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空的云被微風不知不覺地吹移了位置,不知什么時候,遮住了大半邊的圓月。
星辰也展露了新的一批,光芒淡去,被云分裂成不完整的銀河。
遠處,朋友們戲水打鬧的動靜還未停止。
池柚轉(zhuǎn)過身,看向白鷺洲。
白鷺洲還坐在那里,沒有玩手機,也沒有看風景,只是低著頭,左手握著自己的右手腕輕輕摩挲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她怎么會不知道呢。
她怎么會不知道,她和白鷺洲是沒有結(jié)果的。
電話掛斷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她這幾天的夢做得太深了,深到幾乎要忘記了白鷺洲那晚在白柳齋和她說的話,也幾乎要忘了自己做出的承諾,忘了答應(yīng)過對方要努力去喜歡上別人。
但讓她難受的是,其實她的大腦底層依舊清楚即將要來臨的道別,只是這一刻才被清清楚楚地挖了出來。
她都明白的。
這次旅行,真的是一份最后的禮物,讓她能和白鷺洲再次短暫地近距離接觸這么白駒過隙的時光。
她的潛意識都明白要告別了,所以看見和白鷺洲相像的手,都想要拍下來作為紀念。
也想在最后的時間里多陪陪白鷺洲。
不去和朋友玩,不去休息睡覺,就靜靜地和她一起坐在小溪邊,看月亮。
可是她的心有一部分真的還沒有說服自己,似乎缺少了什么儀式一樣。
就好像她攻讀了好久好久的一門課,她沒辦法讓它就這么不清不楚地結(jié)束了,她甚至沒有等來一場期末考試,沒有一張試卷,沒有一位改分的批卷者。
她不跨過一扇門,不邁過一個看得見的門檻,就不愿意面對這八天旅行結(jié)束后的現(xiàn)實。理智不愿意,慣常收斂的情感也不愿意。
沒有讓她放棄的一個具象的預兆,她就理所應(yīng)當?shù)剡x擇了逃避。
等一個預兆吧,要不然。
池柚望著白鷺洲清冷的背影,眼底的光跟著樹影一起輕輕搖顫。
否則,十三年,怎么勸自己就這樣結(jié)課。
第045章
又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
整理好表情后,
池柚才若無其事地走回去,坐回小板凳上,繼續(xù)陪白鷺洲看月亮。
白鷺洲輕掠地瞥她一眼。
“回來了?”
池柚點頭,
“嗯�!�
白鷺洲注意到了池柚的情緒波動,雖然池柚很盡力地掩藏過,
但她此刻微微偏過去的頭和簡略到只有一個字的回答,
都在說著她有一些不愿讓自己看到的痕跡。
然而白鷺洲不是很會安慰人的性格,
她也不確定自己的身份,是不是適合說出一些安慰的話。
因為她不適合做這個人,也不擅長做這件事,
所以她再次生疏地嘗試推開她:
“不開心的話,去和朋友玩一會兒吧�!�
池柚揉了揉臉,撐起一個笑。
“沒有不開心啦,我就在這兒陪您�!�
“你來旅游這幾天,
好像都沒怎么好好和朋友玩過�!�
白鷺洲抿了下嘴唇。
“第一天在船上,
我喝醉了,你光顧著照顧我。后面你睡得不好,白天沒能好好玩。海釣的時候,你還是一直陪著我,
哪兒都沒去�,F(xiàn)在我一個人坐在這兒,
人好好的,你也不是沒精神,
你沒必要再守著我了。”
池柚笑了笑。
“那,
您要很肯定地告訴我,您要我走。然后我就會走了�!�
白鷺洲眼底的光縮了一瞬。
“為什么?”
她輕聲問。
“我情商低嘛�!�
池柚低著頭笑,
眼尾皺起一點點苦澀,一如既往的過分懂事的樣子。
“我有時候分不清您是真的討厭我,
覺得我煩,還是只是客氣兩句。我真的想留下來,但您要是覺得我很煩,我也不會非要……”
她咽了咽口水。
忽然說不出最后的“礙眼”兩個字。
白鷺洲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心尖上扎了一下。
有點疼。
池柚沒說話了,睫毛低低地垂著。
她在等待一個很肯定的指令。
白鷺洲直起身子,轉(zhuǎn)過去一點,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和你一起。”
很肯定的語氣,卻不是想象中那個殘忍的指令。
池柚倏地抬起眼。
白鷺洲站了起來,外套掛在小臂上,用眼神等著她。
“我們一起去找她們玩,可以嗎?”
“……好,一起�!�
池柚彎起嘴角,頰邊笑出一個小梨渦。
白鷺洲走在前面,池柚跟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兩個人一前一后,很熟悉,卻又很陌生地一同向人群走去。
黎青她們圍成一圈蹲在淺灘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時不時發(fā)出幾聲驚呼和笑聲。手電的光在水面來回晃蕩,追尋著什么生物的蹤跡。
“小柚子,白教授�!�
黎青抬眼向她們積極地招手。
“快來快來,這里有好多小魚!”
宋七月站起來,玩得起興,也沒注意池柚和白鷺洲哪個是哪個,隨便把手里撕掉標簽的礦泉水瓶塞過去,然后就又擼了擼袖子重新蹲下。
“幫我拿一下,這個影響我抓魚了�!�
白鷺洲猝不及防地握住濕漉漉的礦泉水瓶,清澈的溪水順著她的手腕往下滴。
透明的瓶身里裝著半瓶淺灘的水,里面已經(jīng)有三、四條小魚,還沒半截手指長,正很有活力地在瓶子里橫沖直撞。
“養(yǎng)不活的�!�
白鷺洲吐出四個字。
黎青笑道:“抓著玩兒嘛,等會兒就放生了�!�
宋七月:“就是,小柚子快一起來,表甥孫女你不愛動彈,你就負責拿著瓶子杵那,幫我們接�!�
程棗棗也道:“辛苦白教授了,小柚子來這兒,這兒有好多!”
池柚的注意力果然被那些小魚吸引過去了,她蹲到程棗棗身邊,順著程棗棗的手電光看淺灘里的小魚,眼里一寸一寸地生起好奇。
池柚:“這是什么魚�。俊�
林慕橙:“管它什么魚呢,抓就對了�!�
話落,林慕橙一把按向水里,先用手掌扣住一片地方,然后另一只手小心地伸進掌下,一點點摸索,找到小魚的位置捏住。
“抓到了,白教授快快快!”
林慕橙捉著魚激動地站起來,魚滑溜溜地掙扎,她一心想趕緊放到瓶子里。
白鷺洲伸出手,也不知道該怎么接,就把瓶口沖著林慕橙。林慕橙想側(cè)過去,這樣胳膊的方向好方便放魚,但她一動,白鷺洲就跟著動,像兩個對向的人都想給對方讓路似的,左一下右一下,誰也沒過得去。
哧溜一下,沒來得及放進去,魚跑了。
白鷺洲握了握瓶子,眼底閃過難得一見的一抹無措。
林慕橙崩潰:“白教授啊��!”
宋七月氣笑了:“看著那么有逼格一人,怎么接個魚笨笨的呢?”
“那……換個人拿�!�
白鷺洲抬起手里的礦泉水瓶。
宋七月:“沒空沒空,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閑的沒事干光拿個瓶子�!�
說話間,她也捉住了一條魚,忙捂著手站起來湊到白鷺洲跟前。
“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宋七月緊張兮兮的表情惹得白鷺洲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她本來心態(tài)挺松散的,但奈何剛剛才搞丟了一條魚,又被嘲笑了笨。
于是白鷺洲不禁抬高了手,將瓶子舉到與眼睛平齊的地方,有點擔心地盯著。
撲通。
魚落進去了。
呼。
宋七月松了口氣。
白鷺洲也松了口氣。
池柚看著白鷺洲,不禁笑了。
好像還沒有見到過老師這個樣子。
宋七月又蹲回去抓魚了,白鷺洲的目光鎖在了瓶子上,沉默地看著里面剛剛放進去的小魚,在碎石子和水草之間游動。
碎石子和水草都是她們抓魚的時候順便帶進去的,沒有刻意布置,但仔細看來,還有幾分布景的美感。
白鷺洲正看一片水草時,忽然感覺到腿彎后面有什么東西碰了她一下。
她回過頭,看見了一把椅子。
淺灘的水很少,椅子放在這里只淹沒了一點椅腿,完全可以供人坐下。
池柚把著椅背看她,“坐著等魚吧。”
腳踝會舒服一點。
白鷺洲望著那椅子,抬眼看著池柚,半晌,才“嗯”一聲。
喧鬧人群中,陌生環(huán)境里,水泊溪流熙熙攘攘的微生萬物之間,她腳踝的隱痛是只有她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關(guān)心甚至不用具體地宣之于口,只是推來一把椅子,彼此就明白了。
大腦后面有一片神經(jīng),密密麻麻的很舒服。
這陣舒服在坐下之后向下蔓延,一直蔓延到她的踝部距骨。
池柚挽起袖子,也準備去捉魚。
天太黑了,其他幾個人拿著的手電筒光基本都追著各自想找的方向,池柚只能蹭一點余光,眼睛瞇得越來越使勁。
白鷺洲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前傾了些許,打開了自己手機的電筒光,照在池柚的面前。
宋七月瞥見了,多嘴道:
“你可小心點啊,一只手拿瓶子,一只手還要打光。要是手滑瓶子掉了,我會吃人的。”
白鷺洲:“……”
黎青笑著捏了捏宋七月的臉蛋。
宋七月十分嫌棄:“咦惹,臟水�!�
黎青:“不臟啊,這水可干凈了�!�
宋七月:“你怎么知道上游是不是有人撒尿呢?”
黎青若有所思:“嘶,也有道理�!�
白鷺洲:“……”
池柚忽然向前一按,眼睛亮了起來。
“我抓到了!”
白鷺洲下意識伸出了握著瓶子的手。
池柚萬分小心地捧著魚站起來,小步挪到白鷺洲面前,濕淋淋的手慢慢放在了瓶口上。
小魚在她的指縫里掙扎,魚尾攪起細小的水花。
溪水順著池柚的手指流到瓶身,再順著瓶身,緩緩向下,流到了白鷺洲的虎口。
一條細細的水痕,在這一秒,連接起了兩個人的皮膚。
平行線以另一種方式,相交了。
白鷺洲能感覺到虎口處的水在滲入她的掌紋,溫溫潤潤的,讓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幾十分鐘前看著池柚用枯樹枝在地上劃動時的微妙感覺。
手心,手背,深處的某個地方,又開始發(fā)癢。
水有溫度,是因為白天太陽的照射。
但這溫度里,有幾分是存蓄的陽光、幾分是曬熱的鵝卵石、幾分是未涼的夜色,會不會有一分,里面有那么一點點的、池柚的體溫。
無人知曉。
魚落入水中。
水滴濺起,滴答落下,水紋漸平,一切又回歸平靜。
池柚放下了濕著的手,很開心地看著瓶子里的魚。觀賞片刻,她彎著眼睛問白鷺洲:
“老師,要不要也試著去捉一條?”
眼里的光溫潤柔軟,明明只是在問捉魚的事,可感覺更像是在煽動著某一個人,蠱惑對方往什么深處去下墜。
“……好�!�
白鷺洲竟然答應(yīng)了,她自己也沒想到。
池柚幫她拿著瓶子打著光,白鷺洲扶住腳踝蹲下去,有些生疏地去找水里的小魚。池柚看見了,就用光幫她引路,小聲說這里這里,白鷺洲就順著她的指引伸出手。
探進水里之前,她問池柚會不會不小心把魚捏死。
池柚告訴她捏魚頭就好,不會捏死。
宋七月笑白鷺洲膽小,黎青告訴白鷺洲更多的捕捉技巧。等白鷺洲試了好幾次以后終于捉住了一條,周圍人都紛紛很給面子地夸贊好棒啊好厲害啊,夸到白鷺洲的耳廓變得有點紅了才作罷。
等她們玩夠了捉魚這個游戲,她們便拍了好多水瓶的照片,放生了小魚。
之后大家拖著椅子坐在淺灘邊,脫掉鞋,光腳泡在溪水里,吃著零食看風景聊天。
白鷺洲還是坐在最邊上稍遠一點的位置,不太參與到她們的對話中。不過這一次,她坐得也沒有特別遠了。
聊到很晚,大家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好半天沒有聽到池柚的聲音了,一扭頭,才看見池柚坐在椅子里睡了過去。
“我?guī)貛づ袢ニ��!?br />
白鷺洲起身,準備結(jié)束這一晚。
黎青有點興趣了。
“哎,你怎么帶她回去睡?”
抱著?背著?
怎么抱?怎么背?是不是有貼貼畫面可以觀瞻了?
醫(yī)科大所有人包括宋七月全都坐了起來,八卦地行起注目禮。
然后她們就親眼看著白鷺洲先回了一趟帳篷,再出來時手里拎了睡袋,走過來,熟練地用睡袋將池柚裹成毛毛蟲,端了起來。
?
“呃……”
黎青看著池柚小小的一個人被軟塌塌地裹在黑色睡袋里,叫白鷺洲用那沒有半分曖昧的手法箍著,在這黑夜中,郁郁蔥蔥的樹林前,欲言又止。
“白教授,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樣……很像殺人埋尸�!�
白鷺洲:“……”
第046章
晚間的山林時不時有風,
刮得帳篷頂布膨脹收縮,仿佛隨時要變航的船帆。
遠處的帳篷一頂一頂陸續(xù)都熄滅了燈光,還有零星幾堆人不舍得睡去,
仍在淺水灘邊和烤肉架前流連,不時發(fā)出笑聲。
窗簾布卷了起來,
讓風可以從小格子間吹進來,
削去幾分本是密閉空間的渾濁與沉悶。
池柚鬢邊的碎發(fā)被風撩動了兩下,
她在沉睡中舉起手撓了撓側(cè)臉。
隔壁黎青和宋七月的帳篷還亮著光,在黑暗中很顯眼。兩個人的剪影映在帳篷側(cè)面,像是抱在一起看手機或是平板。愛情主題的電影聲音微弱傳來,
依稀聽見什么我愛你你不愛我的臺詞。
白鷺洲怕驚醒池柚,沒有把她放進睡袋里,只讓她躺在睡袋表面,給她蓋了一層毯子。*
帳篷不比海邊別墅的房間。在別墅,
兩個床離得很遠,
中間還會有床頭柜。床頭柜上放著包和水壺,兩邊都躺下來時柜子上的雜物會隔絕所有視線,夜晚的人們再怎么輾轉(zhuǎn)反側(cè),也看不見對方的臉。
她們此刻卻沒有了床頭柜,
離得很近。
近到白鷺洲只要伸出手,
就可以幫池柚拂開側(cè)臉上的碎發(fā)。
白鷺洲之前在心里想過,就算讓池柚和自己住在一起,
在房間里距離夠遠,
池柚也不會冒犯進自己的私密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