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鷺洲的目光緩緩游移在池柚的臉上。
牛奶一樣生嫩的臉頰泛著一抹淺粉,低垂的睫毛正微微顫抖,濕漉漉的眼睛被眼皮暫且蓋住,看不見那雙漂亮的黑瞳仁。
池柚的脖頸很細,但因為她偏過了頭去,下頜線連著脖子、鎖骨,便叫領(lǐng)口處顯露出的皮膚白成明晃晃的一大片。
看一眼,就讓人想起北方冬日的窗外,那種沒被踩過的雪地。
池柚的白和白鷺洲的白不是同一種。
白鷺洲的膚色更像清透的玉,可以隱約看見她薄薄皮膚下血管的顏色,因為透,類冰,所以總含著股冷意。
而池柚的膚色像羊脂白玉,細膩,溫潤,血管被很溫柔小心地嚴實包裹住,骨頭凸起的輪廓都柔潤得可愛。
她會讓人產(chǎn)生通感。
觀賞著這身皮膚,就仿佛能聞到嬌柔花瓣上溫暖的露水香。
這樣的人近在咫尺時,怎能不叫人想踩踩雪地、嗅嗅花露。
白鷺洲抬起手,指尖向著池柚的脖頸探去。
雪花輕輕落在了雪地上。
池柚卻被雪花驚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老師,你……”
她咬住嘴唇,單臂環(huán)上了自己的身體。
“不行,現(xiàn)在不行�!�
就算那條底線已經(jīng)作廢了,也不能猛地跨這么一大步啊。
白鷺洲收回了手,似笑非笑。
“這種接觸對你來說,應(yīng)該就是單純的身體的器官部位相碰而已�!�
她言下之意是:在意身體接觸的一直都只是她白鷺洲自己,對于池柚這種能把所有器官物化成課題的醫(yī)學(xué)生來講,這種事本沒有任何曖昧色彩才對。
下午的時候,池柚也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不是嗎?
池柚:“這、這單純么?”
白鷺洲反問:“碰一下你的脖子,算什么不單純的事么?”
池柚語塞,“碰一下脖子當(dāng)然不算,可是你……難道不是打算……”
白鷺洲的目光瞥向了地面,熟稔地撒謊:
“誰說我打算別的了�!�
池柚紅著臉反應(yīng)了一下。
片刻后,她氣道:“您又逗我!”
白鷺洲極輕地笑了一下,“你的語言系統(tǒng)也又紊亂了�!�
池柚愣了愣,“��?”
白鷺洲:“一會兒‘你’,一會兒‘您’�!�
池柚:“我*
……”
“這個補償,我可不可以要你以后,不要對我再稱呼‘您’?”
白鷺洲本來還想說,讓池柚也不要再那么尊敬地喊她“老師”,不過想到這些習(xí)慣總得循序漸進地改,便沒有貪得無厭。
“辛苦你,刻意地去改一下。每次說出口的時候,有意壓一壓以前的習(xí)慣,可能會花費你多一點的精力,但……”
白鷺洲停頓少頃,“這應(yīng)該不算會打破約定的事�!�
沒有過分到越界的性質(zhì)。
池柚沉寂了好陣子。
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拒絕的理由。
“好�!�
白鷺洲轉(zhuǎn)過身去,解開了襯衣的第一顆扣子,說:“你先出去吧,我等會兒去幫你收拾客房�;蛘吣慵钡脑挘衅咴聨湍闶帐耙幌��!�
她細長的手指撚著衣領(lǐng)敞開了一點,叫里面的薄汗熱氣散出去些許。
池柚不懂為什么剛剛白鷺洲還說要直接去幫她收拾房間,現(xiàn)在卻要趕她出去,得等上一會兒才能幫她。
她還不懂,剛剛那短短的一瞬接觸,給白鷺洲帶來了怎樣的悸動。
池柚只是盯著白鷺洲的背影,看了很長的時間,想看出點什么。
而在這次難得長久的凝望中,她也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個不對勁了很久的點。
“怎么……好像再也沒見過你穿旗袍了?”
池柚也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她每一次見到白鷺洲,白鷺洲都穿的是襯衫。各種各樣冷色調(diào)的襯衫,白色的,黑色的,藍色的,青色的�?吹盟囊庾R都學(xué)會了默認這個改變,從未覺得哪里異常。
白鷺洲回過頭,身體卻沒轉(zhuǎn)過來,“你不是喜歡我穿襯衫么。”
池柚:“我說過嗎?”
白鷺洲:“海島上的時候,你剛醒,看見我穿了件霾藍色的襯衫。你那時說,覺得我穿襯衫比穿旗袍好看�!�
池柚:“……”仔細想想,她好像還真說過。
白鷺洲從眼角尾端看著池柚,問:“你忘了?”
池柚老實地承認:“是忘了�!�
“……你這樣說,襯得我像個一廂情愿的傻子�!卑樦藁卣祟^,繼續(xù)背對池柚。
池柚的情緒被揪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白鷺洲:“開玩笑的,別緊張�!彼叩酱差^柜邊,彎腰去拿一會兒要用到的護膚品,“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說我穿襯衫更好看是不是真心話嗎?”
池柚在心里慎重地想象了一下兩種服飾的白鷺洲,答道:
“老師怎么穿都好看,各有各的好看�!�
穿襯衫是隨性矜貴的好看,穿旗袍是清冷優(yōu)雅的好看。
“其實你不用管我的看法的,隨便穿就好,老穿一樣也會看膩�!�
話落,池柚馬上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好,立刻找補:
“我不是說看膩了的意思,我就是想說,您……不,你,你可以換著穿,旗袍也很好看,要是一直不再穿了很可惜的�!�
白鷺洲笑了笑,拿著滿手的瓶瓶罐罐,不再繼續(xù)發(fā)問,只輕掠地說:
“你能出去一下么,我要洗澡�!�
池柚如夢初醒:“啊,好,我這就走�!�
池柚匆匆地退出了白鷺洲的房間,緊緊地關(guān)上了門。
天完全黑了,幽暗的院落里只有零星幾扇有人的窗戶亮著燈,夜風(fēng)吹過,石榴樹上的新葉摩擦出簌簌聲響。
宋七月還在洗盤子,廚房那邊傳來她和奶奶交談的聲音。
爺爺提溜著一塊抹布,在用餐的房間和迎客堂兩處擦桌子椅子,尤其仔細地擦奶奶最愛的那把太妃椅。
池柚記得上次來住的客房位置,她在回廊上站了一會兒,就去了客房。
她自己有手,不用非得白鷺洲或者宋七月來幫她收拾。不過是一些浮灰,再鋪一下床,估計不到半個小時就可以收拾干凈。
池柚收拾完房間,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了。
李恩生和白碧英忙完后,跟宋七月一起坐在迎客堂聊天。池柚專門過去了一趟,和他們說了自己要留宿的事,爺爺奶奶拉她聊了幾句,問她出國的事,她能回答都如實作了回答。
爺爺沒有多說什么。奶奶欲言又止,最后只很小聲地嘟囔了句“洲洲是編制內(nèi)的”。
白碧英的意思是,編制內(nèi),就意味著白鷺洲幾乎不可能放棄工作跟著池柚出國。如果白鷺洲等不到池柚的回心轉(zhuǎn)意,她們兩個人日后大概率只能是天各一方的結(jié)局。
她不知道池柚有沒有聽懂,因為池柚好像在掛念別的事,有點心不在焉。
偏偏白鷺洲不許他們多說什么,對話的最后,白碧英只得以嘆氣收尾。
和那三人道過,池柚從迎客堂出來,環(huán)視一周,還是沒見到白鷺洲。
她暗忖:不知道是洗什么澡,需要洗這么久。
時間已經(jīng)不早,池柚不再多想,回房間洗漱睡覺去了。
關(guān)上燈,躺到床上,池柚直接閉上眼。她不愛玩手機,更沒有睡前玩手機的習(xí)慣,她睡覺就是睡覺,不會摻雜別的事。
然而今天她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折騰了很久。她甚至一反常態(tài)地又摁亮了手機,卻停留在桌面,不知道要做什么。
失眠了。
池柚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準備去桌邊喝點水。
她下床往桌子那邊走,走到一半,路過窗戶時,疏而停住了腳步。
隨即,她仿佛想印證那不是自己的錯覺,改變路線走到了窗邊,手伸出去一推,推開了吱吱呀呀的舊木窗。
沒有了老玻璃的遮擋,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洗完澡的白鷺洲無比清晰地映入眼眶。
纖瘦單薄的人坐在石榴樹下的石桌邊,正低頭擺弄著一個碗。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淋下滿身泠泠岑寂。
她久違地,穿了一襲白色的旗袍。
精致的布料在她細瘦腰身上疊出織錦的細褶,她輕輕地動一動,緊貼的衣服便會將她身體每一處最漂亮的輪廓都描勒出來。
穿旗袍時,她的坐姿儀態(tài)會更加雅正。
脖頸連著脊背的一條線筆直得挑不出瑕疵,她低頭看碗,這條直線也幾乎沒受什么影響。旗袍裙擺下疊放的一雙二郎腿,都規(guī)整得像是用數(shù)學(xué)精密地計算過。
清絕出塵,典雅不凡。
真的很美。
和穿襯衫時完全不一樣的美。
池柚趴在窗口,遙遙地望著白鷺洲,支著下巴看了很久。
“在做什么啊?”
池柚忽然開口問她。
白鷺洲側(cè)目,見是池柚在隔著窗戶和她說話,眉眼溫和了許多。
“在泡豆子。”
池柚:“泡豆子做什么?”
白鷺洲:“現(xiàn)在泡上,明早起來就可以做豆花了�!�
池柚:“甜豆花?”
“嗯�!卑樦弈醯匦α诵�,“只澆一勺醪糟,別的什么都不加�!�
池柚想到小時候在白柳齋住的日子,每天早上白鷺洲都會親手給她做她最喜歡的甜豆花,不禁也會心一笑,“那泡好了嗎?”
白鷺洲:“泡好了�!�
池柚:“謝謝啊�!�
白鷺洲:“不客氣�!�
池柚支著下巴的手放了下去,搭在窗框邊。
“老師,你早點睡�!�
白鷺洲點頭。
“你也是�!�
“�!�
“�!�
池柚站直了身體,關(guān)上窗戶。
握著窗戶把手,她原地站住,沒有立刻轉(zhuǎn)身回去睡覺。
良久,池柚忽地垂眸笑了一下。
剛剛那幾分鐘,她并沒有走出屋子,也沒有看見今晚的月亮。
可就在穿著旗袍的白鷺洲看向她的時候,她卻恍惚感覺到,月光照在了她的眼睛上。
第076章
某種意義上來說,
白鷺洲身上的矛盾性,不亞于池柚血液中的善邪矛盾性。
白鷺洲可以在做完需要扔一地衛(wèi)生紙團的事后,不緊不慢地洗完澡,
穿上一件再禁欲不過的旗袍,扣子都仔細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顆,
然后淡然地坐在院子里準備一碗泡豆子。
她也可以面對窗戶里那張剛剛在她做那事時幻想過的臉,
收斂起所有旖旎思緒,
平靜地和對方聊天,說,明早會為她做一碗甜豆花。
一如今日的早晨。
白鷺洲在熬完自己要喝的中藥后,
將廚房收拾得不留一點痕跡,氣味都散得干干凈凈。她就站在剛剛熬藥的位置,一邊用吸管喝杯子里酸苦的中藥,一邊慢條斯理地做甜豆花。
很難想象,
白鷺洲的身上會同時出現(xiàn)這么多的反義詞。
冷與烈,
淡與欲,苦與甜。
反差很大。
但出現(xiàn)在此時的她身上,又覺得好像很正常。
冷,淡,
苦,
是她的人生底色。
而烈,欲,
甜,
是她的目光終于真正落到池柚的心里時,被池柚染上的新色。
仿佛過往那些,
曾被池柚親手用顏料染紅的,白色花朵們。
池柚也早早地來到了廚房,
昨晚的晚餐她沒幫上什么忙,今早她準備親手給大家做早餐。
她來的時候看到白鷺洲在喝東西,隨口問喝的是巧克力奶還是咖啡,白鷺洲咽下口中的苦藥,直接將杯子伸過去讓池柚嘗嘗。
池柚當(dāng)然沒喝,她把頭探到杯口的時候就被那味兒沖到了。
“老師,你怎么老想騙我呢?”
她捂著鼻子控訴。
白鷺洲收回胳膊,繼續(xù)優(yōu)雅地用吸管小口喝藥,品茶一樣,“騙到你了嗎。”
池柚:“沒有�!�
白鷺洲:“那你氣什么。”
“……”
池柚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池柚往碗里打雞蛋時問道:“你這個病,到底還要養(yǎng)多久才能好呢?”
白鷺洲:“醫(yī)生說,還得再喝一個多月的藥�!�
“中醫(yī)啊?”池柚皺了皺眉,“還是吃西藥吧,見效快點�!�
白鷺洲:“不是見效的問題,西藥我也在吃。病程長是因為身體底子不好,所以得慢慢養(yǎng)�!�
池柚點點頭,又問了一些白鷺洲的病的相關(guān)事情,聽過后細細思索,以自己的醫(yī)學(xué)知識儲備補充了一些注意事項。
兩個人在廚房各做各的菜,不時搭幾句話。白鷺洲話少,池柚也不是會主動找話題的性格,她們聊得并不多,不像柴以曼和池柚相處時總是用對話將時間撐滿。
奇怪的是,這樣的安靜并沒有給池柚帶來任何尷尬的感覺,而是另外一種舒服。
可以不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交談上,能專心致志地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菜,偶爾嘟囔出一兩句自言自語,對方淡淡地回幾個字,過不過耳都隨意。
如果池柚是在咕噥關(guān)于做菜的小問題,白鷺洲就言簡意賅地提點。
比如醬油瓶子在哪里,冰箱里有沒有新鮮的蔥。
如果池柚只是在喃喃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白鷺洲就輕輕笑一笑。不接話,不強聊,就那么做著豆花,淺淡地彎彎唇角。
池柚在切肉的時候就在低喃著一件無關(guān)緊要又可可愛愛的小事。
——她在自己給自己報出每一刀下去精確的肉片厚度毫米數(shù)。
“2.1毫米,2.2毫米,2.1毫米,2毫米……”
也不知道她這個0.1毫米是怎么掐出來的。
神奇。
白鷺洲擰開醪糟瓶的蓋子,將勺子探進去,“對了,你今天還要繼續(xù)留在白柳齋玩嗎?要是有別的事忙,你看好要走的時間,我開車送你回去。”
池柚認真地切著肉答:“有啊,吃完早飯就得走了。”
白鷺洲“嗯”了一聲,又似不經(jīng)意地問:“什么事?”
“早上柴姐姐給我發(fā)消息說,要我去她那里一趟,她有點工作上的事需要我?guī)拖旅�。�?br />
池柚被打斷了思路,忘了剛剛切下來的這篇肉是2點幾毫米了。她沒多在意,隨手將肉片撂進了盤子里。
白鷺洲聽到池柚提起柴以曼,舀醪糟的動作頓住。
半晌。
她撈起勺子,“她一個寫書的,需要你幫什么忙?”
“她之前寫過一本書,是以我為原型的法醫(yī)刑偵類�!�
池柚坦誠地說出了兩年前柴以曼和她的間接交集。國刊上的論文,天才法醫(yī)女主,印成鉛字的本名注腳。
“最近這本在改編廣播劇,聽她說,編劇準備擴寫劇本,需要很多專業(yè)知識。剛好編劇也是云州人,今天她約了編劇老師去她家,就把我一塊叫過去,想三個人好好聊聊�!�
白鷺洲沒說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xù)給豆花澆汁。
挪開勺子時,勺子卻不慎從她的指間滑落向瓷盤邊沿,碰碎了嫩豆花的一角,砸在盤子上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脆響。
聽到勺子和瓷盤相碰的那聲清脆動靜,池柚抬起頭,看了眼白鷺洲的方向。
“怎么了?什么摔碎了?”
“……沒事�!�
白鷺洲連眨了兩下眼,若無其事地撿起勺子,收拾干凈。
“那吃完早飯,我送你過去�!�
池柚:“她家太遠了,我還是自己打車過去吧。”
白鷺洲:“我正好今天也有課,反正得出門上班,順便送送你�!�
池柚抿了抿嘴角,“……不會很奇怪嗎�!�
白鷺洲側(cè)過頭看她,“奇怪?”
池柚:“嗯,我們?nèi)齻,現(xiàn)在這樣的關(guān)系……”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