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葉海川和葉亭初自然也都知道了家里的新情況,可他們沒有一個人吱聲,甚至葉宅內(nèi)部都被葉海川下了死命令,不許任何人把葉寶珠暈倒的事告訴給葉老太太。
有他的命令在,葉二嬸就算心里不服氣也不敢多嘴。
至于葉寶珠本人,更是在剛回到葉宅時就接到了葉海川的電話。
“不要再讓你奶奶和葉空的關(guān)系惡化了,除了可能真的把你奶奶氣出毛病來,對葉空本人是不會有任何影響的�!�
他在電話里非常干脆利落地說:“你應(yīng)該不會想徹底失去奶奶這個保護(hù)傘吧?”
“……”
葉寶珠緊緊捏著手機(jī),用力到指骨都狠狠凸起,才咬著牙忍著哭腔問,“爸爸,為什么這樣對我?”
“……”
“血緣關(guān)系就這么重要嗎?可以讓你一夜之間就把我當(dāng)成陌生人!”
換做是以前,葉寶珠是絕對不敢這么對他說話的。
葉海川不算特別傳統(tǒng)的父親,他和方思婉無比相愛,不忙的時候也經(jīng)常會陪孩子們參加親子活動,可大約天生就是一張冷臉,加上久居上位的氣場實(shí)在可怕,三個孩子沒有一個敢跟他親近撒嬌的,葉寶珠從小嬌氣慣了,犯錯被葉海川訓(xùn)過幾回后,更是連在他面前大聲說話都不敢。
這大約是很多年來的第一次,葉寶珠沖著手機(jī)幾乎是哭喊起來:“我叫了你二十年的爸爸,我也真的當(dāng)了你二十年的女兒!可你和她才見了幾次面!你居然為了她來威脅我?!”
“比起威脅,我這更像是勸告吧�!�
電話那頭的葉海川連一秒鐘的感嘆都沒有,他語氣冷靜極了:“正如你所說,即便血緣是假的,這漫長的二十年相處也做不得假,正因?yàn)槿绱�,我才會希望你能有幸福的未來�!?br />
“你這么偏心葉空,居然還說希望我能幸福?!你知道中暑也是會死人的嗎?!”葉寶珠幾乎泣不成聲,“爸爸,你知道我今天暈倒之前在想什么嗎?我在想,如果我能就此死掉就好了!就不用再為你們而恐懼和痛苦……我真的好難受,我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樣的苦……”
“……”
良久,那邊響起一聲長長的嘆息。
“還能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說明你心里還有無限的希望——希望我、甚至所有葉家人都能選擇你而拋棄葉空�!�
“……我沒有�!�
“無論你有沒有,我先把結(jié)果告訴你,葉寶珠,不可能的——至少只要有我在一天,葉家就絕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葉海川的聲音沒有一點(diǎn)波動,“所以你還是清醒一點(diǎn)吧,和她好好相處,以及讓她和奶奶好好相處,才是你在葉家重新獲得安穩(wěn)的唯一方法,如果做不到,至少也不要搗亂,否則最后付出代價的人只會是你�!�
“……為什么?”葉寶珠甚至忘了落淚,她喃喃道,“為什么這樣對我?為什么這么絕情?”
“絕情的其實(shí)只有我,葉寶珠,現(xiàn)在開始改變想法,你還可以繼續(xù)做受寵的葉家小姐�!�
葉海川很快就結(jié)束了這場通話,最后留下一句:“不要讓你媽媽傷心�!�
電話被掛斷。
葉寶珠看著手機(jī),呆了很久,才慢慢轉(zhuǎn)頭看向駕駛座上的葉臻。
“哥哥,讓媽媽傷心的人,難道不是葉空嗎?”
葉臻看著她的臉。
這么多年來,他見慣了這個妹妹乖巧或驕蠻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她哭得這么心如死灰。
原本有幾分的生氣的心情一下子軟了不少。
他抽了幾張紙遞過去,又慢慢別開臉,緩緩道:“你們都挺讓她傷心的,但是對葉空,媽媽還有無盡的愧疚在�!�
“就像你說的那句,你已經(jīng)幸福了二十年,你想把這幸福也分享給葉空——可是,這些幸福原本就應(yīng)該是屬于葉空的,你只是陰差陽錯得到了本就該屬于她的一切,比起你,不知道在哪里養(yǎng)成了這種性格的葉空,當(dāng)然才更讓人心痛�!�
葉寶珠恍然大悟,眼底頓時閃過無限的后悔。
早知道就不說那一句了。
她怨憎地想:只顧著勾起媽媽的回憶,卻忘了這些正是葉空沒有的東西,反倒幫葉空賣了把慘,真倒霉!
“可是,”葉寶珠垂著頭小聲說,“會被養(yǎng)成這樣無法無天的性格,不正說明她這二十年過得不錯嗎?如果沒有人縱容的話,她怎么會這么……”
“……”葉臻無法回答,只讓她擦擦臉上的眼淚,“行了,本來就身體不好,想太多更會雪上加霜,回去睡吧�!�
兩人先后進(jìn)了葉宅。
與此同時,掛了電話的葉海川抬起頭,將面前這座建筑完全納入眼底。
——“花之盒。”
他剛把那三個字念出聲來,里面就走出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
葉海川正了正領(lǐng)帶,大步走上前去,主動伸出手,以前所未有的尊敬姿態(tài)微微低頭:“您就是孫院長吧?期待和您見面已經(jīng)很久了。”
“我是葉空的生父,葉海川。”
第30章
像你這樣的父親
比起玉洲那樣的龐然大物,花盒縣實(shí)在是個小得可憐也窮得可憐的地方。
雖然經(jīng)過多年扶持,已經(jīng)甩掉了全國最貧困縣城的稱號,可在葉海川這樣的商人眼里,這里依舊是一座看不到任何前景的城市。
花之盒孤兒院就坐落在縣城的近郊區(qū),身后是一片綿亙的山坡,附近能隱約看見一些老小區(qū)的影子。
葉海川一身筆挺的西裝,身后跟著同樣西裝革履的秘書和保鏢,路邊停著嶄新的邁巴赫。
這樣的他站在這座堪稱破舊的孤兒院門前,簡直是格格不入。
保安亭里探出兩個小孩的腦袋,他們都在好奇地往這邊張望。
直到院長從里面大步走出,兩個孩子才歡呼著揮起手來。
“爺爺!”
“爺爺!”
院長先笑著跟他們打了招呼,這才看向了葉海川。
“您就是孫院長吧?期待和您見面已經(jīng)很久了,我是葉空的生父,葉海川。”
玉洲的葉總比他矮小得多的老人面前彎下腰來,平靜而誠懇道:“您叫我小葉就可以了�!�
出乎意料的,看起來無比和藹且有禮貌的老院長,卻并沒有第一時間回應(yīng)他。
那雙藏在老花鏡后的眼睛,先是上上下下將葉海川打量了一遍,然后莫名地笑了一聲:“來得真晚啊,像你這樣的父親,估計一輩子都得不到十一的信賴了。”
“……”
剛直起身來的葉海川莫名受到攻擊,平靜無波的心竟也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身后的秘書更是無聲地挑眉,眼神犀利地刺向這個大言不慚的老院長——跟在老板身邊這么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這么刻薄又挑剔地跟他老板說話。
雖然知道此行的目的是為了了解三小姐的過去,可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做父親的在向下包容孩子,這老院長怎么說得反而像是三小姐更居高臨下?這不是搞笑嗎?
可院長卻并沒有延著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他拍了拍那兩個人縮到他身后的小孩,轉(zhuǎn)頭看向了保安亭。
“要進(jìn)去看看嗎?十一以前老愛待在這里�!�
葉海川一愣,倒是那兩個孩子突然激動起來:“十一!十一要回來了嗎爺爺!”
“十一什么時候回來!我有幅畫想給她看!”
院長拍了拍兩個孩子的頭:“不是跟你們說了嗎?十一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了。”
“�。磕撬裁磿r候回來��?”
兩小孩肉眼可見的失落起來:“我還想讓她教我寫字呢�!�
“那要看這個叔叔是怎樣的人了�!�
隨著孫院長的話和視線,小孩也仰頭看向了葉海川。
孫院長直視著葉海川的眼睛,含著嘆息地笑道:“如果這個叔叔是個很好的爸爸,那十一可能要很久以后才會回來,可如果這個叔叔不是個好爸爸,那十一也可能很快就會回來了�!�
小孩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然后紛紛揪住了葉海川的褲子:“叔叔,那你能不能當(dāng)個壞爸爸啊,我們想十一回來�!�
葉海川:……
沒等葉總想好怎么應(yīng)付兩個大膽的小孩,孫院長先把他們趕走了。
看著兩個孩子牽著手跑遠(yuǎn)的背影,葉海川道:“他們很喜歡小空?”
“小空?哦,你說十一�!睂O院長哈哈一笑,“是啊,整個孤兒院孩子都很喜歡她。”
“是嗎?”葉海川沉默片刻,道,“看來她在這里和在葉家,差別很大�!�
孫院長愣了一下,突然又仰頭大笑起來。
“你不會以為她在孤兒院里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是孩子們心中的好姐姐吧?”
“難道不是?”
“當(dāng)然不是,十一可不是那種會因?yàn)榄h(huán)境改變自已的人�!睂O院長看向早就沒了兩個小孩身影的空地,抬抬下巴說,“這兩個小孩兒,一個跟她學(xué)過書法,一個跟她學(xué)過畫畫,一年之內(nèi),被她用刻薄的評價說哭過不下十次�!�
“這樣的孩子在孤兒院里比比皆是,可以說整個院里,就沒有哪個小孩沒被她弄哭過�!�
葉海川:……
秘書:……
兩人看著老人臉上可以用驕傲來形容的表情,一時間都無言以對。
“剛剛您說,小空喜歡待在保安亭里?”
“是啊,”孫院長帶著他朝保安亭走去。
“其實(shí)最早的時候孤兒院是沒有保安亭的,后來被人資助,完善了院內(nèi)設(shè)施,這才建了座保安亭,不過沒過幾年就又荒廢了,從那時起,十一就喜歡往這里面鉆�!�
小小的保安亭里開著一扇大窗戶,能看見孤兒院大門外來往的車輛和行人。
繞過窗戶,從狹窄的門框走進(jìn)去,葉海川立刻就愣了一下。
從外面看又小又破的保安亭里,放了一張與窗戶齊平的精致書桌,以及一張寬大柔軟的舊沙發(fā)。
內(nèi)部打理得干凈整潔,就仿佛每天都有人待在這里。
但最吸睛的不是這些,最叫人震驚的,是陳舊墻壁上綿延不絕的花。
因?yàn)樘^栩栩如生,甚至讓他瞬間產(chǎn)生了自已真的踏入了花叢的錯覺,可回過神來,定睛打量后才發(fā)現(xiàn),這些都是畫出來的。
不是用顏料不是用噴漆,而是用彩色鉛筆。
從地面,到抬手就能碰到的屋頂。
各式各樣的花朵連綿不絕,隨風(fēng)涌動一般,在這狹窄的空間里無盡地綻放著,叫人仿佛能聽見風(fēng)吹的聲音。
“這是……”
“這些都是十一畫的�!�
孫院長走到桌前,彎腰從桌肚里翻出來一個陳舊的筆記本。
“這里荒廢之后,十一自告奮勇當(dāng)了一段時間的保安,負(fù)責(zé)進(jìn)來的外人登記姓名和電話,我來找找啊……”
他翻開那個筆記本,沒幾下就把本子舉了起來,指著上面的字道:“喏,從這里開始,后面半本都是她負(fù)責(zé)的,就是在這期間,她把這里面畫成了這個樣子,還把我嚇了一跳�!�
葉海川接過筆記本,泛黃的紙上,用各色彩鉛寫著人名和電話。
一頁一頁,翻不到頭。
可不知為何,葉海川一直沒有停下來。
在嘩啦嘩啦的翻頁聲里,他好像真的看見了一個小女孩。
小小的身體坐在寬大的窗戶里,對每一個走進(jìn)大門的人遞出本子和鉛筆:“請登記你的姓名和電話�!�
“謝謝�!�
風(fēng)帶著花香的氣息涌進(jìn)窗戶,把筆記本一口氣翻過好多頁。
嘩啦啦的聲音如同海浪,淹沒了陽光里那個虛幻的身影。
葉海川合上本子,突然道:“可以把這個本子給我嗎?”
孫院長怔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你明明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創(chuàng)造和她有關(guān)的回憶,這點(diǎn)東西,就留給我這個老人家吧�!�
孫院長把筆記本拿回來,珍惜地放回桌肚里:“十一留在花之盒的每一分痕跡都很珍貴,連孩子們都會自發(fā)保護(hù)和整理她留下的一切,你之后可別再說這種話了,孩子們會著急的�!�
“走,我們?nèi)マk公室聊吧�!�
第31章
花之盒往事
“花之盒以前不叫花之盒�!�
去院長辦公室的路上,老人和葉海川閑聊起來,“這里以前叫藍(lán)天孤兒院,被資助后有了改名的機(jī)會,花之盒這個名字,還是十一起的�!�
老人背著手,一路上和跑來跑去的小孩子打著招呼,笑呵呵地道:“我至今都還記得那一天,正好有記者來采訪,他們給了為孤兒院重新起名的主題,架著相機(jī)想拍孩子們在樹蔭下天真玩耍的場面,喏,就是那里……”
孫院長指向一棵高大的梨樹:“那時候正是春天,開了很多梨花,其他小孩都在為取名絞盡腦汁,出不盡的主意,只有十一一個人興致缺缺,坐在一邊不知道在搗鼓什么,直到最后大家都要打起來了,才有人問了她的一句�!�3538
“她就抬起頭來,說……”
·
“不要叫孤兒院�!�
女孩坐在樹下斑駁的光影中,柔軟的黑色長發(fā)被吹得向后卷起,露出她小而雪白的臉蛋。
那顆小痣正好落在樹葉的陰影里,看起來有幾分不高興。
“這里是我在花盒的家,就叫花之盒�!�
她把手里一直在搗鼓的木盒拿起來,打開蓋子。
風(fēng)和陽光流淌而過,卷起無數(shù)粉白的花瓣,拂了她滿頭滿臉,又朝著更遠(yuǎn)的山坡飄蕩而去。
“意思是裝滿了花的盒子。”
有人笑著揪住了她的鼻尖:“把自已比作花啊,小十一真不害臊�!�
“你才不害臊,我只是喜歡這個名字�!�
女孩仰頭避開那只大手,向后倒進(jìn)草地里。
不知收集了多久的花瓣從她手里的木盒中不斷飛出來,和陽光一起落滿她的頭發(fā)和臉頰,又被下一陣風(fēng)呼啦啦卷上高空。
·
“居然連畫面都還歷歷在目呢�!�
院長凝望著那棵樹,只停留了片刻,就帶著葉海川邁過了拐角。
仿佛又有大風(fēng)卷起。
可所有人的衣角都很安靜。
直到身后的秘書發(fā)出一聲驚嘆,葉海川才若有所覺地側(cè)過頭去。
畫面從院長的記憶里重現(xiàn)。
在他面前是一整面畫滿陽光的墻壁。
墻內(nèi)有呼嘯的風(fēng),無盡的花海,還有蕩滿花瓣的晴空。
哪怕是以葉海川參加過無數(shù)拍賣會,看過無數(shù)頂級畫展的眼光來評價,這也絕對是足以成為名作的作品。
這世界上畫花海的人或許很多,但能讓每一朵花,每一縷風(fēng)都充滿流動的靈氣,叫人第一時間甚至分不清虛幻與現(xiàn)實(shí)的畫家,卻絕對屈指可數(shù)。
如此厲害的畫作,就這樣被隨意烙印在開裂的陳舊墻壁上,而老院長和孩子們從這里經(jīng)過的步伐也沒有絲毫停頓。
說明這幅畫已經(jīng)完全融入這座孤兒院,成為了他們?nèi)绾粑懔?xí)以為常的存在。
注意到他們慢下來的腳步,院長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哦,忘了說,這也是十一畫的。”
“為了證明她起的那個名字是最好的,她在整座孤兒院都畫滿了花朵�!�
“雖然在外面看不出來,但所有來過這里的人都知道哦,我們花之盒是名符其實(shí)的,裝滿了花的盒子。”
·
嘩啦一聲。
院長把辦公室的窗戶推開,在會客沙發(fā)上坐下來。
“現(xiàn)在,我們來聊聊吧,你突然一聲不響地跑來這里,是想知道些什么�!�
葉海川在他對面坐下,看了眼空空的茶壺,不動聲色道:“全部,小空過去的一切經(jīng)歷�!�
老院長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剛得知她身份的時候不來,偏偏現(xiàn)在來了,是十一在你家鬧出了什么事,你沒辦法解決吧?”
“葉家沒有我不能解決的事,”葉海川說,“我只是發(fā)現(xiàn)她的成長經(jīng)歷可能很不普通,所以才想來了解一下�!�
“其實(shí)就是發(fā)現(xiàn)自已掌控不了這個孩子吧?”老院長半點(diǎn)不給面子,“如果十一的表現(xiàn)很平凡,你估計就懶得跑這一趟,對嗎?”
“我不否認(rèn)這一點(diǎn),如果葉空是個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孩子,我不用來這一趟也可以想象出她的成長�!�
“真是個傲慢的父親�!痹洪L先是不滿,卻又露出了為老不尊的壞笑,“不過可惜,十一和平凡兩個字完全是兩個極端——別說你這個和她才見面不過幾天的陌生人了,就連我這個養(yǎng)了她十幾年的人,都不敢說完全了解她�!�
“十幾年?”葉海川眉梢微抬,“您不是在她嬰兒時期就撿到她了嗎?”
從見面以來,就一直在表現(xiàn)不滿和挑剔的老院長,突然就斂了笑,好一會兒才沉沉道:“我的確是最初撿到她的人,可我并沒有一直留在這里�!�
院長長吸一口氣,說:“大概在她六七歲的時候吧,我的兒子去世了,我因此大受打擊,辭掉了院長的工作,和老伴移居去了別的城市,直到三年后才回來�!�
老院長慢慢彎下本就佝僂的身軀,捂住臉道:“那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決定——明明在我走之前,小十一還能正常交流,人也很健康,可等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瘦得不成人形,也完全拒絕跟人交流了�!�
“……”葉海川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看過花盒縣孤兒院相關(guān)新聞全部閃過腦海,他一瞬間幾乎要失態(tài)地站起來。
好在老院長注意到他的情緒,立刻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和那些新聞沒有關(guān)系�!�
心跳聲還在咚咚響個不停。
葉海川撐著頭暈的感覺,勉強(qiáng)保持鎮(zhèn)定:“您說�!�
“是孤兒院里很常見的,霸凌�!�
老院長表情苦澀:“葉先生,你應(yīng)該知道,在人群中過分特別的人,一般只會有兩種待遇,要么被眾星捧月,要么被徹底孤立,而小十一在那三年間遭遇的,就是后一種�!�
“但偏偏她又是個睚眥必報,從不服輸?shù)娜�,如果有人欺�?fù)她,她就必然會原樣甚至十倍的報復(fù)回去�!�
“可十一太聰明了,她的報復(fù)手段落在當(dāng)時的院長手里,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小怪物,所以最后不光是孩子們,就連院長和老師,也都將她當(dāng)做了可以隨意欺凌的對象,而她再怎么聰明,畢竟都還只是個小孩……”
“一邊是整個孤兒院,一邊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服輸?shù)皖^的十一……”
“這樣的斗爭持續(xù)了三年,等我回來的時候,十一已經(jīng)變得完全無法交流了。”
樓下小孩的笑聲鬧聲恍如隔世。
在午后灑入窗戶的灼灼陽光里,葉海川靜默地坐著,就像一座長久凝固的雕塑。
第32章
怪物的夢境
“怪物。”
風(fēng)從鐵絲網(wǎng)的另一邊流過來。
女孩穿著沾滿泥土的裙子,站在搖曳的蒲公英叢里。
“怪物!神經(jīng)!有��!”
“去死!”
“你這么不正常!你就該去死!永遠(yuǎn)都不會有人愿意收養(yǎng)你!”
“難怪被父母拋棄被院長爺爺拋棄!活該!”
“怪物!死怪物!沒有人會喜歡你!”
……
無數(shù)雙稚嫩幼小的手攥著石頭,從鐵絲網(wǎng)里伸出來,狠狠砸向她。
風(fēng)吹動女孩的裙角和黑發(fā),她垂頭長久地站著,直到耳朵里只剩下自已的呼吸。
轉(zhuǎn)眼間視線下沉,她抬起頭只能看見綠色的草莖,和滿地被踩得臟兮兮的蒲公英。
依舊是那些稚嫩的手,他們七手八腳地把泥土灑下來,讓她的視線變得越來越矮,越來越暗。
然后那些腳載著銀鈴般的笑聲遠(yuǎn)去。
鐵絲網(wǎng)里只剩下安全的風(fēng)聲和蟬鳴,再也看不見任何人影。
直至黑夜降臨,天邊亮起孤獨(dú)的星。
女孩用僅露在外的頭顱長久地凝視天邊。
仿佛這個夜晚永遠(yuǎn)不會過去。
可一片銳利的雪色驚醒了她,等到再次恢復(fù)意識,眼前又出現(xiàn)了高懸著彎月的墨藍(lán)窗口。
而她光腳站在地板上,手里攥著一把尖利的刀刃。
有血一滴滴順著刀鋒砸入地面,騰起一片猩紅的蒸汽,把角落里每一雙驚恐的眼睛都暈染得猙獰無比。
女孩攥著刀,踩過地上的血跡,在無聲的尖叫中一步步向前走去……
“怪物,怪物別過來!”
“瘋子!你果然是個瘋子!”
……
——
“小空?小空?在睡覺嗎?起床吃飯啦?媽媽親手給你下廚咯?你要不要來嘗嘗看?”
溫柔而小心的呼喊從天邊傳來。
女孩茫然地轉(zhuǎn)頭,在尖銳的彎月下看見一絲黎明的縫隙。
“小空?空空?寶貝起來吃飯啦?”
——
涂滿夕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時,葉空有一瞬間忘記了自已在哪里。
直到房門又一次被敲響。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小空小空小空,寶貝寶貝寶貝……”
葉空:“……”
她從床上坐起來,按住了太陽穴。
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聽著方思婉的聲音,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她一直不回答的話,她是不是也能一直這么耐心的毫不停歇地繼續(xù)喊下去?
可就在這念頭剛升起的瞬間,敲門聲就陡然變大了。
“葉空!葉空起床吃飯了!你再不出來媽媽砸門了啊!吃飯要按時你知不知道!要不跟你哥一樣得胃��!”
“你起不起床!開不開門?!你不會是在生氣吧?媽媽還沒跟你生氣呢你倒是有脾氣了!再怎么樣也不能看著人在面前暈倒而不叫救護(hù)車吧?!我跟你說你不要以為媽媽一點(diǎn)情緒都沒有的!我要數(shù)數(shù)了!我數(shù)到三你再不出來我就……”
咔嚓——
房門打開。
走廊里的燈光落入亂糟糟的臥室里。
少女的臉背著滿地夕陽,抬頭時眸光流轉(zhuǎn),清凌凌如天上銀河照入方思婉眼里。
剛才還在一逞母親威風(fēng)的葉夫人立刻就啞住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搓了搓手訕笑一下:“那個,媽媽做好晚餐了,快下來吃�!�
葉空沒動,看著她問:“你生氣了?”
“……我,那個,”在她冰一樣的眼眸里,方思婉無限的底氣都噗一聲被放掉了,她只能別開視線,干巴巴說,“沒有,媽媽怎么會生你的氣呢?媽媽只是想讓你出來吃飯。”
葉空垂了垂眼:“我洗把臉。”
她沒再關(guān)門,轉(zhuǎn)頭進(jìn)了衛(wèi)生間。
方思婉就站在門口往里面望,邊打量邊抬高音量問:“你這些快遞怎么都還沒收?待會兒要媽媽來幫忙嗎?”
衛(wèi)生間里傳來少女隱約的回答:“不用�!�
“有好多畫架啊,要媽媽給你布置畫室嗎?”
“……要�!�
“好啊!”方思婉立刻來了精神,“寶寶對畫室有什么要求?”
“沒什么要求�!�
水聲停止,片刻后少女走到了方思婉面前:“我想起來了�!�
水珠從她長長的睫毛上不堪重負(fù)地滴落,再順著雪白的臉頰淌過那顆冷淡的小痣,停在紅潤的唇角。
少女銜著那顆水珠,定定地看著方思婉說:“我想要一扇能看到星星的窗戶,最好是大一點(diǎn)。”
“可以嗎?”她認(rèn)真地問。
分明是極平靜的語氣,方思婉卻不知為何突然涌出了眼淚。
“可以啊。”
她猛地轉(zhuǎn)頭,擦了擦眼角,笑呵呵地說:“要多大都行!我們邊吃飯邊說吧!媽媽親手下廚哦!”
葉空看著她的背影,不解地歪了下頭,跟著下了樓。
·
“關(guān)于那三年,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么多。”
遠(yuǎn)在另一座城市的孤兒院里,孫院長長嘆一口氣,繼續(xù)道:“更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回來得太晚了�!�
“還有呢?你回來之后,她的情況好轉(zhuǎn)了嗎?”
“至少不會被人欺負(fù)了�!睂O院長苦笑了一下,“我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讓她再重新喊我一聲爺爺�!�
葉海川想到什么,突然道:“她說她把你砸成腦震蕩才叫了你一聲爺爺�!�
院長愣了一下:“這丫頭,怎么連這個都說了?”
他摸了摸并不茂盛的頭發(fā),有些尷尬:“反正我在她面前一向是沒有長輩威嚴(yán)的,她小時候就愛揪我胡子,搞得我后來都不敢留胡子了�!�
“抱歉�!比~海川彎了彎背,“看來她沒讓您少受苦。”
“輪不到你來充她家長。”院長又一臉不滿,“我替她收拾各種爛攤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葉海川無言以對。
可老人很快就塌下肩膀,摸著鼻子道:“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要說我是她家長的話,我也是很不合格的�!�
“除了那缺席的三年外,在她十四歲時,我還讓她離家出走了一回�!�
葉海川眉頭深深皺起。
“離家出走?”
“整整一年�!崩先藫u了搖頭,“我找了她整整一年,死活沒找到,最后還是她自已回來的。”
葉海川:……
第33章
跟葉臻一起去上班
葉海川在花之盒住了一夜。
這是意料之外的行程。
原本他已經(jīng)訂好了夜里的頭等艙回玉洲,因?yàn)楣久髟邕有會要開,可今天在院長辦公室聽到的一切都太讓人驚訝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讓馮秘書取消了明天的早會。
“那要訂酒店嗎?花盒縣只有一家五星級酒店,設(shè)施不太好,如果要住的話恐怕不能讓您滿意,需要提前雇人去打掃�!�
馮秘書一邊說一邊開始在手機(jī)上找高級鐘點(diǎn)工了。
別看葉海川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沉穩(wěn)霸總樣,其實(shí)在吃穿住行上都挑剔得要命,光是生活助理就有三個在長期輪換,而助理以及秘書們用來記載他生活習(xí)慣已經(jīng)各種喜好的筆記本,毫不夸張的說,每個人都已經(jīng)積攢了厚厚一堆了。
可就是這樣的葉海川,卻在孤兒院陳舊的屋檐下,抬頭看著四合的暮色,突然道:“不用了,今晚就住這兒�!�
“……”
專業(yè)素養(yǎng)極高的馮秘書一時都無法掩飾自已過于驚詫的表情:“您確定嗎?這邊的住宿條件恐怕……”
葉海川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看向跟出來的孫院長:“我可以自已在這里住一晚嗎?”
院長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已不存在的胡子,不太情愿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葉海川卻得寸進(jìn)尺:“那我晚上能在院里隨便逛逛嗎?”
院長:……
老人從鼻子里哼著氣,像只生氣的老牛般走遠(yuǎn)了。
“沒有說話,就代表同意了吧?”
葉海川自言自語,趕走了馮秘書,開始了獨(dú)自一人的花之盒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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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葉家四口人都沒睡好。
葉海川沉浸于孤兒院的夜間探險,根本沒睡。
葉臻被充滿巴掌聲的噩夢攪得不斷驚醒。
方思婉躺在葉空隔壁輾轉(zhuǎn)難眠,一會兒流淚一會兒笑。
葉亭初則枕著手躺在異國的酒店,想著今天家里發(fā)生的事,一直睜眼到黎明才勉強(qiáng)瞇了一會兒。
反倒是葉空,作為這個失眠聯(lián)盟的導(dǎo)火索,倒頭就睡,一夜無夢,醒來時已經(jīng)天光大亮了。
她如常地下樓吃早餐,發(fā)現(xiàn)餐桌上已經(jīng)有一個葉臻了。
金燦燦的發(fā)色很有提神的作用,桌上不知什么餡兒的麻薯更是讓她精神一振。
葉空直奔餐桌而去,很快就開始吃了起來,中間還極其自然地和方思婉對話——
“小空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
“不認(rèn)床嗎?”
“不會�!�
“快遞要不要媽媽幫你收拾?”
“不用�!�
似乎意識到自已的回答都太過簡短,葉空頓了一下,勉強(qiáng)補(bǔ)充了幾個字:“我自已收拾就好�!�
方思婉笑瞇瞇的:“不用顧慮,小空習(xí)慣什么樣就什么樣,不必為了我們改變自已�!�
“真的嗎?”葉空動作一停,“那我習(xí)慣睡到自然醒……”
“這個是不可以的�!狈剿纪駬u了搖手指,“媽媽最多給你放寬到九點(diǎn)半,九點(diǎn)半必須起床。”
葉夫人一臉肉痛,仿佛做了一個犧牲很大的決定。
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