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圖伊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手探向了洛迦爾。
緊接著，黑發(fā)的人類身形忽然一軟，朝著他的方向倒了下來
阿圖伊當即一把抱住了他，而緊接著，有些東西，是滾燙、炙熱的東西，打濕了這名年輕異種的胳膊與手臂。
那是來自于洛迦爾的眼淚。
那么晶瑩剔透，又燙又熱，仿佛存在海螺殼里炙熱的血酒，又像是燒熱的蜂蜜。
阿圖伊驚恐地捧起了洛迦爾的臉，人類依然沒有什么太多表情，甚至連視線也依舊渙散，無法聚焦。他顯然沒有看到阿圖伊，然而他眼淚依舊宛若珍珠般一顆一顆流淌著，不斷從微紅濕潤的眼眶中涌出來，引得阿圖伊胸口驀地泛起一陣難言的灼疼。
*
“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么？！”
*
讓我們把時間往前撥動一會——就一小會兒。
就在阿圖伊闖入圣廟，并不停在入口處各處撲棱，焦急且無望地四處尋找著洛迦爾的同時。
地面之下的洛迦爾，其實正在跟祭司對峙。
異種的奴工全身肌肉緊繃，雙瞳更是已經獸化成了怪異的模樣。
這名祭司當然那并非專門的戰(zhàn)斗類型，他的年紀更是早已超過了同類太多太多……
但他無論如何，也是一名異種
人類的科學家對阿古拉基因生物制劑作出了許多研究，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種生物制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將某些智慧生物轉變?yōu)橛钪嬷凶顝姾返纳锉鞫圃斓摹?br />
即便是這么一名又蒼老又孱弱的異種，卻依然可以輕而易舉捏碎脆弱人類的喉骨。
但那名祭司并沒有動手。
他眼前的人類實在是太過于冷靜，冷靜到讓他感到了恐懼。這名人類好像完全不曾害怕即將到來的死亡，更不害怕自己在被制服后，會被祭司送給公司。
要知道冒充公司員工，在如今的聯(lián)邦可是重罪。
當然，憲法肯定不會對這種行為作出明確規(guī)定，但所有的“公司”都有自己的公司內部規(guī)章。一旦觸犯了這些公司的規(guī)章制度，下場可比觸犯聯(lián)邦憲法要慘得多。
但他面前的人類，卻沒有絲毫恐懼的氣息。
“……你，你到底是誰？”
祭司驚懼而無措地大聲質問道。
他將手放在了腰間，那里有一把匕首，非常鋒利，鋒利到平時祭司甚至都舍不得拿出來。但現(xiàn)在他卻情不自禁地掏出了匕首對準了洛迦爾。
看著那名人類的瘦弱身體，祭司很肯定自己隨時可以把這把刀送進那人的動脈血管里。
“告訴我你的身份，不然我將對你施行，施行制裁——”
祭司吼道。
面對祭司手中顫抖不已的鋒利刀尖，洛迦爾此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他現(xiàn)在幾乎已經快要看不清不遠處的那名年老異種了。
他的視野已經被接連不斷，幾乎如同病毒入侵一般的彈窗徹底填滿。
原自幻覺中源源不斷產生的彈窗讓洛迦爾感到困擾。
它們重復了太多遍，太多的示警報告，太多的“查收請回應”，太多的連接請求……
到了這種程度，就連洛迦爾也無法肯定，那真的就只是他因為精神錯亂而產生的幻覺。
一切都太逼真了。
仿佛這座早已失落的古老遺跡中，真的有系統(tǒng)自始至終在數萬年甚至更漫長的歲月中艱難運行。
而現(xiàn)在，那系統(tǒng)正在用最后的能量發(fā)出呼叫。
【連接請求：模塊當前嘗試與管理員建立數據鏈路
任務優(yōu)先級：高
連接授權：待確認】
……
洛迦爾忽然感到了好奇。
要是自己真的同意了彈窗上的連接許可，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呢
“……我能看到什么別的東西嗎？比如說除了你們之外的人？啊，我其實還挺想念他們的�！�
洛迦爾下意識地詢問著自己的哥哥，那同樣是從他的自我幻想中生出的幽影，那來自于過去的亡靈。
但無論是加雷斯還是伊戈恩，都沒有出現(xiàn)，就連他自己的影子，來自于上輩子的可悲靈魂，也始終不發(fā)一語。
唯有他視野里的彈窗始終在不停閃爍。
“好吧。”
洛迦爾驀地笑了起來，渾然不知那略微有些瘋狂的笑容甚至讓他面前的奴工嚇得往后退了好幾步。
“讓我們來試試看……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吧？”
黑發(fā)人類自言自語地咕噥著，眼睫輕輕簌動。
*
【當前系統(tǒng)檢測到（臨時）管理員身份請求接入。需進行身份驗證以授權訪問星恒域監(jiān)視模塊】
請確認是否以（臨時）管理員身份接入系統(tǒng)
操作選項：
【確認接入】
【取消請求】
*
彈窗的微光在虛擬的世界里變得愈發(fā)明亮凝實，仿佛它真的存在。
而人類的手指在半空中胡亂劃過——
【確認接入】
下一秒，無數的信息洪流突破了幻覺的屏障轟然涌入了洛迦爾的大腦……
這里是星恒域監(jiān)視模塊，系統(tǒng)型號為塞涅斯
（Senyes）-三代——該模塊的作用是將向星域管理員傳遞實時監(jiān)控數據，包括空間裂隙波動及異�；顒訝顩r。確認連接后，系統(tǒng)將自動進入同步狀態(tài)，并依據權限分級推送重要情報。
這是一個最基礎的常規(guī)制式款監(jiān)測模塊，為了節(jié)約資源，這種型號的監(jiān)視模塊并沒有配備任何人工智能，而它也并不需要智能。
畢竟它唯一的功能就只是“監(jiān)測”而已。
它也確實是這么做的。
在戰(zhàn)爭結束后的數十萬年里，它一直默默地監(jiān)測著這片小小的星域，確保那些已被關閉的“入口”始終保持靜止狀態(tài)。在無比漫長的歲月里，它所在的星球除了焚風，一切都是那么死寂平靜。
然后，人類來了。
基于監(jiān)測邏輯，監(jiān)視模塊“塞涅斯”當即“看向”了那些小小的，喧囂的弱小生物。
它“看著”他們在星球上建立起了脆弱不堪的居住圈，但很快他們便被這里的惡劣環(huán)境與貧瘠的資源打敗了。這些需要它分出額外資源進行監(jiān)視的小東西很快就離開了，只留下了很少很少的一些人。
它“看著”那些人跪倒在奇怪的塑像前頂禮膜拜。它分析了很久才確認，這些人膜拜的是它探出地表的一枚監(jiān)視探頭。
它“看著”這些弱小的生物為它的監(jiān)視器奉上鮮花與果實。
它“看著”年幼的孩童搖搖晃晃跑向自己的某個探頭，然后噗呲一下，摔倒在地。
當孩童娃娃大哭時，他的母親跑了過來，抱著孩童指向了自己。
“別哭哦，沒事的沒事的，圣潔的塞涅斯會保佑你的�！�
它聽到了了那名造物奇怪的低語。
它并未對他們做出任何回應——“塞涅斯”僅僅只是基礎監(jiān)視模塊，它所有的功能都只是觀測，記錄，以及發(fā)出警報。
所以它依然只是“看著”。
它看到孩童們以驚人的速度長大成人，繁衍出新的后代。
它看到貧瘠的土地上那些生命艱難地組建了獨屬于他們自己的文明與部族。
跟寂靜黑暗的虛空比起來，這些弱小的生命喧囂熱鬧到不可思議……
不知不覺中，“塞涅斯”的能源也早已低于規(guī)定額度，它很快就陷入了休眠，只留下了非常少一點能量進行著基礎警戒。
它再次被喚醒，是因為又有些人-一些有著熟悉的氣息的人降落在了星球上。
那些人使“塞涅斯”聯(lián)結起底層數據中所記錄的戰(zhàn)斗單位信息。按照程序它當即向它們發(fā)出了連接請求，但沒有任何回應——那些人類來自于非授權制造來源，而且“塞涅斯”也沒有找到他們的管理員接入端口。
面對這些人，“塞涅斯”依然只能繼續(xù)沉默的觀測。
當人類開始設置簡陋的監(jiān)控設施，“塞涅斯”也根據系統(tǒng)協(xié)議，悄無聲息接管了一部分監(jiān)控權限。
它再次看到了曾經的觀測對象，那些遺民人類……他們被改造了。
非法改造。
它看著他們一點點淪為嚴重基因異變的污穢造物。
它看見自己的祭壇前鮮花與果實化為了滿是腐肉的骸骨。
然而，即便已經變成了畸形可怖的非法戰(zhàn)斗單位，部族的青年卻依然會如同多年前為那個它奉上毫無意義鮮花的人類孩童般，在它的監(jiān)視端口前虔誠禱告，祈禱著瘋狂的晚些到來。
然后在不久之后，那個青年的頭顱也被擱在了它的面前。
而“塞涅斯”始終只是看著，不曾給予那些人任何回應。
它是“塞涅斯”。
它只是一款基礎監(jiān)控模塊的系統(tǒng)。
它得到的所有授權，就僅僅只是觀測，以及定期向全星域發(fā)送裂隙活動報告。
所以它只能“看著”這個世界發(fā)生的一切，而它發(fā)出去的通報，從未得到任何管理員的回應。
它的能源很快就將耗盡，甚至就連待機都難以維系。
它即將陷入徹底的終結。
用那些人類的話來講，它即將死去。
然而那么多的呼喚，虔誠的祈禱，毫無知覺的陪伴，以及接下來無辜的死亡、欺騙……
那么多……那么多……
對人類活動的觀測而造成的冗余數據，沉積在它的系統(tǒng)數據庫深處，完全無法清除。
無法清除。
無法清除。
無法清除。
*
【監(jiān)視模塊數據接駁完畢】
由于能源耗盡，監(jiān)視模塊“塞涅斯”即將執(zhí)行自動分解程序。
系統(tǒng)模塊將在分解后，將剩余算力及結構資源并入管理員主系統(tǒng)，生成新的子系統(tǒng)節(jié)點以延續(xù)核心監(jiān)控功能。
注意：子系統(tǒng)合并過程中可能對管理員腦域造成短暫沖擊，建議管理員做好神經防護準備。
倒計時至合并啟動：00:59
00:58
00:57
……
當洛加爾大腦中的數字正在不斷倒計時，而阿圖伊心驚膽戰(zhàn)，緊抱著現(xiàn)實中人類虛軟的身體沖出圣廟，準備回到基地對其進行救治的時候，當猩紅月色下薩金特循著本能與那奇異的“召喚”筆直飛向自己的主人……
一艘來自于蓋亞生物的近軌飛行器正悄然懸浮在半空中。
飛行器內的監(jiān)控屏幕上，正是紅月祭上血腥而殘忍的殺戮，兩名披著白袍的研究員卻連眼皮也沒有抬，完全沒有理會由他們刻意主導的這場屠殺。
那位真正的“杰姆斯”此時正皺著眉頭看著個人終端上剛剛更新的任務清單，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艸，可惡——”
他發(fā)出了一聲咒罵。
“怎么了？”
他的同伴有些詫異轉過頭，看向他。
“任務內容變了�！苯苣匪箾]好氣地咕噥道，“羅伯特博士的項目剛剛被裁撤了——上面打算直接關閉這個生物材料收集場�！�
話音落下，他有些煩躁地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交錯的血腥畫面。
“嘖，這些材料都沒用了�！�
他說。
“��？？？靠，可我們都到這了？！啊，可惡，難怪我之前核定這次采收用的引誘劑時覺得數量不太對，那幫家伙肯定早就聽到風聲了，結果現(xiàn)在才通知我們。那些家伙也知道關閉采集區(qū)有多麻煩，這種種族滅絕的活完成后，公司肯定又要強迫我去找心理咨詢師，那可是要花錢的——”
同伴的臉頓時也皺了起來，他罵罵咧咧道。
一番叫罵后，杰姆斯最先冷靜了下來，他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氣。
“等回去以后再找他們麻煩�！彼f。
“現(xiàn)在先完成關閉任務——”
他聲調低沉，依然難掩煩躁。
接著他找出了任務執(zhí)行手冊，一頁一頁翻閱了起來。
“步驟一：直接釋放高濃度
D-49
神經誘導劑，誘導實驗材料迅速進入深層狂暴狀態(tài)，確保神經系統(tǒng)全面崩潰。”
“步驟二：在材料的軀體結構徹底瓦解后，繼續(xù)噴灑毒素，以進一步抑制其生物活性，達到完全的神經失控。”
“步驟三：對所有殘骸及組織碎片進行嚴格回收，按標準銷毀程序處理以防任何遺留活性……啊，真他媽麻煩……”
一邊看著手冊，杰姆斯一邊找到了飛行器上的某個紅色按鈕然后便按了下去
在二次確認之后，飛行器屏幕上浮現(xiàn)出了“任務執(zhí)行中”的字樣。
又過了幾秒鐘，那一則文字換成了——
【
D-49
神經誘導劑釋放程序已完成】
【??作者有話說】
金手指加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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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其實應該昨天凌晨發(fā)的，但身體太不舒服了實在熬不住只能分開發(fā)了。前天破貓偷排骨吃送醫(yī)院，導致一個通宵+一整個上午沒睡覺。直接引發(fā)了胸痛和偏頭痛無語……搞到今天還是很不舒服所以寫得就少了不好意思。
39
第39章
飛行。
展開自己的雙翅，
完全無視翼肌因為肌肉纖維的斷裂而發(fā)出的抗議，以最快的速度飛行。
這是阿圖伊在發(fā)現(xiàn)洛迦爾情況不對后，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他得把這名脆弱的人類帶回去，然后盡快塞進醫(yī)療艙里進行救治。
而此刻，
在他的翼影之下，
荒蕪的大地上，
滿是各種各樣恐懼而瘋狂的尖叫與嘶吼。
曾經阻撓在他飛行路徑前的那些類異種生物，
如今也變得更加骯臟而畸形。
它們密密麻麻占據著地面，宛若一片長滿了觸須節(jié)肢，
蠕蠕而動的泥沼。
阿圖伊一旦掠過，
那些猩紅畸形的影子也當即抬起了身體，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中的黑翅異種。
他們爆發(fā)出毫無意義的嘶鳴，支離破碎的囈語中，
只有一片深淵般濃厚的貪婪和饑渴
“人……嘶……人……”
“吃……”
“好餓……好餓啊……”
……它們開始朝著阿圖伊追去。
在腥甜血氣的蒸熏之下，
籠罩著星球的猩紅月光似乎也變得愈發(fā)濃烈，
濃得甚至隱隱有些發(fā)黑——很快阿圖伊便意識到，
那其實并非是月光的問題，
而是天空此時已經在被一層蒙蒙的霧氣所籠罩導致。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像是濕潤垃圾發(fā)酵后的臭味。
氣味并不是很濃烈，
存在感卻格外強。
“嗤——”
有些東西從霧氣深處鉆了出來，直直朝著阿圖伊掠了過來。
金瞳的異種本能地抬起尾翅刺向它們，
而下一刻，那些肥碩腫脹的東西就像是爛熟到極致的水果一般，啪嘰一聲四濺而開，
就連從它們綻裂軀體里飛出的鮮血與果凍般軟爛的碎肉也是腥臭的。
一股黏膩膩的感覺從阿圖伊的翅膀上傳來，就連最激蕩的氣流也無法將那些東西從異種的翅膀上帶走。
情況很不妙。
阿圖伊想。
無論曾經居住在這顆星球的原住民和那些怪異生物到底是什么，
現(xiàn)在它們也已經徹底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它們陷入了絕對不正常的瘋狂之中。
怪物們的形態(tài)變成了極度的潰爛無序，
即便還保有基礎人形，
它們的雙瞳中也毫無神采，只余空洞。
這些曾經是異種們的生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信息素，是難以表述地渾濁泥濘，里頭只有澎湃到極致的饑渴與混亂。
在來時的路上，阿圖伊也曾經遭遇過那些玩意，無非就是些爬行速度異常敏捷，且數量極為駭人的怪物——也許是一些生物實驗產物，在這種偏遠的星球上，這其實非常常見。
不常見的，是這些怪物的變異速度。
短短幾十分鐘之內，它們產生了正常情況下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才會有的蛻變。
怪物們扁平的背甲上出現(xiàn)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伴隨著背甲在黏膩的撕扯下緩緩張開，半透明且綴滿了大量黑斑的的翅膀伸展開來。
飛行的時候，它們會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嗡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