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葉空瞳孔微微一縮，邁步的同時也發(fā)出了一聲高喊：“花晚照！”
“……”小孩的尖叫剎那如水汽般消融了。
女孩在警察肩上茫然回頭，好一會兒才能將視線聚焦到葉空臉上。
候車廳明亮蒼白的燈光下，她的眼淚一下就如泉水般涌了出來。
女孩嚎啕大哭的聲音頓時壓過了女人的叫喊，小草朝著葉空伸出了手。
葉空無聲卻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從警察手里把人接了過來。
女孩一碰到她就死死抱住了她的脖子，嚎啕著把眼淚滾滾落進(jìn)了葉空的衣領(lǐng)，少女臉上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嫌棄的表情，卻忍著沒有出聲。
但也僅僅一分鐘，葉空深吸一口氣說：“你重死了�！�
她毫不猶豫地把小孩放到地上。
小草委屈地癟著嘴，將就著抱住了她的腿。
葉空垂眸看了她一眼，這才抬頭看向另一邊。
那對父母都已經(jīng)被警察扭著手臂拉著站起來，這會兒正要走過來。
四周充斥著沸騰的人聲。
如果說之前聽到女人哭嚎時，還有一部分路人對她的身份感到不確定，那么此時見到了小孩的表現(xiàn)，大家的疑惑就徹底變成了唾棄和憎恨。
“真是人販子��？裝得也太像了吧！”3731
“天哪哭得那么傷心我都差點信了她是親媽！”
“人販子不得好死！看看小孩都被嚇成什么樣了？”
“那是她姐姐嗎？怎么只有姐姐來？父母呢？”
……
女人凝視著小草的怔忪表情，逐漸在這些唾棄中變?yōu)榫薮蟮膽嵟c不甘。
“我就是她的媽媽！我們就是她的父母�。�！是他們要搶走我們的孩子�。。∧且哺静皇撬憬�！她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做個親子鑒定就知道了！”
女人眼淚長流的掙扎著，絕望幾乎要從她的聲音里溢出來：“我自已生的女兒，怎么就成了別人的妹妹了？我要帶走我生的女兒怎么就成拐子了��！你們來評評理！誰來給我評評理�。。 �
葉空就像沒聽到這些刺耳的叫喊一樣，她在小草面前蹲下來，板著臉摸了摸她紅彤彤的臉，問：“跟我說說，他們是怎么把你帶走的？你就睡得那么沉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對�！毙『㈦m然還抽抽噎噎的，但思緒明顯已經(jīng)清晰起來了，很快就道，“我又不是小志，睡著了就和豬一樣雷打不動……”
她抽了抽鼻子，似乎想了一下，才說：“他們應(yīng)該給我吃了什么，我睡覺之前喝了她給我熱的牛奶，然后很快就睡著了�！�
葉空：……
少女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的凝結(jié)了。
直到警察按著大喊大叫的夫妻倆要從她身后走過，她突然動也不動的喊了一聲：“等一等�！�
她慢慢站起來，轉(zhuǎn)頭，用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的看著滿臉眼淚和仇恨的女人，聲音輕飄飄的問她：“你們給她吃了什么？”
她歪了下頭：“你在她的牛奶里面，放了什么，才讓她睡得這么沉？”
“關(guān)你什么事？”女人幾乎咬碎了牙關(guān)，看她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搶走女兒的人販子，“你這個惡魔！你這個搶走我女兒的混蛋！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有錢就可以搶走我懷胎十月生的孩子嗎？誰來評評理！”
她說著說著就又歇斯底里的哭喊起來。
葉空卻跟沒聽到一樣，執(zhí)著而安靜的又問了一遍：“告訴我，你到底喂她吃了什么？”
“那個，葉小姐……”警察大約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繼續(xù)逗留，“這些我們都會調(diào)查的，現(xiàn)在不如先回局里……”
“我給她吃了安眠藥，怎么了？”沒等警察把話說完，女人已經(jīng)搶先回答了，她仰著掛滿淚水的下巴，絕望得又哭又笑，“我女兒在孤兒院根本就睡不好，這些天我都看出來了，外面稍微有點響動她就會醒，今晚要不是因為你，我不但能把她帶走，她還能好好的睡一個安穩(wěn)覺……”
覺字還沒落音，葉空飛起一腳狠狠揣在了她的肚子上。
力道之大以至于警察都險些沒能抓住她，讓女人直接倒摔出去一截距離，才踉蹌著倒在地上，捂著肚子哀哀的叫了起來。
幾個警察都目瞪口呆，葉空卻還沒完，幾步走上前彎腰揪住了女人的衣領(lǐng)，將她生生地提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小孩不能吃安眠藥？”
她瞳孔縮緊到極致，直勾勾盯著女人的模樣近乎著魔，叫人看了就驚心，可她的語氣卻還是平靜甚至輕飄的，一字一句落下來卻讓聽到的人都感到重若千鈞。
“你知不知道心臟病人也不能吃安眠藥？”
“你知不知道你女兒是個得過心臟病的小孩？”
她拎著女人的衣領(lǐng)，湊近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睛問她：“你想讓她死嗎？阿姨。”
“……”
第301章
被關(guān)起來了！
女人甚至忘記了流眼淚，反應(yīng)過來葉空所說的內(nèi)容后，她眼底飛快地閃過了一絲后怕，卻又強(qiáng)撐著喊道：“她的病已經(jīng)好了！我知道她的病已經(jīng)好了才讓她吃的！就這一次！等我把她帶在身邊，她就再也不需要……”
葉空的手在身側(cè)一點點攥得死緊，警察眼看不好趕緊上前攔住她。
“葉小姐，這里還有很多眼睛和攝像頭……”
一個女警一邊蹲下來按住葉空的手，一邊不動聲色地把她和女人隔開了。
好在葉空并沒有要繼續(xù)動手的意思。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小草。
女孩這會兒正被涂晚牽著手，小手死死攥著睡衣，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起來極其不知所措。
葉空輕輕出了口氣，最后看了女人一眼，這一眼輕描淡寫，如見死物。
隨后她一言不發(fā)的起身，牽著小草離開了。
·
回到花盒縣警局，做完筆錄后，葉空被關(guān)進(jìn)了侯問室。
“只需要一晚上就好了�！蹦莻�女警察有些無奈，“你不該在我們面前打人的，那位女土還說要告你故意傷人。”
涂晚跟在后面，臉色難看至極的問：“讓她告，我們有的是律師。”
“沒那么夸張，她拐帶小孩的情節(jié)顯然要嚴(yán)重得多�！焙顔柺业拈T被咔嚓鎖上了，“你只需要待一晚就行了，也不會留案底的�！�
“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女警很快就離開了，不一會兒又端著杯子過來，還遞了兩包小餅干給葉空。
“這是我值夜班的時候用來墊肚子的，你要是餓了可以吃一點�！�
葉空默默接過來，還沒抬頭，就聽到女警的輕笑：“葉空，葉十一，我知道你�！�
她動作一頓，抬頭看她。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女警察，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看她的眼神卻很有大姐姐看小妹妹的感覺。
葉空覺得，如果給她一扇窗戶，她估計還能把手伸進(jìn)來摸摸她的腦袋。
她有些一頭霧水，也不怎么在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平平淡淡說了聲“謝謝”。
女警也不在意，笑了笑就轉(zhuǎn)身走了，還叮囑她需要什么都可以找她。
等這里重新安靜下來，涂晚才看向葉空，問：“剛才就想說了，這里的警察好像都對你態(tài)度很好�！�
“小地方是這樣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有認(rèn)識的人。”
葉空轉(zhuǎn)頭找了個角落坐下來，靠著墻閉上眼道：“你帶她走吧，回孤兒院睡覺——不對。”
她突然又睜開眼：“先去醫(yī)院做個身體檢查�！�
說到這里少女的眉頭又蹙了起來，她瞥向門外的小孩：“你把情況告訴老頭，讓老頭去聯(lián)系醫(yī)生就好，別的……”
話沒說完突然消失在嘴邊。
一直沉默著的小孩兒，不知何時又開始嘩嘩淌淚。
這會兒正兩手抓著鐵欄桿，淚花花地看著她，卻又一副不敢哭出聲的模樣。
堪稱傷心欲絕。
葉空：……
這一瞬間，葉空甚至產(chǎn)生了自已再也出不去了的錯覺。
而她的好大兒正在牢門外跟她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鐵窗淚》。
葉空：……
·
小草哇哇大哭著被涂晚抱走了。
那哭聲簡直催人欲碎，是肝腸寸斷似的哭法。
可葉空毫無動容，只覺得相當(dāng)丟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犯了什么要被噶了的大罪，家里妹妹才如此傷心。
為避開某些不知內(nèi)情的路人好奇又憐憫的目光，她換了個位置坐下，剛好能把自已藏入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
今晚實在漫長。
深夜奔波，當(dāng)眾犯事兒揍人，揍完被關(guān)進(jìn)這四四方方的小鐵籠子。
跟演電視劇似的。
葉空想著，自已也沒忍住笑了一下。
笑完以后，便是冷而漫長的空寂。
小孩在毛毯里哭得通紅的臉重新浮現(xiàn)在眼前。
候車廳蒼白到刺眼的燈光照著她在渾濁空氣里不斷揮舞的手，也照著被按倒在地的女人。
她很狼狽，警察的手力氣很大，足以輕易讓她在劇痛中動彈不得，可她還是如瀕死的魚一樣瘋狂掙扎著，抬頭用悲哀而絕望的眼神看向她的女兒。
那眼里的確含著濃厚到迫切的愛意。
即便是在葉空揪著她的衣領(lǐng)，被她用憎恨的眼神瞪著時，葉空也依舊能從她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表情里看透深藏的恐慌和后怕，還有懊悔。
“真是蠢貨……”
少女仰頭靠著墻壁，在黑暗中喃喃自語。
愚蠢到這種地步，也配做母親嗎？
也配說“愛”嗎？
可是，即便那對夫妻的愚蠢是一出悲劇，但“愛”這種東西，依舊不是靠別人口中的“配不配”來衡量其存在的。
所以愛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有時候傷害也是愛的一種，那我到底在尋找什么？
我到底為什么如此執(zhí)著？
就連那么無知的蠢貨都能在痛苦或歡愉里感受什么是愛，為什么我不可以？
她靜靜地靠在黑暗中，視線落在同樣黑暗的天花板上。
冷白的燈光從外面灑進(jìn)來，在前方的地面割出許多道長條的框，偶爾有個人經(jīng)過，就將那些影子融合為一個行走的人形，隨著腳步聲的遠(yuǎn)去，那人形便從欄桿的影子里一條一條地脫出，直到一切都恢復(fù)原狀。
說話聲也遠(yuǎn)去了，蒙蒙昧昧好似一場細(xì)碎的夢。
只是葉空并不是做夢的人，她用余光看著這一切，就像失序時間里唯一站在時間之外的旁觀者。
逐漸游離的思緒穿透天花板，飄向了不知藏在哪里的發(fā)皺的回憶。
“你只是病了�！�
那個人躺在降落未落的夕陽里，對她伸出手：“但你會好起來的�！�
“不要因為無聊就放棄活著，你只是經(jīng)驗值還沒攢夠，就像下棋一樣……等你再多走一走，看一看，你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種多樣的愛，而你會在其中找到最好的一種……”
“等你找到了你就知道了——哪怕只是作為旁觀者，你也會明白，那一定是值得你去追尋的東西�！�
……
第302章
閃電般的碎片
“騙子。”
葉空喃喃自語，緩緩閉上眼睛。
視野由霧蒙蒙的灰變?yōu)槿康暮跁r，有個畫面突然如閃電般竄過她的腦海。
“求你……求你……”
火紅的殘骸中，有水珠如巖漿一般墜落，將她的皮膚灼得滾燙，也將一朵雪白的梨花燒成了灰燼。
葉空陡然睜開了眼——就像要迫切的抓著這一片記憶一樣，她連呼吸都兇猛而小心的靜止了。
可那畫面只是閃現(xiàn)了一下，就湮沒在她灰蒙蒙的記憶長河里。
是什么？
葉空怔怔的想。
是我做的夢？還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如果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我怎么會不記得？
如果真的有過這樣……
她手指動了一下，下意識抬起手按住胸口——隔著薄薄的衣物和皮膚，心臟在飛快的跳動著。
血液加速流淌，她冰冷的身體都開始漸漸發(fā)熱。
——如果真的有過這樣讓我心神震蕩的時刻，我怎么可能會不記得？
難道我也和原野一樣，有ptsd？不對啊……
少女深深地皺起眉來。
她不覺得自已這樣心硬如鐵的人會因為任何事而ptsd，要知道，她可是親眼看著原初死掉還面不改色的狠人——問就是沒有感覺。
比起遭受重大打擊后的痛苦和絕望，她更能輕易感受到的是各種各樣的憤怒。
葉空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已的下巴，又閉上眼開始冥思苦想，想要重新回到剛才的狀態(tài)，最好能再次抓住那一閃而過的碎片……
然而沒等心跳徹底安靜下來，她先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拇掖倌_步聲。
“她在哪兒？”
男人的聲音。
伴隨著拖鞋踏過地面的動靜，還有他人的阻止和勸告，葉臻一頭闖了進(jìn)來。
隔著冰冷的鐵欄桿，他抬頭就看到了無聲靠坐在黑暗里的少女。
她孤零零的坐在陰影里，聽到動靜才轉(zhuǎn)頭看來，視線冷冷清清，靜得好似一段月光。
葉臻薄唇動了兩下，卻半個音都沒能發(fā)出來。
后面還有醉酒鬧事被警察扭著手臂送進(jìn)來的人，吵吵嚷嚷的擠開他，葉臻就踉蹌一步，失了魂一般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
葉空莫名的看著他，視線上下一滑，從身上皺巴巴的襯衫長褲，到腳下的涼拖，還有手上拎著的車鑰匙……
沒等她開口說些什么，有人先一拍葉臻的肩膀：“是你吧？穿著拖鞋開車？駕駛證拿出來！”
葉空：……
葉臻：……
少女漠然的轉(zhuǎn)回頭，一副不認(rèn)識他的模樣。
葉臻悻悻的摸了下兜，把駕駛證掏出來，老老實實跟著交警去扣了分。
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里還端著不知從哪兒買來的皮蛋瘦肉粥。
在少女漠然不動的側(cè)臉里，他無聲靠近，蹲下來問她：“要吃點東西嗎？”
葉空沉默兩秒，才睜開眼，側(cè)頭看他一下：“你來干嘛？”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少女眼中的陌生感很足，足以叫任何想靠近她的人卻步。
葉臻手指微微收緊，說：“我聽說，你被扣住了……”
這也是答非所問，但葉空沒再說什么，而是掃了眼他手指上的鑰匙扣：“你今晚也幫忙找人了？”
“我方向反了。”葉臻說。
“無論如何，謝了。”
葉空客氣的說：“不過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你還是回孤兒院睡覺吧……”
她視線落到那碗粥上，淡淡說了句“我不餓”，就又往里挪了一步，開始閉目養(yǎng)神起來。
·
四周并不安靜。
花盒是個小縣城，但畢竟是個縣城，吃夜宵的地方不算少，于是哪怕已經(jīng)凌晨兩三點了，也依舊有好幾個人被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關(guān)進(jìn)來。
大多數(shù)都是喝醉了打架的，男男女女都有。
不知道是不是被特殊關(guān)照了，后來的人都被關(guān)在了葉空隔壁的另一間侯問室，她這一間始終是個清清靜靜的“單人間”。
想到這里，葉空都有點想笑。
“什么意思呢？！�。�！憑什么抓我？你們應(yīng)該把那個奸夫抓進(jìn)來！怎么男小三就不是小三嗎？憑什么抓我這個正牌老公！”
一個大男人在隔壁醉醺醺的嚎，還不停地往鐵欄桿外伸手，伸一下就被疑似他老婆的人狠狠打一下。
“小三小三！小三個屁！你給我看看清楚那是我弟！一天天的喝多了就開始發(fā)瘋！我不就出了一次軌嗎你用得著一直把我當(dāng)賊防？！每次喝醉了就開始跟我翻舊賬！”
葉空：……
昏暗中，她無聲睜開了眼，不著痕跡的往外挪了一點點。
只聽啪的一聲響，是男人的手又被狠狠打了回去。
“我不跟你說話！把你奸夫叫來！我要跟他比劃比劃！”
啪——那只手又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把我弟弟劃進(jìn)醫(yī)院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等你酒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對！我要收拾他！”男人顛三倒四道，“搶人老婆！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你有完沒完？都讓人聽見了！丟人死了！”
“你還知道丟人！”
“我說你丟人！一個大男人這么小肚雞腸你好意思嗎你？我問你你是不是裝醉呢？平時不敢翻舊賬就等著喝醉了來跟我發(fā)瘋是吧？你要真這么想不過咱就離婚！”
“離婚？離什么婚？你要為了小三跟我離婚？李欣欣你有沒有良心啊！我那點兒比不上那個男小三了！”
……
咆哮如雷鳴般源源不斷的響起，還夾雜著鐵欄桿被大力搖晃的響動。
葉空眉毛一抬，又默默把位置挪了回去，撐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那邊的你來我往。
她聽到女人在對經(jīng)過的警察和別人的家屬訕笑著道歉，聽到她在惡狠狠的壓低聲音數(shù)落她發(fā)瘋的老公，聽到別人竊竊的笑，還聽到不知哪來的嚶嚶哭聲。
這樣的環(huán)境，讓她突然想起了好幾年前，她離家出走后回來的路上，曾在一個堪稱貧民窟的筒子樓里住過一段時間。
那危樓一樣的房子，也是這般從早到晚都熱熱鬧鬧，充滿普通人家的爭吵和日常聊天聲，“煙火氣”在那種地方變得具象。
不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感覺，而是耳朵里聽到的，眼睛能看到的，許多人的生活。
“誒呀！”那又在跟人道歉的女人突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呼，“你……你，你是不是那個，葉臻��？演皇帝的那個？”
第303章
滾
“……”葉空睜開了眼。
這人還沒走？
她緩慢的把身體向燈光的方向傾斜，瞥眼去看。
身體還沒傾斜多少，她的視野里便闖入了一個靜默的側(cè)臉。
燈光從他凌亂的短發(fā)上散下來，在窄而挺的鼻梁上滑落，勾勒半面立體而流暢的弧線。
她以為早就離開的人，原來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侯問室門外，就靠在她看不見的視野盲區(qū)里，此時聽到詢問才抬起眼看了人家一眼。
原本要找個位置坐下的女人一下就興奮起來了：“真的？你真的是葉臻吧？我沒看錯吧？我看過你好多電影！你怎么會在這種地方？你也犯事兒了？”
這一聲響亮的喊叫可把整個昏昏欲睡的侯問室都吵醒了。
那些跟著自家犯事家屬來警局一日游的人都紛紛把目光投了過來，隨后便是驚訝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還有人不由自主地舉起了手機(jī)。
葉空：……
葉臻皺了皺眉，被一個閃光燈刺得別開眼，抬手擋了擋：“能麻煩別拍照嗎？私人行程�！�
葉空：……
把來這里說成私人行程……這情商到底是怎么在娛樂圈混的。
不過葉臻看起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擋了兩下毫無作用，便放下手?jǐn)[爛了，抱著胳膊閉上了眼睛。
葉空就著歪著身體撐著下巴的姿勢默默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幽幽的出聲：“你是不是有��？”
突然的聲音讓葉臻猛地睜眼，轉(zhuǎn)頭就對上了少女不知在那看了多久的眼睛。
方才還能冷眼面對所有鏡頭的鎮(zhèn)靜頓時蕩然無存，他梗住喉嚨吶吶無言。
葉空視線無聊而平靜的看著他：“你不怕這些照片傳到網(wǎng)上，讓你馬上變成罪犯嗎？”
“……可以澄清的�！�
“何必多此一舉？你呆在這兒也沒什么用啊�！比~空懶洋洋的說，“花時間還付出代價去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你不覺得很無聊嗎？”
“……我只是不想你一個待著�！�
葉空皺眉，偏了偏頭，眼里和臉上以及姿態(tài)，全都表達(dá)了她的不解——她是真的不懂。
葉臻垂下眼皮，說：“別人都有家人或朋友陪著，我也想陪著你�！�
葉空愣了一下。
她下意識往外看了一眼，那些椅子和長凳上，的確都坐著人。
他們原本都在玩手機(jī)，或者和籠子里關(guān)著的親朋好友說話——這會兒全都舉起手機(jī)拍葉臻來了。
葉空：……
她露出個嫌棄的表情，把腦袋縮回去，身體也擺正了。
“滾�！�
她毫不猶豫的說：“我可不想跟你一起上熱搜�！�
葉臻：……
男人站了起來，然后腳步聲終于遠(yuǎn)去了。
過了一會兒，有人悄悄靠近她，葉空聽得出是那位“李欣欣”。
“妹子，剛才那個葉臻，大明星啊，是你的什么人��？還在這兒陪你�！�
葉空轉(zhuǎn)頭看她一眼，眼神又冷又兇：“滾�！�
“……”女人臉上的笑僵住了，“……滾就滾，這么兇干什么？”
女人委委屈屈的走了，那邊聽到動靜的男人卻發(fā)起瘋來。
“什么？誰讓我老婆滾？誰在罵我老婆？隔壁的混蛋我們來比劃比劃！”
葉空：……
吵鬧還沒停止，一陣腳步聲又匆匆跑回來了。
葉空抬頭看去，看到一個戴好口罩墨鏡和帽子的葉臻。
葉空：……
·
燈光明亮的侯問室內(nèi)，一眾犯事兒的醉鬼和醉鬼們的家屬面前，突然出現(xiàn)這么一個在夜里室內(nèi)還要全副武裝的男人，簡直就像個同樣該被抓起來的精神病患者。
葉空就這么看著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再一言不發(fā)地靠墻坐下。
竊竊私語這才逐漸泛濫起來。
“是剛才那個男的吧？”
“是明星！”
“葉臻啊！大明星！影帝！”
“剛才還以為他走了，沒想到打扮成這樣也要進(jìn)來陪人——那個女孩兒跟他什么關(guān)系？”
“好想拍到臉，能靠近拍嗎？”
……
葉空默默又往里坐了一點。
可還是擋不住有人小心翼翼朝她這邊走過來。
不過在人影舉著手機(jī)移動到鐵欄外之前，葉臻沉默的背影已經(jīng)先一步挪了過來。
他從墻邊移過來，完全擋在了葉空身前。
一言不發(fā)，從墨鏡上方抬起來，看向手機(jī)的眼睛卻冰涼到讓人心生寒意。
“我……我不拍就是了�！蹦莻�企圖來拍葉空臉的大叔一邊慫慫地縮回頭，一邊惱羞成怒的罵了一句，“真是的，牛什么？不就是個戲子？”
“就是�！�
有其他同樣想拍照的人也附和起來。
“當(dāng)明星的不就該被我們拍嗎？眼神那么兇嚇?biāo)纻�人啦！”
“都來警察局了，誰知道犯了什么事兒呢？”
“就拍怎么了？”
有人大著膽子舉起手機(jī)對著葉臻一頓狂拍，也有人在小聲勸阻。
閃光燈亮個不停，把葉臻的眼睛映得一直閃爍，可他反而收起了方才那種嚇人的神態(tài)，眼皮都沒動的任別人拍。
這一切動靜落到葉空耳朵，她靠著墻無動于衷的坐著，半晌才側(cè)頭看了一眼那擋在眼前的背影。
蓬亂的橘發(fā)在燈光下燦燦的發(fā)著光，簡直像頂被模糊了邊緣的太陽。
可他背影一動不動，又像一座夜色里沉默的山。
葉空漠然凝視著他，好半天突然低聲說：“葉臻，你是不是受虐狂啊？”
“……”那背影肉眼可見的一僵愛那個，可他依舊沒說一個字。
葉空靠著墻，偏著頭，保持著這樣漠然而又懶洋洋的姿態(tài)凝視著他，漫不經(jīng)心地繼續(xù)道：“你不會以為你這樣做能感動誰吧？明明是在給我添麻煩，你看不懂嗎？”
“……”
“這些人要是拍到我的臉，然后發(fā)到網(wǎng)上去，你猜我會被你的粉絲罵成什么樣兒？”
“……”男人背脊繃得筆直，半晌才發(fā)出僵硬的聲音，“我不會讓他們拍到你的�！�
“可你不來不就什么事兒都沒有了？”葉空微微傾身，手肘擱在膝蓋上，掌心托著臉，她連匪夷所思都表現(xiàn)得很冷淡。
而被她注視的人卻好似有鋼針扎身一樣痛苦又不自在，渾身僵硬如剛剛凝固的雕像，說話也不太連貫。
"對不起。"
他先是道歉，卻又繼續(xù)用道歉的語氣輕聲說，“但我想來�！�
葉空愣了一下。
半晌，她慢慢把視線收了回去，就像外面坐著個陌生人一樣，她懶得再和他交流，靠著墻閉上了眼睛。
第304章
熱鬧
鐵欄內(nèi)，被完全覆蓋在陰影里的少女漸漸昏昏欲睡。
鐵欄外，戴著帽子口罩的怪男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墨鏡下的眼睛始終冷靜明亮的睜著，活像個被寫好程序的機(jī)械守門人。
不知過了多久，葉空覺得自已好像做了個夢，可當(dāng)她從吵吵嚷嚷的聲音里醒來的時候，又看到侯問室墻上掛著的時鐘，顯示時間才過去了四十幾分鐘。
她循著吵鬧的人聲，從葉臻身后微微偏頭看出去，本以為是哪個二百五又犯事兒被抓進(jìn)來了，卻沒想到一連看到好幾個熟人。
“喲�！�
熟人走到鐵欄外面，在葉臻的背影旁蹲下來，對她齜牙一笑：“怎么被關(guān)起來了？機(jī)會難得，要不要在墻上寫個‘葉十一到此一游’啊？”
葉空：……
少女漠然的瞅著眼前的人：“你皮癢了？”
“……”曲霧聳了聳肩，笑嘻嘻的一聲不吭的就把擋在葉空面前的葉臻給用力擠開了。
身體一個歪斜險些直接倒地的葉臻：……
“這么新鮮的體驗，我當(dāng)然要來陪你才行�！�
曲霧取代了葉臻的位置，面對她盤腿而坐，同時湊過來的還有林心舟、周頌、甚至魏知與和許泱。
在錦繡堆里長大的少爺小姐們顯然沒來過這種地方，眼底多多少少都帶些新奇。
林心舟扒拉著鐵欄桿，一臉好奇的往里面張望：“我給住院的姥姥陪過床，還從來沒有陪過牢呢，真有意思�！�
葉空：……
曲霧不樂意了，糾正道：“什么叫陪牢？十一這不是坐牢好吧？這叫暫時拘留，天亮就能出去了。”
“那不都一樣？反正是被關(guān)起來了，我家雖然警察多，但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監(jiān)獄呢。”
葉空：……
“你有沒有點常識？都說這不是監(jiān)獄了！”曲霧有點冒火了。
“不就是個順嘴的說法嗎你急什么？”林心舟也不高興了。
兩人就這樣在葉空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來。
葉空：……
原本還帶著點睡意的眼睛徹底變清醒了，然后又從清醒變得麻木。
直到兩個女人被許泱一把推開。
許大小姐那張?zhí)幾儾惑@的臉映入葉空視野。
只見她上下打量了葉空一眼，就在葉空以為她會說點靠譜話的時候，她從兜里掏出了手機(jī)，對葉空發(fā)出禮貌的詢問：“可以和你拍張照嗎？我想紀(jì)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