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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夏六一平靜地迎著他目光,看似在耐心等他回復(fù),其實正在心不在焉地開小差,盤算著等何初三傷好了把他拎池子里來泡泡。

    ——泡軟了再蒸一蒸,找個按摩師傅蹂躪得他哭爹叫娘,皮軟骨酥了,再剁碎了喂狗!撲街仔!他媽的成天惹他大佬心煩!

    “三成�!眴虪斀K于開口道。

    夏六一略一挑眉,“你?”

    “你。”

    夏六一呵呵一笑,“喬爺,這幾年蛟龍城寨被清拆,政府加大掃毒力度,進貨的路子斷了不少,聽說沙家駿被捕之后,你改找‘和尚’拿貨,他家質(zhì)量有多差,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貨純度高,全香港都沒幾家比得上,現(xiàn)在是實心實意與你合作,還請你高抬貴手,給我手下弟兄們留點福利�!�

    喬爺瞇縫著眼看他,“你想要多少?”

    夏六一又笑了笑,語氣倒也恭敬,“四成五。那半成是做后輩的孝敬你的,希望大家日后合作愉快。”

    “成交�!�

    “喬爺真夠爽快�!�

    “后生可畏,你也不差�!�

    商議完成,這兩位大佬齊齊出了水,守在門外的雙方保鏢立即進來為他們披上浴袍,喬爺瞇縫著眼看了看夏六一,夏六一畢恭畢敬地禮讓道,“喬爺,你先請。”

    他看著喬爺被幾位下屬簇擁,出了澡堂。牽起的嘴角往下一垂,面色陰沉了下來。小馬滴溜溜從外頭進來,朝著喬爺離開的方向替他啐了一口,“狗日的王八蛋!只配給我們大佬舔腳!”

    “行了,”夏六一嫌吵道,隨手脫了浴袍,重新下水,“叫個搓澡師傅來�!�

    “嘿嘿,大佬,我?guī)湍愦�?�?br />
    “你滾回去給老子看場子!還有,分兩個夜總會給大疤頭,你專心總公司的事,年底跟我去趟泰國�!�

    “是!”

    看似水深火熱的驍騎堂與和義社第二天就一笑泯恩仇,實在令江湖上諸多蹲等看熱鬧的好漢們大跌眼鏡。然而這個消息傳到了謝家華耳朵里,他卻只是略微停了停動作,接著面無表情地喝掉了杯子里的白開水。

    “喬爺跟夏雙刀講和,你一點都不奇怪?”他的線人,一個耳朵鼻子眉毛上都打滿銀釘?shù)男』旎斓�。他們此時置身和義社旗下一家迪斯高,音樂聲震得地面都在發(fā)抖,舞池里人潮狂亂,沒人聽得清他們在說什么。

    謝家華穿著黑色皮夾克與帶洞的牛仔褲,頭上抹著味道刺鼻的發(fā)油,也是一副混混打扮。他淡定地搖了搖頭,“喬二和夏六一都是心機深重的人,在這個時候起沖突對雙方都不利,他們不會這么沖動�!�

    “也對!我看喬爺之前也是一時糊涂,居然真信那小子是夏雙刀的姘頭,還把那小子綁來要挾夏雙刀!哈哈哈哈!夏雙刀怎么可能喜歡男人?這么蠢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誰編出來糊弄喬爺!”

    謝家華將一卷錢墊在杯下,站了起來,“謝謝你幫我探聽到藏人的地方,你不單單是救了一個無辜市民,還阻止了一場會牽連無數(shù)人的江湖混戰(zhàn)。我走了,下次再約,你自己萬事小心�!�

    “嗨!我這種小角色能出什么事兒!”

    這一夜群魔亂舞,狂歡至深夜,昏沉月色下,喝得醉醺醺的小混混一邊哼歌一邊搖搖晃晃扶墻而行,在路過一條巷道的時候,被突然躥出的幾條黑影拽了進去!

    燈影昏暗里只聽見拳腳踢打皮肉的悶響與被堵住嘴的隱隱慘叫,不多時后,便只剩下麻袋盛裝重物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

    跟喬爺握手言和,安全威脅解除之后,夏六一派人去何初三租屋將他一些日常用品送了過來,何初三特地囑咐,要床頭那一摞書,還要柜子里藏的一只相機。

    保鏢回頭將此事事無巨細地報告了夏六一,夏大佬一聽相機就來氣,當天晚上就找了個跌打師傅,將何初三蹂躪一番——這小子死憋著不肯哭爹叫娘,不過看那一身冷汗,也應(yīng)該是苦不堪言。一番慘烈之后,何初三倒是的確被打通了些許任督二脈,覺得耳聰目明,頭腦也沒前幾日那樣昏沉。

    他精神一好就開始盤算著工作事宜,夏六一晃晃悠悠地跟他打太極,始終不同意讓他進公司管賬。他便開始從夏六一身邊人下手,旁敲側(cè)擊地想了解多一些。

    他坐著輪椅給負責(zé)照顧看護他的保鏢阿南做了兩餐便飯,套出了不少大佬工作生活的習(xí)慣,不過阿南知道得也不多——夏六一這人平時大大咧咧、懶懶散散,看似與手下打成一片,但在保密事項上從來滴水不漏,紀律森嚴。

    不得已,他只能往更高層級旁敲側(cè)擊。

    崔東東這天跟大佬在辦公室里閑聊,提了一句,“小三子最近怎么了?老向我打聽公司的事。你要用他?”

    夏六一叼著煙冷哼一聲,“別理他�!�

    “我手下確實缺人,”崔東東道,“幫里有文化的弟兄不多,缺個管賬的副手�!�

    “缺人自己找去,”夏六一彈了彈煙灰,“那撲街仔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我知道你想護著他,”崔東東道,“但他跟你走得這么近,總有一天你們的關(guān)系會被人看出來。今天有喬爺抓他,以后還有別人,由著他在外面工作終究不省心,不如擺在眼前安全些。況且他確實精明能干,你便讓他管管我們的正經(jīng)生意……”

    “行了!”夏六一不耐煩地打斷她,“能看出來什么?!我跟他沒關(guān)系!以后都不提這個事!”

    崔東東對著他這番睜眼說的瞎話,十分鄙視,又不好跟大佬頂嘴,滿懷不屑地走了�;仡^跟何初三開誠布公地這么一轉(zhuǎn)述,何初三倒沒表現(xiàn)出任何意外。

    “嗯,我知道的,東東姐,”他低眉順眼地說,“沒什么,我再另找工作就是。”

    “他就是死雞撐飯蓋!”崔東東不屑道,“感情的事情上從來藏頭藏尾,縮手縮腳!喜歡男人怎么了?老娘泡馬子十多年了,誰敢跟老娘說句難聽話?”

    何初三安撫她道,“活得像東東姐你這么坦蕩瀟灑的人畢竟不多�!�

    就是他自己,雖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勇于猛追猛打地追求夏六一,卻也沒有現(xiàn)在馬上回家跟阿爸出柜的膽子。

    崔東東驕傲地一翹唇角,哼出一聲。被這樣實心實意地贊美之后,愈發(fā)覺得小三子看起來順眼,“你是個膽大心細的好孩子,姐跟你說,有些事千萬別拖沓,別猶豫。你跟大佬‘那個’了沒有?”

    “哪個?”何初三一臉茫然。

    “哎呀,那個!”崔東東一臉“你裝什么裝呀”的八卦神情,一根手指戳進另一只手作的圈圈里。

    何初三嬌羞一低頭,“嗯,沒有。我傷還沒好�!�

    崔東東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狐貍眼瞇了起來,“東東姐有些好東西送給你,你先留著鉆研鉆研,等養(yǎng)好身子……嘿嘿�!�

    何影帝陪著她笑,笑容又羞澀又靦腆,“謝謝東東姐,嘿嘿�!�

    第29章

    難道去賣榴蓮?

    何初三那石膏腿兩個月才能拆。夏六一這一陣事務(wù)繁忙,并沒什么時間陪他。他成日里在家看書種草,自得其樂。保鏢們看他愛在院子里刨刨弄弄,想幫他買些名貴花草回來,被他舉石膏腿拒絕。他將夏六一練武用的棍子綁在鏟子上,自制了一根輪椅人士專用鏟,又找來一支長長的火鉗,左手掄鏟,右手揮鉗,隔三差五地往院外刨一些沒名字的野花野草,插種在小樓前。這天夏六一傍晚歸來,一下車就見院子里又多出一排插得歪歪扭扭的狗尾巴草。

    “什么玩意兒!”前頭開路的小馬罵道,“怎么老在大佬院子里種這種寒酸東西!你們都不攔著點!都鏟走!鏟走!”

    “干你屁事!”夏六一從后頭一腳踹開他,示意保鏢,“做個籬笆圍起來。”

    小馬眼見大佬護犢子護得如此登峰造極,內(nèi)心苦寒交加,哭喪著臉跟著大佬往里走。何初三在客廳沙發(fā)上抱著一本書閉目休息,聽見夏六一進來,睜眼笑道,“六一哥回來了,吃了嗎?有熱粥�!�

    “小馬哥,”他看到后面的人,接著招呼道。

    小馬滿懷仇怨地瞪著他,何初三回以無辜又茫然的天真神情。

    “抬他上樓,”夏六一吩咐阿森阿南,“然后去門外守著�!�

    他把閑雜人等都清理了,坐沙發(fā)上跟小馬交代要事。何初三在樓上探頭探腦,竭盡全力也只隱約聽到“清邁”、“玉觀音”等字眼。

    夏六一跟小馬嘰嘰咕咕了半個小時,末了將他趕走,自己進廚房舀了碗魚片粥,看看柜子上有一罐肉松,隨便撒了點進去,就一邊端著碗吸吸呼呼地吃一邊上了樓。

    何初三抱著他那本書,規(guī)規(guī)矩矩地靠坐在床上,瞧著是個認真的樣子。見夏六一邊吃邊進來,他道,“六一哥,鍋里還留了菜�!�

    夏六一叼著勺子搖了搖頭,隨手將吃了一半的碗放在床頭,勺子丟進去,然后從下面小冰柜里拿了一瓶啤酒。

    何初三簡直不知道他這種不正常吃晚飯、隨便刨幾口粥就開始喝啤酒的習(xí)慣是怎么來的。在這里住了一個多月,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夏六一是如何將黑幫大佬的私生活過得跟屎一樣——睡覺時間顛三倒四,飲食習(xí)慣亂七八糟,一個高興或者不高興就抽煙喝酒嚼零食到大半夜,都十二月了還穿著背心睡覺,夜里翻身將被子踢得零零落落,何初三好心給他蓋上,還被警覺性高的他半夢半醒地實施家暴……難怪崔東東每次來看他時都一臉苦盡甘來的神情拍他肩膀,“小三子哎,加油哎,搬進來了就別走了,拯救大佬就靠你了�!�

    何初三懷揣著拯救大佬的終極任務(wù),艱難地拖著石膏腿把自己挪過去,搶走夏大佬手里的啤酒瓶,收回雪柜,在他炸毛之前安撫道,“六一哥,我腿受傷,不能喝酒。”

    “你不能喝關(guān)我屁……”夏六一只覺莫名其妙,還沒罵完就被何初三扳過腦袋親了個帶響的。啵!

    “接吻的時候酒精會傳染�!边@位飽學(xué)之士吃完豆腐,義正言辭地解釋。

    “放屁!”

    何初三苦口婆心地勸說大佬放棄啤酒,改吃他下午親手烤的曲奇餅干,雖然那東西形狀怪異、顏色可疑,入口后好歹是芬香松脆的。

    夏六一一邊嚼餅干一邊大口喝著何初三從冰柜里拿出來的牛奶,含糊不清地問,“你明天拆石膏?”

    “嗯�!�

    夏六一鼓鼓囊囊的腮幫子頓了頓,“我明天早上要走,圣誕前回來。到時候讓東東陪你去醫(yī)院�!�

    “去哪兒?”

    夏六一抬頭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靜,“別管那么多。還有,別老跟阿南套話,他腦子笨,擔(dān)心說漏嘴,天天愁得睡不著�!�

    何初三眨巴眨巴眼,難怪阿南最近看見他就躲。

    “六一哥,”他也不想瞞夏六一,索性老老實實地坦白道,“我想進你公司,也想勸你別去泰國。喬爺肯跟你合作,是因為‘白面’生意嗎?你去泰國是跟‘那邊’會面?”

    夏六一吃不下去了,將嘴里的東西強行咽掉,他終于沉下聲,“你管太寬了�!�

    何初三低下眼,看著夏六一手里剩下的半塊曲奇,“你考慮過洗白嗎?以驍騎堂現(xiàn)在的資產(chǎn),可以好好地正經(jīng)經(jīng)營,你沒有必要再做這種事……”

    “閉嘴!”夏六一皺眉打斷他,壓著火氣道,“我讓你住進來,不是讓你對我指手畫腳�!�

    何初三頓了一會兒,仍是嘗試把話說完,“其實可以有別的……”

    夏六一啪地將手里餅干砸到床頭柜上,碎渣濺了一地!

    何初三識相地閉了嘴,垂下眼去默默看地面。

    夏六一狠狠搓了搓手上沾染的曲奇碎渣,有些煩躁地將手伸向床頭柜上的牛奶,又中途轉(zhuǎn)向,打開冰柜重新拿了一瓶啤酒。

    “六一哥,”何初三這時候居然又開口道,“我不是你養(yǎng)的小貓小狗,也不想只做你的地下情人,更不想置身事外、時刻擔(dān)心你安危。我知道驍騎堂的背景和現(xiàn)狀很復(fù)雜,要停止那些‘生意’很難,但是……”

    “老子說了閉嘴!”夏六一將啤酒拍在床頭柜上!

    酒瓶穩(wěn)穩(wěn)地立在柜子上,只發(fā)出了一聲悶響,然而一道裂紋蜿蜒在了玻璃上,酒液汩汩地滲了出來,濡濕柜子與地毯。

    何初三再次合上了嘴巴。

    “老子早就知道你這段時間鬼鬼祟祟的是揣了什么心思!”夏六一咆哮道,“別他媽在老子面前演耶穌!別他媽想著教化老子!老子就是個爛到骨頭里的黑社會!看不慣老子就滾出去!”

    屋子里沉寂了半晌,只有酒液撲撲索索灑落在地毯上的聲音。良久之后,何初三微微啟唇。

    夏六一以為他還要不怕死地說什么,瞬間握緊了拳頭,結(jié)果他只是低聲說,“我想洗澡,可以嗎?”

    夏六一沉著臉,開門叫了保鏢上來,收拾打掃,把何初三抬去洗澡。負責(zé)刷洗“大嫂”的阿森簡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邊目不斜視地往何初三背上抹肥皂,一邊悄聲問他,“何先生,你跟大佬吵架了?”

    “沒什么,”何初三倒是很鎮(zhèn)定。他早意料到夏六一會不高興,只是沒料到對方會突然發(fā)這么大脾氣,連一句多的話都不想聽他說。

    出師不利,他倒也沒有特別沮喪。夏六一就是那個在外頭精明冷靜、對親近的人傲嬌炸毛的性子,他不懂誰懂?夏六一幼年時沒受過任何教化,少年時被黑幫大佬領(lǐng)養(yǎng),從小在污水潭里打滾,耳濡目染地都是那些烏七八糟,跟夏六一講是非善惡,完全是對牛彈琴。他明白夏六一發(fā)這么大脾氣趕他嫌他、要他少管閑事,除了確實不愛被指手畫腳之外,還有不想讓他知道更多、不想拉他下水的緣故。只是他不明白為什么夏六一非要一條爛道走到黑,對于洗白這件事連提都不能提。

    他全神貫注地思索此事,阿森見他悶著頭一言不發(fā),還以為他為吵架之事黯然神傷,糾結(jié)了許久,別別扭扭地嘗試安慰大嫂,“你,咳,別擔(dān)心。大佬十分重感情,上次你被抓了,他真的很擔(dān)心你,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跟你翻臉的,咳……”

    “謝謝你,森哥,”何大嫂誠摯道,“對了,要麻煩你一件事,一會兒你把我送樓下沙發(fā)去,動靜大一點�!�

    “呃?大佬沒說讓你睡沙發(fā)啊�!�

    “幫個忙,拜托了�!�

    阿森依言而行,找了阿南上來,大張旗鼓地收拾沙發(fā)、抬人,要把“惹大佬生氣,自覺無顏賴在大佬床上”的何初三搬下樓。結(jié)果聽到動靜的夏六一黑著臉出來,抬手阻止了阿森阿南,往何初三頭上狠狠拍了一枕頭,拍暈扛回去了。

    何初三縮手縮腳地在大佬床上裝死,又被夏六一一枕頭拍“醒”,煩躁道,“何影帝!CUT機了!”

    何影帝應(yīng)聲睜眼,看著夏六一烏黑烏黑的面色,做小伏低地先道歉,“六一哥,對不起�!�

    夏六一冷哼了一聲,“對不起什么?”

    “不該跟你講道理……”

    “啪!”

    這次是徹底被拍得暈乎乎的,何初三半夢半醒地扯過被子,干脆裝死變睡覺。夏六一關(guān)了燈,扯過另一條被子,背對他翻過身去,在黑暗里低聲道,“之前的事我當你沒說過,以后也不要用任何方式打聽我公司的事。你給我老實在這兒養(yǎng)傷,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問的不要問!”

    何初三迷糊中嗯了一聲,腦袋里卻想起阿爸的教誨——黑社會沒文化,你沒文化嗎?——應(yīng)該曲線救國,另辟蹊徑,一邊這么自我安慰著一邊閉了眼。

    他悄無聲息地將手從自己的被子里伸出去,慢慢摸索進夏六一的被子,指尖靠上夏六一熱乎乎的背,就這么安心睡了。

    ……

    何初三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身邊的被窩已經(jīng)涼了。夏六一搭一大早的飛機飛泰國,連句話都沒給他留。

    只是他睡眼稀松對著鏡子準備刷牙的時候,發(fā)現(xiàn)唇角上一點可疑的白色痕跡。伸舌頭舔了舔,他嘆出一口氣。

    ——六一哥又不吃早飯,光喝杯冰牛奶就出門。

    中午崔東東開車來接何初三去醫(yī)院。何初三的意思是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耽擱東東姐你時間。崔東東說不耽擱不耽擱,大佬臨走時專門吩咐了,出了事要扣年終紅包,你可憐可憐東東姐。到醫(yī)院拆了石膏鋼板,醫(yī)生說何初三恢復(fù)得不錯,但少說也得再拄一兩個月拐杖。于是輪椅撤掉,何初三變身鐵拐三,一瘸一拐地跟著崔東東出了醫(yī)院。

    “現(xiàn)在就回去?”崔東東道,“要不要出去透透風(fēng)?”

    何初三在家悶了兩個月,欣然同往,“那就再耽擱你一陣,東東姐�!�

    崔東東開車帶他去了淺水灣,在露臺餐廳喝下午茶。古老的英式裝潢與頭頂緩緩旋轉(zhuǎn)的懷舊吊扇,連服務(wù)生走路都是款款而行,謙恭優(yōu)雅。而何初三眼見著崔東東扯掉領(lǐng)帶挽起袖子,一陣風(fēng)卷殘云,一眨眼掃掉了三層甜點塔——只有捧著冰咖啡看著她發(fā)呆的勁兒。

    崔東東吃掉最后一顆三文魚卷,一邊叫來服務(wù)生重新看菜單,一邊道,“看什么看?有什么話就說�!�

    “東東姐,你保持身材的秘訣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崔東東嘆道,“小蘿最近非說我有小肚腩,在家弄什么‘營養(yǎng)餐’,媽的天天喝粥吃菜,餓死老娘了!”

    何初三瞄了眼她塞了三盤甜點都還一馬平川的腹部,思慮再三,“其實,會不會你某一天跟外頭的靚女走太近,或者太晚回家……”

    崔東東思索良久,瞪圓眼睛,有如五雷轟頂,豁然開朗,“操!難怪我還拉了三天肚子!”

    “……”

    何初三在心底默默膜拜了這位膽敢摧殘蹂躪崔副堂主的好姑娘,一邊守著崔東東又吃了兩塊他叫不上名的昂貴蛋糕。

    崔東東終于吃飽喝足,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舉起餐勺理理發(fā)型,整整領(lǐng)口,又是那玉樹臨風(fēng)的好模樣。隨手扔開餐巾,點起一根雪茄,她叼著煙愜意地向后靠在了座椅上,正色道,“行了,說吧�!�

    “嗯?”

    “我知道你有話想問�!�

    何初三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切掉了他自己那塊蛋糕的一個角,“東東姐,驍騎堂沒有洗白的可能嗎?”

    崔東東略一皺眉,“早上你拿這個去問大佬了?”

    “昨晚�!�

    “嘖,難怪他今天臨走的時候臉那么黑,”崔東東在喝剩的紅酒杯邊上輕輕磕了磕,碰掉一些煙灰,“小三子,你是清白人,跟我們不一樣,但也不要期望我們會跟你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刀山火海里闖蕩出來,好不容易走到現(xiàn)在,怎么可能回頭?”

    她徐徐噴了口煙道,“我知道你最看不慣我們賣‘那個’,但是有需求才有市場,香港污七八糟,也不能全怪黑社會。有些人就是想墮落,我們只不過好心提供幫助罷了。驍騎堂出身蛟龍城寨,要是離了這個老本行,在江湖上屁都不是!遠的不說,光說近的,沒有這玩意兒,喬爺肯跟我們合作?下面幾百個兄弟等著養(yǎng)活,嗷嗷張開的都是嘴,你不讓大佬賣這個,難道去賣榴蓮?他現(xiàn)在是騎虎難下�!�

    何初三聽她這一番謬論,心中頗為感慨,認為崔副堂主不愧為大佬御用的狗頭軍師,講起歪理邪術(shù)來頭頭是道,比只會摔桌炸毛的大佬高出許多境界。他看著窗外棕櫚樹層疊遮擋的海面,腦中突生的一個念頭就像劃破寧靜海面的一道沖浪板——騎虎難下?如果砍了老虎的腿腳,拔了老虎的牙,夏六一還能騎什么?

    何初三與崔副堂主一起,享受了這次愉悅而美好的海邊下午茶時光。末了崔東東說要送他回村屋,他卻要回阿爸家。

    “我兩個月沒回去,阿爸該想我了�!彼f。

    何阿爸不僅僅是想他兒子,打開家門發(fā)現(xiàn)他那每天給他BP機上發(fā)平安信息的兒子原來拄著拐杖——摸一摸明顯是骨折,還敢騙他說是昨天摔的——操起雞毛撣子就是一通胡抽亂打!

    從小品學(xué)兼優(yōu)的何初三,平生第一次挨他阿爸抽,被打得灰頭土臉,不敢躲不敢逃,拄著拐杖慫著肩,只能縮在門板上忍痛。何阿爸看不慣他兒子裝模作樣,一撣子沖他屁股上抽過去,何初三終于慘叫出聲!

    “阿爸我錯了!”何精英疼得雙目含淚——不愧是親爹,比六一哥抽得狠多了!

    “錯哪兒了?!”一輩子老實謹慎,對兒子疼愛有加的何阿爸,平生第一次咆哮道。

    “阿爸你說話怎么跟六……那誰一樣……”何初三咕噥著。

    “什么?!”

    “我錯了阿爸,我被人家車撞了,腿骨折,一直住在醫(yī)院。怕你擔(dān)心,所以沒跟你明說。”

    “怕我擔(dān)心!怕我擔(dān)心!”何阿爸一邊罵一邊繼續(xù)抽他,“你就自己瞎逞強?!一個人住醫(yī)院?!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阿爸我沒時間?阿爸我沒精力?!斷條腿而已!哪怕你高位截癱!你阿爸都能把你背回來!”

    “阿爸,阿爸,”何初三憋屈喚道,實在是被打得受不住了——站這么久腿疼呢,“我錯了我錯了,有人照顧我。我想既然都有人了,就不要再讓你勞心勞力了,再說我這不是好好的�!�

    何阿爸眼珠子一轉(zhuǎn),往他腦門上輕輕抽了最后一下,“說!誰照顧你?”

    “咳……女,女朋友……”

    “放屁!”何阿爸滿口唾沫星子噴他臉上,“小荷早跟你分手了!這兩個月跟華叔店里的阿偉打得火熱!華嫂都跟我嘮叨了三回了!你這綠帽子戴得頭頂都要長瘡了!”

    “咳咳……新,新女朋友……”

    “喜新厭舊的混賬東西!”何阿爸丟了雞毛撣子,換大巴掌扇他,“阿爸教你這么輕浮?!阿爸教你始亂終棄?!丟人現(xiàn)眼!敗壞家風(fēng)!”

    何初三被打得頭昏眼花,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都沒緩過勁兒來,端著飯碗有一口沒一口地、神情呆滯地刨飯。

    “阿三,”何阿爸叫他,“多吃點�!�

    “下午吃過一些,”何初三呆呆地說。

    “你那女朋友,”何阿爸喝著小酒道,“什么時候牽回家給阿爸看看——以后不會分手了吧?”

    “八字沒一撇呢,阿爸,”何初三還是那老話。

    “有了老婆忘了阿爸!混賬東西!”

    何阿爸咕咕噥噥地又批評教育了他一通,何初三重壓之下,被逼洗心革面——答應(yīng)在傷好之前老老實實住在家里,再也不出去跟“女朋友”鬼混了。

    只是他晚飯之后接了一通電話,看到號碼就瘸著腿兔子一般跳進廁所。何阿爸怎么瞧怎么覺得兒子那鬼鬼祟祟的神情是在犯賤。

    何初三捂著大哥大關(guān)上廁所門,壓低聲問,“六一哥?”

    夏六一那邊挺吵,像是在什么狂歡會上,只是背景里的人聲歌聲都是異國語言,聽不清夏六一在說什么。

    何初三只能大聲喊道,“你到泰國了?吃晚飯了嗎?”

    “何阿三,家里墻薄,吵到你阿爸了!”

    “阿爸你出門散步吧,去吧。”何初三探個腦袋出來誠摯地懇求。

    何阿爸怒目瞪他,在兒子苦苦哀求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摔門走了。

    “六一哥?”何初三放心地再喚了一次。

    夏六一一直在那邊沉默地等著,這個時候終于開口,“何阿三�!�

    何初三聽著他語氣有些不對,“你喝醉了?”

    “你石膏拆了沒有?醫(yī)生怎么說?”夏六一打斷他。

    何初三如實匯報了一番,卻半天沒有聽到夏六一回應(yīng),“六一哥?”

    那邊的人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哼了一聲,隨后驚醒,“什么事?!誰?!”

    “是我啊,六一哥�!�

    “撲街仔……你石膏拆了沒有?醫(yī)生怎么說?”

    “……”

    白說了一通的何初三哭笑不得,“你醉了,別待那兒了�;鼐频晁��!�

    “你少管我,撲街仔!”夏六一中氣十足地罵了一句,然后又有點昏昏欲睡,“等你六一哥……回來收拾你……你離我遠點……別過來……”

    何初三聽得莫名其妙,還要說什么,夏六一突然改用泰語說起話來,那邊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然后一聲重響,伴隨著吱吱嘎嘎的雜音。

    夏六一被一雙酥胸蹭得酒醒了一半,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那只被高跟鞋踩碎的大哥大,愣了一會兒,才用泰語罵道,“小玉!王八蛋!”

    “你跟誰打電話?說什么呢?”騎在他身上的人妖懶洋洋地道,用半勃的下體有一下沒一下地蹭他,“再喝三杯,才允許你打電話。”

    “打個屁!”夏六一罵他,“被你踩壞了!”

    “人家賠你一個就是,”妝容妖冶的人妖用艷紅的指甲按了按他的唇,“你這張嘴真討厭,人人都愛我,就你喜歡罵人家�!�

    “人人都怕你!”夏六一一把將她掀下去,“別用假胸蹭我!”

    “人家的胸是真的!”玉觀音跌在沙發(fā)上,因為引以為傲的Ecup遭到質(zhì)疑,滿沙發(fā)翻滾著撒起潑來,“你討厭!你再這樣待人家,人家不帶你見干爹了!”

    “你不帶我,我就回去了。耽擱了干爹的好事,你看他怎么待你�!毕牧桓萘送粋干爹,怕她個屁。

    玉觀音威脅不成,欲求不滿,在沙發(fā)上翻來扭去地撒潑,騷得像只貓一般。她手下大小頭領(lǐng),十幾名保鏢,竟是沒一個人敢上來勸她。末了還是夏六一不耐煩,親自上陣將她攔腰扛了起來,一路互相打打罵罵,就這么送進了門外的車。

    賓利轎車從紅燈區(qū)里駛出來,左彎右拐開了快一個小時,在郊外一家工廠里換了另一輛不起眼的小貨車,然后又繞了半個小時,才開入一家地下會所。

    “怎么換了地方?”夏六一問玉觀音。

    玉觀音用她那纖長的紅指甲掐著煙,動作優(yōu)雅地吐出一個白圈,“國際刑警盯上干爹了�!�

    “沒出事吧?”

    “沒有,”玉觀音倚在他身上伸了個懶腰,將下一個白圈吐他臉上,“半年里往我這里插了兩個臥底,都被我扒了皮�!�

    “其中一個好帶勁吶,一來就色誘我,”她低笑道,“在床上的時候,腰動得像馬達一樣,可把人家爽死了。后來扒了他的皮,我拿他‘那里’做了這個�!�

    她翹起蘭花指,將隨身小提包里面一個鑰匙扣提了出來,上面掛了一根綿軟軟的東西——是一塊被割下又縫成條狀的陰莖皮。

    夏六一對她此等變態(tài),司空見慣,神情冷漠地別過臉去,懶得看他。玉觀音卻沒浪費這挑逗調(diào)戲他的機會,將一條大腿架在他身上,哈著熱氣道,“吶,你什么時候跟人家來一次?我看你的這里,比他還要好�!�

    她扯開皮帶,一把將冰冷的手探入夏六一褲中,瞇著眼品味夏六一的神情波動。

    奈何夏六一不為所動,一臉漠然地看著她。

    玉觀音挑逗把玩一番,果然是跟從前一樣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喪氣地從他身上爬了下去,“什么嘛!你真沒意思!男的也沒興趣,女的也沒興趣,又男又女也沒興趣,你不會是性無能吧�!�

    夏六一嗤了一聲,“你覺得呢?”

    玉觀音也嗤了一聲,“誰能讓你這東西硬起來,我發(fā)他一個諾貝爾醫(yī)學(xué)獎!”

    ——正斜靠在廁所里的何初三,陡然打了個噴嚏!

    他絲毫不知自己即將與世界級獎項結(jié)緣,仍是鍥而不舍地搗鼓著撥不通的大哥大。

    第30章

    哪里是逮人,分明是偷人。

    夏六一這個干爹,據(jù)當年青龍對夏六一的介紹,原是金三角地區(qū)大毒梟坤張的部下。十幾年前一次與緬甸政府的戰(zhàn)爭中下肢癱瘓,化名“金彌勒”隱居泰國,代理起坤張在東南亞的毒品生意。青龍的父親年輕時流亡金三角,曾在一次動亂中救過他,二人結(jié)拜兄弟,青龍便是他的世侄。夏六一二十歲那年被青龍帶至泰國,金彌勒見他機靈聰敏,又得青龍極力引薦,就認他作了干兒子。

    除了夏六一,金彌勒還有四個干兒子隨在他身邊,被稱為四大菩薩——泰國傳統(tǒng)信奉南傳佛教,只拜釋迦牟尼,沒有其他菩薩一說,但金彌勒有一半華人血統(tǒng),信的是大乘佛教,不僅裝模作樣地捐錢修了幾間華人佛廟,還假發(fā)善心收養(yǎng)了四個孤兒,將他們養(yǎng)成了四條為虎作倀的兇獸,并以菩薩尊號也給他們?nèi)×藙e號:分別是地藏王、普賢、文殊和玉觀音。

    這其中,小兒子“玉觀音”是最得寵的一個。金彌勒身份隱秘,神龍見首不見尾,通常代他出面、傳達旨意的都是玉觀音。只有到夏六一這種身份,才能得玉觀音指引,七曲八折地見上他老人家一面。

    金彌勒為人謹小慎微,雖然當年口上說著信任夏六一如信任青龍一般,雖然認了夏六一這個干兒子,但兩年多前青龍驟然去世,他立刻懷疑夏六一弒兄奪位,并派人前往香港調(diào)查,查明是許應(yīng)作祟,才與夏六一重新交往。夏六一明白他對自己留有防備,與他來往也是謹小慎微,作得一副低眉順目的謙遜模樣。

    夏六一這次所要貨量大大增加,交易方式也有所變更,金彌勒心中警覺,免不得多盤問他幾句,加上二人一年未見,作為長輩也應(yīng)多施予慈祥關(guān)懷。這一來二去的商議關(guān)懷,夏六一在他會客室里待了半個多小時才出來。

    玉觀音兩頰微紅,裙子不知道被誰撕開老大一截,赤著大腿躺在外頭沙發(fā)上,正舉高鏡子給自己補口紅。見夏六一神色冷靜地打開房門,她嚶嚀一聲就蹭上來了。

    “尋常人出來都緊張得滿頭大汗,”她撩著夏六一的頭發(fā)低聲撒嬌道,“怎么你見了干爹一點兒事都沒有�!�

    “干爹讓你進去�!毕牧荒局樀�。

    “親一下人家才走�!�

    夏六一沒辦法,捧著她那抹滿香粉的臉,往額頭上啪嘰了一下,“進去吧!”

    “你對人家真好!”玉觀音臉上綻開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啪嘰往夏六一嘴巴上也準備回一個,被夏六一昂頭一躲,只親到了下巴。她意猶未盡地,哼哼唧唧地進了房。外頭都能聽見她拖長的嬌聲,“干——爹——”

    夏六一皺著眉頭,一邊繼續(xù)往外走,一邊抬手擦著下巴,不知道自己沾上了多少口紅。走到大廳門口見到與眾保鏢一起守候在外的小馬——小馬居然也正在拼命擦嘴巴上的口紅!他衣衫不整,西裝外套下的襯衫被撕扯了一截,皮帶不知道去了哪兒,另一只手還狼狽不堪地提著褲子!

    夏六一霎時反應(yīng)過來,青筋大爆,“小馬——!”

    “大佬!不關(guān)我事!”小馬嗷地哭出來了,“她,她剛才跑出來把我們挨個看了一遍,然后摁住我一個勁兒親,還撕我衣服,扒我褲子,不信你問弟兄們,他們都看到了……”

    “那你就撕了他裙子?!”夏六一壓低聲怒道。

    小馬哭得更厲害了,“她自己撕的……她還騎在我身上,要當眾強了我……可是我,我一見她下面居然帶個把兒,就嚇軟了……她罵我沒用,踹了我一腳就走了……”

    “嚇軟?你他媽還硬過?!”夏六一一巴掌扇他腦門上!

    小馬捂著頭頂大包嚶嚶作泣,咕噥道,“我真沒見過那么正點的奶子,手感真好……哇!大佬別,別打!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招惹她了!”

    夏六一氣得太陽穴都轟轟作疼,指使著保鏢將這個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丟回車上,他獨自坐在大廳沙發(fā),緩緩平復(fù)呼吸。

    ——剛才他從那屋子里出來,雖然沒有滿頭大汗,但是不得不承認,就連向來膽大肆意的他,對于金彌勒也是持著幾分緊張顧忌。

    七年前他初到此地,就見識過對方的手段,金彌勒法相慈祥,心思狠毒遠甚玉觀音。當年拜干爹的儀式之一,便是殺掉兩個被追回的叛徒。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動手,這倆人也活不了,眼睛都沒眨便開槍斃了一個。而另一個卻不知道怎么掙脫繩索,撲向了一旁的玉觀音,見她是屋中唯一的“女性”,想挾持她逃跑。夏六一那時不知玉觀音底細,出手救了她,之后便有幸見到了金彌勒與玉觀音炮制逃跑者的手段,直令當時尚且年輕的夏六一冷汗涔涔。離開泰國后他曾偷偷問青龍,為何跟如此陰邪的人物往來。青龍道,“他能保你平安富貴,有何不可?你記住,你跟他是自己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違背他�!�

    剛才在會客室里,金彌勒句句帶套,話中有話,虧得他確實言行坦蕩,才沒有招惹懷疑。打消疑慮之后,金彌勒倒的確把夏六一當自己人,給他的貨物價碼并不苛刻。不一會兒,玉觀音得了吩咐從房里出來,便讓夏六一在泰國多留幾天,因為干爹“要帶他去工廠參觀參觀”。

    夏六一明白,金彌勒見他在香港勢頭正盛,前途無量,想多多籠絡(luò)他,擴充自己在香港的影響力,日后行事也更方便。他恭敬不如從命,與玉觀音約定明日再見,便上了車,由玉觀音的人護送去酒店。

    玉觀音的大部隊撤走之后,夏六一把小馬叫進廁所,劈頭蓋臉地大罵了一通。玉觀音這人心思叵測,喜怒無常,除了金彌勒,無人能制約她,是個萬萬招惹不得的人物。他氣憤之后,躺在床上一邊抽煙一邊閉目思索,覺得小馬始終只能耍些小聰明,受不起這些大場面,以后來泰國,還是只能考慮帶崔東東。但是崔東東一走,香港那邊沒有一個鎮(zhèn)得住大局的人留守,始終是不放心。思來想去,手下還是少了個得力干將。

    ——何初三倒是個聰明冷靜的人,只可惜身手差了點。

    他腦子里陡然而出這個念頭,立馬打了個寒戰(zhàn),啪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門口的保鏢反應(yīng)迅速,“大佬?!”

    “沒事,”夏六一道,“拿個新大哥大來�!�

    保鏢不多時送進一個,夏六一問,“玉觀音送的?”

    “是�!�

    夏六一擔(dān)心當中做了手腳,丟開不用,只叮囑保鏢隨身帶著,回香港立刻銷毀掉。然后另讓人拿了小馬的大哥大。

    然而按下號碼之后,他突然多了個心眼,一邊聽著里面的通信聲,一邊在電池蓋上摸索。

    何初三“喂?”聲響起的時候,他正好皺著眉頭摳開電池,扯下當中多出的一個小方塊。

    ——何初三在床上對著回撥不通的大哥大發(fā)呆之時,夏六一正在這邊再次狠削小馬哥:沒用的東西!廢物!混賬玩意兒!大哥大被人做了手腳也不知道!就光顧著摸奶子!就光顧著摸奶子!老子把你做成人妖!天天摸自己摸個夠!

    夏六一不知道玉觀音竊聽自己是何意圖——可能是金彌勒指使,也可能他自己揣了什么鬼心思——總之是謹慎起見,不拿何初三去冒這個險,索性在泰國期間都沒有再聯(lián)系何初三。

    他這邊杳無音訊,何初三那邊擔(dān)心得是撓心撓肺。去問崔東東吧,崔副堂主說沒事沒事小三子你放心啊,大佬好好的。要新電話號碼吧,崔副堂主說不給不給,差佬這幾天盯得緊呢沒準把你大哥大也竊聽了,你別添亂�?傊菭磕c掛肚,日夜輾轉(zhuǎn)反側(cè)。

    何阿爸眼見他這是要相思成疾,松下口來說允許準兒媳婦來家探病。何初三腦中頓時浮現(xiàn)“兒媳婦”踏進門之后家里雞飛狗跳的混亂情狀,簡直不堪想象,有氣無力地用被子蒙了頭,繼續(xù)裝死。

    夏六一說好圣誕前回來,結(jié)果直到圣誕夜都仍然沒有任何消息。何家父子是不怎么過洋節(jié)的,只是湊著熱鬧做了一桌好菜,邀了樓下一戶寡婦與她十幾歲的女兒一起來吃喝。寡婦姓吳,同是蛟龍城寨中遷出的老街坊,丈夫幾年前去世了,沒有工作,靠著縫縫補補維持生計。何阿爸開了雜貨鋪之后,明面上請吳媽來幫手看店,實際也是給母女倆貼補一些。一來二去兩家熟了起來。何初三久未回家,看看吳媽跟自己阿爸在席間舉手投足的默契,只覺得好事怕是要成了。

    他知道吳媽善良又細心,挺為阿爸高興,有心大力撮合這段黃昏戀。只是吳媽那個女兒正值青春期,十分叛逆,言語間頗不合作。吳媽懦弱,不善管教,怎么勸女兒都不聽,多念叨幾句,那小姑娘居然摔門跑了。

    吳媽一邊嘆氣一邊跟何家父子道歉,又解釋說小姑娘新近結(jié)交了一個“古惑仔”男友,被她勸阻,正滿心賭氣憤懣,跟她在冷戰(zhàn)。

    何初三聽他們聊這些家長里短,越聽眼皮子越沉。他估計是飯后喝的那碗中藥的緣故,于是拄著拐杖回自己堆滿雜貨的房間休息。迷迷糊糊地,耳朵里聽著兩位老人家隔著薄薄的門板在外頭嘮嘮叨叨……就這么睡著了。

    他夢見自己追隨著夏六一到了那個對他而言神秘陌生的異國他鄉(xiāng),廟宇林立的千佛之地。夏六一的身影隱沒在古老半頹的石墻之后,他想追上去,卻被繚繞的檀香所迷了眼。彌漫的煙霧中隱有善男子善女人呢喃吟誦之聲,低頭禮佛的禪師問他,你執(zhí)迷不悟,深陷泥沼,還不回頭?他卻說,以身布施,割肉喂鷹,不正是佛家箴言?禪師道,善惡不分,為虎作倀,這便是你的布施之道?他卻說,不出淤泥,不見白蓮,我不入地獄,如何救他出獄?

    “咚咚!”兩聲輕響,驚醒了何精英幼稚輕狂的雄心壯志!他被這陡然一嚇,心跳激烈得幾乎按捺不��!一邊喘氣一邊往窗口一望——窗外赫然一個巨大的鬼影!險些將他再次嚇得閉過氣去!

    何初三運用超人的毅力勉強穩(wěn)住心神,定睛一看——夏六一攀在他家窗臺上,正陰沉著臉敲他窗子!

    何初三心跳如雷,慌忙爬下床,單腳跳了一步到窗邊,將夏六一放了進來。

    “六,六一哥,你……你……”何初三給窗外掉的餡餅砸暈了頭,說話又結(jié)巴了。

    “打你電話怎么是你阿爸接的?”夏六一皺著眉頭低聲道,一邊嫌棄地環(huán)顧他這個被雜貨包圍的小房間,一邊拍著手上身上的泥灰。

    何初三一愣,心里想著完蛋了,剛才吃飯的時候大哥大放桌上,昏頭昏腦忘記帶進來。

    夏六一下午飛機回了香港,立馬開始主持圣誕夜的年終總結(jié)大會,向諸位長老與弟兄們大派紅包。一群牛鬼蛇神狂歡到深夜,他才得以找機會從自家夜總會里溜了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何初三,結(jié)果被接電話的何阿爸揪個正著!

    何阿爸明面上問候大佬,實際好一通盤問——倒還沒開始懷疑他是“兒媳婦”,只是以為何初三在幫夏大佬工作,并且咬定何初三骨折這件事跟夏六一有關(guān)系!

    夏六一不知道何初三怎么跟何阿爸編的謊,生怕說多了穿幫,支吾著應(yīng)付了他一頓,以信號不好為借口掛了電話。這下他知道何初三這混賬玩意兒趁自己不在、居然溜回了阿爸家住,一時怒火攻心,索性前來逮人!

    何初三聽到這里,“噗”地笑出了聲,低下頭去抖肩膀。

    ——逮人的話,完全可以明天白天趁阿爸出門看店的時候,正大光明地從大門進來,這么心急火燎半夜爬窗戶,哪里是逮人,分明是偷人。

    夏六一一見他這模樣就來氣,壓著聲罵道,“笑什么!撲街仔!”

    “噗……沒有,沒笑什么……”何初三帶著笑意說。然后他瘸著腿上前一步,急切地吻住他。

    夏六一被他整個人的體重壓在窗框上,半個身體斜出窗外,嘴巴剛被他含住,就開始下意識地兩腳發(fā)軟。為了阻止兩人抱團從窗戶里掉出去,他強撐住心神,摟著何初三的腰,使力一翻身,反客為主,將何初三壓在了雜貨箱子上,低下頭去,毫不客氣地啃咬起來。

    論咬人何初三比不過他,被他啃得直笑,一邊笑一邊躲,“輕點……輕點,六一哥……”

    “嘖……”夏六一一邊親一邊不耐煩地低哼。兩人在箱子邊上悉悉索索,撞來扭去,突然頭頂上“啪嗒”一聲。

    二人意亂情迷,竟將一大箱子雜貨撞倒了——“啪嗒!轟��!”

    “阿三?!”被吵醒的何阿爸。

    房內(nèi)響起何初三的聲音,“阿爸,沒事,最頂上的一個箱子掉了�!�

    “你人沒事吧?你躺著,我來收拾。”何阿爸已經(jīng)走到房門口。

    “不,不,不用!阿爸,箱……箱子掉下來擋住門了,開不了。我自己收吧,你快去睡�!遍T后的聲音明顯有些慌亂。

    “真沒事?”何阿爸狐疑道。

    “真沒事真沒事�!�

    何阿爸心中起疑,貼在門上聽了好一會兒,又嘗試推了推門,確實推不開——夏六一在后頭使勁用屁股頂著門呢——疑神疑鬼地回屋睡覺去了。夏六一貼在門后又仔細聽了一陣,這才輕手輕腳走回床邊,跟何初三坐在一塊。

    兩個人都驚魂未定,呆坐了老一會兒,才一齊悶頭笑出了聲。

    “媽的,何阿三,你不是影帝嗎?”夏六一邊笑邊低聲罵道,“剛才那場爛透了!”

    “對著阿爸怎么演啊�!焙纬跞碇睔鈮眩逐B(yǎng)了他幾十年,他一翹屁股阿爸就知道他要拉屎,一眼戳穿他那點兒小把戲。再況且他剛才被嚇得滿頭大汗,還有什么心思演戲……

    “……”夏六一也沒立場嘲笑他,剛才他手心也濕了。

    ——他覺得自己窩囊透了!堂堂龍頭大佬,見個小情人得半夜爬墻不說,還被對方阿爸唬個夠嗆!金彌勒還沒何阿爸一半可怕!

    “媽的,真丟臉!”

    “沒事,沒人看到�!焙纬跞矒崴�,并且重新將唇貼了上去。

    “你不是人?”夏六一一邊跟他親蹭一邊呢喃。

    “我是你的人。”

    “肉麻,滾�!�

    “嘿嘿�!�

    兩人在何初三那張狹窄古舊的小破床上,黏黏糊糊地又親熱了好一會兒。何初三摸到夏六一頭發(fā)上脖子上胸口上全是泥灰,疑惑問他,“你剛才到底怎么上來的?”

    “爬上來啊�!毕牧徊荒蜔┑�。

    “你右手不是……”使不上力么?

    夏六一“嘁”了一聲,“那難得了你六一哥?你六一哥武林高手,飛檐走壁,行不行?”

    他才不說是將領(lǐng)帶掛在沿途鐵架水管上,用牙咬著爬上來的……其實要不是何初三腿上有傷,他早改用石頭敲窗子讓對方爬水管滾下來……

    這倒霉催的一傷一殘,互相摟抱著躺在床上。何初三用枕巾細細致致地給夏大佬擦了擦頭臉,低聲道,“今晚上不走了吧?在這兒睡�!�

    他心疼夏六一,要眼見對方再摸摸索索地爬下去,他這心臟受不了。但要讓夏六一走大門出去,驚醒了阿爸,真相大白,得換阿爸心臟受不了。

    “擠死了。”夏六一挺嫌棄。

    “擠著睡暖和,這幾天降溫,我受傷的骨頭冷得疼�!�

    夏六一更為嫌棄地“嘖”了一聲,卻更緊地抱住了他,用兩條腿夾住他給他暖腳,“行了,睡!”

    房間里安靜了許久。

    “六一哥,你剛才鎖門了嗎?”

    “……沒有�!�

    “快去,阿爸明天早上可能會偷偷來開門�!�

    “……”

    第31章

    你不介意老子介意!

    知父莫若子,何阿爸一大清早起來,回憶起兒子昨晚鬼鬼祟祟的模樣,還真來摸了何初三房門。推了兩下推不開,原本要作罷,結(jié)果聽到里面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明顯是兩個人的!

    見了鬼了!

    何阿爸又拍門又嚷嚷,也不說進來找人,只說要進來拿貨。里面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許久之后,何初三才睡眼稀松地前來開門,嘟嘟噥噥地抱怨他,“阿爸,怎么了,您昨天不是提前把貨拿出去了么?”

    “我忘拿了汽水,行不行?”何阿爸隨口道,越過何初三往屋里鉆,狐疑地四下張望,還拉開門后也看了看。

    “阿爸,您找什么呢?”何初三打著哈欠問。

    “汽水�!�

    “就在您腳邊呢�!�

    “哦�!焙伟植灰詾槿坏卮饝�(yīng)了一聲,一無所獲之后,他再次掃視了一遍這個房間,雜貨箱林立,就那么一條小道通往床與窗邊,確實不像藏得下人的樣子。

    只是剛才奇怪的雙重鼾聲和何初三那些鬼鬼祟祟的反應(yīng),著實奇怪。

    他突然恍然大悟,推開神情太過無辜、總覺得有貓膩的何初三,彎腰去翻床底下!

    “啊……”何初三張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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