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書舒在看向裴渡的時候,裴渡亦在用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書舒。
他身后的書桌上電腦還沒關(guān)掉,就在剛才,他們通過電腦屏幕隔空“對視”。
畫面里。
女生仰頭,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微瞇,筆直看來,毫不避諱的與他對上。
裴渡面前的茶幾上還放著一塊甜點,是一塊慕斯蛋糕。
卻不是要給自已吃的。
在他有意的調(diào)查下,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女兒和面前這個女生就是因為慕斯而認識的,就順手讓周至端了塊過來。
裴渡靜靜看著書舒,漆黑的瞳孔下藏著不為人知的好奇。
仿佛在好奇,她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
可以讓女兒這么喜歡她,為她第一次向自已提出與平日里安靜內(nèi)斂的乖巧模樣相違背的轉(zhuǎn)校請求,又為了能和她一個班級“叛逆”的上交白卷。
甚至,還搬到了她的家里去。
她和女兒一起住,一起吃飯,一起出門,一起回家。
裴渡眼睫未動,但瞳孔里原本的好奇中已不知不覺夾雜上幾絲算不上嫉妒的……羨慕。
兩人這一來一回的對視在現(xiàn)實人的周至眼中不過幾秒的時間,他對書舒道:
“書舒同學(xué),請坐�!�
書舒收回視線,大大方方在裴渡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
周至在旁又向書舒介紹道:“這是我們大小姐的父親,裴渡先生�!�
書舒挑了下眉,好奇問:“他是害羞不好意思還是自已不會說話?感謝要別人出面,自我介紹也要別人代勞?”
“?!”
周至差點被口水噎住。
這、這個女孩子說話真的是大膽哇!
從容得完全不怯場,他跟在裴董身邊這么多年,大抵是身份太高氣場太冷的緣故,他從沒見過有人敢用這種語氣跟裴董說話,向來都是誠惶誠恐的姿態(tài)。
哦,不過現(xiàn)在他見識到了,真是汗顏。
“呃……”
作為一名出色且專業(yè)的特助,周至難得的卡殼,正要措辭說出點什么打圓場——
“我是裴慕音的父親,裴渡�!�
低淡的男音截過。
裴渡掀開冷白的眼皮,視線朝書舒望來,而后啟唇,吐字:“我們見過,港城,徐家�!�
指的是書舒開錯車門這件事。
他陳述口吻:“徐家的九十大壽宴是你陪慕音去的�!�
書舒沒吱聲,默認,靜等他后面的話。
“慕音,很喜歡你�!迸岫衫^續(xù)說:“她難得交到一位朋友,謝謝你,愿意和慕音做朋友,照顧她。”
書舒問:“裴渡先生在乎慕音能不能交到朋友這件事?”
“自然�!�
“你很關(guān)心她嗎?”
裴渡道:“嗯,她是我的女兒�!�
她的女兒,他自然關(guān)心。
書舒忽然問:“慕音最喜歡吃什么?”
裴渡:“各種甜食,尤為喜歡刷帖跑到各處城市吃帖中提到過的食物�!�
書舒又問:“她不能吃什么?”
裴渡:“花生,會過敏。”
書舒:“她的愛好是什么?”
裴渡:“拉小提琴�!�
書舒:“她最愛的玩偶,就是睡覺都要抱著的那種?”
裴渡:“毛絨小熊�!�
“……”
旁邊的周至跟著書舒和裴渡兩個人的一問一答左邊轉(zhuǎn)頭,右邊轉(zhuǎn)頭。
他有點懵圈了。
這對話聽上去其實沒什么問題,但,這問與答的人似乎……錯位了吧。
裴董是大小姐的父親,書舒是大小姐的朋友啊。
怎么主動權(quán)像是掌握在了書舒同學(xué)手中的?
所有問題裴渡都是對答如流,幾乎是沒什么停頓,就回答出來了。
書舒兀自點了點頭,起身,走到裴渡面前,笑得很好看,問:“裴渡先生,能請你站起來一下嗎?”
第94章
不會養(yǎng)別養(yǎng)
“能請你站起來嗎?”
一個奇怪的要求。
雖不理解是要做什么,但裴渡對上女生彎成月牙的漂亮桃花眼,莫名,沒有拒絕,依言起身。
男人凈身高一米八九,肩寬窄腰,盡管套著寬松的毛衣,也不掩修長俊美的挺拔身形。
他與書舒對面而站,垂下眸,問:“怎么�!�
書舒彎了彎唇,卻沒回答,下一秒,她揚手的動作就倒映在了男人漆黑沉靜的瞳孔當中。
只聽見“啪”的。
一個清脆而利落的耳光,打在了裴渡的臉上。
手掌與臉頰相擊的尾音落下那瞬,空氣幾乎變得死寂一片。
靜悄悄的。
“……”
裴渡頭部微側(cè),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男人鼻梁挺拔,下顎鋒利,冷白的臉龐上肉眼可見的浮現(xiàn)出一道略粉的掌印痕跡,疏密的眼睫覆下的陰影將他眼眸當中的所有情緒掩蓋住。
“書舒同學(xué)——你做什么?!”
如果說周至被書舒那句“他是不是害羞”給整錯愕的話,那么此刻,他人都傻了,周身泛冷,反應(yīng)過來,他急切地去查看裴渡,聲音都在哆嗦。
“裴董,您、您沒事兒吧……?”
裴渡緩慢地回過頭,盯著書舒的漆眸冷刻無比,仿佛有寒意蔓延侵透,周遭溫度都跟著變得極低。
書舒不躲也不避,嘴角仍是彎著的,她語氣輕巧道:“裴渡,打一巴掌再喂一顆甜棗的滋味,感覺如何?”х04
嘲諷意味十足的口吻,連先生兩個字都去掉了。
表明著,她壓根就不怕他。
裴渡皺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書舒扯了下唇:“你知不知道,慕音一直過得很不開心,且整個人極度的自卑�!�
“你說她喜歡我,喜歡和我做朋友,那你有沒有想過她一個京市人,為什么要大老遠的跑到安市來?”
“就因為她第一次來安市的時候,我在甜品店里讓過一塊慕斯蛋糕給她,不過一個舉手之勞,小到平平無奇的普通善意,卻讓她這么惦記,可想而知她平時生活在多么缺乏善意的環(huán)境里面�!�
“她第二次來安市,她是逃課出來的,連逃了很多天,尋常孩子敢做這種事情嗎,我用家里人會擔心的由頭勸她回去,不然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可是她卻告訴我,說,沒關(guān)系的姐姐,反正,我的家里人也不會管我,我出來這么多天,他們一個電話,一條短信都沒有�!�
“這就是你說的,關(guān)心她嗎?”書舒聲音清晰的問道。
“你還說,她難得交上朋友,那你又想沒想過她之前為什么交不上呢?她跟我說,那些人表面上跟她玩,背后卻一直在嘲笑她,她是那么單純善良的一個孩子,那種時候該有多傷心多難過,你在哪里,你有陪伴過她嗎?”
“那是因為大小姐不喜——”
旁邊的周至聽見書舒的話,神色奇怪,似乎想要出聲解釋,被裴渡打斷。
“還有呢?”
男人漆黑的眼眸緊盯書舒,呼吸緊繃,眸內(nèi)的情緒已然因嚴肅而凝固。
“還有,是剛才你自已也回答過的問題。”書舒說:“慕音的興趣愛好是拉小提琴,但是她說,奶奶根本不支持她拉,不,不是不支持,是總是訓(xùn)斥她,甚至貶低她,說她拉得不好,丟了家里的臉面�!�
裴渡瞳孔微縮。
連旁邊的周至都滿臉錯愕,不可置信:“什么,老夫人她、她竟然這樣說的?她分明是很疼愛大小姐的�。俊�
“疼愛個鬼�!�
“慕音成績好,總是年級第一,換做平常人家里,家里人都要把她夸上天,疼愛夸贊都來不及的吧,可是落在她奶奶的口中,卻是糟糕,不夠優(yōu)秀,拿不出手�!�
“你知道這些詞匯常年聽在一個孩子耳中,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傷害的沖擊力有多大嗎?”
書舒說到最后,聲音都是冷的。
通過方才問裴渡的一些問題,還有他今天讓人來找自已這件事,能看出,他的確是關(guān)心女兒的,甚至能察覺出某些事情上他存在信息偏差的不知情。
可那又怎樣?
失憶了又怎么樣?
慕音受到的傷害是實實切切的啊。
裴渡這一耳光,她沒白打,他也沒白挨。
書舒只要一想到女兒那些失落的話語,低落的回憶,心臟就忍不住酸澀難忍,眼眶冒出熱意,心疼得不行。
她甚至都希望慕音的性格能和令晨一樣,沒心沒肺一點,在把房子讓給楚家母女住,把生活費都給楚家母女花,把自已過成個小乞丐,被用有色眼鏡看待,被罵窮鬼,被罵癩蛤蟆想吃天鵝。
他都只是一句:“老子不跟他們計較。”就過了,
并不放在心上。
“這些,都是慕音親口,說的嗎?”
裴渡緩慢地掀起眼皮,沉重看來。
書舒:“是�!�
男人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下,漆黑的眼眸內(nèi)仿佛蓄起風(fēng)暴,一字一頓:“好,我會去,問清楚的。”
“那是你的事�!睍娌⒉魂P(guān)心,道:“裴渡,你要是不會養(yǎng)女兒,就不要養(yǎng),有的是人養(yǎng)�!�
…
書舒離開了。
室內(nèi)。
男人還維持著那個姿勢,如同一尊雕塑,也是應(yīng)景,彼時窗外的夕陽落盡,原本落在他身上的光悉數(shù)暗下,整個人陷入陰影當中,連帶著神情都看不清。
良久良久過去。
周至腿都跟著站麻了,在旁大氣不敢出,他的視線都刻意沒往那張冷白臉龐上的紅印上看去。
“……裴董?”
裴渡動了,只聽見男人冷刻的聲音:“回京市�!�
他必須,要弄清楚。
…
書舒一回到家,裴慕音和書令晨都圍了上來。
“姐姐,你去哪里啦?”
書舒表情看不出任何異常,語調(diào)輕松道:“我順道去買了兩塊蛋糕,這不是為了慶祝我們的火雞仔寶寶頭一次憑自已考到八十分嘛�!�
書令晨屁顛屁顛的把兩個袋子接過去,身后的尾巴又要搖成螺旋槳了,他走進廚房,哼著歌把袋子里的菜拿出來,分類放好,無意間轉(zhuǎn)過頭,他瞥見書舒在洗手。
“媽,你這只手咋這么紅��?”
第95章
厭惡自己
裴渡有意識起,就是在病床上睜開雙眼的那天。
他茫然而平靜地望著天花板,大腦內(nèi)一片空白,回想不起自已是誰。
忽地,余光瞥見道小小的身影,他側(cè)眸看去,看到病床邊趴著個玉雪可愛的孩子,她個子小小的,臉也小小的,生得一雙瑩潤漂亮的桃花眼。
只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傷心的事情,她懷里抱著只棕色的毛絨小熊,眼眶通紅,看上去可憐兮兮的,見他醒來后,更是淚花閃閃,嘴巴委屈的一癟要哭,但又立馬忍住了那股哭意,
真是,乖得令人心頭發(fā)軟。
裴渡莫名認為自已并不是那種情緒會輕易泛濫的人,但他很清晰的感知到,短短幾秒,自已在不可抑制的喜歡這個孩子,甚至同時還有心疼她的感覺。
“你是……誰家的寶寶?”
男人低淡的聲音很是溫和地問。
卻見那雙漂亮的小桃花眼先是一愣,似乎是在驚訝于他的這個問題,直接給懵住了。
裴渡還想再說些什么,可他因車禍傷得太過嚴重,精力有限,清醒了這一小會兒,控制不住又昏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病床邊的人就變成了個陌生的貴婦人。
她自稱是他的母親,而他也從他的口中得知自已的個人信息。
裴渡,二十三歲,京市裴家的獨子。
他在回程的路上出了車禍,導(dǎo)致昏迷,失憶了。
除此之外,沒有了。
貴婦人對自已噓寒問暖,儼然就是一個母親模樣,仔細地吩咐人準備吃的來,還動手削起蘋果皮。
可裴渡沒什么感覺,比起這個,面容冷清的男人身上穿著病號服,領(lǐng)口露出的皮膚蒼白,頸部線條分明,他環(huán)視整個病房,尋找著,聲音低啞,問道:
“那個,寶寶呢,之前她還在這里。”
聞言,宋女土削蘋果的動作一頓,對上裴渡漆黑帶著安靜審視的目光,閃過幾絲不自然的神情,支吾了下,道:“噢……那個孩子啊,本來想等你身體養(yǎng)好一點之后再告訴你的�!�
“裴渡,你其實,還有一個四歲的女兒�!�
裴渡漆眸中的清晰微微怔住,因驚喜而彎了下眼尾,喜出望外:“她是……我的女兒?”
那個漂亮的、他第一眼就很喜歡的寶寶,竟然就是他的女兒。
“她在哪兒?”
裴渡甚至迫不及待,想要掀開被子下床:“我要去見她。”
卻被宋女土給攔住。
瞥見貴婦人臉上有欲言又止的意味,裴渡又停下動作,目光變回平淡,靜等她的下文。
片刻后,他就聽見宋女土道:“那孩子,這會兒,不會想要見到你的�!�
年輕男人眉峰微攏,不想見到幾個字眼如同針尖從心臟上擦過,傳來細密的難過,干澀詢問:“怎么?”
宋女土表情變得嚴肅,仿佛接下來要講一件很沉重的事情,她說:“裴渡,你差點害死那孩子知道嗎?”
“你把她關(guān)在一棟別墅里面養(yǎng),不準我,也不準你爺爺,總之不準除了你以外的人靠近那棟別墅,你出車禍這么多天,別墅里一個人都沒有,要不是我派人費功夫找到了別墅,那個孩子差點餓死在里面。”
裴渡瞳仁驟縮。
“…我,關(guān)她了?”
“是啊。”宋女土嘆口氣,帶著種真是作孽的意味,道:“當初你就是這樣對待她已經(jīng)死去的媽媽的,也是想這樣,把人鎖在別墅里,哪里也不能去,也不讓任何人見到她,不然,就要生很大的氣�!�
裴渡眸色僵硬住,像是在不可置信,那么乖巧的孩子,自已分明也是很喜歡這個孩子的,怎么,怎么會對她做這種過分的事情。
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又頓住。
因為再度昏迷之際,他的確夢了一些片段,是十分零碎且模糊的畫面。
時而是他單膝跪地,頭埋在人腰上,強硬的把人圈在單人沙發(fā)上,不準她走。
時而是他扣住她白皙伶仃的腳踝,修長的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脈浮現(xiàn),而另只手拿過根類似鏈子的東西,似乎急切地試圖套上。
時而又是他俯身想要親吻,卻迎面挨上纖白的手掌一耳光。
……
種種,盡管都是一閃而過,卻那么充滿真實感,都在說明,他在想方設(shè)法的,不顧人意愿的困住一個人。
這些,都是他做的。
裴渡呼吸微窒。
所以,他既然做了這些,也做得出把女兒關(guān)在別墅的事情。
想到這里,裴渡心愈發(fā)悶痛。
這瞬間男人眸底情緒變得冷銳鋒利,彌漫著淡淡的戾氣,他在厭惡,厭惡這樣的自已。
他回憶起睜開眼看到的那個孩子,那么可愛,那么漂亮,自已是怎么忍心的。
“……”
良久,裴渡艱難地開口:“我能不能,見她一面?”
他想見女兒,被自已虧待的女兒,然后跟她道歉,希望能夠乞求得到她的原諒。
宋女土沉默許久,才為難地說,給她點時間,讓她試試勸那孩子,看孩子愿不愿意。
最后。
裴渡又問:“她,叫什么名字?”
宋女土告訴裴渡,女兒叫裴慕音。
裴,慕,音。
裴渡在心里反復(fù)默念著這三個字,眸中與心里又不自覺柔和下來。
慕音。
是很好聽的名字呢。
…
大概一周后,
宋女土才回復(fù)說,兩人能見面了。
那天,是個不錯的天氣,陽光透過窗臺灑到花瓶里沾著露珠的花瓣上,生意盎然。
裴渡在病房的客廳區(qū)來回踱步,不著痕跡地做著許多組的深呼吸。
因為緊張。
這時,病房的門從外面打開了。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宋女土牽著個小小的身影走進來。
女孩子懷里依舊抱著那個毛絨玩偶小熊,軟軟的短發(fā),小小的臉,漂亮的眼睛,乖乖被牽著。
裴渡停頓了下,而后,一步步走過去,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體,聲音放得很輕很輕,仿佛生怕嚇著女兒,友好地喊她:“慕音,你好啊。”
他看她,她也在看他。
父女倆對視。
裴渡感覺到自已是真的喜歡這個孩子,就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了手。
想要牽牽她。
如果允許的話,他也想要抱一抱她的。
然而,小小的人卻像是條件反射一般,往后一縮,躲在了宋女土身后。
第96章
又做錯了嗎
年輕男人漆黑的瞳孔縮小,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就這么僵硬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