(shù)裂口,口中探出布滿利齒的長舌,吞噬著那些人的殘骸,他們都已經(jīng)被撕碎了,地上全是殘肢斷臂、心肝肚腸、七零八碎的人皮和骨頭。
“嘔”
我渾身發(fā)抖地干嘔起來,卻被他重重封住了唇。
他把我抵在墻上,便在這一地尸骨血肉間,捂住我的眼睛,吻上來。
“唔!”我扭動著身軀,可越是越掙扎,他便越吻得越深入,越強(qiáng)勢。終于,腦子里一根弦猝然繃斷。
我眼前一黑,失了意識。
渾渾噩噩間,不知是醒是夢,一聲爆炸的巨響在近處傳來,地動山搖,四周一片灼熱,而且越來越熱,仿佛被烈焰包圍。
“滅火,快,滅火!”
“這火怎么滅不掉,還是藍(lán)色的?”
“阿塔那,贊巴達(dá)薩地瓦”
......
“秦染老師秦染老師!”
我大叫著驚醒過來。
一睜眼,便是一張布滿炭灰的臉,滿頭金毛亂糟糟的,雙眼瞪得很大,黑亮的眼瞳映出我狼狽不堪的模樣。
“莫唯?”
我膽戰(zhàn)心驚地環(huán)顧四周,這房里通透明亮,擺著幾架病床,設(shè)施看上去很新,看起來并不是之前那個鎮(zhèn)上的小診所。
“這是哪兒?他,他呢?”
心底的恐懼止不住地上涌,我抱住雙膝,蜷縮起來。
“你是說那個,和你在一起的.....”莫唯顯然也心有余悸,咽了口唾沫,“他殺了很多人,我的攝像機(jī)壞了,沒來得及拍下來,沒人會相信我們的,找警察也沒用.....那到底是個什么鬼東西?秦染老師,你怎么會遇上那種怪物的?還有那群黑衣人,你不知道,他們在那個鎮(zhèn)上轉(zhuǎn)悠了幾天了,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干嘛的,原來竟然是在找你?你和他們有什么糾葛?”
我搖搖頭,無法回答他的問題,親眼所見的殘骸碎尸又浮現(xiàn)在眼前,我忍不住“哇”地一聲,趴在床邊吐了出來。
“秦染老師!”他拍著我的背,“護(hù)士!快來,他吐了!”
灌下一杯熱水和兩片胃藥,我稍稍緩過來,可伏在床邊,沒有力氣動彈,渾身發(fā)抖,天旋地轉(zhuǎn)。
“你沒事吧?秦染老師,你....你抖得很厲害�!�
我搖搖頭,被巨大的恐懼壓著喉頭,說不出話。
我將一個不知到底是什么東西的恐怖存在視為了繆斯,和他行了冥婚,談起了戀愛,還打算把他帶回家里,和他同居。
“后,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是怎么,來這里的?”
莫唯撓了撓頭:“我當(dāng)時趁亂逃出去以后,叫了鎮(zhèn)民們出來,想回去救你,診所卻突然發(fā)生了爆炸,我也被炸暈了,據(jù)說是噶廈派出所的民警把我送到這里來的,沒想到你也在�!�
“這是哪兒?”
“穆圖,算是蘇瓦伽山區(qū)最大的鎮(zhèn)了,旅游勝地�!�
發(fā)生了爆炸?那些樹藤是不是畏火?吞赦那林會不會......
心臟被一團(tuán)復(fù)雜的情緒包裹,我忽然想到什么,緩緩拉起了褲管我的腳踝處,那對樹藤結(jié)成的腳鐲赫然還在。
心里一悸。
如果這是他身上那些樹藤的一部分,按理來說,他肯定沒事。
“去,幫,幫我找把剪刀�!�
“啊,好�!蹦⒖踢f了把瑞士軍刀來。
我一把接過,誰料刀刃剛剛拉了個來回,竟然就卷了刃。
我瞠目結(jié)舌,莫唯不信邪,換了把鋸齒刃,還沒碰到,鋸齒刃發(fā)出“啪”地一聲,直接斷了,險些沒崩到他的眼睛上。
我們倆對視一眼,面如死灰,都不敢動了。
“這是,這是他給你的?他不會能憑著這個,找過來吧?”
33
?
捕獲
◎后頸被緊緊扣住,迫使我仰起頭,對上斗笠的陰影下一雙血紅的眼瞳。◎
“這是,這是他給你的?他不會能憑著這個,找過來吧?”
我打了個哆嗦,蜷起雙膝,雙手摳入手臂肉里,看向窗外,此時正值白日,陽光燦爛。我又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下午三點。山里冬日落日早,再過兩個小時,就要天黑了。
我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朝門外疾步走去。
既然是旅游圣地,不可能沒有公共電話和車站。
我要回城里,趕在天黑前回去。
“哎,等等我,老師!”
一踏出門,我便感到恐懼感減輕了許多。
因為是旅游勝地,穆圖的人流量比噶廈大不少,雖是淡季,街道上的游客也是絡(luò)繹不絕,兩旁集市上各種小攤上的商品琳瑯滿目,極具當(dāng)?shù)靥厣�,工藝品、服飾、首飾、蘇南刀與弓箭等等,應(yīng)有盡有。瞧見其中有個攤子上擺著面具,我抓了一個起來,回頭問緊跟在我身后的莫唯:“帶錢了嗎?”
把面具覆到臉上,我又找他借了錢買了身衣服,將身上原本的衣物換了下來,如此喬裝打扮了一番,能完全融入游客間,我才和莫唯穿過集市,找到了鎮(zhèn)上的大巴站。
“哎,今天的票訂不著了哩!”車站的管理員擺擺手,一臉的不耐煩,“晚上還要下大雪,沒人敢冒險開夜車哩!”
“我出十倍的價,就帶我們倆走,不行嗎?我包車,一百倍都行,只要有司機(jī)肯現(xiàn)在發(fā)車!”我急切道。
“問題就是沒有司機(jī)喏。”車站管理員打量了我和莫唯一眼,“喏,這山頭下去,就是條環(huán)山道,窄得很,晚上還下雪,危險得很,你給再多的錢,也沒得人肯拿命冒險嘛!再說,今晚還要過節(jié)哩!”
我無話可說,轉(zhuǎn)頭去了附近的便利店。
撥出熟悉的號碼,同樣熟悉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喂?”
“喂,艾琳,我是秦染�!�
那頭當(dāng)即驚呼了一聲:“阿染少爺!你這段時間去哪了!我和你爸媽都急死了你知不知道!”艾琳的聲音顫抖著,失去了她一貫的優(yōu)雅和甜美,“我們報了警,警察和你家里的所有保鏢到處找你,都找不到你人,我們還以為你已經(jīng)......”
“好了,沒時間廢話,我回去會解釋的。你馬上報警,就說我在穆圖,跟我爸媽也說一聲,讓他們派直升飛機(jī)來穆圖鎮(zhèn)接我,記得帶保鏢過來,越快越好,一定要在天黑前趕到�!�
掛了電話,一旁的莫唯瞠目結(jié)舌:“老師,你家有直升機(jī)��?”
我點了點頭。大多數(shù)人只知道我自己畫畫很能賺錢,卻不知道我養(yǎng)父母家里才是真的有錢,只不過因為我知道自己和他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從小就不是很愿意親近他們,經(jīng)濟(jì)獨立了就搬了出去,但平心而論,他們確實一直很寵我,艾琳就是他們給我找的私人助理,平日幫我處理些雜事,明洛死后,也是她受托照顧我的飲食起居,雖然經(jīng)常被我拒之門外。
我失聯(lián)這段時間,他們不知道該急成什么樣子。
這次回去,我該回家陪陪他們了。
買了包煙,我出了便利店,和莫唯直奔鎮(zhèn)上的派出所。
可隔著街道剛看到派出所的標(biāo)志,我便一眼看到,那門口停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一高一矮兩個穿著沖鋒衣戴著護(hù)目鏡的男人站在車邊,正跟門口的民警說著什么,高的那個年長些,頭上盤著個髻,矮的那個年輕些,側(cè)臉鋒芒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