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隱約中,他好像又聽到了加雷斯語氣尖銳的嘲諷。
【他們永遠都不懂的什么叫尊重……】
“他們只是好意。”
洛迦爾無奈地說道。
隨后,他進入了房間,又筆直地進入了盥洗室。
水聲很快響起,熱水騰起的白煙蒸騰。
洛迦爾脫下了所有衣服,步入了淋浴間。在一片熱水的沖刷下,他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一直到這一刻,洛迦爾才終于將注意力落在那個從他自醫(yī)療艙中醒來開始,就一直在他視野角落里閃爍個不停的……信息框。
是的,那就是一個信息框。
看上去甚至跟洛迦爾每天在自己的信息終端中看到的信息框沒有任何區(qū)別。
然而,它完全不存在于現(xiàn)實。
甚至那名擁有多種環(huán)境探測功能的半機械軍士,在跟他交流的那么長時間里,似乎也完全沒有察覺到“它”。
【))*&%¥#——%¥#……】
信息框上,閃爍這幾行小字。
乍一看,它們就跟洛迦爾最初感受到的耳鳴一樣,只是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亂碼。
但是只要洛迦爾的視線凝在那些古怪蠕動的線條上超過一秒,這些亂碼就會在他眼前,一點點幻化成他所熟知的星際通用語。
【臨時連接功能已啟用】
【請求權限提升】
【您的連接權限為:臨時連接】
【重要提醒:訪客主控能源不足】
當前主控能量水平偏低,部分功能受限。建議您盡快激活權限以確保蟲群穩(wěn)定。
……
……
……
似乎是意識到了洛迦爾終于愿意理會它,原本的信息框瞬間變成了一連串的提醒彈窗。
洛迦爾沉默地看著水汽中那些無比清晰的彈窗,并沒有做出多余的動作。
原來放任幻聽不管,最后竟然會惡化成這種幻覺嗎?
……而且,說實在的,這種幻覺似乎遠比上一輩子哥哥們的幽靈還要古怪。
洛迦爾有些苦惱地想道。
“加雷斯哥哥,我的腦子……好像越來越壞了。”
他輕聲咕噥著,隱約有些迷茫。
然而,總是如影隨形的鬼魂這次卻并沒有如以往一樣,及時現(xiàn)身安撫洛迦爾的情緒。
取而代之的,是洛迦爾視野前倏然挑出的加粗彈窗——
【檢測到潛在可控制實體進入權限范圍�!�
是否啟動連接協(xié)議?
——警告:該實體標記為非正規(guī)單位,源數據無法追溯,鏈路建立存在潛在風險。
幾乎是看到那則信息的瞬間,一種更加鮮明卻難以形容的感知淹沒了洛迦爾。
有東西,此刻正在他的房間里。
一個非惡意,但危險程度極高,也異常不穩(wěn)定的實體。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了洛迦爾的腦海中。
盥洗室里的水聲停止了。
洛迦爾系好了浴巾,他的動作輕盈,動作間毫無凝滯,仿佛對外界的入侵者毫無所知。
然而在他的掌心中,軍團為了以防萬一而給每一名人類安撫師配備的電擊器,正在微微閃著藍光。
然后,洛迦爾平靜地拉開了盥洗室的門。
沒等他按下電擊器的開關,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一張驚慌失措的臉——紅發(fā)的異種正以一種無比別扭的方式跨在洛迦爾房間的窗口處,看上去似乎是準備離開這里。
只不過,他太過于在意那扇被他自己破壞的玻璃窗(是的,在洛迦爾開門的那一刻,他一直在絕望地企圖將那扇窗子恢復原樣),結果錯失了逃離現(xiàn)場的機會。
洛迦爾有些吃驚地看著對方。
上一次見面,那只異種是頂著如同暴雨般傾瀉在自身身上的子彈,在破損的裝甲車外,對著洛迦爾大喊自己的名字,他的神情桀驁不馴似荒原異獸,目光明亮如璀璨之星。
只不過現(xiàn)在,這只紅發(fā)“異獸”正卡在窗臺上,回首看向洛迦爾時滿臉惶恐,目光閃爍。
“薩金特?”
洛迦爾迷茫開口。
“你在這里干什么?”
號稱打遍軍團無敵手,以各種暴力手段臭名昭著的異種,此時正就像是被捏住了后頸的貓一般動彈不得。
“你記得我——”異種的刀翅在身后因為狂喜而發(fā)出了高頻震顫。
幾秒鐘后,他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么,飛快地收回了垮在窗邊的腳,強裝鎮(zhèn)定地擺出了個軍姿。
“我很抱歉!”
薩金特的聲音又急又快。
“我弄錯了,我的意思是,我進來以后才意識到,您在盥洗室沐浴,我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打算撤離,但出現(xiàn)了一些戰(zhàn)術性的問題,我并沒有打算偷……不,我,我只是聽說,您在白天的安撫任務重,出現(xiàn)了意外。一個狗娘養(yǎng)……一個混蛋襲擊了您。我問了醫(yī)療部的人,他們都說你并無大礙,可是我在其他的醫(yī)療區(qū)沒有看到您的蹤跡也沒有找到您的醫(yī)療記錄,那個襲擊你的臭蟲也完全不見蹤影,我非常擔心。后來我發(fā)現(xiàn)您房間的燈亮了,我只是想來看看情況……”
“你——”
洛迦爾嘴唇輕啟,剛準備開口,就看到薩金特猛然卸下了身上所有的武器——三把脊刃離子軍刀、一支帶有聚變震蕩功能的輕型槍、一把脈沖閃擊槍——然后紅發(fā)異種便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帶槍械和軍刀推向了洛迦爾。
而在這過程中,他一直屏著呼吸,目光更是完全不敢往洛迦爾身上碰。
但再怎么小心,薩金特總歸還是會不小心瞥到那么一丁點兒不該他看的東西。
人類的身上還殘留著未曾搽干凈的濕潤水汽。
那濕漉漉的黑發(fā)發(fā)梢打著卷兒附著在白皙的皮膚上,一直到現(xiàn)在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晶瑩的水珠
那一瞬間,薩金特簡直不知道該恨自己的眼睛還是口腔中蠢蠢欲動完全不停使喚的口器。
他簡直渴得嗓子眼都冒煙。
——艸,罪無可赦,你個下流惡心毫無廉恥的臭蟲子!
薩金特在心底痛罵了自己好幾遍
然后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飛快地對洛迦爾說道:“我冒犯了你,月亮�!�
被熱汽蒸熏后,總是顯得有些蒼白的人類看上去多了些許血色,看上去好像愈發(fā)溫潤而甜美。
——啊啊啊啊混蛋草草草tmd都這時候了你敢想!
“……你可以直接選一把,直接對著我轟就行,這些武器的殺傷力都很大,我會得到足夠的教訓的�!�
是香氣。
透明的香氣,正順著洛迦爾那柔順的身體表面不斷流淌,宛若晨間微風中微微搖曳輕旋的霧氣……
“啊,算了,我自己來吧,我,我自己來比較快!你才剛沐浴完不該碰我這種臟東……碰這些臟兮兮的武器。”
薩金特滿臉絕望,彎腰便打算去搶地上那把閃擊槍,而他也確實覺得,自己真的需要被轟掉點內臟才能冷靜一點。
“好了!停!”
洛迦爾終于忍無可忍開口,在薩金特彎腰的瞬間,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薩金特的額間。
薩金特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就在洛迦爾的指尖下直接僵成了一尊新出爐的雕塑。
而趁著這個瞬間,洛迦爾終于得以把自己的話說完。
“你在流血�!�
洛迦爾無可奈何地嘆道。
“為什么我每次見你,你都要把自己弄成這么狼狽的模樣?”
人類的聲音里并無惱怒,只有一絲淡淡的無奈。
薩金特的呼吸卡在肺腑里,原本因為驚慌失措的心在那一刻倏然變得如同氣球般輕盈膨脹。
他鼓足勇氣抬起頭看向那個人——黑發(fā)的青年比他夢里的人影好一百倍——不——一千倍——一萬倍——
“我,我……”薩金特的臉漲得通紅,甚至還有些結巴。
他很清楚,現(xiàn)在的自己,表現(xiàn)得簡直像頭沒頭沒腦的野豬,但他無法控制。
“這不算什么,水牢那些禁制設施我隨便就能拆掉,關于懲罰期限也很好搞定——”
洛迦爾挑了挑眉梢,隱約中,他似乎又嘆了口氣。
“好了�!彼驍嗔怂_金特語無倫次的解釋,然后,在對方凝滯的目光中,他抬起手用指腹輕輕抹去了薩金特臉頰邊緣一處飛濺的血跡。
“答應我,以后不要這么隨隨便便就讓自己受傷了,好嗎?薩金特。你得照顧好你自己�!�
洛迦爾柔聲對這面前的異種輕聲囑咐道。
這句話落下得瞬間薩金特的瞳孔倏然獸化成細而窄的獸瞳。粗野的嗚咽聲不受控制涌出他的喉嚨。獨屬于異種的信息素,那夾雜著血與銹的氣味,在房間里濃郁到猶如實質。
“我很強,我以后會變得非常強悍我不會再允許任何人傷到我——”
但洛迦爾只是平靜地看著面前亢奮的青年。
“就說‘我知道了�!�
他給出了命令。
幾秒的停滯后——
“我……我,知道了�!�
于是薩金特停下了所有因為激動而顯得格外愚蠢的夸夸其談。他鸚鵡學舌般開口道。
然后他便看到洛迦爾的唇角似乎向上勾了勾。
青年伸手,替異種將那頭凌亂的紅發(fā)捋到了尖尖的耳后。
“好孩子�!�
黑暗的房間里,響起了黑發(fā)青年甜膩的低語。
【??作者有話說】
六千字……能算雙更合一吧……虛弱……
一滴也沒有了……(腎虛臉)
有些錯別字等我緩過來再改……大家先將就著看……
22
第
22
章
薩金特的大腦一片空白。
在那個斑駁不清,
模糊的簡直就像一團霧氣的夢里,他曾經夢到過月亮無數次
那道模糊到甚至無法用語言來捕捉的影子,蜘蛛絲一般的執(zhí)念,懸吊著薩金特所有的求生欲,
讓他得以度過了無數地獄般險惡艱難的歲月。
然而就算是在薩金特最好的那個夢里,
他也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洛迦爾……那種溫柔幾乎就像是致命的毒沼,
就算再怎么小心,
依然會不由自主沉入其中,至死不得逃脫。
薩金特的心臟,
這時候幾乎已經在他胸腔里演奏出一場宏偉的交響樂,
可他的身體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只要一個眨眼就要從某個縹緲的幻境中倏然驚醒。
洛迦爾不以為意地看向面前完全呆愣的紅發(fā)異種。
在最初的交流完成之后,他便指了指房間里那張剛換好的沙發(fā)。
“不好意思,
你可以在這里稍微坐一會兒嗎——”黑發(fā)的青年溫和地說道,
“我去換個衣服�!�
薩金特呆若木雞,
遵循著洛迦爾的吩咐,
邁著正步,
筆直來到了沙發(fā)上坐下,
他的背脊挺直與座椅平面呈九十度直角,骨結分明的雙手牢牢擱在膝蓋上。
洛迦爾一臉自然地轉身,
走向房間另一角的衣柜。
然后黑發(fā)青年打開衣柜,從內里取出了一套起居服擱在一旁。緊接著,他當著薩金特的面,
渾不在意地解開了原本系在腰的浴巾。
隨著那一小節(jié)布料的簌簌落下,人類的身體一覽無余展露在了薩金特的視野范圍內。
人類的背脊有著一小段優(yōu)美的凹陷,
白皙的皮膚上綴著些許之前未曾擦干的水珠,
如今正隨著他從容的動作簌簌滾落。相對于異種,
他絕對稱不上兇悍強大,但這具纖長勻稱的骨架上依然覆著一層薄而有致的肌肉——若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話,祂在雕塑這名叫“洛迦爾”的人類時,顯然花費了大量的工時——肌肉的分布和精致的血肉,每一處凹陷以及皮膚之下那微微凸顯的骨骼輪廓,都昭顯著一種難言說的,極致的美麗。
薩金特的瞳孔猛然縮緊,他發(fā)誓自己絕對不是故意的,但在看到洛迦爾的身體那一瞬間,他還是不可自拔地直了眼睛。
但下一秒……好吧,也許是兩秒……在意識到自己究竟在看什么之后,薩金特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差點竄出唇縫的丑陋口器,直到那不聽使喚的玩意在他口中斷成兩截(他小心地將那團爛肉咽下了喉嚨)才飛快收回了目光。
他死死盯著自己的膝蓋,眼球在眼眶中細微地震顫不休。
太糟糕了。
薩金特在心底對自己發(fā)出了痛斥。
簡直就是渣滓。
洛迦爾對他賦予了珍貴的信任,他是相信自己才會表現(xiàn)得如此不設防(你看,洛迦爾甚至記住了他的名字,而他只跟對方說了一次),而他呢,他剛才差點就撲上去,恨不得用口器直接卷著那人的脖子大口吮吸!
更讓薩金特咬牙切齒的是,無論他怎么控制自己,他的本能依然在不聽使喚地汲取著一切來自于洛迦爾的訊息。薩金特挪開了視線也屏住了呼吸,但他身上的感知器卻依然能聽到墻角的人類那平緩而有規(guī)律的呼吸,聽到對方沒有絲毫波瀾的心率,他甚至能聽到人類那香甜溫熱的鮮血,是如何在那具骨肉均亭的身軀之內汩汩流動。
當布料簌簌摩擦時,薩金特幾乎都能想象得到那貧乏單調的白色布料是如何緩緩滑過洛迦爾蒼白的肌膚——
*
“薩金特,你還好嗎?”
洛迦爾回到了薩金特的面前。
他瞥了一眼異種,問道。
*
“我,我我,我很好�!�
薩金特憋了許久的呼吸倏然恢復,騰然涌入呼吸系統(tǒng)的香氣讓他一陣頭暈目眩。
紅發(fā)的異種不得不咬著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才臉色漲紅地抬起頭。
洛迦爾已經換好了衣服:一套無比保守的統(tǒng)一配發(fā)家居服,是非常標準的,毫無剪裁的呆板款式。緊束的領口和袖口,將人類的脖頸和手腕都遮蓋得嚴嚴實實。
黑發(fā)的人類手里還端著水杯,他仿佛沒有注意到薩金特在不自覺間翕動不已的呼吸裂,只是神色溫和地將手中的玻璃水杯遞給了對方。
“喝點水……你流了好多汗�!�
年輕的人類關切地對他說道。
*
他敢指使月亮服務自己——?!
渣滓�。。。�
薩金特好像又聽到了心底那沉痛的呵斥。
于是紅發(fā)異種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用平時奪取敵人武器的速度飛快接過了杯子——
“喀嚓。”
緊接著,他便看到自己伸著鉤爪的手,直接把那只玻璃杯捏成了碎片。
微涼的飲用水瞬間淌了一地,薩金特對上洛迦爾那一刻略微驚詫的表情,忽然有些萬念俱灰。
也許,瓊該為他現(xiàn)在的蠢狀負一部分責任:那家伙分泌的毒液雖然不至于徹底奪走薩金特的性命,但很有可能,那東西影響到了他大腦的正常運轉。
于是這個晚上,他與自己夢寐以求的月亮相處的第一晚,才會變得如此的災難。
等等,該死這一切該不會就是瓊的陰謀吧……
就在薩金特手忙腳亂,跳起來企圖將那些玻璃渣一口吞進肚子里進行清理之際,洛迦爾略帶無奈地按住了他的手。
“好了。”
他開口道。
“會有清潔機器人處理好那只杯子的,只是一個小意外而已,現(xiàn)在……冷靜,薩金特�!�
洛迦爾柔聲道。
*
【好年輕的家伙�!�
而與此同時,他仿佛能聽到另外一道出自于自己的嘆息聲幽幽響起。
【這時候的他,跟日后真的完全不一樣呢。】
是啊。
而洛迦爾也在心中頷首表示了贊同。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錯過薩金特在這個晚上的魯莽、慌亂以及笨拙——不得不說,還挺好笑的。
洛迦爾不由回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薩金特”,他想起“薩金特”那道橫貫整張面部的丑陋疤痕,想起那雙沉郁如沉積血痂般深紅的眼瞳,以及那雙眼睛里由怨毒和絕望一同釀造而出的瘋狂。
那些東西曾經深深地傷害過那個紅發(fā)的異種,以至于他的靈魂變得傷痕累累,毫無招架之力,最后只能在那痛苦的深淵中,無能為力地沉淪。
還好,現(xiàn)在的薩金特——年輕到甚至還保有勃勃生機的薩金特——還未曾經受那種可怕的毒害。
甚至,紅發(fā)異種此時的表現(xiàn),隱約間還讓洛迦爾想起了遠在星區(qū)另一端的弟弟阿塔。
【我想阿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