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聽得褚文清都有些臉熱。
他端著樣子,拿著裝滿了白米飯的碗也像是捏個茶杯似的,“在你眼里,我真的這么好?”
褚文清有意無意地看向對面。
見蘇言澈不自然地低下頭一個勁吃飯,面對李映池的話,也只是含糊地應聲,褚文清狹長的眼眸里盛滿了得意。
像是在說,看吧,我才是李映池最親近的人,就算你住他隔壁又怎樣。
你算什么東西。
“自然,褚先生待私塾眾人的好,我們都看在眼里�!�
吃飯時李映池不太喜歡說話,只是褚文清又問他,他又不好不回答。
垂著眉眼,青年嗓音清潤柔柔,像是有些累了,少了些活力,只慢條斯理地說話。
今日忙了一天,他回來的時候就有些餓了。
本來早該開飯的,結果褚文清突然來了,現(xiàn)在還這么多事。
好麻煩。
話說著說著就不走心了,多是挑些場面話去夸人,講到后面,李映池用上的大多形容詞都有些疏遠。
不像是真心,更像是隨手挑了點詞。
大概在想著把褚文清的品性夸贊到天上就好,和往日里那些人的阿諛奉承沒什么差別。
唯一的差別可能就是,說出這些話的人變得不一樣了。
一個讓自己很在意的人這樣夸他,這讓他的心情很復雜。
心中愉悅欣喜,畢竟第一次親耳聽李映池對他說這些。
但一想到對方可能只是在敷衍他,說出來的那些都并不是對方真實的想法,這又讓他有些摸不著底。
他寧愿對方沒把他說得那么好。
最好是能提起些日常的事情,讓他聽聽自己在對方眼里,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好就最好,不好他就去改,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名譽,他更想要的是和青年接近一些。
無論是距離還是心靈。
“我也沒你說的那么好�!�
“褚先生謙虛了……”
“不用叫我先生,小池叫我的名字就好�!�
“褚公子謙虛了�!�
褚文清面無表情地夾了點菜到李映池碗里。
不懂褚文清的心思,李映池言罷,又開始對之前生病時的照顧表達感激,話里話外都在夸贊蘇言澈的好心。
褚文清眉頭皺起,欲言又止,“你生病的時候,明明我也給你找了郎中……”
他拿著筷子有些別扭地夾著米粒,帶著些不服氣,但又覺得自己做出這樣的行為有點丟臉,說話的聲音便越來越小。
李映池沒聽清,又側耳靠近褚文清,問道:“你剛剛說了什么,我沒聽清�!�
褚文清畢竟是他帶來的朋友,落座時便直接坐在了他的旁邊。
屋子里空間不大,小小一個飯桌,一邊擺上兩個凳子就有些擠了。二人坐得很近,李映池這樣一湊近,幾乎是和褚文清貼在了一起。
青年發(fā)絲間的清香絲絲縷縷地轉進他的鼻尖,褚文清在此時清楚地感受到了對方溫熱的呼吸,正微弱地擦過他的臉側。
余光里,他輕瞥著青年白皙瑩潤的側臉。
腦海里所想的東西都在此刻放慢了不知幾倍,眼瞳里倒映著的東西,是那幾縷割斷暖黃光線垂落慵懶的發(fā)絲,青年小巧挺翹鼻尖下靜待回答時微彎的唇。
只要他現(xiàn)在轉過臉,就能夠輕易地吻上他肖想已久的人。
“沒說什么。”褚文清否認了。
連帶著腦海里那些未盡的幻想一同掩埋,身側被遮蓋住的手臂早已因為攥拳而顯現(xiàn)出了青筋。
耳根冒紅。
他看著李映池聽完就乖乖點頭應聲的模樣,心中對他好哄的評價又再次上升了一個等級。
這樣的青年要是不將他留在身邊,好好的看著他,褚文清真怕哪天他就會被人拐跑。
“原來你就是小池的鄰居啊,久仰�!�
久仰二字說得飄忽,聽不出久仰的意思,更多的,是不把對方放在眼中的輕蔑。
言下之意,原來你就是妄想待在李映池身邊的那個人啊。
居心叵測,詭計多端,但是再怎樣想方設法,也無法撼動屬于他的位置。
褚文清高傲的態(tài)度輕易刺穿了蘇言澈所剩無幾的自尊。
哪怕蘇言澈此時對李映池只是有些,有些連自己都還未捋清的好感,被人這樣一說,他難免覺得冒犯。
二人之間的差距,蘇言澈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這個時代最為普通的百姓。
靠天吃飯,沒有什么學識也沒有多少錢,住宿簡陋吃食粗糙。
可寫字看書,考取功名,這其中所用的銀錢如洶涌的流水般消逝,他能夠給對方這樣的生活嗎?
就算他拼了命地去賺錢,那這其中所花費的時間,小先生又憑什么等他。
拿出自己這十幾年來所有的積蓄,恐怕對于褚文清這樣的人來說,或許只是一日的收入罷了。
李小先生不是他能夠覬覦的存在。
他這樣美好的人,該是伸展著不斷向上的枝芽,不該被自己這樣的泥濘所打攪。
但他不配,褚文清就一定配嗎?
感情一事從來都沒有先來后到的說法。
不過一個和自己懷著同樣心思的人,現(xiàn)在說出這種話,是以怎樣的身份說出口的?
只怕褚文清是也在忌諱著自己吧。
因為在小先生的眼里,褚文清和自己沒什么差別。
沒有特殊的對待,摸不到底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每一個出現(xiàn)在李映池身邊的人,都有獲得青睞的機會。
所以褚文清才會無法抑制地產生了類似于嫉妒的情感。
連他這個才是見了第一面的人,褚文清忍不住對他露出如此防備的態(tài)度。
雖然防他防得沒錯,自己確實對小先生有著見不得人的心思,可褚文清這以眷侶自居的感覺,實在是令人心煩意亂。
蘇言澈忍不住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褚公子說笑了�!�
“我何時開過玩笑�!瘪椅那逡灰u白袍中著墨黑紋金長衣,面容俊朗清逸,略微冷硬的氣質含著毫不掩飾的侵略性。
即使是在簡陋的屋子里,他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種登上高堂的感覺。
沒什么情緒的視線審視著對面局促垂首的男人,褚文清淡淡道:“還多謝閣下在我不在的時候,幫忙照顧小池了,今后有需要的地方,閣下只管開口�!�
三言兩語之間,就將蘇言澈和李映池這幾日的交情歸結為一場交易。
蘇言澈是見過褚文清的。
褚家那位年少便功成名就的公子,在夏初的時候來了鎮(zhèn)上的私塾,富有才識,許多人都夢想著找他指點一二。
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人才,但蘇言澈沒想到對方的心機竟也如此深沉。
他沒讀過書,不知道怎么回答這樣的話。
只知道對方不懷好意,卻又不懂該如何去回絕那一句話。
思考片刻,只說:“褚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其他的就不必了。”
“閣下不必客氣,小池的事就是我的事�!�
“……”
無形的硝煙沒有蔓延到李映池那邊。
他們這邊針鋒相對,每一句話都是綿里藏針,一旁的李映池已經開始夾菜了。
李映池只知道他該開飯了,再不吃,桌上剛熱好的飯菜就又該冷了。
后來過來半天,發(fā)現(xiàn)旁邊兩個人好像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李映池才咽下嘴里的飯,眨了眨眼,提醒道:“你們還不餓嗎?”
接連不斷的交談聲終于停了下來,轉而變成碗筷碰撞的細碎聲響。
過了一會,褚文清憋不住了。
他在吃飯的過程中偷瞄了無數眼,認真吃東西時臉頰一鼓一鼓的青年過于可愛,他狀似無意地夸贊道:“沒想到小池你做飯還不錯啊。”
“不過我的廚藝也還行,下次換你來我家嘗嘗我做的菜吧。”
李映池抬眼,有些詫異地掃過褚文清碗里的飯菜,“可是你都沒有吃我做的那盤菜。”
褚文清夾菜的動作一頓,“這些不是你做的嗎?”
“不是啊,是蘇言澈做的�!崩钣吵攸c了點蘇言澈面前所剩無幾的一盤菜,“只有那碗是我做的�!�
正好是褚文清一直沒夾過的一盤。
嘖。
褚文清咬牙,怎么千算萬算算錯了這一步,倒是給蘇言澈占了先機。
“啊,難怪吃起來這么奇怪。”他沒什么負擔的當場改口,轉而夾走了那碗里的最后一塊,“還是小池你做的最、”
他神情猛地一頓,眼神震驚看向蘇言澈。
蘇言澈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抬手喝了杯水。
李映池沒發(fā)現(xiàn),再抬眸時褚文清已經吞下去了,男人對著他點點頭,“還是你做的最好吃。”
“你也這樣覺得嗎?”
李映池輕笑了聲,漂亮秀氣的側臉微低,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蘇言澈也是這樣說的。每次我一下廚,做的菜基本上都是他吃完的�!�
“你覺得好吃就再好不過啦�!�
第122章
病弱小先生(八)
吃過晚飯,
蘇言澈主動攬下了收拾碗筷的任務。
幾道菜三個人,碗筷不算多,只是洗了半天也沒結束。
蘇言澈今日干活的速率明顯下降。
廚房,
也就是灶臺附近。
這里離前廳不遠,水流的聲音壓下去后,
不用刻意側耳傾聽,就能清楚的聽見屋內另外二人的談話內容。
“你之后還準備一直待在這里?”
視線凝于青年背影,
褚文清靠在桌子旁,
斟酌著該如何說動對方跟自己離開。
“褚文清,
你為什么又這樣問?這個問題你好像已經說過幾次了�!�
眉尖輕皺,李映池手上動作不停,回答著那莫名其妙的問題,“可是這里是我家,我除了待在這,
又還能往哪兒去�!�
拗不過褚文清一直提起名字的事情,李映池還是順著他的意思改了口。
雖然只是完整的名字,但也已經是不小的進步。
褚文清對這點略為滿意,又不太滿意青年的回復。
他很少會將自己的情緒表現(xiàn)出來,
眉間隱去煩躁,只食指不住地叩著茶幾,
“你住在這里不合適,
這一處離私塾那么遠,往來上課很不方便�!�
茶幾被他敲出了幾聲輕響。
一道清凌凌的眼神迅速鎖定了褚文清,
“啊�!�
李映池家里只有那一個茶幾,是唯一一件還算看得過去的家具。
他有點擔心褚文清會把他茶幾敲壞,
趕緊低頭從褚文清帶來的東西里掏了個糖果,遞給對方。
褚文清果然不敲了,
視線在李映池和他手中的糖之間轉動。
這還是李映池第一次給他送東西。
雖然是自己給的,但到李映池手上再轉贈,不就是送給他的禮物了嗎?
在李映池緊盯地目光下,他動作猶豫地剝開了糖衣。
“雖然是有點點遠�!崩钣吵刂匦罗D過了身,這才開始思考褚文清的話。
早就不是第一日去私塾上課了,私塾和住處之間的距離李映池爛熟于心,怎么會不清楚自己方便不方便。
他以為是褚文清是故意挑刺,找借口要來責怪自己。
貝齒不自覺地咬住猩紅唇瓣,齒印點點,李映池心中還是有些生氣,語氣也不是那么好了,回他,“可我又不會遲到�!�
說完李映池又有點心虛,因為他從來沒用這樣的語氣跟人說過話,“是真的呀,你明明也知道的�!�
唇齒間甜味暈開,褚文清輕嘖了一聲,“我又沒說你的不好。”
“這月月錢我會給你翻三倍,就當做是給你買藥的補貼,至于剩下的錢……”
“很快就到冬天了,你既然不愿意去我給你安排的住處,那你就自己租個好點的屋子,別待在這里了。”
褚文清一直覺得這屋子破。
是那種指不定哪一天一陣大風刮過就要塌的簡陋。
起初李映池倔也就算了,偏偏天氣轉涼他身體還不好,褚文清沒法看著他亂來不管。
李映池還在整理著褚文清帶來的東西。
最重的部分便是那十幾袋的藥材。
是他吃一個月的分量,除了治療風寒的,還有些是療養(yǎng)身子的補品。
上面有標注熬煮需要注意的事項,筆鋒銳利,一眼看去就能知道是褚文清的字跡,十幾袋,每一袋都寫了字。
聞言,他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眼睫翹起,不太明白褚文清的意思,“可是我之前曠工了,沒有月錢,翻多少倍都沒有月錢�!�
“我什么時候說了要扣你月錢?”褚文清眉頭一挑,覺得自己帶著這么多東西來,已經足夠能體現(xiàn)自己的好意了。
他把糖紙揣進口袋里。
知道李映池不愿意接受自己太多的幫助,也沒說給他買個宅子,退了一步,“你就告訴我,你到底愿不愿意換�!�
“換去鎮(zhèn)子里租個近的住處,差多少錢我給你補,就算是……私塾給你這個新先生的福利�!�
“哦,多謝你�!崩钣吵夭粸樗鶆�,捏著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藥在研究,“不過我最近不準備換,還是算了吧,月錢照常給我就好�!�
他還是覺得自己待在這挺好的。
不需要別人可憐的,或者覺得他過得慘慘的,自己吃得飽穿得暖,這還有什么好說。
褚文清人還挺好,居然不扣他月錢,果然是個青天大老爺。
碗筷終于收拾完了。
關上碗柜門的聲音悶響一下,蘇言澈擦著手走出來,步伐有些急促,“你們在聊住處的事情啊?”
他這樣說著,動作有些慌亂,手上的水沾濕了身上粗糙的布衣。
“是啊,我覺得這個地方太偏僻,怕小池哪天遇到點事也沒個照應�!瘪椅那逡庥兴�,眉間有被人打擾談話的煩意,視線冷淡。
不太贊同對方的話,李映池斂著眉間,溫聲道:“四周都是熟悉的人家,我待在家里又能有什么事�!�
像是為了應和李映池的話,蘇言澈連忙道:“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在院子里喊我一聲就好�!�
“我就住在隔壁,有事的時候先生您知會一聲,我立馬就來幫忙。雖然我會的東西不多,但就算是再難的東西,我也愿意去學�!�
他膚色微深的臉上是風吹日曬后略顯野性的深邃輪廓,和褚文清這樣常年和紙筆打交道的文化人不是一種風格,獨有的莊稼人氣質令他說話時看起來十分誠懇。
因為深知自己在別的方面比不過別人,沒別人有本事,所以在付出這一點上格外的盡其所能。
不是想得到什么,只是希望能夠讓自己進入青年的視線。
人和莊稼是一樣的,今年如此,明年雖然一樣是那個名字,那個地點,可未必會是相同的結果。
抓住季節(jié)和時機,叫老天能看見他的誠意,或許能夠得到一場及時的甘霖。
本就是他觸碰不到的云端,哪怕只是短暫地停留在他的上空,也足夠他在未來的幾十年里感到慶幸。
李映池本就因為對方這幾日的照顧,對他頗有好感。
此時聽蘇言澈這樣一說,更是小臉一點,當場肯定道:“你別妄自菲薄,你會的東西可多了,之前還多虧了你照顧我。”
“有你這樣的鄰居我晚上睡覺都安心不少�!�
青年這些話聽在耳里,跟世間最膩人的甜言蜜語沒差,蘇言澈臉上頓時浮起了一層不太明顯的紅意,“那都是我該做的�!�
對,就是這樣。
李映池很滿意蘇言澈的態(tài)度,聽在耳里,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
他好不容易和鄰居親近了一些,剛熟悉起附近的環(huán)境,他怎么能隨便離開。
不想再去和別人認識。
經歷了華亮如一事后,李映池不想再那樣傻傻地付出自己的真心,無法確定別人的心意,那便不要再相信別人。
哪怕被騙,他只需要確定那一時的好意是真實的就足夠了。
“要是你非要想要留在這,那便留吧,不過之后,你要是改變了主意的話,隨時可以來跟我說�!�
“別忙著拒絕我,那是你在私塾應得的好處�!�
褚文清受不了他們這郎情妾意的場面,直白地打斷二人的交流,站在路中間阻隔了李映池的視線,“現(xiàn)在時間已經有些晚了,我們該回去了�!�
確實是該各回各家的時間了,哪怕他們還想繼續(xù)待在這,李映池也差不多該去休息了。
褚文清說的話在理,李映池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性子。
捏著指尖,他點了點頭,囁喏道:“那月錢還可以繼續(xù)給我三倍嗎?”
“很缺錢?”褚文清忍不住皺眉,伸手就想往口袋里掏出幾張銀票,“怎么不早跟我說�!�
李映池抬眸看他,神情無辜,“不是的,是你剛剛和我說,這些是我來私塾應得的好處,那三倍銀錢不包括在里面嗎?”
有便宜不占是笨蛋,他本來就不用完全拒絕,褚文清又那樣說了,那他開口問問怎么了。
三倍的月錢哎。
還怪多的。
褚文清真大方!
聽他說不缺錢褚文清才放下心,一時間氣也不是擔心也不是,沒好氣道:“包括。要是你能照顧好自己,別再生病,月月我都能給你三倍�!�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褚文清都那樣說了,蘇言澈也沒理由再繼續(xù)待下去。
在二人準備離開的時候,作為主人,李映池把兩位客人給送到了院子門口才停下腳步。
道別的時候,他眼睫翹起,漂亮的杏眼渾圓,盈著一層水光乖乖地看人,“褚文清,天黑路陡,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些,注意安全�!�
褚文清忍不住挑了挑眉,眼神打了個轉,壓抑著嗓音沉沉應道:“嗯,知道了。”
不跟別人說這些話,就只讓自己一個人注意安全,這是什么意思?
平時沒看出來,沒想到李映池小心思還挺多的,對他這么特殊?
他就知道自己在李映池這里不一般。
這樣一想,褚文清克制地抿唇,不讓上翹的唇角暴露自己的心思,連離開的背影都有些說不出的輕松愉悅。
明明只是幾句客套話,可褚文清偏偏當了真。
哪里還記得蘇言澈就住在李映池隔壁,轉個彎就進了家門的地方,難道還能摔死了不成?
根本不需要對方再對蘇言澈說什么空話。
誰也沒比誰特殊。
掛在院子處的燈籠燈光黯淡,飛蟲縈繞著,枯黃的葉片被晚飯吹著摩擦過地面,發(fā)出了點干燥的聲音。
李映池站在那看了一會自己的影子,思緒空蕩,剛準備轉身離開時卻突然被叫住。
“先生�!�
他有些驚訝地抬眼,“你還沒回去嗎?”
蘇言澈是跟褚文清一起離開院子的,他還以為蘇言澈早就已經走了。
第123章
病弱小先生(九)
“先生�!�
沒有正面回復李映池的問題,
籬笆外,蘇言澈站在昏暗的轉角處再次開口,“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燈光太暗,
因為看不清楚蘇言澈的臉,李映池還主動往前站了站,
“怎么了?你說�!�
已經是沒什么人走動的時間,周圍安靜得連一點輕微的聲音都能聽得清,
蘇言澈卻在開口前突然猶豫了。
這個問題對于蘇言澈來說,
難以就這樣輕松說出口。
因為是和李映池私事相關的東西。
他不想讓李映池覺得自己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可是抓心撓肝的感覺已經持續(xù)了一晚,
他無法將心中的疑慮繼續(xù)隱藏下去。
最后還是問了。
蘇言澈認為,他在李映池的眼里本來就算不得什么。
他這樣只是因為一時幸運,才于先生那樣平靜美好的一生當中出現(xiàn)片刻的角色,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
既然如此,那他今日就算是問了又如何,
大不了就讓先生討厭自己。
哪怕是這樣,也好過他不言不語,放任和李映池有關的事情發(fā)展成最壞的情況。
最初那件事發(fā)生的時候,是在自己還未認識先生之前,
他無法干涉。
那時推開門,在昏暗的屋子里,
看見先生慘白著臉色落淚于床榻之上的模樣,
他就暗暗發(fā)誓,在先生身邊的每一天,
都要照顧好先生。
如今他明知先生和別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又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先生再一次掉進火坑里。
“先生今天是去見了華家二少嗎?”
在李映池準備離開的時候,
蘇言澈這樣問道。
他聲音里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隔著有一段距離,
李映池仍能感受到他如有實質的視線。
沒察覺到男人的異樣,李映池聞言驚愕不已,遠山般的細秀黛眉頓時皺起,“什么?”
因為時隔太久,又很少這樣稱呼主角,李映池差點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蘇言澈說的是誰。
李映池其實不明白,這個時候,蘇言澈為什么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他今早離開的時候明明還和對方還說過一次,自己是有事要去私塾一趟的。
這樣的問題讓他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
李映池不太高興地抿了抿唇,“你這是什么意思?”
蘇言澈明知自己在華亮如身上受挫,之后又發(fā)生了這么多不好的事。
他明明都知道,那在這種時候還提起華亮如,這其中的意思不就和故意嘲笑他沒有差別嗎?
雖然平日里脾氣溫和,但是在這種時候,李映池難免會有些生氣。
他不喜歡和讓自己心情不愉快的人說話,哪怕他們之前的關系再怎么好,如果發(fā)現(xiàn)對方不站在自己這一邊時,那這段友誼就算了。
更何況蘇言澈還不算是他的朋友。
李映池懊惱,他之前還覺得蘇言澈人好,真是錯看了,他還是沒在華亮如那吃夠教訓。
這些人果然都是一般模樣的壞。
因為憤怒,李映池白皙臉頰上浮現(xiàn)起明顯的紅意。
他生氣地撂下幾句話:“我怎么會去和他見面?蘇言澈,你明明清楚我因為他有多難過,可現(xiàn)在,你是在拿這件事取笑我嗎?”
意識到這樣的爭吵根本沒有意義后,李映池轉頭就要往家里走。
他不想再和對方這樣耗下去,“蘇言澈,如果你真的是這樣想的話……之前你幫過我的事情,我會給你相應的報酬�!�
“以后我們就當做不認識彼此�!�
“不是的,先生您誤會了!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蘇言澈慌忙解釋,“我沒有故意提起這件事,只是看見先生您身上穿的這件衣服,明顯是華家的工藝,還以為您今天去了華家……”
“您不要走,您先聽我說,先生,求您�!�
李映池哪里會聽。
他性子執(zhí)拗,認定了的事情就不愿意改變,何況只是這一兩句話的勸阻。
本來是一早就做好了先生會討厭自己的準備,可等真的到了這個時候,蘇言澈一下子就慌了神,連忙邁開腳步想擋住對方的去路。
像是百米賽跑,二人的方向都是那間屋子。
一人快走一人小跑,李映池轉身離開的速度哪里能比得過蘇言澈這個山野莽夫,還沒走幾步,就給人抓住了。
他整個人還沒蘇言澈半個塊頭大,一被人從背后擋住,就能把他遮個精光。
生得纖瘦又飯量不大,已經成年許久的年紀,小先生卻還是細胳膊細腿的,一身嫩肉,文文弱弱,蘇言澈一掐就能給他禁錮在原地。
李映池掙扎了半天也不得其道,倒是把自己折騰得氣喘吁吁。
清晰地認識到二人之間的力量差距后,李映池放棄了逃跑的念頭,破罐破摔道:“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只是想解釋清楚,先生,我是真的沒有那樣想過�!碧K言澈抓著李映池的手也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對方。
他憨厚直率,這個時候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思,也覺得心中委屈,“我是害怕華亮如再一次將先生哄了去。您是那樣仁善的好先生,對誰都報以十分的真心,畢竟您對我都那樣好……我真怕您又因為他難過,可華亮如真的配不上您�!�
“如今您身體都還未痊愈,要是再因為他變得更嚴重,在下當真會愧疚萬分,怪只怪我沒能攔住您。”
這大概是蘇言澈這大半輩子以來說過的最為長的話,他沒讀過什么書,這時候慌張起來也挑不了什么好詞,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夸的,安慰的,話里話外還不忘踩華亮如一腳。
他當真是討厭極了這個讓李映池難過的人。
李映池哪怕是不想聽,這個時候被蘇言澈攔在原地,也不得不把他的解釋聽了進去。
纖細如玉的手指撐在二人之間,勉強拉開了一些距離,李映池抬眼看他,“你摸著良心跟我說實話�!�
“千真萬確。我對天發(fā)誓,要是我對您說的那些話里,有一個字是虛假的�!�
“那我就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這輩子種的莊稼永遠沒法長成,死后祖墳都沒辦法進�!�
蘇言澈左手四指合并舉在耳旁,視線一錯不錯地凝在身前人清澈透亮的眼眸里。
像是在看青年眸子中倒映著的自己,又像是透過倒影,無數次臨摹青年在自己眼中的模樣。
空口說永世不得超生或許太過陳詞濫調。
蘇言澈怕李映池不信,就用了他這輩子作為靠土地吃飯的人眼里,最為重要的事來發(fā)誓。
除了那個,還有他們老蘇家世代相傳的說法。
不知道真假,但蘇言澈一直很相信。
沒辦法進入祖墳的人,來世只能做個孤魂野鬼,永遠等不到下一次的轉生。
這是他眼中,比永世不得超生六字更為有威懾力的話語。
李映池也沒想到蘇言澈會發(fā)這樣毒的誓言。
原本僵持著的氛圍忽然因為他這一下,變得有些不上不下。
那幾句話像是在大火燃燒時驟然潑下的水,將之前的爭吵化為烏有,李映池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了,李映池推開他,“好吧……要是你這樣說的話,我可以勉強再信你一回�!�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